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咪咪～不喜欢吗？” 简枫感觉心莫名……
他在说什么？
简枫一个恍惚, 樊洛晨又把他放在了台面上。
“咪咪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其实什么都知道。”
“爸爸也想有一天和咪咪一样，又变回简简单单的样子。”
樊洛晨说着, 把分享壶里的咖啡倒到杯子里。
氤氲的白气笼罩了他的面容, 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他缓缓喝了一口，舒出一口白气。
“爸爸最开始不懂怎么喝咖啡，觉得里面只有一种味道。”
“到后面了解得多了, 一杯就能喝出百八十种味道。干香湿香，前中后调，不同温度……每一口都不一样。”
“再往后，每次喝都想把里面所有的味道一样样挑出来。好像挑得越多, 就越厉害。”
“但是最初喝咖啡时那种快乐和喜悦，再也感受不到了。”
樊洛晨轻笑了一声。
“毕加索十岁就能画出超越大部分成年人的画作, 接下来余生都在学习怎么像孩子一样画画。”
“因为他知道技巧只是迷惑人的东西, 学得越多，只会让你离本心更远。”
简枫抬起头来。
他和旁人一样, 对樊洛晨这种技多不压身的人十分羡慕, 甚至仰慕。
可樊洛晨对他说过好几次“不要被技巧迷惑，一切技巧都要服务于情绪”之类的话。
难道知道得越多，反而会困扰吗？
樊洛晨不显山不露水，也是为了像毕加索一样, “学习怎么像孩子一样作画”？
“咪咪最聪明了，一开始就在大家追求的终点。”
“咪咪是有大智慧的, 爸爸要向你学习。”
樊洛晨说着，摸了摸兔子的头。
“他和咪咪一样，站在爸爸想追求的终点……可是他似乎没有意识到。”
后面这句话很轻，但兔子全都听进去了。
它耸耸鼻子, 目光有些茫然。
樊洛晨没有再开口，一点点把咖啡喝完了。
“好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樊洛晨放下杯子，伸了个懒腰。
“光，空气，咖啡，还有咪咪。”
“不管在哪里，只要有这些，这一天就是美好的。”
兔子突然回过神来，眼巴巴地凑近他刚放在桌上的杯子。
杯子已经喝空了，只剩下残余的香气，又是甜甜的。
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喝上他冲的咖啡。
简枫心想。
樊洛晨这样自我要求高的人，冲的咖啡一定也很好喝——至少得比司南那种黑心商人好喝多了。
樊洛晨很快把咖啡角收拾完，给兔子添了粮，又去烤箱热了面包。
然后他端着一人一兔两个盘子，摆到了台面上。
简枫嗅嗅面前的草，发现下面藏了果干。
樊洛晨的身影又走远了。
“咪咪怎么不吃呀？是等爸爸一起吗？”
“爸爸马上就来。”
几分钟后，一个桌面三脚架出现了。
手机摄影开启，画面正对着两个盘子，兔子的全貌和樊洛晨的手映入屏幕中。
“和咪咪一起吃早餐。”
樊洛晨说道。
“今天就录爸爸和咪咪的一天吧。”
简枫这才反应过来，樊洛晨还有一个近三十万粉的宠物账号。
也就是说过去的一周里，眼前这个人不仅要花费五天担任部门总监，下班后参加年会、被下属折腾一晚，还要抽空对新出的AI工具测试，做咖啡的包装设计和口味设计，同时维持宠物账号的运营……
这些还只是简枫已知的，说不定除此之外，樊洛晨还做了别的。
——他到底哪来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简枫愣愣地想着，嘴里开始了全自动碎草。
今天樊洛晨的早餐是肉桂卷，幸好简枫看见他是直接从冷冻室拿出了成品进去烤，否则还要怀疑他是不是还会烘焙这项技能。
加热后的肉桂卷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让阴天都显得晴朗了许多。
盘子前的杯子里放了一杯新的咖啡，是樊洛晨重新冲的——速溶黑咖啡。
人怎么可以同时喝下几百块和几毛钱的咖啡？难道嘴不会越来越刁么？
简枫嚼着草，草叶在嘴角一颤一颤的。
好难理解，这个人。
等到兔子面前的草被扫荡一空，樊洛晨的早餐也结束了。
他抬手停止了录制，把兔子抱起来。
“接下来做些什么呢？”
樊洛晨说道。
“唔，陪爸爸充电吧。”
他抱着兔子走进了那个什么都有的房间。
*
这个房间，简枫也很熟悉了。
如果说其他地方都是明确的居住功能区，这个房间就像是工作、休闲一体的。
过去的几周，樊洛晨总是在这里陪兔子玩，好像还没见他做过别的。
“充电”？他会用什么方式呢？
简枫趴在他肩上，歪着头想道。
樊洛晨把兔子放下来，转身又去弄支架。
镜头对准了兔子，想来主人一会会坐在它旁边，露出一个背影。
简枫坐了起来，眼睛因为兴奋而发亮。
——樊洛晨把他放在了钢琴上。
房间里有很多乐器，不知道主人是不是都会，演奏水平又如何。
樊洛晨终于坐了下来，打开了钢琴盖。
开始弹奏之前，他抬起头，笑了。
兔子往外挪了一点，巴着钢琴边趴了下来。
小脑袋探在外面，小蝴蝶一样的耳朵颤啊颤的。
樊洛晨笑得弯起了眼，没有低头，行云流水的琴声便突然响了起来。
兔子听得入神了。
一曲弹完，等余音消了片刻，另一首截然不同的曲子又响了起来。
如果说前一首还是蓬勃激昂的日间田野，这一首便像是突然入了夜，清冷的月光和林间鸟鸣相对。
如果闭上眼睛静听，会觉得演奏的人一定全神贯注、无比投入。
可是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对方大部分时候目光都没有在琴键上。
——只有经年累月地练习，熟练到一定程度，才能做到不需要费神，手指就能自动地弹奏。
这才是完全享受音乐的样子。
樊洛晨似乎越弹越高兴，一曲接一曲停不下来。
他的面前并没有摆曲谱，可愣是弹了一个多小时，曲子都没有重复过。
这区终了，他才像是勉强尽兴，把双手放了下来。
兔子一直认真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的。
樊洛晨摸了摸兔子的脑袋。
“咪咪今天怎么听得这么认真呀？”
“之前咪咪听爸爸弹琴，没多久就睡熟了。”
他笑得很温柔。
“不管多激烈的曲子，咪咪都能睡得很香。”
“和爸爸在一起超级有安全感的小兔呢～”
兔子直起身来，用兔爪敲敲钢琴板。
“咪咪还想听吗？”
兔子：点头。
“那就再弹一首吧。”
樊洛晨低下头去，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怀念，接着又泛起了笑意，最后流露出了一丝忧伤。
他垂下了目光，把双手放在了琴键上。
前奏响起，兔子的耳朵竖了两下。
这曲子好像听过的。简枫心想。
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传统的钢琴曲，而是一首流行乐曲。
樊洛晨弹的似乎是改编版，和原版听起来有些不同，一时间有些难以辨别。
这一次，他弹得很认真。
简枫感觉心莫名动了一下。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在纯粹欣赏音乐，现在却是完全被乐曲带进去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多懂得音乐鉴赏的人，可是这首曲子，却让他听出了情绪。
好像在怀念什么，在诉说什么。好像怅然若失，又好像失而复得。
这一切，都在通过樊洛晨的指尖流淌出来，每一个音符，都在击中他的心弦。
一曲终了。
余音久久绕梁，樊洛晨也许久没有动作。
一人一兔，都好像沉浸在了那段情绪里。
几分钟后，樊洛晨深吸一口气，把钢琴盖上了。
他把兔子抱进怀里。
“我们做点别的吧，咪咪。”
兔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怀里刨了他几下，似乎是表示抗拒。
但他已经决定不再弹了。
兔子争取未果，乖乖停住了动作，由着他抱自己往地毯的方向过去。
虽然还想听……但是想到樊洛晨还会做别的事，他也很好奇。
简枫心想。
他会换一样乐器吗？
樊洛晨无视了其他乐器，把兔子放在地毯上，又朝一个角落走去。
上一次他就是从那个角落里拿出十来件兔子的小衣服的。
简枫想着，伸长了脖子。
樊洛晨没有拿出小衣服，而是拿出了一袋像是纸制品的东西。
等到他在地毯坐下，兔子立刻就跳了过去。
——给我看看！
在看到袋子里是什么之后，兔子愣了两秒，接着愤怒地抬起了头。
袋子里是一些印刷品，有贴纸、明信片、纸袋什么的。
上面印着的，是配色和材质略有差别的同一张图。
——上次樊洛晨画的潦草小兔！
看到兔子龇出的大牙，樊洛晨笑出了声。
“怎么了，咪咪～不喜欢吗？”
兔子：咚咚咚！
“咪咪这样多可爱啊，和别的小兔都不一样，看着就很开心呢。”
“大家看到也一定会这么觉得的。”
兔子：咚咚咚咚咚！
你什么意思啊就喜欢放兔丑照！你怎么不放我换毛秃了的时候呢！
我的神仙颜值呢！我的小纱裙和蝴蝶结呢！你不是重画了吗！
樊洛晨见兔子跺脚，笑得不知好歹。
他故意拿出一张明信片，比对着放到兔子旁边。
“唔，这个大牙一模一样嘛。”
“哎呀，头也晃起来了，更像了！”
兔子恶狠狠地在明信片上咬出了两个孔。
“好啦，咪咪牌订书机～”
“来，这个标签也咬一下。”
樊洛晨递出去一个绑着线的标签，兔子“咔”地一口咬断。
“我们咪咪真是牙尖嘴利，就该把招牌牙口放在封面上呢！”
兔子的脚都要跺冒烟了。
你把手指伸过来试试，看我牙有多利！
樊洛晨哈哈大笑，把那堆东西一放，伸手就要去抱兔子。
兔子哪里肯服气，一下挣脱开他的魔爪，跑到房间另一头跺脚。
“好啦好啦，那个不是咪咪，这个才是咪咪。”
樊洛晨示好地走过去，拿出手机来。
“咪咪你看。”
手机屏幕上，赫然就是兔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美照。
“爸爸把咪咪当成锁屏壁纸呢，就算出门了，也每天都能看到。”
“我们最漂亮、最聪明、最通人性的咪咪，爸爸心里最爱的宝贝。”
兔子还高高仰着头，似乎余怒未消。
“咚咚咚！”
樊洛晨还想说什么，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一人一兔莫名地望了过去。
樊洛晨摸摸兔子的脑袋，起身去开门。
“小伙子，你们家剁排骨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午休时间，晚点剁好不好？”
兔子一蹦一蹦跳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就停。”
樊洛晨说道。
兔子在他脚边探出了头。
门外的大爷正想离开，突然瞥见了地上灰白色的一团。
“哎哟。”
他惊讶道。
“你这荷兰猪养得真大啊！”
第52章 “哎哟，真软。” “不要紧的，咬了我……
兔子愣了几秒, 全身的毛都开始颤抖。
它的脸鼓成了球，牙也凶狠地龇了起来。
紧接着，它全身蓄力, 马上就要爆发——
“咚！”
巨大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简枫都要气炸了。
本来被画成那样就够生气的了, 结果不知道哪来了个邻居大爷，上来就说他是巨型荷兰猪！
看你穿着谈吐还挺有腔调的，怎么眼光又差又没礼貌！
大爷似乎来了兴趣, 扶着门框弯下身。
“哎哟，小脸凶的来，生气啦？”
兔子：奶凶！
我明明是超可爱的长毛兔子！
樊洛晨赶紧把兔子往屋里抱了点，掩上了门。
“不好意思啊, 这是猫猫兔，毛比较长, 看起来就大一些。”
“它平时脾气很好的, 也特别聪明。就是长大了比较爱美，听到一些话会不开心。”
话音刚落, 虚掩的门后又传来了几声“咚！”
“所以这声音不是你们家剁排骨, 是小兔子生气啦？”
“是……兔子不会叫，只能用跺脚表达情绪。”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马上哄。”
“以前没听见，是刚养的？”
“养了半年多。小时候很温和, 现在快成年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也有脾气了。”
“刚才应该是它跺脚的地方没铺毛毯，声音才传下去了……我下午就选毛毯，到时候全屋都铺上。”
大爷沉默了片刻，看表情倒没有生气。
“就像小孩儿一样。”
他露出了笑容。
