第21章 配得感他对她过度的依赖,有着病态的……


    阮梨知道,李赫的嫉妒心一向很强。


    在高二时,有一个同年级的男生暗恋阮梨,却又因为害羞而不敢主动告白,便偷偷写了一封情书,委托自己的好兄弟帮忙塞进了阮梨的课桌。


    很不巧的是,这一幕恰好被李赫纳入了眼底。


    所以,这个本来很纯情的暗恋故事,最终落了个十分凄惨的结局。


    那个可怜的男生只是像平常一样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却被五六个混社会的小混混围堵,将他的情书公然高声念出。那情书里有多少个字,他最后就挨了多少拳。一直到鼻青脸肿、血肉模糊——那些


    人就连标点符号都一并算在里面。


    最后,再监督他亲自将那封信撕毁,付之一炬,连渣都不剩。


    在之前,阮梨甚至都不知道那男生的全名,也从没跟他正式见过一面——可是,即便这样,李赫也没有放过他,更没有心慈手软。


    最无辜的,当属那个帮忙塞情书的好兄弟。他也没能免遭毒手,最后辛酸地住进了医院,三个月都没来学校,自此留下了走夜路的阴影。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后却反倒摆出一副正当防卫的受害者的模样来。


    他连手都没脏,湿漉漉的眼却氤氲着水汽,望向她,忽而勾唇一笑。


    “姐姐,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来打扰我和你了。”


    李赫对她扭曲的占有欲,演变到了后期,甚至不仅仅局限于她身边的异性。


    只要是和她关系亲近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他统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对她过度的依赖,有着病态的排他性。


    他厌恶待过她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上一秒与她言笑晏晏,下一秒就也成了他的敌人。


    高中两年的时间,他费尽心思去破坏她正常的社交圈。好像只有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他才能真正的满足。


    现在,时隔多年,他对她病态的占有欲,显然已经克制了许多。


    要不然,他也不会忍受她的男友留在她身边那么久,而不是直接把他抛去泰晤士河喂鱼。


    不过,还不够。


    她偏偏就要挑战他嫉妒的极限。


    阮梨不想再这样惯纵着他了,她要反过来利用他对她的控制欲——她要他亲眼见到她脱离他的掌控、反复碾踩他的逆鳞。


    尽管那会让他发疯。


    哪怕那会让他发疯,


    她也要想尽办法、彻底摆脱这个疯子。


    后来,阮梨独自坐在回家的出租车里,反复咀嚼李赫那难看至极的表情,每次回味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很喜欢偷窥吗?


    那就让他知道——他所看见的,只不过都是她想让他看见的而已。


    那些对于贾温文的夸赞之词,当然都是违心之言。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谓“贾先生”,只不过是个无聊透顶、无关紧要的小角色。


    但她故意要极尽溢美之词去赞誉他,以此来激怒李赫,去剪断他最后一根理智之弦。


    这华丽的戏台搭好,一直到亲口说完了最后一句设计好的台词,阮梨亲眼看着李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沉了下来,如同阴云密布,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她反倒升起了一股大仇得报的恶趣味之感。


    为了看见他这个表情,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在贾温文身边待了一整晚,听他絮叨连篇的废话——好像也就显得没那么煎熬了。


    痛苦吗?


    痛苦就对了。


    任何想要走近她、拘束她的人,最终都会被她浑身竖起的尖刺狠狠扎伤,亦如莽撞地触碰刺猬,徒留满心疼痛。


    她是自由的,任何人都别妄想能束缚她——


    这就是她活了20年来对自己清晰的认知。


    阮梨打开手机,看见后台没有任何李赫发来的消息。


    浅浅地一笑。


    看来,终于可以清静几天了。


    ~~~


    风平浪静的一晚过去,次日,贾温文再度发来了简讯。


    他想邀请阮梨共进晚餐,而那时,她恰好在活动室里与朋友们小聚。


    阮梨在服设专业有几个要好的同学,每当有了设计作业,他们几个便会聚在一起讨论创作灵感,互通进度,彼此帮衬。这是他们几个朋友间的传统。


    她的手机放在了桌面上,还是可心第一个注意到了提示声:“阮阮,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希望昨天的小风波没有影响到我们愉快的气氛。


    今天我约了一家不错的餐厅,不知道阮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赏光?


    顺便,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商榷设计衣服的细节。]


    末尾,还附上了一家高级餐厅的地址,人均上千英镑。


    “阮阮,你这么快就找到新模特啦?我看看,这是谁?”可心好奇地围观,却无意间看见了贾温文漏出的头像,倏地一惊,“哎呀——这不是那个网红小贾哥吗?”


    话一出口,身边的朋友们顿时一拥而上。在确认了对方的确就是那个百万网红本人后,众人皆是振臂惊呼起来。


    “好厉害,真的是他哎。”


    “哇塞,你真是我的姐,你是怎么把他约来做模特的啊?”


    “不愧是Sukie姐,人脉这么广。”


    阮梨沐浴在习以为常的艳羡声中,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心想,大概,这也就是贾温文本人能带给她的唯一的好处了吧。


    “哎呀,这你们就不懂啦,”可心这时笑嘻嘻地揽住了阮梨的肩头,“其实我们阮阮也是个60万粉丝的小粉红啊,和这个一百多万的,也就差几条爆款而已,对吧?”


    众人纷纷点头如捣蒜。


    阮梨看着那些人望着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现场除了可心,还有几个人是季云以前带来的朋友。自从两人分手后,他们本该回到季云那边去,但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几人渐渐习惯了以阮梨为中心的社交圈,竟不约而同自发地选择留了下来,就这样变成了阮梨的“分手礼物”。


    当然,这也不是阮梨第一次把前男友的人脉据为己有了。


    要不然,她谈那么多次恋爱干嘛?和那么多男人周旋,也不嫌烦得慌。


    阮梨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回复道:


    [不好意思,我今天约了同学们一起聊设计作业的事。]


    没想到,贾温文回得很爽快,主动邀请道:


    [那正好,就一起吃吧。反正聊的都是设计的话题,大家凑在一起,还可以共享灵感。]


    [我马上就到你们学校来,接你去餐厅。]


    她身旁的朋友们眼尖地看见这条回信,立马喜出望外地惊呼起来,


    “太好了,跟着Sukie姐还有这个福利,能和百万网红一起吃饭呢。”


    “不愧是百万网红,出手真大方啊,这家店是预约制的,我想去好久了,一直没舍得呢。”


    “还是阮阮厉害,带我们去见世面。”


    阮梨微微一笑,“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收拾东西啊。”


    朋友们嬉笑着一哄而散。


    阮梨也将拿来绘图的iPad装进了背包里,那上面画着她潦草的一个构思图。


    结果,还没等她拉上背包拉链,很快,贾温文的简讯又接踵而至。


    [不好意思,阮小姐,刚才我发的那家餐厅联络我说他们的晚市没座位了,要不我们换一家?]


    说着,又附上了另一个地址。


    阮梨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这家新餐厅比起最开始的那家简直低端了不止一个层次,不仅连个连锁品牌都算不上,还距离他们学校有十英里那么远。等他们吃完晚餐,都不知道几点钟了。


    若不是知道这顿饭由贾温文买单,她还真会怀疑他是不是那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餐厅请来的饭托子。


    阮梨又翻出聊天记录,确认了几分钟前贾温文的确是自己亲口说的已经订好了餐厅。


    那么,他现在突然出尔反尔,就只会是一个原因了。


    不是穷酸,也不是抠门,而是将对她的算计都摆在了明面上。


    若是两个人之间约晚餐,则更私密,也更具有暗示性。因此,他也自然就舍得砸钱去营造更好的氛围。


    可一旦人多,这目的和性质就不一样了,愿意投入的成本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阮梨不喜欢太攻于算计的男人,更何况,是他自己先起的高调,事后才反悔,现在又想让她在朋友们面前丢份?


    做梦呢。


    于是,阮梨也没打算惯着他,没再用什么“临时有事”“改日吧”之类的委婉借口给对方台阶,而是直接怼道: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去米其林以下的餐厅]


    这话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


    火的傲气。


    不过,确实也是实话。


    至少,阮梨在出国以后,真的没有去过太低级的餐厅吃饭。


    她的行为准则就是——可以在家里邋遢地吃泡面,也可以干脆饿肚子什么也不吃当减肥;但是,在人前必须要装出一副难伺候的模样,对衣食住行都要有挑剔到几乎吹毛求疵的标准。


    要不然,有谁会相信她真的是富养长大的贵小姐?


    她不去米其林餐厅,难道要去KFC、赛百味,然后被她身边的熟人看见她穿着一身Dior套裙,在拥挤的人群中排队买特价折扣的汉堡套餐,然后再把吃不完的薯条挤上番茄酱,装进她的爱马仕包包里?


    面具戴久了,就和脸融为一体了。


    相对应的,习惯了装腔作势以后,久而久之,她人生的配得感也直线上升。


    又过去了五分钟,贾温文才回道:


    [是我的疏忽。我请客,自然要按照你的标准来。刚才我重新联系了餐厅,现在已经订到座了。我十分钟后就到,等我。]


    呵。


    阮梨蔑然地笑了一下。


    虚伪的男人。


    看吧,人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


    如果她当时选择忍一时而顺了他的意,说不定他现在就已经蹬鼻子上脸了。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服从性测试。


    八分钟后,贾温文如约到了学校门口。他今天开的是一辆新能源的代步车,对比之下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阮梨微微皱眉,贾温文立马解释:“昨天我把那台宝马拖去修理了,修理工说是人为损坏的缘故,我估计是哪个流浪汉的恶作剧吧。”


    说着,他主动替阮梨打开了车门,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昨晚害得你一个人回家,真是过意不去。今天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阮梨没吭声,只是暗自庆幸她刚才让朋友们提前打车去了餐厅。


    上车后,车子还没发动,贾温文又开始作妖了。


    “我们俩昨天逛画廊的时候,好像被我一个粉丝看见了。我昨晚回去,发现他们都在群里问这事。没想到,我俩粉丝还有不少重合的呢。”


    贾温文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往她这方向瞥。


    阮梨总感觉他这番话意在言外,挑了挑眉,应和道:“是吗?”


    “我当时就随口说了句,今晚还要跟你吃饭,结果他们都起哄让我开直播,说要看美女。阮小姐,你真的很有名啊,他们都说,你是英区留子圈的刘亦菲,都很羡慕我能跟你来吃饭呢。”


    贾温文突然一本正经地转过了脸来,认真问,“我感觉,这会是一波不小的流量。说真的,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


    “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阮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其实,经过昨晚的相处,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对我并不来电。”


    对于这个话题,贾温文倒是意外地很坦诚,“不过,我小贾哥并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做不成lover,我们还可以当partner,都是为了流量,共赢嘛,对吧?”


    他笑得相当油腻,阮梨的眉头则是皱得越来越深。


    她还真是低估这个男人了。


    他当真算得上是一个功利性极强的……老油条。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什么被粉丝发现,根本都只是幌子。


    他看出了阮梨对他没兴趣,想在她身上最后狠狠圈一笔——这才是真的。


    和贾温文这种靠搞噱头,带货直播火起来的博主不同,阮梨从来没有做过直播,她是靠在网上营造人设,拍摄留学vlog、美妆穿搭视频才积攒了这些粉丝。


    像她这种人设博主,最重要的就是和粉丝保持距离。


    距离才产生美,距离感才会让人生畏。


    一旦她开了直播的这个口子,任何不经意的一言一行,经过互联网夸大的传播,都有可能会被无限地放大,小瑕疵都会变成大毛病,她完美的人设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这对于现在粉丝基本盘还不稳固的阮梨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更何况,现在开直播,阮梨丝毫准备也没有做,对她来说只是一场横空的负担。换做贾温文而言,倒是给他造了势、蹭了流量,他随手挂个小黄车都可以开始营业了。可阮梨呢?


    就算未来有一天,她要有直播首秀,那也一定不会是在眼下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贾先生,我对直播不感兴趣。”于是,阮梨正色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请我吃饭,我想我们可以提前结束今晚的活动了。”


    见她是来真的,贾温文一时也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硬茬,连忙改口附和道:“怎么会呢?阮小姐误会我了,今晚咱们不是去聊设计衣服的吗?”


    说着,贾温文突然想到了什么,还以为只是方式没谈拢,就不死心似的,冷不丁又补充了一句:“或者我们可以打pk,我连线你,你那头也不耽误——阮小姐意下如何?”


    阮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贾先生。”


    “Okay,Okay,Takeiteasy!”见状,贾温文这才嬉皮笑脸地将车子点火,“别那么紧张嘛,开个玩笑而已,你实在介意就算了,这话就当我没说。”


    根据他的表现,阮梨不得不承认,她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病急乱投医、找贾温文来做搭档的这一决定是否真的值得了。


    但说过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难以收回——至少眼下的状况,的确如此。


    因为,下一秒,阮梨就收到了可心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到了餐厅,还问阮梨他们现在在哪里。


    没办法,总不能一言不合把那五个朋友晾在十英里外的餐厅。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明显,她还是低估了贾温文这人的下限。


    车子没挪动半步,他忽然贴近了过来,还把手臂伸到了阮梨的身侧,帮她扣好了安全带。


    “阮小姐,安全带不要忘了系牢。”


    他系安全带时,陡然凑近的身体、意味不明的眼神……都让阮梨感到非常不适。


    那是一种并不友善的凝视感。


    若不是还记着自己人前绝不红脸动气的松弛人设,阮梨真的很想当场怼回去。


    可下一秒,车载音响就像感知到了阮梨的情绪,突然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


    它开始循环播放一首英文歌曲,那前奏的曲调十分诡异——在空灵的雨幕声中,传来时远时近的嘶鸣。


    阮梨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一只幽灵在古堡的阴暗长廊中徘徊,忽而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那声叹息,宛如一阵裹挟着幽秘气息的冷风,而吹在了阮梨的后脖颈上,瞬间激起了她的鸡皮疙瘩。


    这音乐实在很阴森,贾温文也着急地想去关闭音响。


    “怎么回事,”他拼命按动开关键,却是无济于事,“怎么还关不掉了?”


    直到嘶哑的男声开始吟唱——


    “Youweremysun


    Youweremyearth


    ButyoudidntknowallthewaysIlovedyou,no


    Soyoutookachance


    Andmadeotherplans


    ButIbetyoudidntthinkthat


    theywouldcomecrashingdown,no……”


    车内不断回响着这高昂到有几分扭曲的音乐,那哀凄的人声,恍若一个被背叛的灵魂在怨念极深时发出的绝望嘶吼。


    偏偏关不掉。


    手忙脚乱地按东按西  ,却怎么样都无法阻止那声音灌入双耳之中,令人心头震颤。


    简直就像是一桩灵异事件。


    仿佛是谁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即便锁上他的四肢、堵住他的口舌、打断他的双腿,


    他也会用其他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


    不遗余力地纠缠她的梦境、悄无声息地渗透她的生活、无孔不入地侵占她每一寸领土。


    就连身为旁观者的贾温文,额头上都沁出了丝丝的冷汗。为了缓解惊惧之感,他只好抬眼看向了阮梨,干巴巴地慌笑了一下。


    “这什么破系统,电车就是不稳定……”


    “不好意思,又失态了,不知怎么的,最近好像有点倒霉,看来得抽空去寺庙里拜一拜了。”


    “Tocry,crymeariver


    Crymeariver


    Crymeariver……“(*注)


    他干瘪的声音与沸腾的乐声夹杂在一起,很快就被这股魔音给淹没。


    歌曲演奏到了最后,却在收尾时陡然加入了些许扭曲的颤音,诡异的音效戛然而止,散出的余波却似有实质,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听者的神经,让人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贾温文也终于找到了窍门,他关闭了所有蓝牙、投屏,还有无线网,这才让所有音源断绝在了空气里。


    一切太过匪夷所思,简直就像是车载系统被植入了恶意病毒一样。


    如此熟悉的剧情,


    让阮梨心底油然而生一股不祥的预感。


    是他吗?


    一定是他吧。


    除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


    可是,为什么——


    他来这里做什么?


    她昨天才与他划分了界限,除非他是个受虐狂,若不然怎么会又阴魂不散地缠上来?


    阮梨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个词——


    擦枪走火。


    一想到,她可能又落入了他窥伺的界域之内,阮梨浑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这种未知的感觉,才更让人心惊动魄。


    “原来是网络的问题。好了,现在应该没事了。”


    终于关掉了音乐,贾温文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这两天,他总有种很诡奇的感觉。


    仿佛,只要他一靠近阮梨,某种威胁的警报就会无声地拉响。


    无论是昨夜那幽灵一般的卡宴;还是今天这突然失灵的音响。


    就像是存在一股神秘力量,在暗中窥视他的一切。


    越想越惊恐。


    但愿只是他多心了。


    贾温文低声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这才驱散了心头的恐惧,再度启动车子道,“好了,我们走吧。”


    可是,


    真的已经没事了吗?


    阮梨却是心有余悸,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她突然翻过身,往车窗外看去——


    日暮西山,马路上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只有呼啸的风声穿透耳膜,犹如鬼魅的低鸣。


    第22章 假名媛该不该,赌一把?


    二十分钟后,两人终于抵达了晚餐的地点。


    那是一间位于闹市中心的独栋餐厅,奢华的玻璃幕墙反射出都市繁华的街景,行人如织,灯火辉煌。


    一进门,就有应侍生带领着他们去了雅间。等阮梨推开门时,看见朋友们早已经入席等候多时了。


    见到二人进门,朋友们也自然而然地开始活跃气氛。


    “Sukie姐和小贾哥来了。”


    “没想到大网红私底下这么平易近人啊,还请我们吃这么贵的餐厅。”


    “就是啊,今天多谢小贾哥了。”


    “不客气,我也很喜欢和你们这些小年轻在一起聊天。”在一片恭维声中,贾温文笑着看向了阮梨,“尤其是和阮小姐,那简直是我的荣幸。”


    他说话时,那笑容谄媚又讨好。


    阮梨没理会他的巴结,径直坐了下来。


    没得到回应,贾温文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随后清了清嗓子,也随之入座。


    应侍生传菜时,他突然自顾自地拿出了手机,又打开了补光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架在了桌子上,对着自己,开始调整机位。


    坐在他旁边的可心第一个发现了端倪:“咦,小贾哥,你这是要干嘛?直播?”