“要不我们也养一只。”
见樊洛晨疑惑, 大爷抬起头来。
“我老伴身体不好，最近只能坐轮椅，出不了门，也离不开人。”
“我们没有孩子，年纪大了，成天窝在家里……有时候觉得屋里也该热闹点，有点生趣。”
他看了看门缝，门缝里，兔子在探头探脑。
“可以让我抱一抱、摸一摸吗？”
樊洛晨回过头，犹豫了一阵。
“它现在情绪不好，我担心……”
“不要紧的，咬了我负责。”
“这……”
樊洛晨还想拒绝，大爷见状，似乎想要蹲下来。
看他那艰难的模样，樊洛晨担心他真蹲下会出更大的问题，赶紧打开门，把兔子抱了起来。
“您要不这样看看？”
兔子耸耸鼻子，在他手里蹲得很乖。
大爷小心地探出手去。
樊洛晨手上用了点力，防止兔子突然发怒。
但奇怪的是，兔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等到大爷的手碰到兔子脑袋时，它甚至还主动凑上去了一点。
“哎哟，真软。”
大爷笑了，
“挺乖的，小兔子。”
兔子让大爷摸完，“刷”地别过脸去，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露出来的脸颊鼓鼓的，一副气还没消的样子。
哼，我尊重老人是我有道德。简枫想道。
我可没忘你刚才喊我什么。
大爷凑近过去。
“对不起呀，小兔子，认错你了。”
“你特别漂亮，特别好。”
兔子的耳朵动了动，最后勉为其难转过头来。
好像在说“原谅你吧”。
“真乖啊。”
大爷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通人性呢。”
“嗯，我们咪咪很聪明的。”
樊洛晨的语气也放松下来。
“我一次见它的时候，它也是自己凑过来蹭我。我难过的时候它都知道，还会陪着我，逗我开心。”
“它只有在我放松的时候会耍耍性子，也算是和我交流感情的方式吧……今天早上它还打滚哄我呢。”
“那它好养吗？”
“兔子爱干净，打理不麻烦。每天把吃的准备好，它自己也会吃。”
“而且不生气的时候，兔子很安静。”
樊洛晨摸摸兔子的背。
“特别好的小宝宝。”
大爷眼里满是光亮。
“真好，等我老伴身体好点，我和她说我们也养一只。”
“或者……要是她能出门，我能带她上来看看你的兔子吗？”
“当然可以。”
大爷点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想了想，又回过头来。
“那钢琴也是你弹的吗？”
樊洛晨“啊”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以后不在这个时间弹了，打扰到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爷摆摆手。
“我和老伴年轻时都是搞音乐的，刚才听到琴声，突然回忆起了过去的事。”
“以前她也弹琴，我拉小提琴，我们经常一合奏就是大半天。”
大爷的表情有些怀念。
“不过她生病以后，关节慢慢肿胀，再也没法弹了。”
“我怕她难过，也没再拉过琴。算起来有好多年了。”
樊洛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伙子，我听你的琴声，像是有心事。”
“说说我活了几十年的想法吧：如果你有想抓住的东西，一定要及时抓住。”
“要是错过了，就算有一天它会回到你身旁，可能也过去了大半辈子。这大半辈子，你每天都会在懊悔中度过。”
樊洛晨的手指一缩。
“时光如流水，不要留下遗憾。”
“不过你们年轻人好像都不喜欢听这些话……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子啰嗦吧。”
“谢谢大爷，我……会认真想想的。”
大爷摆摆手，这回是真告别了。
樊洛晨抱着兔子站在那里，一直目送着大爷安安稳稳进了电梯，这才转身回屋。
关上门后，他在原地站了好久。
“咪咪，这个大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他轻声说道。
兔子动了动耳朵。
老年人不都爱说这些么，什么“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啦，“珍惜眼前人”啦。
简枫想道。
说些没意思的废话，还一副给你传授了了不得智慧的态度。
不过这大爷倒是和公园那些甩手蹭树的大爷不太一样，虽然只是上楼的工夫，却特意穿了皮鞋和外套，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除此之外，他的衣着风格还挺优雅的。
而且他们夫妻俩还都是搞音乐的，看起来确实有种不一样的气质。
感觉樊洛晨老了也是那副模样。简枫心想。
樊洛晨低头蹭了蹭兔子的脑袋。
“大爷说得没错，爸爸最近确实有些心事。”
“只是爸爸还没有决定……或许是有些事还没想通吧。”
“但好在，也不急着要做决定。”
兔子的耳朵竖了起来，头也抬得老高。
有八卦？
快说！
樊洛晨看到兔子的眼睛，笑着捏了捏它的脸颊。
“咪咪是气消了吗？刚才脸颊都气鼓了。”
“但是咪咪知道不能对爷爷发火，咪咪最聪明了！”
兔爪刨刨。
别扯开话题，快继续说！
“咪咪要让爸爸亲手手吗？好，爸爸亲亲～”
樊洛晨捏起兔爪凑近自己的嘴唇，被一下挡了回去。
兔兔摇头，兔兔挥拳，兔兔龇牙！
兔兔动唇瓣，孩子急得都要开口说话了！
樊洛晨笑出声来。
“好啦，小兔精，想听爸爸说心事是不是？”
兔兔点头。
“唔，其实就是……爸爸想要和咪咪永远在一起。”
兔子：？
“咪咪想和爸爸永远在一起吗？”
兔兔沉默，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虽然爸爸和咪咪都不想分开，但是小兔子的寿命比人类短很多，所以可能将来某一天，爸爸就要送走咪咪。”
樊洛晨的眼里闪过一丝忧伤。
“咪咪现在还小，不知道这种分开是什么意思。或许几年，或许十几年，有一天，爸爸就再也见不到咪咪了。”
简枫歪了歪头。
过了一会，他意识到樊洛晨真的在因为这件事难过。
樊洛晨抱着兔子走回了房间，拿出了平板电脑，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上一次，他也是这样抱着兔子，给它看自己成长的点点滴滴。
这一回，樊洛晨却打开了另一个相册。
这个相册的照片视频很多，有两万多条。
樊洛晨划了很久，才在一个地方停住。
他把照片放大来，简枫看了一会才辩认出来，上面的人是樊洛晨。
这不知道是樊洛晨什么时候的照片，身上穿着最基础款的黑色连帽衫，到了秋冬公园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照片里的背景看着是偏民族风的木质建筑，墙上挂着花花绿绿的织毯和木雕，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而樊洛晨的怀里，搂着一只黑色的大狗。
樊洛晨以前还养过狗？！
樊洛晨又往下翻了一阵。
后面的几十张照片是在不同的室内外拍摄的，里面全是他和那条狗。
终于，照片停在了一张大狗单独的照片上。
“这是司南叔叔的狗。”
他缓缓说道。
简枫瞪大了眼睛。
没听司南说过自己养狗啊，还是这种怪模怪样的大型犬——城市里应该有管制吧。
樊洛晨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又瞪大了眼睛。
“这只狗叫烈酒，已经走了半年了。”
樊洛晨陷入了回忆。
“司南叔叔以前的店在云滇，那里的人几乎都养狗，养的还都是城市里见不到的大狗。”
“这只烈酒，是阿富汗猎犬，毛长长的，就像秀发一样，跑起来特别优雅。”
“司南叔叔养烈酒，养了十五年。”
“咪咪知道十五年是什么概念吗？”
“要是换成人，那就是百岁老人了，路都要走不动啦。”
“其实司南叔叔的店开在那里，是真的赚不到钱。”
“现在的人都不喜欢在古城消费太多，觉得那都是骗人的，价格又虚高……他那么精明油滑的样子，其实也是被逼的。”
“做生意会碰到形形色色的人，尤其像司南这种外地过去的，供应商、当地人、其他商户、顾客……到处都是坑。”
“一开始他也是老老实实的，最后实在被坑得找不着北，就慢慢学会糊弄和周旋了。”
“哎，或许爸爸像他那样在云滇古城开十几年店，也会变成那样。那里的人都有各自的生存之道，和城市里很不一样。”
“而且他和旁人不一样的，就是他宁可维持高价，也不会像其他商家一样用那些差的要死的豆子。”
“有些顾客讨便宜，他也不肯。人家说他坑人，他又骂人家不识货……老这样和人吵起来，然后就被人网上给差评。”
樊洛晨摇摇头，笑了一声。
“后来爸爸和他熟了，就问他，为什么不到大城市去开店？”
“大城市喝得懂咖啡的人多，也愿意为品质支付高价，总比他不愿意换次豆子、结果被嫌贵又亏本的好。”
“可是他说，他不能离开那里。”
“因为烈酒年纪大了，走不动啦。”
樊洛晨说完，发愣了许久。
“咪咪还记得爸爸带你去见司南叔叔那次吗？”
“如果是别人，爸爸或许就推掉了，就在家里陪着咪咪。”
“可那是司南叔叔……他怎么会离开云滇，突然过来呢？”
一滴眼泪突然滴在了屏幕上，打湿了烈酒的脸。
“司南叔叔说，他现在可以到大城市开店啦。”
“因为烈酒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到汪星去了。”
第53章 爸爸会对咪咪负责的 ……一辈子……
“咪咪不知道吧, 爸爸以前养过很多动物。”
樊洛晨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
“但那都不是爸爸的，是别人的。爸爸只是帮他们养着。”
“然后时间到了, 爸爸要离开了, 就和他们分开了。”
兔子竖着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樊洛晨搂紧了兔子，陷入了回忆。
“爸爸以前去过很多地方, 做过很多事。”
“那时候爸爸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所以想出去看看。在这里停留一会，在那里停留一会。”
“就和咪咪是个好奇宝宝一样，爸爸年轻的时候什么不懂的都好奇、都想学。”
“距离爸爸第一次走出去探索这个世界, 过了也有六年了吧。”
兔子的目光动了动。
六年前“默问”停更，说自己“要去做一些始终想做但没去做的事情、想给没想明白的问题找一个答案”。
简枫想道。
难道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他赶紧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有一种旅行方式, 叫做打工旅行。”
“就是去一个地方做点简单的工作, 空闲的时间就可以在当地玩，比普通的旅行更深入、也更节省。”
“但是爸爸想的是, 除此之外, 还可以尝试不同的工作，学不同的技能。”
“爸爸就这样，生活了两年。”
兔子的眼睛瞪大了，眼里满是光亮。
“那两年里啊, 爸爸去了天南海北，大海、沙漠、草原、雪山……热带、寒带, 盆地、高原……”
“爸爸还做了很多工作，青旅、农场、酒吧、牧场……”
“咪咪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每天醒来，都要想几分钟自己在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身份。”
“起床后是要劈柴呢, 还是喂猫呢，还是准备食材……”
“每一天都不一样，每一天都好新鲜。”
兔子不自觉扬起了头，眼里倒映的都是向往。
但樊洛晨并没有继续说这些生活，只是沉默了一阵，陷入了回忆。
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微妙的颤抖。
“爸爸去过的很多地方都养宠物。最热闹的是一家猫咖，一下子要照顾十几只不同的猫。”
“爸爸就这样，帮别人养了几十只猫猫狗狗。”
“一开始的时候，爸爸没有任何照顾小动物的经验，老是被它们嫌弃。”
“它们都不理爸爸，摸一会就走掉，也不让抱。”
“爸爸还想，怎么它们只在别人怀里听话呢。”
樊洛晨笑了一声。
“但是后来相处久了，慢慢地，爸爸好像能从它们脸上看出情绪了。”
“爸爸去的很多地方都是旅游地，淡季的时候，游客很少，夜里经常只有爸爸和小动物一起度过。”
“爸爸就和它们说话，也不管它们听不听得懂、愿不愿意听。”
“说着说着，它们的态度就变了。或许是发现爸爸和其他客人不一样，不会感兴趣的时候摸它们两下，不感兴趣的时候就厌烦。”
“它们开始亲近爸爸，最初只是不会马上跑开，后来就是叫了名字会应，再后来就是主动跑过来蹭。”
“有些小猫小狗，后来甚至对爸爸比对主人还亲。”
樊洛晨的脸上扬起了笑，似乎那些回忆只要想想就足够幸福。
司南说过，樊洛晨“对着猫猫狗狗就总笑”，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简枫看着他的嘴角，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其实小动物和人一样，都有小心思、小情绪。但是它们又很简单，就算要耍心眼、做坏事也无非就是那样。”
“因为它们所求的东西就很简单，只要自由、快乐、吃饱、陪伴。”
“它们不像人一样，有那么多真真假假的欲望，为了满足那些欲望，又会挖空心思去获得。”
“再怎么样，它们都不会害人。”
“而且它们爱自己的主人，不管你在人类社会是什么身份地位，小动物对你的爱都是一样的。”
“它们知道谁对它们花心思，你对它好，它也对你好。”
樊洛晨又陷入了回忆，沉默了好一阵。
然后他翻了翻相册，更多的猫狗出现了。
照片停留在一只好看的布偶猫上。
“这只小猫叫布布，一开始脾气最大了，谁都不理，一摸就凶。”
“后来，它每天晚上都躺在桌上陪爸爸看书，爸爸一叫它，它就大老远跑过来。”
“大家以为它脾气不好，不亲人，实际上它是太重感情了。”
“它很爱它的主人，但是它的主人遇到了一些事，那段时间经常不出现，就把它留在店里。”
“到了晚上，它就在街角的道上蹲着，等不到主人就不回来。”
“可是主人一回来，它又好像不在意地跑开。”
“主人一道歉，抱着它回去一起睡觉，第二天它就容光焕发呢。”
“咪咪知道吗，布偶猫在人类里很受欢迎，因为长得漂亮。”
“所以店里来的客人，看到了都会想摸摸它。但是摸完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对它不管不顾的。”
“它有好几次凑近那些喜欢它的客人，可是人家正在忙自己的事，就一脸厌烦地让它走开。”
“它是被伤害久了，才开始不再付出自己的心意呢。”
“但是一旦它相信你了，就会把心全都给你。”
“它会眼巴巴等着你回来，会对你使小性子，等你哄它。”
樊洛晨说着停了下来，低头亲了兔子一口。
“咪咪也是这样对不对？”
“因为知道爸爸爱你，才会在一些时候生气。”
兔子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有些心虚地趴了下去，瘫成一张兔饼。
原来樊洛晨对兔子的态度是这样来的么。简枫想道。
他不是无底线纵容的“兔奴”，而是知道小动物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回报给同样的心意。
樊洛晨……真的是很细腻、很敏感的人。
兔子任由樊洛晨抚摸着，最后终于动了动，用兔爪拍拍平板。
像是在说“后来呢”？
樊洛晨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后来爸爸离开了，去了下一个地方。”
“爸爸没有对布布说，想要第二天早上悄悄离开。可是布布好像感觉到了。”
“那天晚上，布布一点都没有耍性子，就是一直黏着爸爸，抱着爸爸的手，不肯睡。”
樊洛晨轻轻叹了口气。
“爸爸经常想，布布会不会在那个街角等爸爸回去呢？”
“它等呀等呀等不到，会不会又伤心了，会不会觉得被抛弃了。”
“它会不会……又变成一只脾气大、不亲人的小猫了。”
“爸爸犯了好大的错呢……”
樊洛晨低声说道。
“所以后来爸爸不敢这样对它们了，反正过段时间就要离开了。与其让它们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建立感情来得好。”
“爸爸也决定不养小猫小狗，要是辜负了它们，它们会有多难过。”
“对人来说是十几年，说长也长。可是对它们来说，就是一辈子呀。”
怀里的兔子颤了颤。
樊洛晨收回目光，赶紧把兔子抱紧了一点。
“咪咪不要怕，爸爸不会那样对你的。”
“爸爸既然决定养咪咪了，就会对咪咪负责的。”
“……一辈子。”
兔子像是听懂了，表情非常认真。
过了一会，它主动往樊洛晨怀里钻过去，还不停地用小脑袋蹭他的手。
樊洛晨被逗笑了，低下头去亲了又亲。
“咪咪和爸爸天下第一好～”
“咪咪和爸爸，永远都不会分开的。”
兔子软软地躺在他怀里，眯起了眼睛。
怎么听得鼻子都酸了，明明是别人和别猫的故事。
简枫心想。
这难道就是情绪的感染力？
直到听到这些话，他才终于对樊洛晨在工作上强调的那些有了切实的感受。
就算别人可以抄袭、复制，而AI又能更快地做到这一点。
可是这样真正打动人心的细腻的故事，大概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表达出来。
而人们，总是会被这样的故事打动。
樊洛晨又一次说起了肉麻的话，这一次，简枫替小兔子感受到了幸福。
一人一兔玩了一会，樊洛晨把那些惹人难过的心绪放到了一边。
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又把相册打开来。
兔子划了屏幕几下，示意他继续讲烈酒的故事。
樊洛晨垂下了目光。
“烈酒也是只有性格的狗。它血统高贵，跑起来长发飘飘的特别好看。从小到大，它都是在夸赞声中度过的。”
“爸爸认识它的时候，它年纪已经很大了，跑不动了。”
“不要说跑了，它连走都走不了多远，有时候站着都费劲。”
“但是司南叔叔说，每天至少都要带它出去走两步，晒晒太阳。”
“爸爸最开始的工作之一，就是每天跟着溜烈酒。”
“刚开始第一个月，烈酒情况还好呢。”
“第二个月，它突然站不住了。自己走到门口，‘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爸爸赶紧去抱它，想把它扶起来，可是它就在地上发脾气，不让碰。”
“它一定要自己站起来呢。”
樊洛晨笑着摇摇头：“和人一样，老了就倔。”
“还好烈酒没什么大事，多吃了几天钙片，晒晒太阳，又好了。”
“有一天爸爸遛它，它突然跑了起来，拉都拉不住。”
“它跑了好几百米，爸爸都吓坏了。可是回去以后，它虽然累瘫在窝里，却满脸得意。”
“别人都说烈酒年纪大、脾气怪，加上毛没有以前好看了，就没什么人喜欢它了。”
“而且它老莫名生气，还不让人摸了，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司南叔叔有时候和它坐在店里，人和狗都要被嫌弃。”
“其实烈酒只是不知道自己老了。在它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以前那样强壮的小狗呢。”
“所以它跑不动了会生气，生自己的气，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办。”
兔子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那你后来怎么对它的？
“爸爸有天发现，只要夸了烈酒一句，它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然后爸爸就开始夸它：”
“‘烈酒今天好优雅，好漂亮哦！’”
“‘烈酒今天吃了很多呢，牙口真好！’”
“之后没事的时候，爸爸就去和它说话，不停夸它。”
“它最喜欢听人夸它漂亮。”
“夸着夸着，烈酒就笑了。再问能不能摸头，它就把头凑过来，答应了。”
“再往后，它会主动走过来，要你摸。”
樊洛晨摸摸兔子的小鼻子。
“和咪咪一样呢，都爱美。”
“再后来，爸爸就离开云滇了。”
“偶尔看到司南叔叔朋友圈发的动态，都感觉烈酒的状态不错，还能再活几年。”
“可谁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谁知道，就是那么一晚的事。”
“司南叔叔说，烈酒半夜挣扎着爬起来，到他床边看了一眼。”
“然后倒了下去，就再没起来过……”
第54章 咪咪害羞了吗？ 兔子舔了舔他的嘴角
樊洛晨沉默了。
他低着头, 眼角湿湿的。
兔子直起身，用脑袋拱了拱他的下巴。
樊洛晨把兔子搂进怀里。
“咪咪当时也在，和爸爸一起听司南叔叔讲这个故事呢。”
“那时候咪咪一点都没听懂, 但是看到爸爸难过, 也是这样安慰爸爸的……”
兔子愣了愣。
原来之前看到的那张樊洛晨流泪的照片，竟然是司南告诉他烈酒离世的时候。
简枫心想。
现在的樊洛晨和平时很不一样，不是冷漠的, 也不是疯狂的。
他看着有些脆弱……有些无助。
简枫举起兔爪，想要帮他把下巴的那滴泪擦干。
但是兔爪太短了，他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于是他想了想，踮起脚, 用小舌头舔掉了。
咸咸的。
樊洛晨低头看向他，在他额头上回了轻轻一吻。
“谢谢咪咪。”
兔子的耳朵动了动, 目光里不知是幸福, 还是失落。
接下来的时间里，简枫就坐在樊洛晨怀里, 听他郑重地对小兔子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他讲着自己的过去, 讲着当初怎么从一群兔子里选中它的故事。
简枫认真地听着，心里却涌起了难以言述的感受。
感觉酸酸的，涩涩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
第二天。
樊洛晨睁开了眼睛。
兔子已经醒了，却没有自己跑开, 而是窝在他的颈窝里，等他醒来。
樊洛晨亲了一口兔子的额头。
“早安, 咪咪。”
兔子蹭蹭他的脸，长毛软乎乎的，蹭着很舒服。
樊洛晨坐起来，把兔子抱进怀里, 感到一阵幸福。
“咪咪今天怎么这么乖乖呀～”
“又变成黏人小兔啦～”
兔子低着头，像是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它四脚一翻，在樊洛晨腿上打了个滚。
樊洛晨的心都化了，抱着兔子亲了又亲。
过了许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抱起兔子，走下楼去。
最近兔子有时候会使性子，他还以为是快成年的缘故。这个阶段兔子可能会性情大变。
樊洛晨心想。
看来他的咪咪并没有变，一定是因为自己这段时间心里有事，忽略了它，它才这样引起自己注意的。
今后在家的时候，一定要加倍把心思花在陪伴咪咪上。
他下定了决心。
兔子被他放在了咖啡角的台面上，乖乖蹲在那里。
只是在看到他拿出的咖啡豆时，兔子的耳朵垂了下去。
咖啡豆的包装袋上，贴了他昨天收到的贴纸。
贴纸上正是打喷嚏的潦草小兔。
兔子看看贴纸，又看看樊洛晨，眼神很复杂。
它没有跺脚，只是像在可怜巴巴地问“真的要用这张图吗”。
樊洛晨笑着揉揉兔子的头。
“那晚点再给咪咪画几张？”
“就画安静的咪咪、笑的咪咪、生气的咪咪。”
“——咪咪的兔生四格。”
兔子歪头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樊洛晨在兔子面前摆了两根细细的干萝卜条，接着便冲起咖啡来。
咖啡的香气四散开来，却不是昨天那样的草莓香。
而是浓郁的、浑厚的，像是可可和黄油的气息。
仔细再闻闻，还有一股像是湿草的味道。
兔子一边嚼着萝卜条，一边抬头耸着鼻子。
换了一包豆子。简枫想道。
这豆子上没有印品牌和说明，包装袋和先前看到的“啡尝云巅计划”是一样的，想来应该是同一个来源。
樊洛晨这是在做品牌包装吗？
不仅给他们写了策划案，还用兔子的形象做了贴纸和纸袋的打样……这个计划是什么来头？
这样想着，樊洛晨已经冲好了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次的草腥味又浓了一点呢。”
他喃喃道。
“可能是土地的问题，看来短时间这种味道很难消除……怎么办呢？”
他把喝了一半的咖啡放在桌上，随手拿起笔记写了起来。
兔子悄悄凑近过去，伸长脑袋，对着他的咖啡杯好奇地嗅嗅。
樊洛晨沉迷在笔记中，没有注意到。
等到樊洛晨终于放下笔记本，看到兔子已经嚼完了萝卜条，正仰着头看他。