    闻此言,阮梨的眼皮一跳,耐心终于跌至了极限。


    她放下餐具,正襟危坐地盯着贾温文:


    “贾先生,我以为我们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了。”


    贾温文此时却仿佛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嗤之以鼻地冲她笑道:“没错。我是答应了你,不会勉强你来播,所以现在是我自己在开播啊,没问题吧?”


    他这番话根本就是强词夺理。


    阮梨本以为,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会有所收敛,


    没想到,他现在直接演都不演了,真是难看。


    见阮梨没有回复,贾温文还变本加厉,得意地挑起眉来:“我没有拍到你,也没让你露脸,我只是在播我自己吃饭而已,我就是直播给大家探个店——这样也不可以吗?”


    “阮小姐,你也是做博主的,又不是纯素人,我知道你人美心善,没有这么玻璃心,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贾温文已经悄然打开了直播,直播间的弹幕里已然是一片附和声:


    [还是小贾哥会说话]


    [进来学语言的艺术了]


    [666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


    [兄弟们保持队形,懂的都懂]


    ……


    为了搞直播噱头,贾温文逐渐暴露本性,甚至为了搞起节目效果,开始玩一些烂梗。


    “你们来看,今天现场有四个美女,两个帅哥。你们知道贾哥今天是下了多少血本,才办成这场宴会吗?你们都想象不到。”


    说着,他得意洋洋地竖起了三个指头。


    弹幕都炸开了锅。


    [这又是多少人的一辈子]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凑这么多美女帅哥是想干嘛,我都懒得点破你]


    [贾哥好福气,男女通吃啊]


    [吃完饭直接带去玩套圈游戏]


    [主播可以的,连白富美都拿下了]


    ……


    年轻的大学生,以及步入社会有点小钱的中年男人——二者放在一起,最容易造出黄谣来。


    可心也看到了直播间那些不堪入目的弹幕,她哪里见过这场面,自己被当成了别人网暴的素材,只能哭丧着脸来到阮梨身边:“阮阮,怎么会这样啊?”


    “不是说只是来吃个饭的吗?”


    在一片嘈杂的污言秽语中,阮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欺辱她的朋友,实际上,是在扇她的脸。


    她倏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贾温文跟前,指着他持续发亮的直播页面:


    “贾温文,”她命令他,“关掉直播。”


    她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肃穆,瞬间激起了弹幕的逆反之心。


    [是谁在说话?]


    [怎么这么冲啊]


    贾温文起初也被她这番凛厉的气势给唬住三分,但很快就镇定如初:“别紧张,阮小姐,我直播没有拍到你的脸,充其量,也就是把你的声音当背景录进去了而已,你要是实在介意,不说话不就好了?”


    说着,他又若无其事地垂下头去,读起了直播间的弹幕:“你们都在问她是谁?哦,对,忘了给你们正式介绍了。”


    “我今天约会的重磅嘉宾——阮梨。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网上很火的英区刘亦菲。你们一定猜不到,我们今天吃饭其实是为了什么事,是她想让我配合她的课程安排,当她的模特儿,为我量身设计一套衣服!哈哈哈,没想到吧,说不定你们的小贾哥还有当男模的潜质哦。”


    贾温文说这话时,语气里尽是沾沾自喜。


    他油腻的眼神还止不住地往阮梨身上瞟,从头到脚地打量。


    他这幅表情,更是招来了弹幕里不少的牛鬼蛇神。


    [这模特是什么圈内新型的黑话吗?带不带颜色的?]


    [我看,那女的只是想蹭贾哥的热度而已]


    [一直听说留学生圈子很乱的,果然如此]


    ……


    面对他下作的骚扰方式,阮梨却忽然失笑。


    原因无他,


    只是再一次被男人的普信程度给逗笑了而已。


    最后,她微微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看向贾温文揶揄道:


    “你又老又丑,这模特机会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贾温文没想到她竟然会回怼,一时脸色发了白:“你说什么?”


    “若不是你天天在后台发私信骚扰我,我会多看你一眼?”


    阮梨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他,忽然“啧”了一声,“原以为你浑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那一百万粉丝,没想到——你的粉丝也都是一群low货。”


    这一声轻微的咋舌,杀伤力却极大。


    配合上她一边轻轻摇头的动作,那神情仿佛在嘲笑着对方的行为简直愚蠢至极。


    “你——”


    贾温文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指着阮梨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


    旁边的几个朋友立马站了起来,维护起阮梨:


    “哎,你想干嘛?难道还想动手不成?”


    “这可是公共场合!你再这样我们可要叫安保了!”


    阮梨则站在被朋友们包围的中心,对着脸色发白的贾温文,优雅一笑。


    “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


    “可心,走吧,今天就当是浪费时间看了一出猴戏。”


    可心也背起包包,跟在了阮梨身后,应声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走吧,没必要为了这种人影响心情。”


    贾温文见他们几人作势要走,忽然一拍桌子,皮笑肉不笑地阻拦道:


    “慢着——既然阮小姐急着要走,不如就先把账单结了吧?”


    几个朋友一愣,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了起来。


    “小贾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你不是说今天由你来请客吗?怎么还带临时变卦的,格局也太小了吧。”


    “我格局小?”贾温文怒极反笑,看向了一旁的阮梨,阴阳怪气道,“我只是觉得,既然阮小姐对我这般瞧不上眼,想必也是不愿再花我的钱了。倒不如现在把账算清楚,也能彻底撇清咱俩的关系。毕竟,阮小姐也不想背上讨厌之人的人情债吧——阮小姐,你说对不对?”


    他这是在威胁她。


    将他请客一事,偷换概念,变成了她欠他的人情债。


    话音落下,贾温文还朝角落里的应侍生做了一个“结账”的手势。


    应侍生闻声而动,扭头便拿来了长长的一卷账单,餐食加上酒水,每一道菜品都价值不菲。


    可心接过那单子一看,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食材与酒水的价格,再加上场地布置费、服务费等等,最后的总数目算下来,折合人民币,竟然要将近三十万。


    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们虽然都是富二代,可毕竟还是学生,家里管着大头的钱,而他们只能每个月管父母开口要点零花。


    要他们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来就为了吃顿饭,以他们的条件,还是有些吃力。


    可心忍不住小声嘟囔起来,“怎么这么贵啊。”


    另外一个朋友也难为情地低下头,“我以为今天有人请客,所以都没带多少现金。”


    “我也是……”


    “你们怕什么,不是有阮小姐在吗?”贾温文笑了笑,反问道,“听说,阮小姐家里可是做外贸生意的,她自己又是几十万粉丝的博主,每个月的流水恐怕远不止这么点儿的。”


    “对她来说,三十万,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


    得寸进尺,忍无可忍。


    阮梨已经开始后悔跟这种跳梁小丑沾上关系了。


    她低下眼,看着面前摆着的高脚杯里还装着一半的酒。她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想将这深色的酒水泼到贾温文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让他今晚再也笑不出声来。


    就在她猛地攥住酒杯,马上就要实施脑中的想法时——


    “阮小姐,怎么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了?”


    “提到要你付钱,就摆出这样一副表情来——”贾温文将眼睛眯成两条得意的细缝,犹如得志小人,“不会吧?传说中的英区刘亦菲、商圈贵千金,不会真的连这一顿饭钱都拿不出来吧?”


    泼酒的冲动原本如猛兽倾巢——却就在贾温文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被硬生生地遏制住。


    阮梨按在高脚杯上的指节都用力到发起了白。


    不行,要冷静。


    不能泼。


    谁先让愤怒占据了理智的上风,谁就率先露出了破绽。


    这杯酒泼出去,火气是解了,但接下来她要面临的棘手问题会变得更多。


    贾温文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进而反手拿住她的话柄——如此一来,不仅让她优雅的人设崩成了渣渣,还会让她泼酒这一行径,显得像被戳中痛处之后的破防之举。


    更何况——


    她还真怕这酒泼出去,反倒把贾温文这个蠢货给泼爽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


    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会犹如蝴蝶振翅,持续地激起意想不到的惊涛骇浪。


    贾温文眼看着几个方才还活蹦乱跳、指手画脚的学生,此时都变得安静无声——他不禁讥讽地笑出了声。


    其实,贾温文早就等着看这一幕了。


    几天前,阮梨破天荒地回了他的私信,主动询问他见面的地点,他那时还别出心裁地选了这一家画廊,原本以为是她熟悉的领域,两人也更容易打开话题。


    却没想到,等见了面,阮梨却全程都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画没看几幅,照片倒是拍了不少。还精挑细选地发在了社交媒体上,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一看,反复确认点赞和评论数的变化。


    也不知道又在钓哪条大鱼呢。


    贾温文心中忿忿不平,就开始拉着她滔滔不绝地聊天,企图引回她的注意力。


    可阮梨却从来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摇头。整得贾温文都有些不自信了起来,他聊的话题有这么无聊吗?她就像在听催眠曲一样。


    纵观整个夜晚,她情绪唯一被点燃的一次——就是在公路上与那辆卡宴变道飙车,上演生死时速的时候。


    当然,在那个关头,贾温文的脉搏也一度深受惊吓而飙到了140。


    因此,贾温文便得出了结论,猜到她这是没看上自己,干脆也别浪费时间,直接一拍两散算了。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戏了,就也懒得再去阮梨身上多费什么心思。


    但在深夜回到家里后,他却又忽然收到了阮梨主动发来的短信,说她已经回到学校了,还说很期待和他的模特合作。


    这忽冷忽热的态度,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于是,贾温文便决定再试探一番。


    这一次,他下了血本,搜罗了全英区排行前列的一家奢华餐厅,还是想尽办法、找尽人脉,才订了个二人座的包间。时间还特意选在了夜市,只因吃完晚餐后,他想看看能否顺势找个理由在外面过夜。


    结果,没想到,阮梨直接以身边有很多朋友的理由婉拒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的性表现得太过明显的缘故,这才惹来了她的反感。但阮梨并没有表示出明确的拒绝,所以贾温文也不甘心就这样轻言放弃,索性顺水推舟,邀请这些同学一起来吃个便饭。


    阮梨很快答应了,贾温文刚松了口气。


    但一群人吃饭、和两个人吃饭,性质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可不愿再去那个光是开一瓶香槟都要上万人民币的高端餐厅,付出超额的金钱,为了获取不对等的回报——他又不是冤大头。


    于是,贾温文精打细算  ,最后挑选了一个更加保守的选择。


    却没想到,遭到了阮梨的强硬拒绝。


    [不好意思,我从来不去米其林以下的餐厅]


    贾温文都要气笑了。


    这是在拒绝他呢,还是换着法子来羞辱他呢?


    这下,贾温文才真的确定了,她对他的确没什么心思。


    但总得把饭钱捞回本吧?总不能偷鸡不成还蚀把米。


    这些天他花出去的钱已经足够多了,画廊门票钱、修车钱、请客吃饭的钱、临时修改预约的加座钱……甚至还有那个贵到死的拖车费。


    贾温文又想到了阮梨自媒体博主的这一身份,本想利用她的名气合作共赢——却不承想,再一次遭到了她的严词拒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难不成,她还真当他是免费出镜、陪写作业的工具人啊?


    等最后车子开到了餐厅,贾温文已经很不开心了。


    在入座前,他还是选择客套地奉承她,当做最后的试探——却在见到她依旧对他冷眼以待时,终于彻底地破防。


    索性他也摊牌了。


    开直播,也是为了和她撕破脸皮,不惯着她的公主病;顺带,再趁机捞一波流量和打赏,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赚的。


    只是,在见到阮梨面对账单时、那闭口不语的模样,贾温文心底突然升起了一个灵光乍现的猜想。


    做网红这么久,形形色色的人他见过太多了。


    在此前,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真正的富家千金。那些大小姐花起钱来,可都是真金白银地丢出去,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钱在她们眼里,根本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可面前这位阮小姐,为了这区区三十万而陷入僵持的模样——


    好像确实有点奇怪了啊。


    难道说,眼前这人,其实是个冒牌货?


    想到这里,贾温文犹如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一时间更是得意起来,嘴上也开始愈发口无遮拦。


    “呵,我当你真是什么公主,原来只是个想吃白食的拜金女!一看见高级餐厅就走不动道,居然还拖家带口,捎了一群人来蹭饭。”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间指着阮梨,高声叱责道,


    “我看——你根本就是假名媛、真捞女!”


    话音落下,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空气都仿佛凝固在此刻,浓稠得化不开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面对贾温文的质疑,阮梨没有急着出口辩驳,而是将目光逐渐流转。


    她的视线自远端起,缓缓扫过厢房内的每一个人,由远及近。


    她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的朋友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比起贾温文的胡言乱语,他们更在意阮梨接下来会是什么反应。


    因此,他们的视线都紧紧跟随着阮梨而动,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他们看向阮梨的目光,也渐渐地开始掺杂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在看不见的地方抽枝展叶,直至将原本牢固的高楼大厦,侵蚀得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骨架。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一条分水岭。


    她接下来的表现,便显得至关重要。


    冷静。


    深呼吸。


    最后,抬起手,轻轻掩嘴——


    勾勒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三十万?我当是三千万呢。”


    话音坠地时,阮梨方才无意间流露出的恼怒与惊惧俨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桀骜不驯的玩味与挑衅。


    阮梨薄唇轻挑,恰似猫戏老鼠一般,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聛睨贾温文,“贾先生,‘拜金’也是需要门槛的吧。”


    “就你兜里那三瓜俩枣,值得谁来拜呢?”


    对上阮梨那双深邃如墨的乌眸,贾温文的心猛地坠了一下,惊愕反问:“你,你什么意思?!”


    “或许在贾先生的认知里,三十万一顿的晚餐,就算得上是‘捞’。”


    面对他的慌乱,阮梨依旧气定神闲,挑起一边的眉毛,莞尔笑道,“毕竟,你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三十万。更别说你腰上那根山寨货爱马仕了。”


    闻此言,贾温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是付账单而已,”最后,阮梨冷笑着起身,“一个电话,顺手的事。”


    说罢,她便从包中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


    ——果不其然,她的这番表演,开始有效果了。


    阮梨的变化,很快就震慑到了贾温文。


    他没想到她变脸会如此之快,一时间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阮梨并非他猜想的那般外强中干,而真的是某位商圈大人物的爱女,那他方才的那番失言,岂不是一脚踢上了硬铁板?


    ——越想越不由得冷汗直冒。


    而阮梨的朋友们,则是被她这幅出手阔绰的豪气之姿给彻底折服,尤其是可心,简直崇拜得双手合十:


    “哇,阮阮,你好帅啊——”


    沐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阮梨却只是伸手摸了摸可心的头,微微一笑。


    “失陪十分钟,在这里乖乖等我。”


    “好!女神我要永远追随你——”


    高跟鞋将众人惊叹的声音踩在了脚底,阮梨拿起手机,推开厢房的门,在转过身的瞬间,迅速冷下了脸。


    一直到身后杂乱的人声彻底消失不见,她紧绷的脊背才终于放松了几分。


    其实,没有人看见——刚才,她的手心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还好,


    姑且算是蒙混过关了。


    果然,演技还是要浮夸一些才能唬得住人。


    阮梨松了口气。


    刚才,贾温文的那番“捞女”言论,且不说逻辑正确与否,他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


    那就是想用激将法,去倒逼阮梨自证清白。


    不过,阮梨始终铭记于心。


    无论在什么时候,决不能掉入自证陷阱。


    自证,只有0、和无数次。


    与其证明自己,不如攻击他人——这是她从她亲妈在外吵架二十年的经历里学来的道理。


    其实,不说三十万了。


    她的卡里现在连三万块都没有。


    ——但那又如何?


    不管她手里到底有没有这些钱,她都无须在此刻向眼前这个庸俗的男人证明。


    眼下,她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是这一份天价账单而已。


    一直走到了长廊的尽头,阮梨停下了脚步,垂眼望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的指尖停顿在了隔空三毫米的距离,却久久地按不下去。


    她的内心有点矛盾。


    说实话,


    好不容易才与李赫维持在了相安无事的距离,她可不想前功尽弃,又跑去和他背上了债务关系,继续纠缠不清。


    可是,除了打给他……眼下,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毕竟,她可不想刷爆十张信用卡——只为了买一顿该死的晚餐。


    另外,从客观角度来看,他们前几天才闹了一场不愉快,最终不欢而散,彼此现在还处于冷战期中——他会不会愿意对她出手相助,这都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该不该,赌一把?


    就在阮梨陷入沉思之时,掌中的手机却率先震动了起来,将她吓了一大跳。


    那发光的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李赫。


    她在想起他的时候,他就恰好打了过来。


    阮梨相信,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巧合。


    手机来电的震动声,在静谧的走廊之中层层回荡——仿佛某种带着魔力的诅咒,蛊惑着她的心,渐渐麻痹她每一条神经。


    阮梨倏然抬起头,餐厅外的走廊上十分寂静,四顾无人。


    只偶尔传来丝丝零碎的风声。


    ——你在的吧?


    ——其实,你一直都在看的,对吧?


    李赫——


    你可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恶魔。


    一个她想躲、却始终在劫难逃的梦魇。


    一块依附在她骨髓之上,与她共生、难以根除的毒疮。


    阮梨索性将心一横,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她已经被暴露了私隐,不想再继续身陷被动之中,索性先发制人,


    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多余的废话,“告诉我,你在哪里。三分钟后,我去找你。”


    其实,他也很求之不得吧。


    毕竟,他一直跟踪她、暗中窥伺她——


    不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吗?


    话音落下,手机那端,却是无边的沉默。


    这静默无比的漫长,久到阮梨甚至忘了自己的呼吸,只听见胸膛的心跳声逐渐加快——


    “我在楼顶等你。”


    李赫终于开嗓了,那声音有如地窖中涌出的寒风,阴沉得让人脊背发凉。


    可不知怎么,


    原本阮梨心头众多的情绪纠葛在一起,堆乱如麻,却在听到李赫嗓音的那一霎——


    她的心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其实,她早有预感。


    她知道,他一直在她附近。


    可是,等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平缓的气息,恍若近在咫尺——


    她竟然感到了一丝诡异的,


    安心。


    毕竟,在如今这一场充满变数的混乱局面之中,他是她眼前唯一可控的因素。


    待在他的身边,既是一种未知的危险,却同时也是一种诡异的安全。


    阮梨第一次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


    阮梨关上手机,很快整理好心绪,望向了眼前、那通往顶楼的楼梯。


    第23章 耍心机“这才是我的宝宝。”……


    阮梨至今仍记得很清楚。


    以前读高中时,李赫就像是她的提款机,帮她圆了一个又一个的谎。


    她说家里的衣柜有一半都是Lululemon,李赫就真的买下了当季所有的新款送给她。


    她随口提了一句请全班同学无限畅享哈根达斯,最后付账单时也只是把二维码扫给了他。


    在付钱这方面,李赫一向绝无二话,从无怨言。


    因此,他们打过不少配合。


    就像是孔雀为求偶时浮夸的开屏,李赫也曾通过展示自己的财力,来将阮梨留在他的身边。


    想到这里,阮梨定了定心神,也随之推开了顶楼的门。


    这间餐厅的设计师很有水平,顶楼宽敞的空间被做成了一个观景露台。站在玻璃栏处,可以一边享受着奢靡的夜风,一边纵观整座城市纸醉金迷的夜景。


    李赫就站在她视野的正中心。


    他背对着阮梨,与霓虹灯下的夜色融为一体。


    清风拂过面颊,阮梨的目光随之而动。不知何时,露台已经被清了场,显得空荡寂静。只有桌上摆着两杯玫瑰香槟,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一杯被动过了几口,另外一杯,是给她准备的。


    迷人的酒红色液体,在光线的折射下闪耀着细腻光泽。


    阮梨抬起那支高脚酒杯,盯着李赫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


    他们上一次见面时,她还利用贾温文,让他吃了好大的一番醋。


    没想到,连24个小时都没过,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贾温文,局势两级反转,变成了她主动送上了门来,犹如待宰的肥羊。


    真是命运戏人。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所以,他最后会怎么选?


    是帮她救场解围;还是隔岸观火、看她的笑话?


    如果——他以为,自己能凭借着这三十万,让她受其摆布,那可真是打错算盘了。


    她还有其他很多方法可以搞到钱,只不过要多费一点功夫而已。


    他不过是其中最省事的一种。


    于是,阮梨一边在脑海中构思着planB,一边调整好表情,捏着两个酒杯,朝他走了过去。


    “在这里待多久了?”


    李赫正在远眺,鬓发被凉风吹得缭乱。


    他听见了阮梨的声音,却也没有回头。


    “不算久。”


    嗓音透着沉重的颗粒感,像是被夜风浸润了许久。


    阮梨伸出手,将其中一杯香槟递给了他。


    “李同学,能不能请教你一个问题?”


    李赫这时才微微侧过头,接过了她递来的酒,看向她的眼神,掩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嗯。”


    阮梨看不透他的表情。


    这种捉摸不透的态度,让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赫今晚对她的反应,甚至可以用“冷淡”二字来形容。


    他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和昨夜那患得患失、争风吃醋的表现,简直是大相径庭。


    让她恍惚之间总有种直觉——这是他为她量身定制的陷阱。


    如果他不想见到她,那今天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跟踪她、监视她?


    如果他很想见到她——


    那他这幅漠不关心的态度,难道只是装出来的假象?


    阮梨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莫名的胜负欲,想要撕碎他这幅云淡风轻的伪装,看一看他此刻最真实的表情——会是惊恐、暗喜、还是拈酸吃味?


    于是,话到嘴边,绕了一个圈。


    她忽然抬起香槟,与他碰杯。


    在玻璃杯摩擦的清脆声中,她出其不意地错开了话题:“所以,你是怎么黑掉贾先生的车载音响的?”


    仿佛看破了她故意吊人胃口的小把戏,李赫的眼底闪过一丝轻笑。


    “只是截断了他的无线网而已。”


    “那今晚呢?”阮梨又接着问,“难道,你全部买通了那些应侍生?”


    其实,她是真的有点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好像在她身上安插了针孔摄像头一样——她的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监视。


    没想到,他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


    李赫轻轻一笑,反问她:“需要那么麻烦吗?”


    接着,他抬起了掌中的手机,发亮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眼熟的场景。


    是贾温文的直播间。


    原来,她方才经历的一切,都被实时直播在了他的面前。


    由于她方才大胆集火的表现,在她离席之后,直播间的弹幕此刻如炮轰一般炸开了锅:


    [装什么清高,我看她就是怕被人看出来是个美颜十级的照骗。]


    [不就是插着几根金毛的野鸡,摆什么谱,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怎么去这么久,不会要逃单了吧?主播赶紧追出去看看啊!]


    阮梨只是潦草地扫了一眼那些弹幕,忽而手指一颤,一时失力,没拿住那高脚杯。


    香槟从杯口溢了出来,深红色的液体漏在了手上,湿冷的触感让人很不舒适。


    阮梨正打算放下酒杯,李赫却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当着她的面,用他的指腹擦去了她手背上残留的酒痕。


    来回的擦拭。


    动作细致入微。


    但这番举措,并没有让阮梨的手指变得清爽,反而使得酒液扩散风干得更快,让两人指尖的连接处,都沾染上了馥郁的酒汁,而变得更加黏腻。


    这感觉太奇怪了。


    阮梨开始试图抽出手来,李赫却在不知不觉间,锁住了她的四指。


    她逃不出他的钳制。


    “姐姐,我一直在看着你。”


    李赫倏地轻笑了一下。


    他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


    阮梨心头一颤,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不行,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被牵着鼻子走,要冷静。


    冷静。


    “所以,这就是你突然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吗?”


    阮梨迅速调整表情,勾起了唇角,绽放一个从容不迫的微笑,“你叫我到顶楼来,不是为了看夜景的吧?”


    她试图诱使李赫自己开口暴露意图,对方却没有陷入她的引导之中,而是忽而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阮梨如获大赦一般缩回了手,与此同时,李赫也转过了身,面向迷离的夜景,闭上眼,深呼吸,唇角染着淡淡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登高而视,可以看清很多当局者迷的事。”


    “况且,吹会夜风,有助于平复心情。你觉得呢——姐姐?”


    话音落下,李赫睁开了眼,偏过视线,用半侧脸望着阮梨。


    他嘴角挂着的那抹笑意,渐渐转化成了更深沉的东西。


    “还要继续假装松弛吗?”


    “姐姐,你明明在发抖。”


    阮梨身子一震,宛若心尖被人狠狠攥住。


    他看到了。


    她被他看到了。


    那股浑身里外被看穿的惊惧感,再度攀上心头——亦如陷进了泛


    滥的蚁窝,密密麻麻的蚁群蜂拥而上,一点一点啃噬她的理智,令她头皮发紧。


    这一次,情势调转。


    她被推上了审判台。


    他变成了那个坐在台下凝视她的人。


    “姐姐,你一定很慌吧。”


    李赫却没有给以她喘息的机会,紧追不舍,直到将她围堵在了墙角。


    她心底那片如渊的阴暗,被他毫不留情地一层一层剖开,最后只剩下淋漓的鲜血与不堪,赤条条地示人。


    她的心机与算计,根本无处遁形。


    “在看清账单的那一刻,你甚至无法开口反驳,那个数字让你头晕目眩,只能愣在原地——直到被冠上‘假名媛’的高帽,你才猛然回神,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应该出手反击。”


    李赫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将手中的酒杯放在了台面上。


    “因为,三十万的晚餐,对于阮梨来说,或许只是九牛一毛。”


    “但是,对于白欣怡而言——三十万,却是她留学一整年的学费、是她妈妈去年在老家买下那套小户型房子的首付……也是她想帮妈妈把路边摊换成小店面,所需要的全部租金。”


    “所以,你慌了。”


    话音落下,阮梨失措地抬眼,却对上李赫的目光——


    他炙热的视线,犹如一条缠绕上身的毒蛇,将她的五脏六腑悉数绞紧、揉皱。


    在她尚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被他捏住了命脉。


    他低声问她:“你恼羞成怒,是因为,他恰好说中了你的痛处,对吗?”


    阮梨的呼吸已经彻底紊乱。


    从没觉得,手中的酒杯这样沉重过。好似一块沉甸甸的铁铅,要扯着她陷落下坠。


    她轻敌了。


    她从没设想过,他表现出来对她的了解程度,早已经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在某些时刻,


    他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这种被洞悉城府的危机感,让她开始天旋地转、耳鸣目眩。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阮梨意欲佯装镇定,可发白的脸色却出卖了她的毫无底气。


    而李赫,


    早就将她的一切破绽尽收眼底。


    “欣怡同学,”他盈盈一笑,忽而凑近了她,一直到将她压在了玻璃围栏上,却摆出一副纯真的表情,“你觉得,谎言说得多了,会成真吗?还是,只会叫人变成一个信口开河的惯犯?”


    阮梨终于忍耐不下去了。


    她如同深陷漩涡一般,凭着本能挣扎反抗起来——


    “我已经不是白欣怡了,别再用那个名字叫我!”


    她转身想要逃跑,李赫却再度将她抓了回来,按在了玻璃挡板上。


    月色如银,她身下透明的玻璃,映照出城市璀璨的夜景。


    李赫伸出手,却是攥住了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逼她与自己对视。


    他幽深的眼底,仿若隐匿着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那压抑的侵略性,竟让她一时间四肢无法动弹。


    “那你希望我怎么叫你?MissLiar,气急败坏的阮小姐,还是……”


    他话音一转,忽而噙着笑意低声唤了声,“宝宝?”


    阮梨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冷一热的挟持,让她浑身不自觉地轻颤。


    就好像一脚踩入了陷阱,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对。


    今天的李赫,很不一样。


    他变得更有攻击性,变得更像一头不受驯化的莽兽。


    阮梨后知后觉地懊悔,或许,她今晚不该来的。


    她不该来见李赫。


    这是她今晚犯下的又一个错误。


    原本以为,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是她身边唯一可控的因素。


    现在看来,她根本就错了。


    ——他明明才是那个最大的威胁。


    可一切为时已晚。


    阮梨的手发起了颤,却是无意间将酒杯打碎。


    随着一声炸裂的脆响,香槟流淌了一地,还溅在了阮梨白皙的小腿上,流下一条长长的、暧昧的酒汁红痕。


    “姐姐,承认吧。”


    李赫低沉的嗓音就在这时自头顶响起。


    “其实,你就是个虚伪的小偷,狡猾的骗子——”


    “你想装成橱窗里精致的瓷娃娃,可你只是墙角里一堆发臭的秽物、是早已被蛀虫啃食殆尽的朽木、是藏在阁楼里结灰的蜘蛛网。”


    李赫微微一笑,双眼深如黑洞,好似要将她吞没,


    “风雨一来、墙皮剥落,你就只剩下了摇摇欲坠的破败骨架,就像一滩虚有其表、不堪一击的劣质仿造品。”


    他的话如同一棒重击,砸得阮梨双拳紧攥,指节发白。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闭嘴!”


    李赫却并没有被她的愤怒吓到,反而莞尔一笑,将两人的距离愈发拉近。


    “承认吧,你的演技根本就没有那么完美——”


    “把你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你明明就气得想杀了他,为什么还要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说完,他猛地捏住阮梨的下巴,强势地将她扭过身来,面朝着底下的夜景——


    这家餐厅不过三楼的高度,从顶楼向下望去,楼底熙攘人群的欢声笑语清晰可闻。


    这距离近到,似乎只要她稍稍一放大音量,便会引来所有的人群驻足而望。


    阮梨不禁屏住了呼吸。


    太危险了。


    “敢不敢,大声骂出来?”


    李赫却在此刻突然挑衅地开口,“敢不敢,让他们都来看看——你有多么的肮脏、卑劣、下三滥?”


    这番话,让阮梨的心几乎悬到了嗓子尖儿。


    他想做什么?


    他是不是疯了!


    阮梨开始失控地剧烈挣扎,高跟鞋踩在酒杯的碎片上,发出碎裂扭曲的尖声。


    “放开……我!”


    李赫却攀附在她耳边,冰冷的气息落在她的后颈,好似来自地狱的撒旦,于耳畔奏响蛊惑的魔音。


    “如果,楼下的那些人,你身边的朋友们——知道了他们眼中所谓‘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只不过是个小摊贩的女儿……”


    “你说,会有什么后果?”


    他的每一声吐息都似锋利刀刃,割破周遭空气。


    “宝宝,不如由你来回答我吧?”


    阮梨脸颊的余温迅速褪却,汗如雨下,手脚冰凉。


    她终于看清了,


    他今晚把她叫来,凌辱她、激怒她、威胁她。


    最后,图穷匕见,终于露出了抵在她脖颈之后,那尖锐的獠牙。


    阮梨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耻辱的感觉了。


    就像将她的尊严狠狠摔在地上,践踏、碾碎。


    上一次,还是在她十七岁的生日的时候。


    那时,她的亲生父亲还没有抛下她,他给她买了一套香奈儿的连衣裙,当做是她的生日礼物。


    因为是爸爸送的礼物,所以,阮梨自然而然地以为,那是件真品。


    直到虚伪的谎言被当众拆穿,为了少女破碎不堪的自尊心,她哭了整整一夜。


    本该她是主角的生日宴会,却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她的伤心欲绝,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穿假货被人发现——


    更是因为,那件裙子,是她爸爸送给她的。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也会用这种垃圾仿品来敷衍自己。


    难道,在他眼中,她就只配得上这样的残次品吗?


    这股无力的轻贱感,几乎将她击碎。


    后来,阮梨长大了,也渐渐地悟出了很多道理。


    她这才察觉,原来她那时的伤心,其实只是因为,她的价值体系是受外界干扰的。


    她将定量自身价值的权力,拱手相让,交到了外人手里。


    而她托付的那个对象,又恰好是个渣爹。


    这样的错误,她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她永远都不会再为外界的眼光而轻易地牵动情绪——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审判她。


    被动地等待着外人来衡量自己的贵贱——招一招手,便以为自己是至臻之宝;挥


    一挥手,又觉得自己被弃如敝履。


    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犯傻了。


    于是,阮梨骤然生出了一股强硬的力量,朝着李赫的脸,猛地扇了一个耳光——


    响亮的一掌,将他的嘴角都扇歪。


    那力度之大,让李赫也下意识地愣了一瞬。


    “滚你大爷的!李赫,你给我去死!”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失控地在他面前爆出脏口。


    趁着李赫发愣的间隙,阮梨扭身一躲,就像条捉不住的鱼,从他怀中逃了出来。


    “是,我就是个骗子,我是小摊贩的女儿,我根本不是什么豪门千金!你满意了吧?”


    阮梨指着李赫的鼻子,几乎是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我从小出生在贫民区,住在房顶漏水的出租屋里,夏天穿着破了洞的内衣,冬天连热水都要节省着用——但那又如何?想用这身份压垮我,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的出身,从来没能改变我的处境,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可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值得拥有最好的!我配穿名牌,我配去高级餐厅——这一切,只因我生来就值得!任何人也别想质疑!”


    话音落下,久久的僵持。


    李赫的反应,却并不像阮梨预想的那般惊讶、仓惶,


    而是——慢慢勾起了唇角。


    他那被乌云笼罩的阴沉面庞,却倏地泛起一丝笑意,恰似寒意料峭时,冰雪悄然初融的微妙之景。


    他含笑地看向了她,眼中满是宠溺,


    “这才是我的宝宝。”


    说完,李赫直起了身子,朦胧的月色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


    见他似乎想要朝自己走近,阮梨愠怒地低吼,“滚!别过来!”


    李赫却置若罔闻。


    他向阮梨走近了几步,直到在她眼前站定。


    “姐姐,你是对的,你的确配拥有最好的。”


    他略微停顿,又轻轻笑道,“因为,真正肮脏、卑劣、下三滥的——”


    “另有其人。”


    见李赫的态度陡然变软,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阮梨一时也愣在了原地,没反应过来。


    “……你什么意思?”


    直到俯身,凑近在阮梨的面前,李赫才缓缓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支录音笔。


    那笔头发光的指示灯,仿佛一记重锤,瞬间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第24章 唇舌战“吻我。”


    在阮梨的注视下,李赫修长的手指按在了那录音笔的隐藏键上,


    “咔哒”一声,播放器开始工作——


    “是,我就是个骗子,我是小摊贩的女儿,我根本不是什么豪门千金……”


    “我从小出生在贫民区,住在房顶漏水的出租屋里,夏天穿着破了洞的内衣,冬天连热水都要节省着用……”


    阮梨根本没有听完的勇气。


    录音笔中,她的声音蕴藏着怒涛般的嗔怒,每一个音节都因嘶吼而显得沙涩——这番破防之姿,与她平时在人前营造出的优雅贵千金人设简直判若云泥。


    因此,也就更进一步加深了这段录音的真实性。


    她太大意了。


    李赫就像是那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恶魔之子,亲手将她心底的黑暗面激活、释放。


    是他诱出了她内心的魔鬼,催化那些邪祟肆意疯长,又眼见着高楼坍塌、堤溃水漫,直至彻底扭曲。


    这是她第一次有了心理防线被触及的失控感。


    ——也是他第一次让她感到了真正的……恐慌。


    一直到录音播放完毕,李赫幽幽的低语传来,


    “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棒?”