旁边，半杯咖啡还放在那里。
他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咪咪，你没有偷喝吧？”
“小兔子不能喝咖啡的，会很危险！”
兔子挺起胸，骄傲地摇摇头。
虽然真的很好奇是什么味道。
简枫心想。
——但还是爱护好这具身体，让小兔子长长久久陪着他吧。
樊洛晨松了口气，把兔子抱到怀里。
“咪咪今天真的好乖好乖～爸爸亲亲！”
“天呐究竟都是谁在养这么聪明乖巧的小兔呢～”
兔子的头靠在他锁骨上，满眼都是他的倒影。
樊洛晨心软到说不出话来，安安静静地和兔子对视了一会，最后忍不住揉了揉兔子蝴蝶似的小耳朵。
兔子“叭”地舔了舔他的嘴角。
刚舔完，兔子嗖一下别开脸去，接着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肚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在难为情。
兔子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舔人开关啊！
简枫感觉自己的脸都烫了，赶紧想要藏起来。
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兔子，兔子是不会脸红的。
是啊，他现在是兔子。
樊洛晨的所有温柔和宠爱，都是给兔子的。
他只不过是鸠占鹊巢，沾了兔子的光。
简枫的目光垂了下去，心里又涌起那种说不清的酸涩。
樊洛晨去沙发上拿了小毯子，抱着兔子走进了那间“多合一”房。
他把小毯子铺在地上，把兔子放了上去。
这间房里铺着木地板，兔子跺脚的声音会传下去。
樊洛晨昨天挑了许久对兔子友好的地毯，今天还没送到。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兔子已经不会乱跺脚了。
“那咪咪坐在这里，爸爸给你画新的画好吗？”
兔子乖乖地蹭了他一下。
樊洛晨揉揉兔子的脸，在织毯上坐下来。
手机架在一旁，继续拍摄“咪爸和咪咪的一天”。
每画完一张，樊洛晨就给兔子看。
等兔子点头认同，他才继续画下去。
简枫就这样乖乖坐着，当了一上午的兔模。
终于，樊洛晨伸了个懒腰。
“大功告成！”
“正好，四种不同的情绪可以对应四种系列，再搭配不同的颜色。”
“宣传方向也可以按照这些情绪来，文案根据人群来区分，增加覆盖面。”
他摸摸兔子的头。
“这样真不错呢！比只做一张好多啦！”
听到这话，兔子的眼睛亮了。
接着挺起胸膛，骄傲地点点头。
樊洛晨笑得很开心，跑出去抱了一团草，又拿了小果干，兴冲冲地摆在兔子面前。
然后他再接再厉地拿起平板，把刚刚画的几幅图放到样机上，调整颜色和排版。
简枫叼着草叶凑过去看，看到那是密封袋和杯垫的样机。
樊洛晨一定是在做咖啡店的策划。简枫心想。
所以他之前给May做外带杯和纸袋包装，又不计较司南的剽窃行为，大概也是顺便用来做市场测试。
他们也算是各取所需了。
昨天在听了司南和烈酒的故事后，他看这个油滑的中年人，倒也有了点不同的感受。
按照樊洛晨的说法，云滇因为是旅游区，很多人打着当地特产咖啡的旗号，售卖那些品质不佳、价格却不菲的豆子。
而司南不愿意用当地的次品豆，宁愿买国外老牌产区的高价豆，品质比其他店高了高几个档次，价格只是微利。
可就是这样，大部分喝不懂咖啡的游客，都觉得司南是在宰人。
——怪不得司南当初愤愤不平地问他“二十块的涮锅水和八十块的精品咖啡哪个贵”。
这也不能怪游客啊——樊洛晨当时对司南说道-
“咖啡哪里不能喝？游客来旅游，当然是想尝当地的特色。不管是咖啡豆，还是玫瑰饼，都是一样的。”
“你要真追求咖啡豆的品质，就该到大城市去，那边有更多喝得懂、愿意消费的人。”
司南对这番话的回复，就是烈酒无法离开云滇。
想不到司南这样的人，可以把一条狗好好养十五年。
简枫心想。
——他自己十五年前还在上小学呢。
可是短短十五年，又足够一个人从小孩长成大人，一个青年人变成中年，而一条狗结束了一辈子。
这只兔子，将来也可以活那么久吗？
等到它离开世界的那天，樊洛晨又会怎么样呢？
他那么重感情的人，要是面对心爱兔子的离开，会留多少眼泪呢？
兔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摇摇摆摆凑近了樊洛晨，把小身体贴在他手边。
连草都顾不上吃了。
樊洛晨说了，他之前不敢养自己的宠物。
因为他一路上和别人的宠物分开，都觉得受不了。他怕自己没法承受一个小生命有天会离开的痛苦。
可是他还是鼓足勇气，选择了养这只兔子——但为什么选择的是兔子，他没有说。
他只是说，在他看到咪咪的那一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一定要养它。
这只兔子也一定很爱樊洛晨吧。
简枫心想道。
虽然他只有周末的时候可以变成兔子，却能够看到樊洛晨的另一面——或许是他毫不伪装，最真实的一面。
这样的他，真的很吸引……小动物。
只是对樊洛晨，简枫内心还有很多疑问。
樊洛晨说他过了两年四处环游的生活，也是在这两年里，他看到了许多不曾看到的，也学会了许多技能。
可是樊洛晨六年前出走，距离他到AS担任总监，中间还有四年。
这四年里，他是为什么加入SL，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外人眼里没有感情的“樊总监”？
简枫抬起头，看着樊洛晨的下颌角。
有一天，我能解开这个谜吗？
第55章 总监的……情感纠纷 “我看错你了。”……
周一。
简枫坐在工位上, 悠闲地喝起了咖啡。
咖啡是May的美式，是他用上次的自烘豆问题“要挟”司南，让他赔的。
不知不觉地, 他对司南的态度随意了许多, 好像两个人已经很熟了。
上周末从樊洛晨那里，他知道了很多司南和樊洛晨过去的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司南, 想看看他知不知道樊洛晨进出SL前后的时候，被司南一个哈哈打过去了。
简枫也不觉得气馁，反正这样下去，他搞清楚是迟早的事。
毕竟自己一周七天都和樊洛晨在一起呢。
简枫拿起美式喝了一口, 嘴角不自觉漾起了笑意。
这杯美式是他特意选的“热情美洲一号”SOE，也就是樊洛晨第一次请他喝的那款。
奇怪的是, 这一回, 他好像能喝出点风味了。
香香的，有种夏黑葡萄的感觉。
是因为他变得更敏感了吗？从感官开始？
简枫心想。
今天来公司的路上, 他还破天荒地闻到了人行道上落叶的香气。
简枫停下脚步, 附身研究落叶上的斑点——他想起了“默问”拍摄的秋叶，便想找找有没有相似的形状。
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鸟叫。
他还以为市中心听不到鸟鸣呢，更何况是天气这么冷的时候。
突然间, 整个世界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两旁匆匆的行人，公交车的喇叭, 墙面裂缝露出的破败的院子……
原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切，一下子变得新鲜、生动，充满了无限值得挖掘的神秘。
——樊洛晨好像重新教了他一遍如何感受这个世界。
简枫就这样欢欣鼓舞地流连着，最后走进了办公室。
直到现在坐下来, 那种新鲜的感觉还没有散去。
连这间待了一年半的办公室，都新奇了起来。
临近九点，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黎晓，你周末去漫展啦？”
黎晓脚步一顿，“刷”地转过头来。
“你怎么知道，碰见我了？”
“看你包上别了新的吧唧啊。”
“哟，简枫你现在眼睛很尖嘛。”
肖夏说道。
“那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
简枫看了看她，突然瞪大了眼睛。
“夏姐，你穿羽绒服了？”
“你不是说就算冷死都不穿羽绒服这种东西嘛？”
“我不仅穿了羽绒服，还穿了秋裤。”
肖夏舒展了一下腿，说道。
“我想开了，我是人，人会冷很正常嘛！又不是什么冻不坏的东西！”
“没必要和那些非人的标准看齐，要发挥自己作为人的缺点——缺点也只是相对的，还可以叫‘特点’。”
“这是经过上周AI洗礼后的和解吗？”
肖夏摆摆手，刚想说话，黎晓却从后面探出了头来。
“夏姐，我周末在漫展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在寒风中只穿着一件cos服，感觉冻坏了……”
“不是我！不是我！”
肖夏伸手要打她，冷不防打了个大喷嚏。
“你看错了，我金盆洗手好多年了！”
“……啊嚏！”
“夏姐，我这有感冒药。”
“……不用了。”
肖夏吸了一下鼻子，
“我先研究一下我们部门聚餐的餐厅，确定好以后要抓紧订位了。”
“我想31号去。”
“31号，那不是马上要元旦啦？”
“是啊。”
肖夏笑了一声。
“正好一起跨个年嘛。”
她见大家沉默，表情突然一变。
“该不会谁那天有约吧？”
简枫和黎晓摇了摇头。
王决意始终低头沉默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几个人都盯着他，慌忙摆摆手。
“我……我也没约的。”
“真没有？”
“本来是想问问上次加的那个金融小哥……咳，在我心里创媒部才是最重要的！”
“你少和那种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噢，被骗了别找我哭。”
肖夏嫌弃地说道。
“……哎，总监你来啦！”
樊洛晨经过他们，面无表情地打了招呼。
肖夏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总监，你31号有约吗？我想把部门聚餐定在那天。”
樊洛晨看了一眼日期，点点头。
“嗯，可以。”
“那我选靠近江边的店怎么样？不要在那些人多的地方，就选几百米外的小巷子里那种店。”
“大家吃火锅吗？现在天气冷，也暖和些。”
“你们选就好。”
樊洛晨说道。
“我没有忌口的。”
“好，那我尽快定下来，一会发群里大家投票。”
“今年江边好像也有烟火和无人机表演呢，大家吃完可以一起去跨年。这样，就表示创媒部明年也会像现在这样，团结一心，越做越强！”
樊洛晨的动作微妙地一顿。
电脑屏幕挡住了他的面孔。
其他人都沉浸在快乐里，没人探究他变化的神色。
简枫把椅子挪回自己的工位，看到王决意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王，怎么了？”
他问道。
“你不会真和隔壁金融大楼的谁扯上关系了吧？早上我还看到有人在楼下拉横幅，说什么‘还我血汗钱’……不知道是哪家公司暴雷了。”
王决意吞吞吐吐，却不像是被说中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
“我们去休息室说吧。”
*-
休息室 -
“什么事这么神秘？”
简枫问道。
“情感纠纷你别问我啊，让夏姐骂一顿就好了。”
王决意看了他一眼，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
“不是我。”
“啊？”
简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决意指的是“他人的情感纠纷”。
“那是谁？”
王决意凑近了简枫耳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总监。”
简枫浑身一僵。
樊洛晨的情感纠纷？
……不可能，他厌人，就算有也该是别人单箭头他！
一定是这样的……他那种人，不会和别人互相纠缠的！
“你又哪听的八卦？”
简枫问道。
“不会是看他有能力，故意抹黑他吧。”
王决意摇摇头。
“应该不是。这事好像好久以前就有传闻，只是我们不知道。”
“以前我在传媒吃瓜群打听他，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嘛……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知道他大名的人不多。”
“但是说‘乱客’，大家就知道了。”
“乱客？”