    他轻盈的笑声在耳畔回响,下一秒,她的下巴便被他捏住,缓缓抬起。


    彼此四目相视的顷刻间,阮梨的心头猛地一颤,宛若灵魂的瞬时共振。


    “肮脏的是我,卑劣的是我,下三滥的……也是我。”


    “可也只有我……才能看见全部的你,最完整的你。”


    李赫眼中沉抑着对她溢于言外的占有欲。


    他不断地对阮梨强调着他的重要,仿佛只要念过一遍又一遍,便能像咒语一般烙印在她的脑中。


    原来,他在用这种方式向她证明,自己的独一无二。


    阮梨方才察觉,她再一次低估了李赫的阴险之处。


    面对她的受困,他在帮她救场解围,和隔岸观火、看她的笑话之间,


    选择了第三条路。


    ——趁火打劫。


    阮梨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甚至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从哪一步起,开始不经意地掉入了他的阴谋?


    在她与贾温文鹬蚌相争、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他是否正藏在屏幕另一端的暗处轻笑,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他利用了她。


    他窥见了她的命门,将她的软肋变成了他手中的把柄,为他所用。


    ——这明明是她最擅长的调训之术,却被他偷师、挪为己用。


    他就像一条狂躁的疯狗,发起病来,连主人都咬。


    “姐姐,”李赫仍旧在她耳边低吟,“你也不想这里面的录音流传出去吧?”


    这台词简直糟糕得令她又羞又赧。


    可她躲不掉。


    她闭上眼,李赫的声息还会从骨缝之中溢出,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每一寸神经。


    哪怕只有1%的概率——她也不敢赌。


    阮梨的指尖因怵意而隐隐发颤。


    她只能咬紧牙关,暗中攥紧了双拳,


    “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她这幅浑然落网的模样,李赫微微一笑。


    他垂下眼,视线的落点最终停在了她的胸口之上。


    阮梨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套裙,v字的领口,镶边蕾丝勾勒出她迷人的锁骨。


    她的脖间没有任何束缚,因此,任何一个路过的人,都可以清晰地见到,昔日他在她颈侧留下的吻痕已然变淡了不少。


    若不仔细看,都已经几乎看不出来了。


    李赫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她白皙的脖颈处,每一秒的凝视,都仿佛要将她细嫩的皮肤给烫出一个洞来。


    “你知道,什么会让我开心。”


    说完,他后退两步,顺势坐在了遮阳伞旁的沙发椅上,大马金刀地舒展四肢。


    他仰头而视,望着阮梨的眼神逐渐加深。


    “吻我。”


    他斩钉截铁地发号施令,令阮梨心头一颤。


    她这才意识到——


    她好像玩脱了。


    那天在餐厅,她主动扯下高领毛衣,勾-引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本意是想抹杀他的占有欲,让他认清局势,认清她就是一个翻脸无情的女人。


    却没想到,她这个欲擒故纵的举动,反倒像是一场蝴蝶效应,在不远的将来竟掀起了这么庞大繁复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他体内某种沉睡的潜能,被她无意间开发。


    如今,看着眼前的画面——李赫歪着头,神色自若地望着她,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阮梨只感觉骑虎难下。


    且不说,李赫的要求是否合理。


    她现在确实没有与男人调-情的心情。


    可是,李赫却没有给她推脱的机会。


    “宝宝,”


    他主动伸出手,勾着她的指尖,锲而不舍地催促道,“吻我。”


    他的语气听上去柔缓了几分,态度却依然笃定不移。


    阮梨知道,凡是李赫认定的事,绝无放弃的可能。


    他就是这样一个偏执又古怪的疯子。


    盯着李赫这幅神色惬意、怡然自如的模样,阮梨突然起了一股逆反心。


    明明他才是那个做错了事的恶棍。


    凭什么他可以这般潇洒自在、坐享其成?


    等反应过来之时,阮梨已经两步上前,倾身,将单膝抵在了李赫的两腿之间。


    两人的距离骤然贴近,阮梨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李赫猝然加紧的鼻息。


    随后,她低下头,覆上了他的薄唇。


    这是她与他之间的第一个吻。


    也是他迄今为止的初吻。


    不过,却不是她的。


    因此,阮梨的技巧远胜于李赫。


    她很快便掌握了主导权,用湿濡的舌尖描摹着他的唇形,引诱、挑逗,没几下,


    便勾得他气息不稳、呼吸粗重起来。


    然后,蓦地咬一口他的唇瓣,在他疼得张口轻哼之时——长驱直入。


    几乎是同一时刻,阮梨感受到李赫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坚硬无比。


    可是,他完全不会接吻,甚至连回应都显得如此笨拙。


    阮梨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条只会狂吠口嗨、不听话的小狗。


    她用手按在李赫的双肩上,很轻易便将他放倒,抵在沙发上,来了一场唇枪舌战。


    在停下来喘息的间隙,阮梨不忘讽刺他一番,戏谑地问:


    “这一幕你是不是在脑中幻想很久了?”


    李赫不语,对她的调侃没有反应。


    就在阮梨意兴索然之时,李赫却突然翻了个身,将她反压在了身下——那动作尽力掩着几分隐忍,却又因失控的欲念而动摇地轻颤。


    他又吻了下来。


    阮梨措手不及,甚至一时间忘了防御。


    她很快感受到了他的争强好胜,因为——


    他开始效仿她的动作与技巧。精细到每一寸力度、每一次起伏。


    在这方面,他成长得很快,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再这样下去,阮梨甚至涌起了一股危机感——她的拿手绝活都可能会被他潜移默化地偷学走。


    不过,她的这缕危机感很快便风吹云散,消融在了他给予的火辣缠绵之中。


    阮梨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和她最讨厌的李赫吻得难舍难分?


    就在气氛水涨船高之际,阮梨倏然感觉自己的脖子传来一阵刺痒。


    是李赫在摸她。


    与她热吻的间隙,他竟然还能分出心来,用指腹细细摩挲她的脖颈——


    那是他曾经留下吻痕的地方。


    起初,还只是轻拂过的试探,后来就逐渐变得放肆,揉、搓、捏,压抑着蠢蠢欲动。


    最后,他还用指尖轻敲在她的颈侧,像是应和着他们唇舌相融的节拍。


    ——他又打在什么鬼主意?


    阮梨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了李赫深沉的瞳仁。


    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他从耳廓蔓延到脖颈处,那难藏的潮红。


    原来,他一直在偷看她。


    看他那副痴迷享受、乐在其中的表情,阮梨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


    于是,阮梨遽然起身,从他身上站了起来。


    香醇的气息迅速抽离,李赫还有些食髓知味的依恋,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搂住阮梨的腰肢,将她带回自己怀中——


    下一秒,他的脸上就被泼了严严实实的一杯酒。


    冰冷滑腻的酒水,染湿了他的喉结,又顺着锁骨流淌到了他的胸口,最后滑入了衣襟口的缝隙之中。


    等李赫低头看向自己时,他的衬衣已经染上了葡萄的深红色。


    常规的香槟酒大多是淡黄色,但他今夜点的这两杯玫瑰香槟是特调款,用了很多的红葡萄酿造浸渍,使得酒液的颜色呈现出诱人的深红色,因而,香味也更加浓郁醇厚。


    李赫的表情显出一丝短暂的迷茫:“……?”


    阮梨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忽而讥笑了一下。


    “你现在的表情也不赖。”


    其实,她的记仇程度,不亚于他。


    还没等李赫反应过来,阮梨便再度俯身,压了上去——


    ——不是很喜欢在人身上留下吻痕吗?


    ——那就让你也尝一尝浑身被刻满“标记”的滋味。


    阮梨种草莓善用巧劲,不像他如狼似虎,她没花费多少力气,便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块又一块的印记。


    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胸口。


    衣襟撩开,酒汁在体温的炙烤下变得更加黏腻,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直到最后,竟是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


    阮梨的吻技太过熟练,如此激烈的对峙,以至于,到了最后,李赫完全失去了招架之力。


    只有某处紧绷的肌肉,将单薄的布料持续撑大。


    依稀还能看出,被浸润后的深色印记。


    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


    安静的顶层露台上,一边是碎了满地的玻璃渣子,另一边却缓慢流淌着香气氤氲、汁水四溅的酒液。


    欲望的气息裹挟着每一处空气。


    阮梨就在这时轻轻一笑,


    趁他回过味来,将泛红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还想要吗?”


    “求我。”


    第25章 湿透了她今夜的着魔,只因受了他的蛊……


    刚才不是叫得很欢吗?


    说她是垃圾、是朽木、是蜘蛛网、是劣质仿制品,


    为了激怒她,就用刻薄的语言攻击她、用恶毒的词汇侮辱她,最后,还趾高气昂地将她的弱点当做刺痛她的匕首——


    以为这样,她就会向他屈服吗?


    阮梨望着身下缭乱的人,正欲勾唇一笑,却没想到,下一秒,李赫猛地抓住了她扣在自己喉结上的手。


    “……!”


    阮梨皱起了眉头,冷不丁地想挣开他的束缚,可他握住她手腕的力度大到惊人,她用力挣扎竟然纹丝不动。


    相反,李赫轻轻一拉——便将她带入了怀中,欲罢不能。


    下一瞬,阮梨便清晰地感觉到——


    李赫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清瘦单薄的豆芽菜了。


    他已经迅速成长,变成了一个健全的男人。


    一个体力与力量都远胜于她的成年男人。


    他就像一个无边的黑洞,将她的手段尽数吸纳,逐步反噬。


    “你希望我怎么求你?”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将她缥缈的思绪从云端扯落回现实,“……假装不知道,你裙下早就口透了吗?”


    他挑弄的话语,化作无数钢针将阮梨的身体钉在了原地。


    紧接着,一阵麻意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双腿发软,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等感受到毒-瘾开始发作时,已经为时太晚。


    阮梨想,她一定是喝醉了。


    刚才种草莓时,她含着浸了酒的肌肤,连吸带吮,到现在嘴里都还蔓延着湿润的布料和汗液混杂在一起,那咸湿的气味。


    那杯被泼出去的玫瑰香槟,几乎有一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理智逐渐回笼,阮梨从李赫的怀里退开一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露台已经被他们糟践得杯盘狼藉、凌乱不堪。


    宛若一个遭受了枪林弹雨的战场。


    “……我该走了。”


    余温迅速冷却,犹如从梦境中抽离。


    阮梨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是时候叫停了。


    经过刚才的一番博弈,李赫浑身早已是乱作一团、不堪言状。


    而她却只是手腕上多了一道轻微的、几不可见的摩擦红痕,妆容如初、穿戴整齐,甚至连裙角都没染上分毫的污浊。


    只有在起身的那一瞬间,脸色仍旧显出不自然的白里透红。


    这个微小的细节——却被李赫尽数印入眼底。


    他被她留在了身后,却是不疾不徐地坐直了半身,黏热的视线紧跟着她稍显紊乱的步伐,静静地目送着她一直走到了楼梯门口。


    他是个缜密的猎手,贪恋地捕捉关于她的一切细节。


    此刻,他与她之间,隔着不过数米的距离。


    一个外乱内静,一个外静内乱;


    就像是镜子里映出的一体两面。


    这一次,他没有躲闪,反倒是她先当起了逃兵。


    原来,她也会有应接不暇的时候。


    李赫忽而一笑。


    今夜,他不愿旧事重演,又像上一次那样被她拒绝亲吻——所以,这一次,他将绝对的主导权交到了她手里。


    他则选择了悠悠地坐下,变成等待她来亲吻的那个人。


    静候着她的唇落下,那感觉很美妙,每一分一秒都是一种享受。


    尤其是当她微蹙眉心,那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言听计从的表情,对于李赫而言,是比最顶级的致瘾药


    物都还要见效的毒品。


    她说对了。


    这幅画面,他早已在梦中肖想了成千上万回。


    她吻上来时——他没有闭眼,不舍得错过哪怕一帧的景色。


    她沉溺于情动之中的表情,他要像植入木马病毒一样永恒地烙印在心底。


    从此往后,每当在外面看见她,他都要同步地想起这个场景。


    她此刻的欢愉,是他带给她的;


    她今夜的着魔,只因受了他的蛊惑……


    后来,当他无意间,湿润翕动着。


    这个意外的收获,无异于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原来,她也很兴奋——


    原来,她也在渴求他。


    领悟这一点后,李赫瞬间陷入了兴奋的狂潮——那是一种比达成任何目标都还要有成就感的极致满足。


    是他足以炫耀的至高荣耀。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探索,去沉沦。


    想看见她更多的表情。


    想听见她更多的声音。


    想探勘她更多的奥秘。


    那一刻,他甚至想要溺死在泛滥的深水之中。


    但他忘乎所以的放肆,很快就被她的一杯酒水硬生生地泼醒——


    冰冷的酒液隔断了湿热的空气,他也随之停下了动作,略带茫然地看向她。


    她却将空酒杯倒扣在了沙发上,魅惑一笑。


    “你现在的表情也不赖。”


    是威胁,是警告——也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


    今晚的战绩,真值得他一辈子去慢慢回味。


    “……我该走了。”


    如今,被说中心事后,阮梨一度转身就走,背影显出了几分欲盖弥彰的仓惶。


    是对无法抗拒的生理现象而感到窘迫、羞赧,


    还是,所念所想皆被洞穿之后的惊慌?


    ——无论是哪一种答案,都让李赫兴致高昂。


    高昂到想再欺负她一下。


    “阮梨。”


    再一次被叫住,阮梨身后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


    李赫笑了一下,认真地说:“我们复合吧。”


    闻此言,阮梨终于回头,却是惊愕道:“你说什么?”


    见她一副不忿的表情,李赫心生恶趣味,再度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录音笔,


    按亮,直到笔尖发出威胁的光。


    “跟我复合。”


    “不然,我就把录音公开。”


    “……”


    李赫心想,他佯装恐吓的模样一定很可怕。


    他看着阮梨吃瘪的表情,就像一只活生生被拎住后脖颈的小猫。


    简直太可爱了。


    最后,阮梨只字不语,径直摔门而去,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愠怒。


    他知道,这是她默认了的意思。


    李赫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翘,他抬头望着夜色,举起高脚杯抿了一口,尽管那酒杯已经空空如也。


    但他对准的位置,是她刚刚喝过的地方。


    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唇印,口红的余香。


    高脚杯的玻璃面,倒映出他湿透的衬衫。


    三颗解开的衣扣间,隐约透出精白的胸肌,还有那大片大片殷红、杂乱的口红印。


    这些都是她在他身上留下的标记。


    每一片吻痕都弥足珍贵。


    就像是雄蝶在交-配时,会向配偶输送自己的信息素,使得雌蝶的颜色出现一些或深或浅的变化,宣示着对彼此主权的占有。


    李赫脑中冒出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如果将这些痕迹拓印下来,做成纹身——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


    他一辈子都会是她的裙下臣,受她主宰,沦为她的专属之物?


    相对应的,


    而她,也将永远摆脱不了他的纠缠,


    就像命运里甩不掉的诅咒,心尖上那一根无法拔出的毒刺。


    李赫把自己哄开心了,乐在其中地放下了透明的高脚杯。


    神色也在瞬间转冷。


    现在,


    该去收拾另一个有眼无珠的蠢货了。


    ~~~


    阮梨踉跄地下了两层楼,比起方才,步伐都显得凌乱了不少。


    她站在走廊处,见四下无人,才渐渐平复了呼吸。


    此时,距离她借口走出包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她需要找一个完美无瑕的借口,才能不让旁人起疑心。


    阮梨从随身包里拿出了补妆用的小镜子,再三确认,她的妆容与神态都挑不出破绽。


    最后,从容不迫地推门而入。


    没想到,在原地等了她半个小时后,朋友们不仅没有丝毫的急躁,反倒热情如火地拥了过来:“阮阮,你终于回来了!”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哪里的话啦!”可心笑着凑到阮梨跟前,低声问她,“阮阮,你刚才去给谁打电话了?在你走后,那些服务员对我们的态度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


    阮梨愣了愣,随即又问:“贾温文呢?”


    可心闻言,更是得意一笑,朝远处一指:“喏。”


    阮梨顺势望去,没想到,贾温文此刻正被三五个头高大的服务生包围着,他被夹在正中,脸憋得通红,手脚并用地描绘着什么,而他身边的服务生们都说着英文,离得太远,有些听不真切。


    最后,贾温文突然情绪激动起来,那为首的服务生就也高声说了句:


    “Sincethisdistinguishedladyhasalreadypaidthebill,wesuggestthatyou,sir,sincerelyapologizetothelady!Otherwise,yourbehaviorhasconstitutedaninvasionofprivacy,andwehavetherighttocallthepolice!”


    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旁边一个翻译员还用蹩脚且人机感十足的中文,义正严词地补充道:“请您向这位女士道歉,不然我们将会打给警察!”


    听了这番话,贾温文的脸色更像是猪肝色一般。


    下一瞬,他的目光就和阮梨对上。


    服务生们也很快察觉到了阮梨的到来,纷纷上前致歉:“女士,很抱歉给你造成麻烦,我们正在进行补救方案。”


    阮梨笑了一下,落落大方地回应,举止得体:“Thatsokay,Thankyouforyourhardwork.”


    贾温文见最后闹出来的动静这么大,也识时务地认了栽,“OK,Iwilldoit!Donttouchme!”


    他最终走到了阮梨跟前,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换上了另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


    “阮小姐,今天的事是我唐突了,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真是对不住了啊。”


    说着,他一边走到座椅旁,拿上了自己的随身包,又打算往门口挪去。


    “话说回来,我今晚还有点事,现在就先回去了……祝你们生活愉快啊,下次有机会再见!”