“总监在SL的花名。”
简枫的目光颤了颤，这才反应过来。
“对，他应该还有别的花名……”
他失落了片刻，又伸手抓住王决意。
“然后呢，他怎么了？”
“好像是因为和下属的不正当关系……被开除的。”
“就是那个……前不久猝死的总监。”
简枫感觉大脑“嗡”的一声。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喃喃道。
“那个总监不是男的吗，还有老婆和孩子。”
“所以这事才闹得大啊。”
王决意低声说道。
“虽然没听过他亲口证实，但是很多人都说，总监应该喜欢男人……”
“猝死的那个继任总监最开始叫‘狂客’，总监走了之后改名成了‘壹剑’。”
“总监和他的事，是壹剑的老婆闹到SL大家才知道的。”
简枫的眼里一下失掉了光。
“不可能。”
他重复着，
“不可能……”
“我也觉得有点夸张，可是想到以前吃的那么多瓜，现实有时候确实挺夸张。”
王决意继续说道。
“据说壹剑是樊总监一手提拔上去的，最开始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经常到了深夜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壹剑也特别崇拜樊总监，所以才跟着他起了个‘狂客’的花名。”
“一开始大家也觉得只是前后辈和上下级的关系吧，还觉得部门氛围这样挺好的，直到对方的家人闹过去……”
“那总监一定是被冤枉的啊！”
简枫说道。
“他的行事风格你也知道，不要说别人，我们几个不都挺崇拜他的吗？”
“他只是对工作上心，不是因为别的……”
“我也这么想。”
王决意叹了口气，
“可是别人不觉得。”
“圈里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八卦是真的：樊总监大概是利用了对方对自己工作能力的崇拜，对壹剑下手了。”
“如果是个没有家室的普通直男也就罢了，可是人家有家庭，这就不太道德了。”
“反正最后SL的处理结果就是开除樊总监，壹剑休了个长假，回来接任策划总监。”
简枫失魂落魄。
“污蔑……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污蔑他。”
“他不是这种人，他……很好。”
王决意看着他，表情有些变了。
“简枫。”
王决意说道，
“你很了解总监吗？”
简枫回过神来：“我……”
“部门不是不加班吗，你们应该除了工作就没有联系了吧？”
简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是啊。”
王决意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简枫，你该不会……”
“难道你最近周末消失是……？”
“没有的事，你不要乱想！”
“简枫！”
王决意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你最近的工作态度真的很奇怪，和以前Jack在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你好像特别在意他的看法。”
“还有……”
王决意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也是策划，也是他的下属，也是直男。”
“刮——咚！”
简枫后退了一步，椅子被他撞开，在地面摩擦出难听的声音。
“王决意，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是担心你！”
“你知不知道，传统部门那里也传出风声了，说他年会结束带你回家了！”
“年会那天晚上，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
“砰！”
简枫把椅子重重摔了回去，扭头往外走。
“王决意。”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
“我看错你了。”
第56章 恶毒的计策 “你们俩出了什么事？”……
简枫回到工位, 忍不住朝樊洛晨的方向看了过去。
樊洛晨一如既往板正地坐着，像个人机。
他似乎还不知道这些传闻。
而肖夏和黎晓，也都热切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摸鱼当中。
简枫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 故意避开了视线, 扭头看向自己的电脑。
王决意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沉默地走进来，坐下了。
尽管两个人挨得很近, 却丝毫没有再进行交流。
简枫盯着屏幕，思绪却早已飞远了。
他到现在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樊洛晨为什么在公司要做出这副模样，Reed又为什么会引他去公区。
Reed的目标不是简枫，他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和自己部门无关的项目, 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没什么交集的后辈。
他的目标本来就是樊洛晨。
联系到上周五樊洛晨说的话，大概可以复盘出Reed为什么有这样的敌意。
现在是年底, 正是公司进行结算的时候。
今年行业寒冬, 再加上横空出世的AI冲击，整个行业都在降本增效, 各自推出了裁员计划。
AS还没确定最终做法——就是因为没确定, 才要赶着在这个时间搞动作。
传统部门的问题由来已久，但是因为AS本来就是传统业务起家，加上新媒体业务始终没什么水花，所以传统部门才能一直维持现状。
而转折点就是宝馥的单子。
宝馥是樊洛晨一手接下的, AS首次制作这样的大单，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未来发展只会越来越好。
更要命的是，在这个项目里，樊洛晨尝试了让传统部门的一些资深员工进行协作配合——
合作得好，那些员工只需要原地转型, 并入新媒体部门；
合作得不好，就说明那些员工对公司已经没有多大用处。
在其他几个板块，大家合作得虽然有些磕绊，总体效率和结果都是不错的。
只有文案策划组，樊洛晨直接开掉了传统部门的所有外援。
这些人面临的裁员风险是最大的，对樊洛晨的恨意也是最深的。
回想起樊洛晨这些天的闷闷不乐，简枫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那天他问起樊洛晨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区，甚至还怀疑过他会是那里的常客——现在看来，应该是有人故意通知他简枫被困在那里的。
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那天樊洛晨找他的时候，似乎确实是急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直奔着他的方向过去。
在知道他喝了什么的时候，还对周围发了很大的火。
这才是Reed他们想要的。
Reed一定是知道了樊洛晨在SL的传闻，所以故意编排现在是他下属的简枫。
目的就是想像当初一样，让AS把樊洛晨开除。
只要没有樊洛晨，创媒部就掀不起波澜，也就威胁不到传统部门了——
那些人一定是这样想的。
简枫暗暗握紧了拳头。
樊洛晨恐怕早就明白了这些，但他并没有在简枫面前露出任何端倪，甚至在简枫误解的时候也没有说出实情，只是让他今后注意保护自己。
上周五在May的时候，他那副低气压，恐怕是已经和Reed或者其他人交手过了-
“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你要知道，以你的长相和能力，所得到的喜爱和憎恨，都可能是普通人的数倍。”-
“有些事情或许没多那么道理，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太像猎物，就会有很多恶意扑向你。”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那么美好。”
那些话一一浮现在简枫脑海里。
樊洛晨一定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了。
他想道。
按照王决意听的传言，樊洛晨在SL的时候不仅经常加班，还经常提携下属，和他很亲近。
最后得到的，却是那样令人发指的谣言。
而谣言的始作俑者，是那个得到了他诸多帮助、却抢占了他位置的最亲近的后辈。
怪不得在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樊洛晨的反应那么复杂。
怪不得在AS，樊洛晨完全杜绝加班，不和下属有任何私下接触，也变得不近人情。
他那么敏感善良的人，为什么只能变成这样……为什么即便这样，恶意还是没有放过他？
“砰！”
简枫重重砸了一下桌面。
办公室里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简枫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
“简枫，你也不用这么兴奋吧。”
肖夏调侃道。
“虽然算是新项目，但也没宝馥大啊。”
简枫一脸茫然：“啊？”
他看向屏幕，这才发现部门的群聊多了些新消息。
打开一看，是樊洛晨发的项目简介。
“是……是AS自己的账号？！”
“AS之前的业务主要来源是线下的客户积累，服务的企业也偏传统。”
“企业的对外窗口，也只有网页和公众号这些早就式微的方式。”
樊洛晨说道。
“所以接下来，AS打算正式进军新媒体板块，按照主流的玩法把公司品牌重新运作起来。”
简枫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释然地笑了。
公司决定把自身品牌包装交给创媒部，是不是就说明在这一次的对抗中，樊洛晨赢了？
在人员调整计划发布之前，公司这个举动的偏向已经很明显了。
太好了！
简枫心想。
“因为是内部的项目，时间没有那么紧迫，但也需要认真对待。”
“大家有看到合适的案例都可以发群里，互相脑暴一下。这周结束前，要拿出初步可行的方案。”
樊洛晨说着看向了简枫。
“简枫，有了想法找我汇报。”
简枫的高兴写在脸上：“嗯！”
回过头的时候，简枫的视线扫过了一旁的王决意。
在其他人都欢欣鼓舞的时候，王决意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向简枫的目光也十分复杂。
简枫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迅速移开了视线，开始投入了工作。
直到这一天结束，他都没有多看王决意一眼。
***
周三。
“快快快，赶紧下楼，别赶上晚高峰了！”
肖夏催促道。
“今天是跨年夜，路上肯定可堵了！”
“为什么跨年夜是工作日啊！”
黎晓抱怨道。
“不过还好，明天还算能休息一天……要是和周末连休就好了。”
“连休不还得补班嘛，等到下周上六天班，你又该不乐意了。”
肖夏说着推了推她。
“快快快！我喊的车要到了！”
等电梯一到，肖夏就像老鹰赶小鸡一样把几个人都赶了进去。
樊洛晨一脸冷淡地跨进来，情绪和其他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总监，你自己开车去吗？”
樊洛晨应了一声。
“不知道那里好不好找停车位。”
“一会要是我还没到，你们先点菜就行，不用等我。”
“好！”
电梯门再次打开，肖夏又把几个人一窝蜂地赶了出去。
今天是创媒部部门聚餐的日子，按照往常的惯例，部门聚餐一般都定在公司附近步行可达的地方，AS的年会也是一样。
这次肖夏却是特意选了江边，需要坐车过去。没想到，樊洛晨竟然答应了。
网约车上，黎晓、王决意和简枫挤在后排。
黎晓坐在中间，王决意和简枫各自望着窗外。
肖夏在前头忙着和司机指挥，时不时还因为拥堵而发火。
“又晚了一步，早知道我请一小时假先去了！”
她抱怨道。
“今天人太多了，下午那个餐厅来电话，说订位只能保留半小时……真是的，可一定要赶到啊！”
“夏姐，你能在这个时间订到位置就已经很厉害了！”
黎晓说道。
“这可是跨年夜呢，还在江边！”
“就是就是。”
司机附和道。
“你别急噢小姐，过了这几百米，后面没那么堵的。”
肖夏瘪了瘪嘴，往椅背上一倒。
“算了算了，要是过十分钟还没开过十字路，我就先下来骑共享单车。”
她说着，侧过头看向了后面。
“哎，简枫王决意，你们俩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简枫的目光动了动。
“嗯……可能是刚下班累了吧。”
王决意没有吱声。
“得了吧，你们以前加班到凌晨两点还有工夫去找烧烤摊的，现在每天朝九晚六的还会累到说不出话？”
肖夏把脑袋塞进前排座椅的空隙里，整个人转了过来，
“我看你们这两天在公司也不说话，怪怪的。”
简枫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抿抿嘴，又看向了外面。
黎晓夹在中间，感觉十分尴尬。
她耸了耸肩，对肖夏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肖夏还想问什么，车突然动了。
“小姐你坐好噢，前面好像通了。”司机说道，
“一定准时把你们送到哈！”
“算了，有空再盘问你们。”
肖夏说着，转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路虽然还有些磕绊，总算是赶在预定时间赶到了。
车刚停，肖夏就冲了出去。
“肖女士……定了五人位！”
“位子还在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肖夏终于松了口气，一边叉腰喘气，一边对后面跟着的几个人招招手。
坐下来之后，肖夏把菜单往中间一推。
“我来把桌号发给总监……他好像堵住了，说要晚半小时来，让我们先点。”
“奇怪了，我看那条路不堵了啊，难道他走了别的路线？”
“……算了算了，你们先看哈！”
菜品差不多摆齐了。
肖夏一直留意着门口，在那个出众的身影出现时，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总监，这里这里！”
樊洛晨循声望过去，看到四处飘散的白雾中，一个人影在人从众后面朝他招手。
旁边是一同望过来的几个人，面孔被烟雾笼罩，但依稀也是兴奋的模样。
他脚步一顿，表情柔和起来。
但在迈步往前的时候，他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目光淡淡的，好像没有任何感情一样。
第57章 “总监和简枫确实挺配的哈” “我们会……
“总监, 坐这坐这！”
肖夏招呼道。
樊洛晨从挤满椅子的狭窄过道穿过，看着在小竹凳前停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餐饮又流行起了复古大排档的风格。
这间火锅店的桌椅都十分低矮, 坐着像是蹲着, 颇有种露天大排档的感觉。
只是樊洛晨一身的商务套装，要坐下来就有些局促了。
“我是想这家店的羊肉很好吃，大家坐一起又很有氛围, 忘记考虑总监的衣服了……”
肖夏有些尴尬。
“啊，总监你穿的还是毛呢大衣，这要沾上味道了……”
“没关系。”
樊洛晨把大衣窝起来放进竹筐里，在简枫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他解下领带, 松开了衬衫领口的扣子，把袖子卷到了大臂上。
“这样就好了。”
他说道。
或许是因为四处缭绕的烟雾, 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办公室的时候柔和了许多。
而刚在室外吹了寒风的皮肤, 被温暖的空气包围后受到了刺激，让他的鼻尖、耳垂都粉了起来。
简枫收回目光, 盯着自己的空碗, 有些失神。
“简枫你傻笑什么呢。”
肖夏说道。
“这个肉片烫几秒就熟了啊，你们每个人夹几片，一会要老了。”
肖夏拿着一个装满肉片的大滤网，在锅里抖了几下就捞出来, 挨个给大家分发。
简枫的空碗被“啪”地倒进来几片肉，接着, 那个漏勺又移到了樊洛晨面前，把剩下的几片“啪”地倒了进去。
“先吃先吃，别饿着了。”
肖夏说着，麻利地往漏网里倒了盘新肉, 放进锅里涮。
“和夏姐吃饭就是好，火锅不用自己涮，肉也不用自己烤，张嘴等着吃就行。”
黎晓的嘴里塞满了肉，幸福地眯起眼“啊呜啊呜”。
樊洛晨抬起头来。
“肖夏，一会我来吧，你安心吃会。”
“不用不用，我碗里有呢。”
肖夏说道。
“而且我涮火锅特别专业，每一种都会给你们烫得恰到好处的哈。”
“总监你安心吃，你看他们都习惯了。”
樊洛晨把碗里的肉都塞进了嘴里，站起身来。
“我也挺专业的，要不我们比比。”
肖夏一愣，像是不相信这话是从樊洛晨嘴里说出来的。
她侧过头去，看到樊洛晨的表情难得地多了一些生动，像是终于卸下了紧绷的面具，流露出了些许真实来。
她目光动了动，嘴角浮现出了笑意。
“好啊，总监都下战书了，我当然要应战了。”
她把滤网交了出去。
“看看我还能不能坐稳‘创媒部最佳火锅手’这把交椅！”
樊洛晨接过了滤网，认真地操作了起来。
“哎，总监现在挺有人味的嘛。”
肖夏坐下来，悄悄在简枫耳边说道。
“我看这样下去，总监很快就可以和我们打成一片了，也不枉我特意安排的这次‘融冰之餐’。”
简枫点点头，嘴角有些按耐不住。
“嗯。”
“就是嘛，这样多好，以后放假也可以一起去看展什么的。”
“不加班归不加班，私下里也还是可以联络感情的不是！”
是啊，这样创媒部就会真正变成上下一心的整体了。
简枫想着，冷不防对上了对面的目光，笑容一下凝固了。
王决意在对面看着他，整张桌上仿佛只有他不乐意吃这顿饭。
简枫心一凉。
正想着，面前突然凑过来一只手。
樊洛晨把滤网里的东西拨了几片到他碗里。
“趁热吃。”
简枫收回思绪，樊洛晨的手却已经移到了别处。
等到滤网移到王决意面前时，他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最后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简枫一时间替樊洛晨感到不值，脸也垮了几分。
“嗯～这胸口油绝了！”
肖夏惊呼道。
“总监你是真的可以诶！”
黎晓鼓着脸颊抬起头来，比了个大拇指。
“……复议！”
樊洛晨的表情松弛了些。
“是吗？”
“大家喜欢吃的话，再多加几盘吧。”
简枫见状，赶紧端起碗往嘴里塞。
胸口油的口感是脆的，咀嚼之后，油脂的香气顺滑地在嘴里扩散开，却一点都不油腻。
……真好吃啊。
正想着，樊洛晨又涮好了一盘牛舌。
肖夏和黎晓的赞叹声此起彼伏，简枫埋头吃着，嘴角再也没下去。
是啊，他可有品味了，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是最好吃的。
简枫暗暗地想道。
谁也没想到，这顿饭就在樊洛晨的操持下进行下去了。
“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来举杯一下吧！”
肖夏站了起来，
“祝我们的创媒部越来越好！在总监的带领下乘风破浪，把那些妖魔鬼怪都踢一边去！”
“哎，总监，你也说两句。”
樊洛晨的目光闪了闪。
“那祝各位前程似锦吧。”
他说着，神情似乎又恢复了淡漠。
但其他人沉浸在各自的想法里，没有人注意到。
*
“现在九点多，大家看看是先找一个地方坐着呢，还是去江边占位置？”
肖夏问道。
“虽然跨年活动没那么快开始，可是按照经验，应该已经很多人会提前过去。”
“不过要是不在意前排的话，我们就在室内舒舒服服地待着，到时候远远看一下就好。”
她说道。
“反正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跨年嘛！”
没有人回答，大家都齐刷刷看向了樊洛晨。
“你们去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肖夏“啊”了一声。
“怎么会……”
他一定是怕兔子孤单，想回去照顾兔子吧。简枫想道。
“总监，你零点的时候能忙完吗？”
简枫问道。
“如果赶得及，回来和我们一起跨年就好……怎么样？”
“对、对啊！”
肖夏赶紧说道。
“大家一起跨年，说明我们创媒部特别有凝聚力！往后大家年年都像这样一起快乐工作，做大做强，变成业内顶尖！”
“把对面的SL都打下去！”
樊洛晨垂着目光，欲言又止。
“我看看吧，不一定来得及。”
他淡淡地说道。
“你们自己安排好就行，不用等我。”
说完，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便抬腿往夜色中走去。
简枫有些失落。
但想想，樊洛晨今天能同意和他们一起吃饭已经是破天荒了。
往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急着这一时。
“算了算了，总监有事也不能强求嘛。”
肖夏说道。
“哎，还以为这次能大家一起过的。”
沉默了一晚的王决意突然开了口。
“我们一起跨年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非要加上他？”
“我们几个平时不是老聚嘛。加上总监，才是完整的创媒部啊！”
“领导是可以换的，没有他，创媒部也是创媒部。”
王决意生硬地说道。
肖夏从他的语气听出了端倪。
“王决意，你之前对总监不是这个态度……”
“我们一开始对他不就是这个态度吗，各过各的。”
“他没把我们当成集体，从来不参与部门活动，我们赶着凑上去干什么！”
“哎你……”
“王决意！”
简枫爆发了。
“你够了，你还要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谣言错怪他多久！”
“要不是那些污蔑，他会故意和我们保持距离吗！”
王决意也激动了起来。
“之前他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宝馥的案子才多久，你看你整个人偏袒他偏袒成什么样了！”
“你现在多在意他的看法，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知道他私下里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你就这么想步壹剑的后尘吗？”
简枫的脸气红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和Reed他们是一伙的是不是？”
“那天是你带他来见我的，我们明明有群聊，为什么他要找你一个视觉来牵线？”
简枫愤怒地一甩手。
“要不是你带着他过来，我还不至于就这么容易上了他们的套！”
王决意有些难以置信。
“简枫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想害你是吗？”
简枫“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决意一下子激动起来。
“是Reed说他不擅长新媒体相关，想找创媒部讨教，才让我牵线的。”
“他说他那边私下有一些资源，平时他自己接不了，但是可以转介绍给创媒部！”
“我们视觉接私活单价高啊，平日里忙一点，日子也还过的下去。”
“可是你工资一直提不上去，策划单子又不好接，都要出去找兼职了……我还不是想让你私底下多赚点才答应的！”
简枫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话。
半晌，他抿了抿嘴，生硬地移开目光。
“……谁信你这套说辞。”
王决意发出一声嗤笑。
“你不信我，就信樊洛晨？”
他冲了过去，脸上有些发热。
“你搞清楚简枫！当初你进来AS实习，是我当导师带你熟悉业务！那么多实习生，我最照顾谁你看不出来吗！”
“你转正以后，也是我和你搭档了一整年！”
“他樊洛晨才来AS几个月，你就把我们的交情给忘了？”
见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大，肖夏赶紧冲到中间把他们分开。