    见他脚底抹油打算开溜的模样,阮梨只是笑了一笑。


    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这个蠢货。


    “等等,贾先生请留步。”


    贾温文刚要去碰门把手,脚步就这样僵在了原地,介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好涨红了脸,悻悻地回过头来:“阮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替贾先生着想。既然今天这顿饭由我买单,咱们不如明算账。想必,贾先生也不会愿意日后被说成,是花女人钱的‘捞男’吧?”


    阮梨刻意咬重了“捞男”二字,仿佛一记回旋镖,正中贾温文的脑门。


    贾温文只好窘迫地掏出钱包来,“阮小姐说的是,我需要付你多少钱?”


    阮梨莞尔一笑。


    她就喜欢旁人看不惯她,却又必须对她毕恭毕敬的模样。


    “我发善心给你抹个零,你的那份,算四千五百英镑,A给我吧。”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价格时,贾温文的心脏还是咯噔地一下,他倒抽一口凉气,强装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愧是阮小姐,真是很有原则性。”


    “我可能没那么多的现金,转账行不行?”


    “S


    orry,onlycash.”


    贾温文只好从钱包里东找西找,掏出了一把鼓鼓囊囊的现金,点了点,还不够数,就又翻遍了上下四个口袋,这才终于凑足了数目。


    旁人的凝视加重了他这番动作的偷感,让贾温文更加窘迫了。


    “阮小姐,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阮梨给了他一个关怀怜悯的眼神,“没有了,你走吧。”


    说完,阮梨接过了他递来的现钞,却也没急着放进包里,而是当着众人的面,用手指朝一旁角落里的某个服务生勾了勾,“你,过来。”


    这个服务生就是刚才朝贾温文摆脸色最大声的那一个。


    最后,阮梨将那一沓现金随手塞到了他衬衣与马甲的夹缝里,冲他笑了一下:


    “这些是给你的小费,不用找了。”


    那服务生乍然收到这一笔巨额打赏,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忙回头跟翻译员咕哝了几句,接着扭过头来,用着现学的三脚猫中文,朝阮梨做个中式的作揖礼:“尊贵的女士,您真是慷慨大方,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阮梨不语,只是盈盈一笑。


    这个举动对于贾温文而言,却是杀伤力极强的羞辱。这下,他的脸色更是发绿了,表情管理彻底失控,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一些从没见过这等大场面的朋友们,都对阮梨这一豪掷千金的举动惊喜交集、赞不绝口。


    “阮阮,我更膜拜你了!”


    “Sukie姐,你是我们永远的女神——”


    “今晚是拿了爽文剧本吧!”


    “这下不用担心再被膈应了,终于可以不浪费这一桌好菜了。”


    “我还要多谢你们的耐心,”阮梨笑道,“今天碰上这个家伙,扫了大家的兴,着实晦气。下次我再请大家去别的地方吃饭。”


    “这怎么行呢?本来今天这顿天价晚餐就是你买的单,我们怎么能再让你破费。”


    “就是,阮阮,下次换我请你,就去咱俩一直想去的那家Omakase,这次我绝对当好摄影师,给你拍一千张美照都不带重样的!”


    在一片赞誉声中,阮梨只是浅浅一笑。


    剩下的时间里,再也没有闲杂人来打扰他们。在服务生的精心照看下,他们享用了一顿几乎完美的晚餐,体验感绝佳。


    最后离席时,也有热情的服务生随从拎包。


    临走前,他们还给阮梨送了一个昂贵的比利时巧克力高定礼盒,作为歉礼。


    “尊敬的女士,再度向您致歉。今晚如果不是您的爱人及时告知,我们还不知道贾先生正在餐厅进行非法录像。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您的爱人在离店前已经将所有账单都结清,他为您叫的专车很快就到,请让我为您带路。这份薄礼,就当是我们为您和您爱人送上的祝福。”


    阮梨眼皮一跳,面上故作镇定,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楼下闲聊的朋友们。


    “我知道了,你先带他们去吧。”


    “好的,明白。”


    服务生微微鞠躬便退下了。


    阮梨独自站在原地,用两指挑开那装着巧克力的外包装,看了一眼,还是情人节的限定款。


    到底是出自谁的授意呢?好难猜啊。


    她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当时在她挂掉李赫的电话,上到顶楼去的间隙——他就已经联系了餐厅的工作人员。


    不仅付了账单,还发动了钞能力,让餐厅方介入了此事。


    所以,由此倒推,他在顶楼逼着她说出那番要挟的话,根本就只是为了诈出她的自爆而已。


    她被明晃晃地算计了。


    某人可真是心机深沉。


    更让阮梨没想到的是,在外人面前,他已经开始自诩是她的伴侣了。


    偏偏,她还真的对此无可奈何。


    谁叫她被抓住了小辫子?


    可是,回想刚才在露台上的场景……阮梨至今仍心有余悸。


    实在是太危险了。


    她从没觉得,他的存在于她来说,会是这么险恶的一种威胁。


    他几乎就要脱离她的控制。


    不能再这样下去。


    既然,在短时间之内,她无法彻底甩掉他的阴影,


    那么,至少要将他训成一条可以掌控的温驯忠犬。


    第一步,她也需要知己知彼,掌握他的软肋才行。


    反正她也是空窗期,就陪他玩玩吧。


    阮梨思索片刻,随后打开了和李赫的聊天框,


    发送了一条简讯。


    第26章 谈条件想和你同居。


    [复合可以,但是不能公开]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李赫短暂地愣了一下,


    随即,一抹笑意在唇角晕开。


    她还真是个小心谨慎的谈判手,


    不肯放过一切机会与他讲条件。


    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温水煮青蛙。


    只要他还握有她的把柄,就不用担心她会跑太远。


    她已经一步一步走入了他的圈套,


    接下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撬开她的嘴。


    思及此,李赫闭上眼,将手机亮着的屏幕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那件被她蹂躏的衬衣,他仍穿在身上,但过去这么久,身上的香气已经消散了许多。


    他现在已经开始想念她薄唇甘甜的味道了。


    灰色卡宴最终停在了漆黑的公路旁,车灯渐熄,与夜色融为一体。


    俨如捕猎时,潜伏在水域里的短吻鳄。


    沉下去,湖面开始泛起圈圈涟漪。


    李赫微眯起眼,盯着后视镜里,距离他数十米之远的某处空地。


    手指轻敲在方向盘上,


    一种无声的倒数。


    三,


    二,


    一——


    随着一阵扬尘掀起,一辆白色的小车如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妈的,真是个bitch!”


    “有几个臭钱,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贾温文一边猛打方向盘,一边破口大骂地发泄。


    他将车载的DJ音乐开到了最大,甚至掩盖了导航的人声,这才能勉强平复他此刻盛怒的心情。


    刚才他直播到一半,突然被平台发来的处罚通知强行下线——原来是直播间被人举报了,理由是蓄意引战,被封了一个月。


    真是倒霉透顶。


    贾温文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阮梨这么高傲的女人。


    他不禁腹诽,这女人的背景一定不简单,说不定还背靠什么恶势力。他只不过是沾上了一星半点,结果就蜕了层皮,好险没能完整回来。


    简直邪门得很。


    不过,他又不敢再真的当面去跟她起冲突,所以也就只能在背后埋怨几句,尽显窝囊本色。


    夜色渐深,白色的小车在死气沉沉的公路上缓慢行驶。


    直到周遭的街道开始变得肮脏、乌烟瘴气,贾温文这才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治安混乱的贫民区。这里是流浪汉的聚集地,夜晚环境十分复杂,时常有暴力持枪和帮派事件发生。


    “Shit!给我导航到哪儿来了,我不是要回家吗!”


    看着阴森森的街角,贾温文心中开始慌乱起来。他毫无章法地乱按一通,车内的导航就像是故障了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中更改了导航终点。


    “真倒霉,靠!”


    等到他重新输入导航目的地的时候,车窗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贾温文惊诧地抬起头,看见一个满手纹身的黑人正居高聛睨他,用口音极重的英文问:“heybro,你就是贾温文?”


    贾温文连车窗都不敢开,一个劲地摆手,一边打起双闪,想示意他自己只想离开。


    结果,下一秒,从街角两处的巷道里又走出来乌泱泱的一群壮汉,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揣着棍棒,看上去很不好惹。


    那黑


    人突然猛地弯下腰来,凑近了玻璃车窗,用一口熟练的中文质问他:


    “有人让我问你,下了多少血本,才办成了今天这场宴会?”


    贾温文一怔,那黑人就又重复了一遍,每多说一句,拍车窗的力道就加大一分。


    等贾温文反应过来,头皮瞬间炸开,一阵惊魂味道的后怕。


    这不是他今天直播的时候吹牛装大款用的台词吗?


    “你认错人了!”


    贾温文连忙慌张地鸣笛,企图寻求帮助。


    可他的车很快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依旧是那个黑人,在寂静的黑夜之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随后,朝他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


    “告诉我,是三、三十、三百、三千,还是三万?”


    贾温文绝望地想,眼前这幅场景,一定会成为他未来数十年的每个难眠之夜里,最狰狞可怖的梦魇。


    没有之一。


    ~~~


    回到公寓后,阮梨本以为终于可以脱掉一身的束缚,彻底放松一会。


    她正系着浴巾,打算去护肤沐浴,顺带换掉那条黏腻、湿漉漉的内-裤。


    还没等她推开浴室的门,可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阮阮,你看到了吗,贾温文上热搜了!”


    阮梨只好将通话打开免提,一边卸妆一边跟她闲聊。


    “什么热搜?”


    “很社死的热搜!而且——连带着你,也成了关联的火热词条!”


    “?”


    阮梨洗掉了卸妆油,这才挂了电话切到平台去看了一眼。


    #网红小贾哥塌房#


    只略微地扫了一眼,就差点眼瞎了。


    贾温文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今夜竟然一口气公开发出了近百张大尺度的私密照,都是他与不同女孩的亲密场景,受害者高达二十多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无辜的女孩均被打上了脸部的马赛克,妥帖地保护了隐私。至于贾温文,他不修边幅的丑陋床照则被高清还原,毫无遮挡的那种。


    应该,是被盗号了。


    虽然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很快就被平台下架删除,但还是逃不过八卦网友们的火眼金睛。


    热搜榜下,都是吃瓜看戏的路人在无情嘲笑。


    [这些床照可以直接打印出来贴在男科医院功德墙]


    [我觉得那些女孩们应该联合起来共同维权,毕竟和这种人睡一次会留下针型恐惧症]


    [不请自来,线下见过本人一次,体味重到苍蝇都写遗书,建议渣男去垃圾场竞选形象大使]


    此事件的影响之恶劣,最终导致他那个百万粉丝的账号直接被永久封杀。


    不出三个小时,全网就已经查无此人。


    除此之外,还有人把贾温文今晚直播间的录屏也放了出来,在这热闹的节点,网友们开始延迟吃瓜。


    直播间那些满嘴污言秽语的粉丝,也因不友善发言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禁言处罚。


    最后,网友们还顺藤摸瓜地扒出了阮梨的账号。


    就这样,阮梨成了这起事件中唯一的受益者。


    网上舆论对她的风评还不错。贾温文的现场直播,恰好完整地录下了她豪掷“天价小费”的名场面,她也因此一战成名,还被贴上了真性情富婆的标签。


    一夜之间,怒涨二十万粉丝。


    阮梨滑动手指,看着爆满999+的私信箱,一时间哭笑不得。


    其中甚至还有豪气的pr,不惜花大价格问她,愿不愿意接某男士皮带的广告,恨不能马上就发起贾难财。


    也算是一种因祸得福了。


    下一秒,她的微信后台就弹出了一条对话。


    熟悉的Blanc。


    [姐姐,喜欢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如果李赫长了尾巴,此时一定会摇晃得像条邀功讨赏的小狗。


    果然是他干的,她一点也不意外。


    阮梨没回他,他就自顾自地发起了草莓的emoji表情,刷屏了好一会儿。


    [/草莓]


    [/草莓]


    [/草莓]


    [姐姐]


    [想见你]


    [可以见一面吗?]


    [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非常好。


    阮梨甚至觉得,若他此刻正在她的身边,一定又会趁机索吻,讨要奖励。


    但同样的陷阱,她才不会踩第二次。


    她深知,纵使此刻他主动隐匿起伤人的利爪,恢复了那副看似乖巧温顺、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其实,都是装的。


    他越是摆出这种人畜无害的反差,就越是变相地提醒她,他的本质有多么卑鄙下作。


    他就像一头未经驯养的郊狼。


    因屈服于人类的猎枪与淫威之下,而不得不披上温驯的犬皮,委身示软,却是以退为进,伺机潜伏其中,暗中观察主人的软肋。


    一旦其饲主心智上稍显软弱,他立马就会倒戈反扑——用锋利的獠牙和魔爪,抵在人类的最脆弱的心口,用鲜血与疼痛胁迫人类就范。


    她一时间都开始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受制的那一方。


    驯顺和服从,只是他的伪装。


    自私与偏执,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乖狗,他会狡猾试探,会得寸进尺,会装聋作哑,会耍心机想上位,还会反复挑衅人类的威严,试探人类的底线。


    但是,


    不止是人有软肋,


    所有动物都会有。


    而人类和狼兽的最大区别就在于——


    人类捕捉兽类,她们却不会直接用尖齿和匕首同猛兽肉搏;亦或者是以武装和暴力压制,用杀戮换来两败俱伤的恶果,以此来达到争王称霸的目的。


    人类会去驯化猛兽。


    她有着比獠牙和利齿更有效的武器。


    等到沐洗完毕,阮梨坐在书桌前,开始仔细复盘起了今天的经过。


    李赫说过的一句话,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于白欣怡而言——三十万,却是她留学一整年的学费、是她妈妈去年在老家买下那套小户型房子的首付……也是她想帮妈妈把路边摊换成小店面,所需要的全部租金。”


    细细想来,她发现了这段话背后逻辑的古怪之处。


    他是怎么知道她想帮妈妈租个小店面做生意的?


    留学一整年的学费可以理解;


    她妈妈去年也的确在老家买了一套小房子,价格也不难查。况且买房这件事发生的时间距今还比较近,若说他平时会有心留意的话,的确也有可能会打听到这个消息。


    但是,她曾经想帮妈妈租个商铺的这个念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阮梨思索之际,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又亮了起来。


    [姐姐,一直不回我的消息]


    [你想到了什么?]


    盯着这两行字,阮梨无端地生出一股仿若被看穿的心虚感。


    那种如芒在背、好似时刻被暗中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阮梨下意识回过头去,再三确认笔记本电脑的摄像头是遮着的、窗帘也是拉好的,连公寓门也关紧了,应该都没有问题。


    但她仍然感到不可抑地脊背一凉。


    毕竟李赫那无空不入的窥伺欲,太过让人印象深刻。


    以至于到了现在,变得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这样浮夸的反应——简直就像是他特意对她调训出来的一种生理性条件反射。


    等阮梨冷静几许,又决定要将心头的不悦予以还击,以示惩戒。


    [我在想,你今晚有点反常。]


    [是吗?]


    [是不是我的粉丝猛涨几十万,喜欢我的人一夜之间变得这么多,让你开始没有安全感了?]


    消息发出去许久,一向秒回的李赫,却罕见地不做声了。


    阮梨捏着手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不会吧,还真被她说中了?


    他的醋意,果然一如既往的强。


    却没高兴多久,没承想,李赫很快就蹬鼻子上脸,顺了根杆子就往上爬——


    [我答应了你不公开我们的关系,作为交换,姐姐是不是也该答应我一个条件?]


    阮梨忍住跳动的眼皮,回复。


    [你想要什么?]


    [和你同居。]


    第27章 小花园“宝宝,晚安。”……


    盯着那四个字,阮梨的呼吸陡然加重,连心跳都变得有些紊乱。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复,


    [不行。]


    [为什么?]


    [你不能妄想24小时干涉我的私生活。]


    李赫间隔了半分钟没有回复,阮梨几乎可以想象他在屏幕的那一段轻笑出声的画面。


    [那就……]


    发完这两个字后,许久都没有了后文。


    就当阮梨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李赫这才发过来了一个exe的安装包。


    被命名为阮梨的英文名,


    “sukie.exe”,还被系统标注为“可能有一定风险”。


    废话,她能不知道有风险么?


    李赫发来的病毒软件,用脚趾想都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阮梨这才明白了李赫真正的目的。


    所谓闭门羹效应,是一个心理学上博弈的小技巧。


    通常来说,先提出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过分请求,当对方拒绝或犹豫时,再提出自己真正的请求,使对方产生“后者更加合理且容易达成”的错觉,从而使真正的请求更容易被对方接受。(*注)


    黑掉一部手机,她还能找个备用机来用。总比将一个不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全天候被监控人身自由要好。


    在李赫的引导下,阮梨现在竟然真的开始认真考虑,接受这个设定的利与弊了。


    谁说他不是天生的谈判专家?


    虽然他们现在恢复了交往的关系,但他却被她勒令不能将恋情向外人公开。


    不过,倘若能趁机敲诈她一笔,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得益?


    还真是会讲价。


    [所以,你的监视程序,都有哪些功能?]


    [画面、录音……或是直接操控手机的后台?]


    [全部。]


    阮梨的心头震颤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点击了保存键。


    程序很快开始自动下载安装。


    换个角度想,他虽然可以通过这个病毒软件渗透她的生活、监视她的一言一行——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双向操控的窗口?