“好了好了，都别吵，都别吵哈……”
王决意正在气头上，还想冲上去。
“他一身的秘密，还背着那样的黑料……我要不是怕你跳进火坑，就装作不知道这事了，还用得着在这里看你一天天阴沉着面孔和我翻脸？！”
“算我多事了！”
“哎哟，我这是错过了什么瓜啊，你们两个说的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肖夏安抚道，
“黎晓，你知道吗？”
黎晓摇摇头。
“那你们两个，谁有工夫先解释一下？”
她看向了一旁，
“简枫？”
简枫“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那王决意，你年纪大你先说。”
王决意也气得直喘，掏出手机啪啪翻了几下，往肖夏手里一塞。
“说不出口，你们自己看吧！”
肖夏和黎晓两个脑袋凑到了一起。
“啊？总监在SL有这种传闻？”
“不是，这多少有点离谱了吧？”
肖夏说道，
“怎么传统部门还敢传总监和简枫的事，不要命啦？一天天的胡说八道！”
她把手机还给王决意，使了好几个眼色。
王决意不说话，只是盯着简枫。
“啊，那这传闻我是知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吵不要吵。”
肖夏赶紧打了个哈哈，
“简枫，你这边有什么……？”
“年会那天晚上，我确实住在他家。”
简枫说道。
“哦，那有什么……”
“啊？？！！！”
肖夏一个站不稳，后退了半步。
“等等等等，让我消化一下。”
她扶了扶额头。
“那天我在酒吧，醉得厉害，是总监……”
“什么，怎么是这种剧情？”
肖夏沉浸在震撼里，还没有缓过神来。
“咳，总监这个身份样貌才能，和简枫确实也挺相配的……我能理解，能理解……”
“就是简枫你这转变有点突然……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
“咳王决意你又多一兄弟了，你以后有啥该教的多教教简枫，让他顾好身体哈！”
简枫：……
“夏姐你想哪去了。”
“没事，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大家都很开放的。”
“总监比那些金融男好多了。你眼光比王决意好，别和他计较。”
“……平时在公司我们会帮你们掩护的，对不对黎晓！”
黎晓被猛地拍了一下，差点跳起来。
“啊，哦……对对对！”
简枫有些无奈，等到她们终于平静了些，才继续说下去。
从Reed怎么在年会上和他相约，怎么骗他去公区喝下大满贯，又怎么编排樊洛晨去解救他。
最后，又散播了这样的谣言。
听完这些话，几个人都沉默了。
王决意率先回过神来。
“简、简枫……”
“……对不起。”
简枫抿了抿嘴，看向了一边。
“你应该和总监说对不起。”
“……嗯。”
王决意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引狼入室的是我……呵，还好，你没有受伤。”
简枫的目光动了动。
“我去，传统部门这帮油腻中年男有点过分了啊！”
肖夏破口大骂。
“能力是没有的，平时有事就出张嘴在那大言不惭我也忍了，现在还敢用这种手段了！”
“等着吧，以后别让我找到机会，我弄死你们！”
几个人就这样吵着，气氛慢慢缓和了下来。
十一点半的时候，他们已经恢复了过往的模样，在小巷里穿行着，试图找到一个勉强能看到跨年表演的位置。
简枫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群聊里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会来一起跨年吗？
他心想道。
肖夏终于在一栋废弃的小楼找到了观看位置，拉着几个人爬到楼梯上。
江的方向突然亮了，远处隐约传来人群的欢呼。
无人机飞了起来，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零点。
他没有来。
第58章 当面聊聊吧 “这时候，真相还重要吗？……
简枫睁开了眼。
难得的工作日休假, 也是新一年的开始。
他好像已经记不得在自己房间里自然醒的感受了。
简枫又一次闭上眼睛，试图在床上多赖一会。
但没过半小时，他就浑身难受地爬了起来。
奇怪, 现在已经睡不惯自己的床了吗……果然还是高档床品睡起来舒服啊。
他伸了个懒腰, 干脆下床去。
房间很小，采光也一般，以至于他倒腾完坐在书桌上, 都有点不知道做什么。
对了……之前图书馆借的书，也该还了。
简枫打了个哈欠，把书塞进包里，出了门。
街道上冷冷清清, 似乎是新年的第一天假期，大家并不愿意早起。
更何况, 明天还要上班呢。
简枫一个人占领了公交车的后半部, 这会正舒服地看着窗外。
车内外的温差让车窗凝结出了一层白气，普通的景色一下子梦幻起来。
从他家到图书馆是一段很长的路, 他会在车上坐很久。
其实上次借的这些书, 他也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囫囵看了两遍，感觉很多内容算是“知道”，可离“懂”还有一些距离。
但是在和樊洛晨的接触增加后，这些内容倒是自然而然“懂”了起来。
要是樊洛晨能放下防备, 亲自指点他，那他一定会学得很快。
想到这, 简枫的心又往下沉了一点。
在知道壹剑的事后，他一方面怨恨，另一方面，则是嫉妒他可以得到樊洛晨毫无保留的关照。
本来宝馥之后, 樊洛晨的态度有些缓和，结果传统部门又下了这么一个阴险的套。
要是他当时多个心眼，不要傻傻地去赴约，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
或许这样，樊洛晨就愿意和他们跨年了。
简枫叹了口气，心思又飘到了樊洛晨那里。
他现在一定在和小兔子玩吧，也不知道小兔子怎么样了。
他想了想，打开了小粉书。
【你关注的「咪咪是只猫猫兔」刚刚更新了内容！】
简枫点进去，看到账号在二十分钟前刚刚更新了视频。
内容是“新年新兔兔”！
视频里，猫猫兔被戴上了小红帽，还围上了有白色绒球的红围巾。
然后猫猫兔对着镜头，趴下身子伸了个懒腰。
兔子伸懒腰的模样很像是跪拜礼，而在它龇出大牙“恶兔咆哮”的时候，主人在后面暗戳戳配了音。
“咪咪祝赛博姨姨叔叔新年新气象，所念即所得！”
视频的结尾，兔子打完哈欠一脸懵，得到了主人摸摸头的奖励。
然后兔子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瘫成一张兔饼。
怎么就喜欢拍兔子龇牙咧嘴的模样。简枫笑着想道。
还好，这只小兔子并不会在意。
而且从人的角度看……这样确实挺可爱的。
果不其然，下面得到了一水的夸赞。
「nono大军：」
年底公司裁员，部门走了一大半，虽然没轮到我但是那些工作都扔我头上了啊！（疲惫.jpg）
这个视频是新年第一支强心针，看完支棱起来了！咪咪宝贝新年也要快乐安康啊！！
「作者回复：咪咪说没有什么比吃好睡好更重要，坏运气总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看到樊洛晨的回复，简枫感觉周身一暖。
咪咪的账号已经到了三十万粉，至今没有过任何商业推广和店铺销售。
在这个账号里，似乎有无数人在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被悄然治愈。
不管是这只兔子，还是运营账号的主人，好像都在刻意营造出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
这个角落与所有纷扰无关，只有平静和温暖。
简枫把视频循环播放了好几遍，点开了“评论”。
【「/枫叶」：（写下你的想法，记得友好交流哦）】
简枫手指一颤，赶紧退出来。
然后他打开个人主页，选择了“修改昵称”。
半分钟后，他把昵称改成了“追光的风”。
「追光的风：希望咪咪和咪爸新年也可以快快乐乐的，永远不要被纷乱打扰！」
发布之后，这句话很快消失在众多评论里，再也找不见了。
简枫有些失落，但想想，至少在这个账号里，所有人都是支持他、喜爱他的。
看不到这一句也没关系吧。
他笑了笑，打算把手机收进口袋里，退到主屏幕的时候，却看到了新跳出来的消息。
他的大脑“嗡”地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
「50页PPT揭秘传媒圈惊人大瓜：前SL现AS创意总监，你还要祸害下属多久？」
消息来自不知是谁的聊天记录分享，就这么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传播开了。
他们……怎么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肖夏：］
“别着急，这种情况是可以取证的。到时候让总监报警，把那些人都抓起来！”
“简枫，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啊。”
“……真是草了这些人！”
简枫已经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这会站在寒风中，整个人都在发抖。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就算最后处理了传播的人，这份文件也会无限在圈里流传，并且被深信不疑。
更可怕的是，里面放出了樊洛晨和简枫的照片。
——是那天在公区，樊洛晨扶着扮成兔子的简枫的照片。
拍照的人精挑细选了一个角度，正好是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他们热情相拥的模样。
照片非常模糊，看样子是从人群后方偷拍的。
拍照的人放这样的照片，显然也是为了规避传播他人肖像的风险，却反而更显得真实。
一想到那天Reed或者其他什么人一直混在公区的客人里，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简枫就觉得恶心得想吐。
樊洛晨呢？他知道这东西已经传开了吗？
……不，还是不要让他知道……
简枫的大脑乱乱的，像是塞满了浆糊。
就在这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简枫，我刚看到了一些消息……你没事吧？］
是Jack。
连他都知道了，看来这东西确实扩散得很快。
今天是公休，就算上班后法务立刻处理，也足够大范围传播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
简枫咬紧了嘴唇。
［/枫叶：］
……我没事。
［Jack：］
我当初提醒过你，他这个人风评有些问题！
哎，要是我说直接点就好了，也不至于让你……
［/枫叶：］
Jack你误会了。
我们就是普通上下级，PPT里全都是造谣！
［Jack：］
真的吗？
啊，你没事就好。
［Jack：］
不过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呢？
「/枫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和传统部门的裁员有关。
简枫烦闷地退了出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打开对话框。
「/枫叶：」
Jack，你以前也是从传统部门出来的，是不是对那边的风气比较了解？
造谣传播的人，其实我知道是谁，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的情况。
对面沉默了一会。
「Jack：」
你今天休假吗？要不我们当面聊聊吧。
***-
咖啡馆-
简枫坐在窗边，有些坐立不安。
Jack应该是临时决定出来，和他约了市区一家在两人位置中点的咖啡店，这会还没赶过来。
简枫先点了一杯热拿铁。
不知道是他口味变了还是怎么，这杯拿铁喝起来既不香又不浓郁，像掺了半杯水一样寡淡。
终于，Jack的影子出现在了街角。
简枫赶紧站起来朝他招手，生怕他没看到自己。
Jack显然注意到了，对他点了点头，一进门就冲着他过来了。