    隔着屏幕,他只能被动地接受她给的信息。


    而他能看到什么,全由她来决定。


    若是实在被他骚扰得烦了——至少她还保留了可以随意对手机开关机的权力。


    主导权,其实在她手里。


    软件装好后,图标变成了一个粉色爱心。阮梨直接点开那颗爱心,弹出的交互界面有点像是连接家用摄像头的操控页面。


    但吊诡的是,当她点击“录像”按钮,那连接的不是什么监控摄像头,而是她手机的前置摄像头。


    画面的中央,赫然出现了她自己的脸,一副惊诧的表情。


    阮梨打算提前适应软件的所有功能,刚想按关闭,却不小心点到了“切换”键——


    前置摄像头被换成了后置,映入视线的,是她两条光滑赤-裸的长腿。


    视野一直持续到了泛红的大腿根。


    啪。


    阮梨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屏幕变得一片漆黑,她的心跳声却呼之欲出。


    刚才洗澡时,她光围了浴巾,还没来得及穿上内衣。


    而她放松随意的坐姿,恰好让一切都暴露无遗。


    阮梨的补救措施很快,但这一幕却还是被远程另一端的李赫尽收眼底。


    他暧昧地笑了一下,从阮梨手机的麦克风里,传来了低沉磁性的声音。


    “姐姐是在‘邀请入内’吗?”


    闻此言,阮梨忽然转嗔为笑,打开摄像头,朝屏幕对面的人比了一只中指。


    相比于第一次被监视时的惊悸,如今面对他的镜头,她竟多了几分驾轻就熟的从容。


    超强的适应力,真是人类进化史上最伟大的发明。


    她不留情地吐槽:“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蠢到家的荤话?”


    “没有和谁学,”李赫的嗓音有些沙哑,“即兴发挥。”


    李赫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歪,


    她是不是真的在故意勾-引他?


    若说上一次,他入侵了她的笔记本摄像头,全程目睹了她洗澡时,那门关大敞、水汽氤氲的画面——这尚且还能用她事先对此不知情的理由来解释。更何况,那时他也确实没真的看见什么。只依稀辨认出她朦胧的身段,若隐若现的轮廓,在湿热的水雾中看不太真切。


    可是,这一次,在明知是监控的情况下,她仍然直接将镜头对准了她沐洗后,那完美的腿部线条。


    以及……那方他仅有过蜻蜓点水之缘的秘密花园。


    ——却也只是一晃而过,很快便熄了屏,万籁俱寂。


    俗称,撩完就跑。


    但恰恰是这一丝欲拒还迎的留白,使得她的手段,更加勾人心弦、令人欲壑难填。


    李赫甚至产生了一股幻觉,仿佛他的指尖再度沾上津液,而变得湿润起来。


    怀念她的味道。


    那么,下一次呢?


    下一次,她放出的诱饵会是什么?


    他开始无比的期待。


    长久以来被束缚压抑的欲望,就如同地底深处不断攒聚能量的岩浆,在漫长压抑中,热度和压强与日俱增,一旦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就会像星火燎原一般疯长。


    而她那日主动扯下了毛衣的高领——就是解开他封印的最后一步魔法。


    欲望的巨兽,终于冲破了禁锢,开始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


    只可惜,他迷恋的对象,是个极为擅长拉扯的高手。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撩起火来了,却又不愿负责。


    真是个坏心眼的姐姐啊。


    李赫笑着吻了一下屏幕,


    “宝宝,晚安。”


    另一端,阮梨正想关闭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条系统提示:“闹钟已加入日程”。


    是明天下午五点,恰好是她课程结束的时间。


    “你对我的手机做了什么?”


    “只是提醒姐姐不要忘记了,明天要和男朋友一起共进晚餐。”


    好诡异的感觉。


    就像他们彼此之间隔了一面单向的透视玻璃,


    而她的手机变成了他的遥控器,她也变成了他掌心那上了发条的芭蕾娃娃。


    她什么时候答应他要见面了?


    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按照礼尚往来的道理,她也真该给他准备一个“遥控器”才行。


    为了谨慎起见,阮梨关闭了APP,再将手机整个关机,塞进了被窝里。


    现在,李赫已经全方位渗入了她的生活。


    他正一步一步地入侵她的边界。


    当然,任何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


    这也就意味着——


    他会将自己更多的薄弱之处暴露在她的面前。


    这也就给她创造了更多的机会。


    阮梨打开了笔记本,开始下载一个历史久远的应用程序。


    Q-Q。


    没错,她终于记起来了。


    她想到李赫为什么会知道她想帮妈妈盘个商铺的念头了。


    在很久以前,阮梨的确有过这种想法,那时候她不想妈妈每天栉风沐雨太辛苦,曾经在Q-Q空间里写过一条动态:希望未来的某一天,等她有钱了,能给妈妈租一间商铺,有一方遮风挡雨的地方。


    但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在阮梨出国后没多久,阮雅凡就在国内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新房。这些年攒下的积蓄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她在三四线的小城市里过得衣食无忧。


    现在,阮雅凡算是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每天都活得很清闲,一半的时间出摊,一半的时间就去和老闺蜜们逛逛街、打打麻将,日子也算有滋有味。


    于是,阮梨就没再提过帮妈妈盘商铺的事了。


    只不过,那条许愿的动态,她一直都保留在Q-Q空间里,没有删过。


    不如说,整个Q-Q号都被她废弃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原样不动,被她遗忘在了时间的缝隙里。


    这


    个秘密,一定是被李赫发现了。


    程序安装完毕,阮梨凭着模糊的记忆,输入了**号和密码。


    试了三次,都显示错误。


    没办法,只好去验证身份,修改密码。


    阮梨流畅地输完了验证码,却在回答密保问题时,花费了许久的时间。


    你母亲的姓名是什么?


    阮雅凡。


    正确。


    你的出生地是哪里?


    沪都。


    正确。


    她不是在老家出生的。严格来说,她小时候在繁华的沪都住过几年,只是后来因为户口和上学的问题,才被迫从一线城市转学到了她老家所在的高中。


    而那个时候,她的爸爸也搬出了她们的房子,不再和她们母女一起生活了。


    接着,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最崇拜的人是谁?


    阮梨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了很久,最终,才填入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白伟。


    她的亲生父亲。


    正确。


    在输入那个名字时,她原以为自己已经释怀了,但看着“回答正确”的提醒冒出来时,她的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抛弃她们母女。


    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傻瓜。


    终于登上了Q-Q,阮梨看着这更新到有些陌生的界面,她的头像还是一只定制的莉娜熊玩偶,那是阮雅凡送她的儿童节礼物。


    点开好友列表,发现曾经一个个鲜活的头像,现在大多变成了被弃用的僵尸号。七年前的聊天记录早就找不到了,她甚至都记不清同学们的名字,连长相也渐渐模糊了。


    这个古老的Q-Q号,就像停滞在了一处被时光遗忘的、布满蜘蛛网的生灰角落里。


    每个人都在向前看着。


    ——除了一个人。


    Blanc。


    再次看见这个熟悉的id,阮梨蒙上心头的那缕伤感,忽然化作了一抹笑意。


    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盗号的本领?


    阮梨有了经验,便开始挨个检查自己好友列表里的陌生人。好在她这个Q-Q号上的好友不算多,用排除法很快就可以推算出结果。


    一时间,竟然搜刮出来不少陌生的账号。


    来回清点了一下,竟然有十个那么多。


    基本上都是李赫的精分小号。


    其中大多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头像和网名,除了一个,挤在其间,格外的显眼。


    网名是:甜豆。


    头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狗。


    在一堆人机僵尸号里,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阮梨莞尔一笑,瞧瞧她都发现什么了?


    在很多年以前,她曾去过一次李赫的家。


    那时候,她还对李赫充满好奇。


    恰逢月考,她打算在周末恶补作业,没有去处,就灵光一闪,主动提出去李赫家坐坐。


    而李赫答应得也很爽快。


    周末,她如期赴约。


    那是别墅区里最显眼一栋的房子,里外装修都十分豪华大气。


    只是走进屋内后,却感觉这幢大房子显得空荡荡的。


    或许是因为,这偌大的别墅,平时只有李赫一个人在住。


    对了,还有一个住家保姆。


    她依稀记得,那位保姆叫做王阿姨,在李家工作了十多年,照顾一家人的日常起居。不知道她现在退休没有?


    她当年还从王阿姨嘴里套出了不少情报呢。


    那时,阮梨就是通过王阿姨才知道,李赫的妈妈有很厉害的洁癖和强迫症,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到了近乎苛责的地步。所以,他家的别墅里总是一尘不染,全屋的家具都按照秩序摆放整齐、井井有条。后来,直到李妈妈去世了,家中也一直保持了她生前习惯的布局,没有变过。


    至于李赫的父亲……王阿姨只提过一句,他爸爸在外做生意,总是十分忙碌。所以,阮梨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再深入的细节,她就没再追问了。


    毕竟,她那时对于李赫的好奇心有限,还没有到需要刨根问底的程度。


    但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阮梨已经开始对李赫产生了一股浓厚的兴趣。


    一种走近猎物的探究欲。


    她记忆之中,王阿姨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虽然平时干活很利索,头脑却笨笨的,不是那种很机灵会算计的性格。要不然,也不会被她轻易一套话,就自来熟地聊了那么多。


    阮梨想,大概,这位和李赫相处了十年的保姆王阿姨,会是除了父母以外,最了解他成长经历、以及他家庭环境的人了吧。


    阮梨瞥了一眼挂钟,现在是午夜12点,正好是国内的早晨8点过,属于工作时间。


    她灵机一动,有了个歪门邪道的好主意。


    阮梨披上大衣,来到公寓楼下的便利店,购买了一张一次性的电话卡。


    再回到家,插进了一个她很久不用的备用手机里。


    还记得,那时候,因为她是李赫带回家做客的第一个女孩,王阿姨也以极大的热情接待了她,甚至临走前还跟她交换了手机号,说有空给她做些下午茶甜点送到学校去,顺便向她打听李赫在学校的近况,最后还欢迎她下次继续来家里玩。


    看得出来,她是个很善良的保姆,是真心地关心她的雇主。


    毕竟,她留在李家十余年,算得上是看着李赫长大,交情自然匪浅。再加上,后来她又亲眼见证李赫遭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估计当时的她,也十分担心李赫的身心健康。


    不过,后来,阮梨再也没去过李赫的家里了。


    当然,对于当时的她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我防御的方式。


    毕竟,阮梨早已习惯了不去和周边的人产生过多深入的交集——避免离开时会产生不必要的戒断反应。


    李赫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例外。


    阮梨将视线重新聚焦于掌心的手机。


    但愿王阿姨没有更换手机号。


    翻出久远的聊天记录,终于找到了那串号码,阮梨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显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电话才终于接通了。


    阮梨清了清嗓子,先找好了一个不明觉厉的身份冒用,再用英文正式地介绍了一遍自己:


    “王女士你好,我是英区A大的法务人员。很遗憾地告知你,我校商学院的李赫同学因收到了故意伤人的指控,或将面临5-10年的拘禁。介于你是李赫同学在国内的亲属,我现正式通知你,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官话,王阿姨却只是一头雾水地反问,


    “喂,你好?是谁啊?听不懂,我是Chinese,请问你找谁?喂?”


    这时候听见王阿姨带点口音、中英混合的方言,阮梨一时间竟觉得十分亲切。


    阮梨忍住偷笑的感觉,这才切换回了中文,又郑重其事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


    “故意伤人?天哪,我不知道,他竟然犯了这么严重的事。”王阿姨显然已经落入了阮梨的圈套,一听见她正式的官腔,立马被唬得找不着北,慌张地解释,“可我只是他家雇佣的家政阿姨,自从他出国读书以后,也已经辞职好久,没在他家干活了。”


    阮梨继续说:“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你公正、客观的证词。我需要了


    解李赫同学在国内的家庭情况,这对于他将来在法庭上的辩护来说,也许会很有帮助。”


    闻此言,王阿姨瞬间感到使命在身,连忙严肃地坐直了身子,连回话的音量都提高了几个分贝:“那好吧,我知道了,法务大人,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的!”


    阮梨挪开手机,噗嗤一笑。


    她自己都快被自己精湛的演技给骗到了。


    果然,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接着,重新抬起了手机。


    “感谢你的配合。那么,首先请介绍一下李赫父母的情况吧。”


    “这个……”王阿姨紧张地在脑海中措了会辞,才详尽地解释道,“李赫的妈妈是位全职太太,他爸爸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只是,夫妻俩命不好,五年前遭遇了一场重大的车祸,车毁人亡,最后只给儿子留下了一笔巨额的遗产,只可怜了李赫那孩子,年纪还那么小,就变成了孤儿。”


    “我们很遗憾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阮梨想了想,又问,“那他的父母生前是怎样的人呢?他们夫妻平时的感情状况如何呢?”


    王阿姨如实地答:“其实,那孩子的母亲是个很严格的人。无论是对于孩子的教育,还是她自己的生活品质,她都有着很高的要求。至于他的父亲……虽然是那么大个公司的老板,但脾气却很温和,待人也友善,从来没对谁红过脸——至少我在他们家工作了那么多年,我是从来没见过顾先生对谁急眼的。”


    “顾先生?”


    “没错,李赫那孩子,是随母性。”


    阮梨“嗯”了一声,又道:“请继续吧。”


    王阿姨一时陷入了对往事的缅怀之中。


    “还记得,我刚去他们家工作的时候,他们夫妻俩感情还很好呢。顾先生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疼爱妻子的好男人。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他在北欧出差,但是他和李太太有个约定,夫妻俩每周都要有一天家庭日。为了遵循这个约定,顾先生特意提早结束工作,搭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回国,就为了赶在最后的时间陪伴妻儿吃一顿晚餐。很浪漫的男人,对不对?”


    “只是可惜,后来……”


    说到后面,王阿姨的语气忽然变得为难起来。


    阮梨知道,这是触碰到敏感话题了。


    她没有急着追问,而是耐心地引导王阿姨,更换了一个话题。


    “甜豆。”她问,“这个名字,王女士你听说过吗?”


    果不其然,王阿姨的态度一下又变得激动起来:“这个我知道!这是条小狗的名字,是李赫那孩子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


    “小狗?”


    这倒是有点新奇了。


    他养过宠物的这件事,李赫倒是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


    哪怕是在高中,两人相处最亲密、形影不离的那两年,他也始终对此守口如瓶。


    有时,他们在上学路上偶尔会遇到流浪猫狗。她总是心软忍不住给它们喂点好吃的,再逗来玩玩。而李赫就始终站在远处,一言不发,态度冷淡。


    让阮梨一度误以为,他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闻此言,阮梨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能展开说说吗?”


    “可以的,”王阿姨叹了口气道,“只不过,这件事情,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第28章 回忆录1李赫的回忆。


    李赫在高中以前,并没有接受过学校正式的教育。


    在14岁之前,他皆由妈妈李彤一人亲自在家教导学识。在14岁之后,则有私教一对一授课。


    不允许他去公立课堂,是因为李彤对他给予了很大的厚望。


    李赫的亲生母亲李彤,出生在富裕的书香门第之家,年少成名、远见卓识。18岁时,便斩获了国际信息学奥赛国家队选拔赛的头等奖,成为当年最年轻的国家队成员。后来又因优异成绩被麻省理工学院择优录取,在完成博士学业后直接进入了常春藤院校任教。


    如此才华横溢、出类拔萃的优秀女性,本应有着光明璀璨的未来。


    只是,她却在人生最春风得意之时,与李赫的父亲顾陆意相恋,而选择早早地退隐,闪电般进入了婚姻。


    婚后,她很快辞去了教授的工作,专心照顾家庭,企图做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妻子。


    但新婚的激情很快就褪去,当揭开热恋的滤镜后,李彤也猛然认识到,她嫁的丈夫,不过只是个庸俗无味的寻常人。


    尽管顾陆意家世显赫,有家财万贯,他深爱妻子李彤,支持她的一切决定;育有子女皆随母性;还将核心资产转入离岸信托,受益人注明配偶……在婚姻这场不平等协议里,他几乎能给了李彤他能给的一切。


    但归根结底,在她面前,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天赋的普通人。


    他跟不上她敏捷的思维,与她也少有深度的共同话题。他浑身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那张好看的皮囊。


    但再出尘的美貌,也总有看腻味的一天。


    他们的婚姻,大概只是新鲜的荷尔蒙在作祟。


    李彤很快就对这场婚姻感到了厌倦。


    好在,她的儿子李赫很好地遗传到了她聪颖的天分。


    于是,李彤未能达成事业巅峰的野心再度开始蠢蠢欲动,她便将这股期望转移到了孩子李赫的身上。


    起初,李赫的确不负众望,不过4岁,就崭露出了非凡天赋与聪慧头脑,很有她当年的风范。


    所以,李彤便决定将他养在身边,亲自教导他成才。


    期望越大,控制欲就越强。


    李彤是个世俗意义上的严母。她亲自执掌李赫的学业,对他的操控甚至精细到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她给李赫制定了一个严格的时间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精细到他每天应该读哪些课外书来调节状态;或是晚餐要吃多少比例的蔬菜与肉,精确到克。


    这样的时间表,李赫一执行就是十年。


    从小到大,李赫身边都没有什么同龄朋友。或许是在家学习的缘故,他在大人的世界里长大,过早地成熟,甚至都没有看过一本童话书。


    只因李彤说那些杂书太过幼稚,对李赫的成长毫无益处。


    李赫记忆之中,唯一的一次大规模家庭聚会,也是他见到最多同龄人的一天。


    那时,家中来了许多他从没见过的亲戚,清冷的别墅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从父亲的家族里来了五六个孩子,他们聚在影音室里玩游戏机,时不时传来阵阵刺耳的欢声笑语,打断了李赫写数学题的思路。


    顾陆意却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鼓励他,要多去和同龄孩子闲聊。即使是天才,偶尔也需要放松休息。


    但李赫却不愿同他们有太多的交流。


    看着他们聊游戏、动画片,他只觉得焦躁难忍。


    会说话的熊和羊、奥特曼、蜘蛛侠……那些全都是假的。


    不过是异想天开的成年人编造出来,哄小孩开心的把戏。


    有什么值得他浪费时间去点评的呢?


    于是,在同龄孩子扎堆喝汽水、看电影的时候,李赫则独自站在角落中观察,寻找妈妈的背影。


    他发现,李彤这时也将自己锁在卧房里,紧关着门。自从家庭聚会开始,她就没有露过面。


    他想,或许,妈妈也跟他是一样的想法吧。


    他们都是无法融入世俗的边缘之人。


    原本,李赫还在担心,以后顾陆意会继续强迫他去和那些孩子接触、交朋友。


    好在,很快他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因为,从那之后,他家就再也没有办过家庭聚会。


    李赫知道,为了此事,他的父母大吵了一架。


    冷战的最后,以顾陆意的妥协示软作为结局。


    就这样,李赫生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妈妈。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内向孤


    僻,他没有爱好,空闲时只会泡在实验室里,拨弄那些烧杯、搅拌器。


    这样消极的变化,就连在家工作的保姆王阿姨也开始察觉到了异样。


    甜豆就是在这时出现了。


    甜豆是一只通体乳白、矮小瘦弱的老狗。李赫第一次见到它时,是在别墅区不远处的一片垃圾站里。


    它有着矮小的四肢,和其他狗群格格不入,因而遭到了同类的排挤。


    初见它时,它正在垃圾场捡些残羹冷炙果腹,却意外遭到了其他流浪狗群的围攻。


    那些流浪狗将它团团围住,威胁地低吼、撕咬,嘈杂的动静引来了李赫的注目。


    目睹这幅血腥的画面,李赫的内心却极其冷漠。


    他一向遵循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法则,认为这不过是生物进化史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幕。


    但让他意外的是,混战到了最后,那只乳白色的老狗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求生欲,它挣扎着咬断了一只狗的脖子,竟是震退了其他野狗。


    狗群们呜咽而散,最终只留下那条奄奄一息的白狗,拖着血肉模糊的躯体,继续用鼻头拱着垃圾堆,寻找食物来填饱肚子。


    李赫静默了许久,只是垂下眼,加快步履,转身离开了。


    又过去了几天。


    直到再一次碰见它,那只倔犟、却又有点孤单的老狗。


    它依旧藏在垃圾堆里苟活,那些撕咬的伤口未经处理,已经开始化脓、生蛆。它一动也不动地瘫倒在了草丛的角落里,只有围绕着它四肢飞舞的蝇虫依旧活跃,就像是在期待着看它咽下最后一口气。


    李赫的心头动了一动,终于忍不住好奇,走了上去。


    他弯下腰来,朝白狗伸出了手。


    他对狗身上那些蠕动的蛆虫视而不见,而只是直视着它浑浊无力的双眼,试图从它的瞳孔中窥探出它的情绪。


    老狗不习惯人类的触碰,不自然地往后挪动,一边朝李赫龇牙咧嘴——


    仿佛在警告他的靠近。


    直到李赫触摸到了它的头。


    然后,是柔软的双耳、瘦到骨骼分明的下颌。


    温柔的轻抚,让老狗陷入寂静,僵硬的四肢也逐渐软了下来。


    原来,只是虚张声势。


    李赫轻笑了一下。


    它一定很孤独吧。


    明明就很寂寞,却还要佯装坚强,试图用残缺的獠牙吓退靠近它的人。


    可那轻轻摇晃的尾巴早就暴露了它内心的欣悦。


    真是一只嘴硬的小狗。


    最后,李赫找来了王阿姨,一起为它包扎伤口。


    它大概真的太疼了,哪怕李赫托着它的腰将它抱了起来——它也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看着这只白狗在怀里安睡的模样,李赫第一次有了想收养它的念头。


    王阿姨知道以后高兴坏了,她原本就有些担心这孩子再这样孤僻下去,会患上什么性格障碍。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想和这世界产生联结——这是个好兆头。


    只不过,眼下必须要面对的,是李彤妈妈的这一关。


    李彤是个十分严谨的女人。在个人生活上,她对秩序极为敏感。王阿姨知道她有洁癖和强迫症,忍受不了脏乱差的环境,更别提那漫天飞舞的狗毛,简直就是灾难。


    于是,王阿姨向她再三保证,说尽了好话:“我一定会勤快打扫卫生,保持家里整洁的。我也可以负责遛狗和喂食,不会让狗狗影响到孩子的学习。相反,养点小宠物或许还对孩子的成长有不少帮助呢……”


    李彤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道:“宠物是给那些无聊至极的闲人打发时间用的玩具。我的孩子,不需要走那种弯路。”


    “可是……”


    李彤放下水杯,冷不丁地反问:“王妈,你是在质疑我的教育方式吗?”


    李彤强硬的态度,让王阿姨顿时如同熄了火。


    “当然不是了,太太你误会了。”


    而一墙之隔,李赫已然目睹了一切。


    他独自走出了家门,看了一眼被放进纸箱里的白狗。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双清澈的眼呆呆望着李赫。


    他只能说服自己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最后,李赫将狗送去了宠物医院。在结清医疗费后,他便独自离开了,连头也未曾回过。


    与此同时,李赫也终于到了上中学的年纪。


    李彤对他的管束开始更为严格。


    她每天给李赫布置更多的课程任务,一旦李赫没有完成她的预期,她就会用藤条那么粗的戒尺打他的手掌心,就这样打断了好几根。


    有时,因为一个简单的计算失误,李赫不小心使得原本该得到满分的考卷多了一笔瑕疵。李彤就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大发雷霆,撕碎他所有的考题,恶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


    “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你或许有些小聪明,但还远远达不到我的标准!你让我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李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一堆碎纸片中间,无声地承受着母亲愤怒的宣泄。


    渐渐地,他开始对这幅场景习以为常。


    渐渐地,他开始感觉不到疼痛。


    他记起,母亲以前总说,判断一个小孩是不是天才,在他12岁以前就可以看出端倪。


    他猜,或许,是对他判断的结果让妈妈失望了。


    在重压之下,李赫终于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被反锁在实验室里,与一堆机械半成品干瞪眼时,他甚至会想,自己真的喜欢这堆机械废料吗?


    他日复一日地坚持念书、做实验,实际上,是否也和游戏机、动画片一样,除了消磨时光以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是不是,其实,这世界上90%的重复的事情,都不过是浪费生命的蹉跎,本质是毫无意义?


    就在李赫对人生感到迷惘困顿之时,他忽然通过屋内那灰暗的百叶窗,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李赫眼前一亮,下意识起身:“是你吗?”


    他悸动地走出门去,蹲下腰,轻轻摸了摸白狗的下巴,笑了一下。


    “是你。”


    距离上一次见到它,已经转眼过去了半个月。


    在医生的就救治下,老狗活了过来。它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只是走起路来还是会一瘸一拐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李赫随手抓了一把甜豆喂它,它吃得很香。此后,李赫每一次呼唤“甜豆”,它都会晃着尾巴出现。


    “干脆就叫你甜豆吧。”


    虽然他没有正式收养甜豆,但在之后的日子里,甜豆时不时就会跑来李赫的院子里玩耍。


    只要看到那条白色的狗尾巴,李赫就会停下解题的笔头,偷跑去庭院陪它嬉闹一会儿,但从不允许它进门。


    他觉得,妈妈是对此知情的。


    只不过,她也一直没有动手驱赶,李赫就当她是默认了。


    后来,李赫听邻居说,甜豆能找上门来,是因为记住了他的味道。它每一天都在这附近打转,寻找着李赫的身影,日复一日,从不停息。


    如今,它终于找到了见李赫正确的路。


    只不过,或许敏感的它也感觉到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并不欢迎它的到来。所以,它每次来找李赫,也并不会久留。


    它也有着自己的傲娇脾气,虽然并不粘人,却会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爱。


    那就是安静的陪伴。


    比起说李赫饲养了甜豆,倒更像是甜豆主动选择了他,作为它的主人。


    李赫忽然想,或许,没有意义,也无所谓。


    因为,甜豆正是通过那些日复一日、重复且毫无意义的寻找,这才回到了他的身边。


    如果重复一件看不到头的事,就能指引他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么,“没有意义”,好像也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在李赫14岁生日的那天,他第一次没有许愿考个满分的好成绩,而是用零花钱去买了一个狗狗飞碟,陪甜豆玩了一整夜。


    他第一次笑得肚子发疼,


    停不下来。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困在空房子里、形单影只的小孩。


    就当李赫以为日子就要一直这样过下去时,他忽然搞砸了。


    他不小心弄错了某个核心的程序,亲手将自己设计的机器人,变成了一堆废铁。


    三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


    这是个很低级的错误。虽然不愿承认,但经过这几个月的懈怠,他的确有些“玩物丧志”。


    李彤来验收成果时,李赫下意识地低下头。


    他满心以为,当妈妈发现他犯下的低级错误后,等待他的会是狂风暴雨般的斥责。


    然而,李彤却只是眉头紧蹙,片刻后,又像放下了所有纠结,释然一般,缓缓松开了拧紧的眉头。


    “算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当时的李赫还不知道,那会是李彤带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再后来,李彤的心思渐渐就不再专注放在儿子身上了,她不再亲力亲为监督李赫的学习,而是找来了一个专业的家教辅导李赫的功课。


    除此之外,她也开始日渐放宽了对李赫的要求。


    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早餐,李彤突然叫来了王阿姨,让她转告李赫,可以去把那只脏兮兮的白狗接回家养着了。


    甜豆就这样被带回了家。


    李赫每天晚上都会抱着狗睡觉,让它的狗毛沾满了他的睡衣——这放在以前,可是会被李彤念叨三天三夜的“死罪”。


    可现在,李彤虽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却也不置一词,而是轻轻将门带上。


    有时候甜豆会很调皮,把在院子里叼到的死虫子放在屋内干净的地毯上,而一向患有洁癖的李彤对此也是不闻不问,而只是云淡风轻地让王阿姨尽快清理干净。


    李赫沉浸在新家庭成员的陪伴之中,浑然还没有察觉,在母亲身上发生了怎样极大的变化。


    被他压抑许久的玩乐之心,终于在此刻被短暂地释放了出来。


    在彼此熟悉了以后,甜豆也终于开始变得黏人了。


    它会在李赫写作业时趴在他的脚边,也会在李赫训练机器人时在旁边调皮捣蛋。


    这个白润活泼的小身影,犹如一束光照进了李赫阴冷的世界。


    他的眼里,终于不再只有黑与白,而多了更多明艳的色彩。


    那是李赫童年里少数不多的快乐记忆。


    直到后来,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妈妈出轨了。


    甜豆也死了。


    第29章 回忆录2李赫的回忆。


    后来有一段时间,李彤时常在外面过夜,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家。


    加上顾陆意工作总是很忙,常常出差不在家。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李赫都是一个人入睡。


    王阿姨担心李赫会孤单,就变着法地找他聊天。但大多时间里,李赫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又是一个雷雨天,窗外雷声轰鸣。他睡不着,只能望着夜空出神,任凭闪电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突然低下头,望着脚边蜷缩着的白团子,心中燃起一股意味不明的感觉。


    在习惯了高压的控制之后,他报复性地放纵自己,短暂宣泄了压抑已久的情绪,最后,却只剩下了空洞的迷茫,有如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雏鸟。


    他忽而想到,妈妈是不是生气了?


    她给他的爱是束缚,是多到令人窒息的关注。但现在,这些已经统统消失了。


    是否也就意味着,她已经不再在意他了?


    还没等李赫觉察出答案,李彤终于回家了。


    不过,这一次,她带回来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衣冠楚楚,脸上始终挂着不深不浅的笑意。不知怎么,李赫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太好。


    但李彤却对他十分热络。


    或许是因为心情转晴,她望向李赫的眼神,也染上了那一丝难得的笑意,招招手道:“这是你林叔叔,小赫,快来问好。”


    “林叔叔好。”


    “孩子真乖。”


    男人朝李赫伸出手,想摸他的头顶,却被李赫皱着眉避开了。


    两个成人的动作僵了一瞬,李彤随即笑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借书卡,递到了李赫的掌心:“小赫,去图书馆帮我借几本书来。”


    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李赫看了一眼那书单,一共有十本书那么多。


    他从来不去市里的图书馆,因为离得太远,打车都要接近四十分钟。


    但,这是妈妈的要求。


    所以,李赫还是接过了借书卡。


    临走前,甜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固执地咬着李赫的裤管。李赫只当它是贪玩,摸了摸白狗的脑袋,“甜豆,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老狗发出呜咽的声音。


    李赫又遥远地看了一眼客厅,李彤正和男人言笑甚欢。


    他的手迟疑了一秒,随后蹲下,伏在甜豆耳边轻声说。


    “在家里乖乖等我。”


    “还有……保护好妈妈。”


    但他没想到,那成了他对甜豆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等李赫背着十本沉重的书回到家中,却发现,林叔叔早就不见了踪迹,反倒是顾陆意破天荒地早早就回到了家。


    他与李彤正在客厅对峙,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触即发,整个房子都弥漫着激烈争吵的硝烟,激烈的争执就好像要把对方撕碎。


    李赫却无心插入其中,因为他发现,甜豆不见了。


    “甜豆?”


    “甜豆,你在哪?”


    他急促地奔走于长廊上,一边低声呼唤它的名字,一边推开了每一个房间的门。


    却再也没有白色的小团子跑出来迎接他了。


    甜豆消失了。


    整座空荡荡的别墅,再也找不到那团乳白色的、瘦小的身影。


    李赫终于慌了。


    他冲出了家门,一路狂奔在无人的街道,期间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气息奄奄地闯进了警察局:


    “我要报警。”


    警察们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模样,还以为他遭遇了暴力行为,连忙起身询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李赫喘着气:“我的狗丢了。”


    警察们相视一眼,“是什么样的狗?”


    李赫拿出了手机,屏幕上映出甜豆的照片,那是一只通体白色、再普通不过的土狗。


    警察的脸上顿时显出一股无奈之色。


    “最近狗贩子很猖獗,我们可以帮你登记留意一下。只是,孩子,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


    等走出警察局时,天已经黑了。


    李赫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霓虹灯将他的脸衬得越发惨白。


    一股扭曲、失控的情绪,在他的心头生根发芽。


    废物。


    全部都是废物。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烧掉警察局的整栋建筑楼,再亲自找到那些猖狂的狗贩子,一根一根打断他们的骨头,剥皮抽筋、寸磔凌迟,亲眼看着他们在痛苦与绝望中咽气。


    可是,即使如此,


    他的甜豆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赫回到了家中,父母仍然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出门了。


    地上全是被打砸的残缺家具,李赫面无表情地绕过那些锋利的碎片,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隐约听出,爸妈歇斯底里地争吵,除了那个突然冒出的“林叔叔”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


    但那时,李赫已经无心关注其他。


    他独自躺进了冰冷的被窝里,将父母不绝于耳的谩骂声压在枕下。


    而脑海里,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刚才在警局里看到的监控画面。


    他走后,李彤便和林叔叔在院子里饮茶闲聊。两人相拥着回屋时,却忘记了关门。


    很快,甜豆就从门缝中钻了出来,它安静地坐在院子外的空地上,遥望着远处的街道,似乎在等待着主人归家。瘦小的背影,显出了几分的寂寞。


    就在这时,一辆没挂牌照的黑车驶入了画面中心,在确认了四周没人之后,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了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扔出渔网捞走了甜豆。


    甜豆还来不及发出龇牙的叫声,就这样被狗贩子胆大包天地偷走了。


    画面的最后,只剩下一股黑车驶离的


    扬尘。


    李赫原以为,失去了甜豆,他会哭,会伤心,会痛苦。


    可是,当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却发现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好像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


    就好像一个丢掉了感情的怪物。


    最后,李赫才知道,原来所谓林叔叔就是李彤新找的情夫,她那天与顾陆意大动干戈,是因为向他正式提出了离婚。


    但吵到了最后,顾陆意却还是不愿失去李彤。


    他选择原谅了妻子的一时迷途,等待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心转意。


    就像他们从前爆发过的无数次争吵一样,最后,总是由顾陆意率先低头,来挽回这段关系表面的和平。


    在外人眼中,顾李两家的结合满是令人艳羡的光鲜。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清楚,这段婚姻的内部早已千疮百孔,被岁月与琐碎蛀蚀得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李赫做了一整个月的噩梦。


    王阿姨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她无意中听见了李赫惊悚的梦话,“去死……死……”


    他在睡梦时,浑身抽搐,脸色苍白。


    王阿姨吓坏了,连忙将李赫叫醒,“小赫,赫赫,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王妈!”


    李赫被她摇了起来,却依旧神色木然。只有空洞的眼眶里,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他变得更加寡言少语。


    在不说话的时候,他会独自坐在暗处画画。


    他的笔触充斥着黑色的暴力,画面被血肉与扭曲的残骸铺满,每一根线条下都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压抑。


    王阿姨将这些迹象统统汇报给了李彤,她这才终于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


    狗丢了。


    这的确是她的问题。为了表达歉意,李彤托人去宠物市场买来了一只新的小狗。


    甜豆是一只土狗的串串,没有任何品相可言。想找到和它外表一模一样的狗,就显得极为困难。为此,李彤还花费了很大的一番功夫。


    在见到新小狗的那一霎那,李赫的呼吸都停滞了。


    可等他主动靠近而去,却发现那小狗活泼地蹭了过来,毫无戒备心地舔舐他的手指,冲他摇尾巴,不遗余力地讨好小主人的欢心。


    李赫的神色再度恢复了冷漠。


    虽然两只狗从外观上来看,几乎没有太大的分别。


    可他知道,那不是他的甜豆。


    李彤的举措,不过是再一次地提醒他,甜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又变回了寂寞的一个人。


    其实,李赫早就心知肚明。


    被狗贩子抓走,最后就只有一个结局。


    说甜豆只是丢了,还能找回来——那不过是用谎言在麻痹自己。


    后来,他亲眼看着李彤将新的小狗送走。


    他也在心里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养狗。


    与此同时,李彤与顾陆意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


    他们虽然没有离婚,但他们的婚姻早已经名存实亡。


    一个月后,李彤搬了出去,和顾陆意正式开始分居生活。而顾陆意,竟然真的做到了连续三个月不回家,哪怕只是看一眼儿子。


    后来,李彤在他们结婚的周年纪念日时,发了条和新人亲密合照的朋友圈,让所有亲朋好友都看见他们的婚姻有多么可笑。


    顾陆意给李彤送去的玫瑰,最后被她直接丢在了垃圾桶里。


    李彤试图用这种绝情的方式,倒逼顾陆意主动提出分手。


    可顾陆意始终对此无动于衷。


    时隔半年,李彤终于回了一趟家,却只是为了取护照,和新欢出国度蜜月。


    她回家的那天,顾陆意也破天荒地现身了。


    李彤已然沉浸在了新恋情的甜蜜之中,顾陆意则和她截然相反,他始终阴沉着脸,一副抑郁憔悴的模样。


    她站在他的身旁,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顾陆意默默目睹着她拿上了护照、行李,最后只轻声道:“老婆,我送你一程吧。”


    说完,还扭过头来,看向李赫。


    “小赫,你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今天的试卷先不用写了,爸爸给你放一天假,去送送妈妈。”


    一家三口坐在一辆车里,每个人却是各怀心思。


    死一般的缄默,在空气里蔓延。


    自上车起,李彤就一直在玩手机,看上去像是在回复男人的消息。顾陆意则时不时地从后视镜中窥探她的侧脸,最终,视线的落点聚焦在了她无名指的钻戒之上。


    那是一枚新的戒指,不是他送她的婚戒。


    “你手上那是什么?”


    李彤没有察觉到顾陆意话语之中蕴藏的威胁,反唇相讥道,


    “别问这些自取其辱的问题。”


    “顾陆意,别以为,你用婚约套住我,我就必须要束手就擒。”


    这句无情的嘲讽,终于剪断了顾陆意长期以来绷紧的理智之弦。


    “好,”他突然将车门锁死,“既然这一张废纸婚约套不住你,那我就用其他的办法——”


    说罢,他开始猛打方向盘,轰踩油门!


    “顾陆意,你想做什么!”李彤很快反应了过来,咆哮起来,“你这个疯子!你儿子还在车上!”


    这条高速公路错落在荒山之间,车流稀少。在话音未落之际,顾陆意已然将车速提到了最快,最终猛地撞上了一旁的护栏!


    在闭上眼的前一秒,李赫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终于要结束了吗?


    这场荒诞的闹剧。


    下一瞬,他却感到腰间猛地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出了车内!


    李赫踉跄了一下,茫然地回过头——却看到李彤正在变形的车头里拼命挣扎,她的额头磕出了血,却牢牢抓着车窗,想要将身子钻出来。


    李赫很快就闻到了汽油漏出的味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确保李赫走远了,李彤这才开始艰难求生,好不容易半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正当她要逃出去时——从挤压的车门之中,却猛地伸出了一双结实的手臂!


    下一秒,她的腰就被顾陆意紧紧缠住,硬生生拖回了车里!


    最后一瞬,李赫看着李彤的双眼写满了绝望,对他张开双唇,一开一合——


    “快、跑!”


    那是妈妈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骤然惊起的爆破声,将李赫的心也撕开了一道疼痛的裂口。


    他那个支离破碎的家,终于在摇曳冲天的火光之中,彻底化作了灰烬。


    ……


    下葬的那天,李赫在父母的墓地里留下了一撮甜豆的狗毛,用土轻轻掩盖。


    就好像将这段晦暗的记忆,一并深埋于地底,永不见天日。


    此后,他再没有了任何牵挂和遗憾。


    李赫原以为,双亲的离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可他却没有想象中那般的释然。


    他继承了父母的巨额遗产,爷爷奶奶同情他的处境,为他在一所公立学校办理了入学,希望他能渐渐地适应、融入这个社会。


    但李赫却对此兴致缺缺,每天浑浑噩噩地打发时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那日,他被几个不良少年围攻霸凌。


    李赫没有恐惧,相反,冷淡的面孔下,隐藏着几分戏谑的期待。


    他怀中揣着足以致死量的浓硫酸,打算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生气在毒液的侵蚀下燃烧殆尽。


    可是,他未曾料想过,


    一个女孩无意间闯入了他灰暗的世界。


    她看穿了他的阴险,却没有被他的卑鄙给吓跑,反倒笑意盈盈地拨出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一根软肋。


    “你很寂寞吧。”


    “你当时的表情,就差直


    接把‘寂寞’写在脸上了。”


    “其实,你也很想有个人可以陪你说话吧?”


    “不管你承不承认,”她望着他说,“李赫,你就是一只缺爱的小狗。”


    “而我,可以当那个牵狗绳的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李赫才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


    她就是他与这个世界仅存的联结。


    他爱她。


    比想象中还要爱一百倍、一万倍。


    爱她,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法。


    在被她抛弃后,他开始搜集与她相关的一切。一片一片,犹如拼图,凑成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爱意。


    无论她是白欣怡,还是阮梨;


    无论她是爱他,还是恨他;


    自此以后,他都会像一只孤魂野鬼,阴魂不散地缠住她、粘附她。


    无论她逃到哪里,他都会步下天罗地网,捉她回来。


    第30章 嫉妒心“呵……真是条蠢蠢欲动的坏狗……


    早晨七点,李赫从梦中醒来。


    阳光洒在床单上,他高挺的鼻梁落下一片阴影。


    他习惯性去拿手机,解锁应用。


    阮梨昨晚睡前把手机关机了。所以,从他的后台,目前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画面。


    李赫微微一笑,阳光在长而卷的睫毛间晕染开一圈光晕。


    “姐姐,还在睡么。”


    他也该起床了。


    沐洗完,李赫打开了衣柜,拿出一套深色的卫衣穿上。


    在他的衬衣旁边,还挂着另一套洗熨好、还染着阳光味道的女式长裙。


    那是他为阮梨准备的。


    在以前读高中的时候,他几乎每周都会陪着阮梨逛商场,买衣服。


    阮梨的审美能力很好,任何衣服在她的精心搭配下,都能展现出不一样的魅力。


    在她的耳濡目染下,李赫也慢慢地记住了她的size,开始主动尝试给她买衣服。


    他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装扮她,不再拘泥于某一种固定的风格,而是加入了更多大胆的尝试。


    或是甜美,或是优雅,或是性感。


    就像是想要在她身上开发出更多未经探索的领域。


    他喜欢悉心照顾她的感觉。


    为她择选衣服与饰品,为她准备每天的餐食,为她解决所有的阻碍和烦恼。


    一点点地渗透她的生活、让她身心都渐渐地离不开自己、让她对他的依赖,变成呼吸般自然的惯性,成为生命中无需思索、与生俱来的本能。


    他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倘若当时她没有骤然出国留学,而是能再多给他几年时光,那他必定有十足的把握,能让她在浑然不觉之中日渐丢弃抵抗之力,而被他紧紧束缚在身侧——


    就像圈禁一只独属于他的金丝雀,她此生都无法逃离他布下的牢笼。


    既然,现在他又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这一次,他会表现得更好。


    他一向对自己强悍到几近恐怖的学习能力引以为傲。


    李赫看向了手中的衣料。


    那是一件设计感十足的不规则纱裙,他还为她挑选了相适配的鞋袜与配饰。一双棕色的长筒靴,以及蕾丝拼接白丝的复古感过膝袜,还有一条同色系的爱心扣腿环,锁扣上还坠了一颗随风飘摇的小铃铛。


    这是他私密的小癖好,只想看她戴上这腿环以后,走起路来步步脆响的模样。


    就像是他的目光凝作了实体,落在她身上时,发出的惊艳叹息。


    只要她听见这声音,便会不由自主地忆起——


    他始终在她身后,目光从未移开,如影随形。


    自从第一眼在橱窗里看见这组穿搭,李赫就心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把全套买下来,送给阮梨。


    她穿上一定会非常的吸睛,可爱到令人沦陷。


    这套衣裙就这样在他的衣柜里存放了一个月那么久。


    庆幸于,现在他们恢复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他终于可以不再忍耐肆意装扮她的念头了。


    李赫轻抚在裙褶之上,犹豫片刻,打电话叫来了同城送的快递员。


    一直到快递员取走了衣服,他眼底又蒙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阴霾。


    但其实,他内心又有点矛盾。


    他对阮梨有着极强的占有欲,自私地不希望太多人发现她的美。


    最好,她能像件专属礼物,被他私藏起来。


    若是日后,她在他的开掘下展露出了更多的魅力,而引得其他男人女人纷纷侧目,他定会彻底陷入疯狂。


    却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该暴虐地将那些妄想觊觎她的眼珠子剜出;还是偏激地噙住她的唇,用这近乎霸道的占有,向全世界宣告他对她的专属权。


    有什么办法,既能让她尽情释放魅力,又能在她身上打下他的专属印记,让其他胆敢肖想她的蠢货们都知难而退?


    李赫还没有找出答案之时,他的后台忽然亮了起来。


    阮梨的手机终于开机了。


    她醒了。


    起床后,她习惯成自然地将手机摆在了洗手池的台面上,先是检查了昨晚有没有漏过的消息,然后一边洗漱,一边看完了关注的设计博主发布的最新视频。


    李赫躺在摇椅上,享受着窃来的监控数据,目视着她做完了一切。


    “早安,姐姐。”


    隔着屏幕,他的目光湿热又黏腻,就如同待在她身边一样。


    看着她唇角的牙膏泡沫,睡意惺忪的眼,他的唇角缓缓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他开始幻想着自己就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梳头、用卷发棒打理刘海。


    然后,他会趁她换衣服的间隙,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亲一下她的耳鬓,再听她笑着推开他。


    他们会一起出门上课,她就坐在他的副驾驶上,吃着他给她准备的培根蔬菜卷饼。最后,他会为她打开车门,将她装笔记本的书包挎在单边的肩上,另一只手则用来牵她。


    全校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他们是一组多么登对的情侣。


    还不等他想完,阮梨的目光突然动了动。


    那一瞬间,透过镜头,两人的视线无声地交视。


    李赫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下一秒,阮梨放下电动牙刷,冲着漆黑的摄像头,缓缓笑了一下。


    “你在看吧?”


    若是路过的人看见,或许会觉得,她只是在随口自言自语。


    只有镜头后的李赫,头皮传来一阵酥麻之感,刺激得他微微一颤。


    穿过那个黑洞洞的镜头,


    他竟有了一股被她凝视的感觉。


    她没有叫他的名字。


    他却清晰地知道,她是在与他对话。


    这就是独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默契。


    在关闭手机前,阮梨将指腹按在了摄像头上,遮住了一半的视线,像是存心逗弄人似的,浅浅一笑。


    “看够了吧?”


    “你该下线了。”


    接着,她关闭了屏幕,画面也变得一片漆黑。


    李赫锁上了后台。


    不过,却不是因为看得足够久解了馋。


    而是由于,他不再仅仅满足于隔空窥探。


    他要去她的身边。


    在开车去学校的路上,李赫攥着方向盘,却难以抑制地想入非非起来。


    他算准了她出门的时间,将衣服寄到了她的家门口。


    她会穿吗?


    还是会装作没看见,好以此来打压他日益高涨的控制欲?


    真令人期待。


    再一次见到阮梨,是在傍晚时分。


    当他设置的闹钟响起,也就到了他们约好的见面时间。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课程,李赫扫了一眼手机的定位,显示着阮梨下了课后,直接去了学校的某间餐厅。


    她很少会在学校里吃饭,除非是和可心之类的朋友约好了一起。


    说到这个,李赫还有些嫉妒呢。


    他都已经快要忘了和她一起吃饭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这种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体验机会,对于那叫可心的女孩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甚至于——她只需要随口提一句,阮梨便会爽快应允,欣然赴约。


    这样的落差,很难让人不内心失衡。


    李赫来到了定位的餐厅,在某个安静的角落,他终于见到了阮梨。


    果不其然,她的身旁正坐着同样刚下课的梁可心,两人等餐点的间隙,并肩相视、有说有笑。


    视线下移时,李赫的心跳加速了一拍。


    她身上穿着他准备的衣服。


    白色的蕾丝果然很衬她,她就和他想象之中的一样美。


    她坐在软沙发


    上,裙摆垂在了膝盖以下的位置,恰好盖住了大腿,惹得人愈发遐想连篇。


    李赫逐渐被她迷得挪不开眼来。


    她穿戴了他挑选的腿环吗?


    走起路来,会有铃铛作响的脆声吗?


    李赫的心跳逐渐加快,他下意识地靠近了几步,却在下一秒与阮梨隔空地对视。


    阮梨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步伐之上,微蹙眉心,一种无声的警告。


    “……”


    他差点忘了,和她约好了,在外面要装作不熟。


    脱缰的欲念被生生扼住,李赫只好停住了脚步,面带讪色。


    接着,他临时改变方向,在另一侧的单人座上找了个座位。


    剩下的事,只能等待她用完了晚餐,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慢慢探索。


    阮梨目视着他走远,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身旁的朋友身上,继续笑了起来。


    李赫盯着她脸上的笑容,不知怎么,心里始终对此很是在意。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发一条消息。


    [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陪她一起点意大利面?]


    阮梨很快发现了新消息,扬起眉毛。


    在聊天的间隙,抽出空来回复他,


    [今天是我请客,当然要点她们爱吃的。]


    [这就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餐的理由?]


    阮梨看完笑了笑,却是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没有再回复。


    满腔的醋意,找不到宣泄口,就只能堆在胸口发闷。


    李赫开始嫉妒那些能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人,


    也嫉妒她们能肆意享受着被她照顾的滋味。


    有时,他甚至会冒出一些疯狂的念头——如果,能绑架所有她在乎的人,来要挟她用更温柔的方式对待自己,那该有多好。


    尽管他知道,即使真的这么做了,最终也只是徒劳。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威胁不到她。


    因为,她只在乎自己。


    想到这里,李赫忽而起身,不愿去看她与朋友谈笑的画面。


    他宁愿眼不见为净。


    省得她又笑他拈酸吃醋。


    可没走几步,餐厅之内忽然横空多出了另一道飞扬的脚步声——


    一头灿烂如阳光的金色卷发陡然闯入了李赫的视野,在他的目视之下,径直走向了阮梨的方向。


    “Sorryforlate,Sukie.”


    二人相视一笑的画面,犹如一根尖刺,猛地扎进了李赫的心脏。


    ……


    阮梨坐在软座里,等待着学长的到来。


    今天一早,她刚关掉李赫安在她手机里的监视程序不久,就收到了他寄来的同城包裹。


    拆开,发现居然是一套春季新款的裙装。


    他又恢复了从前的习惯,乐衷于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衣服,哄她穿给他看,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变装游戏的女主角。


    阮梨将那套裙子挂起来,上下打量,看起来确实还不错。


    不得不承认的是,李赫很懂她的衣品。


    懂她的size,也懂她的喜好。


    他们的审美,在某些方面,有很高的相似性。


    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快速地学习关于她的一切。


    这一点,倒是给阮梨提供了不少便利。


    因为,她正好在发愁今天该穿什么出门,毕竟她今天要见一个很重要的男人。


    她同专业的学长,Steve。


    于是,阮梨没再过多思索,直接不动脑子地换上了李赫送来的衣裙,却在整理时,意外地发现了那条腿环配饰。


    她瞬间就识破了他的小心思。


    “呵……真是条蠢蠢欲动的坏狗狗。”


    阮梨的手指轻触在那腿环的小铃铛上,忽而勾着晃了一下,引得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叮当当。


    很是好听。


    于是,她莞尔一笑,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主意。


    没有将腿环撇下,反倒是顺了李赫的意,将其戴在了自己的腿上。


    蕾丝布料系在白皙的腿上,挤出了一圈大腿处的软肉。看上去,显得可爱又性感。


    阮梨却将裙摆撩下,盖住了那腿环的位置。


    在接下来的课内时间,她一直关着手机。


    一直到闹钟响起,


    其实,她今天是故意选在该与李赫见面的时间,约在校内的这间餐厅,与学长见面。


    Steve是高她一届的学长,目前在一家高奢品牌VanLuxury的公司分部实习。


    他们今天约来见面,是因为公司举办了一个新品设计大赛,赢得最佳设计奖的新人,有机会拿到进入公司实习的机会。


    若是实习顺利,或许还可以顺势办理工作签证,毕业后直接留在英区。


    实话说,阮梨对此很心动。


    这份工作,既符合她的千金人设,又能体面轻松地挣钱,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主动联系了Steve,希望可以获得由他内推的机会。


    当然,她也没忘记——


    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先解决某个棘手的隐患。


    阮梨知道,李赫就是个不讲道理的醋王。


    不能让他那滔滔不绝的醋意,成为她未来路上的绊脚石。


    他只不过是她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她连名分都未曾想过施舍给他,更别提纵容他影响自己的人生选择。


    尽管,她和Steve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同学关系,他们平时交流不多,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不过,正因为两人没有私交,才恰恰可以拿来当做是训练服从性的最佳案例。


    见到Steve出现,阮梨随和地一笑,顺势为他让出了身侧的空位。


    而Steve也很自来熟,谈话间,已然坐在了她的身旁,与她不过半臂的距离。


    下一秒——阮梨忽然感到脖颈后传来一阵凉意。仿若被实质化的视线狠狠钉住,那目光之中,还裹挟着压抑已久、呼之欲出的愠怒。


    果然,某人已经坐不住了。


    其实,阮梨早就想找个机会,好好地给李赫立一回规矩。


    必须要同他约法三章,给他建立正确的奖惩机制,免得后患无穷。


    既不能让他在做了坏事以后不仅全身而退,甚至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相对应的,


    也需要在他成功博得她的欢心之后,给予他适当的奖励,以此激励他去为了更多的甜头,乖乖讨好,任她予取予求。


    阮梨正要抬起头,身侧忽然多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Leon?”旁边的可心惊呼起来,“啊呀,好久不见了。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在无人察觉的暗处,阮梨的唇角轻挑,笑意浅浅。


    某人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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