“Jack，不好意思，休息日还麻烦你……”
“没事，我们只是不在一起工作了，又不是交情也没了。”
Jack大咧咧地拍了拍他，一副洒脱的模样。
这样子让简枫放松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来。
“你先坐，我点杯咖啡就来。”
“哎，你这杯付过了吗？”
“已经买过单了。”
“真是，下次我来就好，哪有出门让小辈付钱的道理。”
Jack摆摆手，转身朝吧台走去。
等Jack坐回到身旁的时候，简枫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你说你知道是谁干的？”
Jack问道。
“你有把握吗？”
简枫把年会那晚Reed怎么安排他的事说了一遍。
“Reed我知道，在AS快十年了，前几年刚升了senior。”
Jack说道。
“按照AS过去的职位安排，senior再往上就是组长，也就晋升管理层了。”
“Reed这年纪，作为senior大了一点。要是今年没有晋到组长，就有点危险了。”
简枫点点头。
“但按照行业最近的情况，他可能面临着马上被裁员的问题。”
“是，最近传媒业震动很大，尤其是传统业务的。”
“本来这几年市场就萎缩得厉害，但是单价高，每年接几个也还能撑住。”
Jack表示理解。
“只是AI一出来，也就不需要这么多人了。”
“我也理解公司的安排，毕竟中间这批人工资加起来是不小的开销，但是创造的效益不行，还不如招应届生培养划算。”
说到这里，Jack自觉失言，打住了话头。
简枫并没有察觉到什么，而是怒气冲冲地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就因为这样去造谣陷害别人也太过分了吧！”
“他们面临危机本来就是自己的问题，年纪大了不思进取，现在要被淘汰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关樊总监什么事！”
Jack的脸色微妙地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确实给AS带来了大单子。说是靠SL的人脉也好，别的关系也罢……一时间惹人嫉妒也是情有可原。”
简枫目光一动，反应了过来。
“对，宝馥原本是SL的单子，还在壹剑的手里。”
“如果总监当初因为那件事被SL除名，那SL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把宝馥给他的！”
“——这不就能证明连SL的事都是子虚乌有了吗？！”
简枫一下子兴奋起来，欣喜地拿起了手机。
Jack打断了他。
“简枫，你是真正和他共事过的，我相信你的判断：他应该真的是被误会的。”
“但你要知道，流言一旦传开，就算你拿真相去反驳，真相也走不了多远。”
简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怎么办……”
“你别放在心上。AS也有法务部，涉及到公司形象，一定会查清楚的。”
“如果影响大，公司肯定会公开辟谣。这样一来，至少他在公司的职位不会受影响。”
简枫松了口气：“那就好。”
“只是私下里，肯定会有人说AS是为了保住名誉才那么宣称的。”
Jack继续说道。
“人们喜欢相信这种看似不堪的‘真相’，这种印象可能会影响到创媒部未来的业务合作——广告主要是听说这样的传闻，可能就会选择别家了。”
“为什么？他的能力摆在那里，甲方总要考虑传播效果吧？”
Jack接下来的话，却让简枫感到后背发凉。
“现在信息这么发达，圈外人也可能查到这个流言啊。”
“尤其是新媒体渠道发布的……甲方广告一上线，下面有人扒出制作方的黑料，然后集体抵制的情况又没少见过。”
“就算甲方一开始不在意，被这样一搞，今后也就不敢再交过来了。”
“这时候，真相还重要吗？存在争议本身就是问题。”
简枫放下手机，感到一阵无力。
Jack拍了拍简枫的肩膀。
“他也就算了，你怎么办？”
“一旦闹大了，公司是保你还是保他，你有没有想过？”
第59章 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你一开始就打……
简枫有些发木。
“那该……怎么办？”
“现在说还太早, 可能是我多虑了。”
Jack说道，
“但是我还是劝你一下，先看看别的工作机会, 也算是多一份保险。”
“我不是担心这……”
简枫咬紧了嘴唇, 没有继续说下去。
比起他自己可能的境遇，他更担心樊洛晨未来在行业内的处境。
他知道，Jack说的“可能性”虽然不是必定发生, 但只要有人存心搞事，也一定会假借普通网友的名义散布出去。
辟谣成本高，信息噪音又多，即便网友刷到了辟谣信息, 时间长了也会“失忆”，分辨不出哪个传言才是真的。
而对于品牌方来说, 只要这个人身上有争议, 有盯着他不放的人，那就是多一分风险。
这是难解的题。
看到简枫沉默, Jack理解地拍拍他。
“要是我遇到这种情况, 我肯定选择保你，自己离职。”
Jack说道。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法啦……”
简枫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什么？！”
“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肯定不能继续在一起工作了。”
“对公司来说, 保樊洛晨肯定是更好的选择。他有能力也有资源，短时间内部也找不到人接他的职位。”
“咳, 只是我说如果是我在职，宁可自己离开也会保住你的，毕竟你才是被无辜牵连的……”
简枫脸色一白。
如果是樊洛晨，他肯定也会这样做……当初是离开SL的是他, 会不会就是因为壹剑有家庭，他才心软把机会让出去了？
可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樊洛晨是过错方。
他就这样背着锅，被人指责了那么久，甚至现在还有人想用同样的谣言去堵住他未来的路！
不行，不能让樊洛晨离开……
简枫浑身颤抖，一下子抓住了Jack的手臂。
“Jack，如果我主动离职……事情能不能到此为止？”
“这样一来，公司也好处理，谣言也不会一直发酵了！”
Jack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要主动离职？”
“简枫，现在这个行业形势……你就没考虑过自己离职后怎么办吗？”
简枫忧心忡忡，显然是没工夫花心思在这上面。
他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要保护樊洛晨……尽他的所有努力。
“我再找工作就是。”
“新媒体行业需求还很大，我也有作品，总比刚毕业时容易吧。”
“现在到处都在裁员，又是年底招聘淡季。虽然你有AS的工作经验，但是只有一年，很容易让人认为不稳定的啊。”
简枫笑了笑。
“Jack，你不是说公司也可能放弃我，让我准备看看新的工作机会吗？”
“结果都一样的。”
Jack皱了皱眉头。
“你就不争……算了。”
他沉默了一阵。
“公司裁你，多少会给点赔偿的，这种情况可能还多给点。”
“你自己主动离职，那可就都没有了。”
“……”
“……没关系的。”
Jack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硬是把话都咽了下去。
半分钟后，他的表情缓和下来，抬手拍了拍简枫
“那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好再劝你了。”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帮你——要是你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我这边可是随时欢迎你的。”
简枫的目光动了动。
“你那边……”
“是啊，我们不是也在组建新团队吗。”
Jack笑着说道。
“你要是过来，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一起工作。我还是很怀念那个时候的，现在团队里的人也不像你，那么有朝气、有冲劲。”
简枫长舒了口气，神色终于放松了些。
“谢谢你，Jack。”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有底多了。”
***
周五。
“你听说了吗，创媒部那个事。”
一走进电梯，简枫就听到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脑袋“嗡”地一声。
他来不及逃离出去，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电梯厢里挤满了人，从摁亮的楼层按钮来看，有不少是其他公司的。
角落里，不知道AS传统业务的哪个部门的人，正在小声谈论八卦。
电梯里的其他人原本脸上还有困意，这会却都精神起来。
虽然没有回头望过去，却是眼睛发亮，耳朵也竖得长长的。
“……当然听说了啊，是新来的总……以前SL……”
谈八卦的人刻意压低了音量，但由于整个电梯内反常的寂静，显得格外清晰。
显然，说话的人此时过于兴奋，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目光。
“好劲爆……哎哟，也不知道那两个人什么样……”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
有个人抬头看了眼楼层，一脸遗憾地走了出去。
电梯门再次关上，窃窃私语又响起来。
“前不久才做了大项目……是不是也靠……这种关系……”
“怪不得，这么小的部门突然拿下来……年会老总还表扬……”
电梯再次停下，几个人又是一脸遗憾地走了出去。
人少了许多，聊八卦的人放松了些，也更肆无忌惮了。
“哎，我看你姿色也还可以，要不看看你们leader喜不喜欢？……说不定年后直接升AM！”
“算了吧，我们leader才不吃这套，只有业绩好的能入她眼，还不如找客户呢。呵呵，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不过没想到，这年头连策划都需要用这种方式……”
“叮——”
电梯门打开，简枫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哎等等，这层是不是创媒部在的……？”
“我靠不会吧……”
电梯门关上了。
简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工位上的。
明明只休了一天假，却像是完全变了天。
熟悉的一切，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遥远、那么模式？
“简枫……”
肖夏想安慰简枫几句，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把话又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冲了一杯香甜的热巧，放在简枫的办公桌上。
简枫终于回过神来，一偏头，看到了手边的纸杯。
杯口散发着热气，巧克力温暖的香味弥漫开来，他却丝毫没有喝的欲望。
门口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总监……”
肖夏说道。
樊洛晨没有回答，又或许只是对肖夏点了点头。
他大步走到落地窗边，背对着众人，慢慢脱去外套。
办公室里诡异地沉默着。
半分钟后，肖夏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总监，我们都相信你！”
“不管怎么样，创媒部都和你站在一起的！”
樊洛晨抬起头来，看着几个人的目光，嘴唇动了动。
“……谢谢。”
他轻声说着，视线又移到了简枫身上。
在所有人都用目光支持他的时候，只有简枫死死盯着桌面出神。
樊洛晨抿紧了嘴，低下头去。
一个小时后，他再次起身，拿上了外套。
“创媒部的工作不受影响，大家正常推进就好。”
“对外业务如果有合作方提出疑议，就说公司内部有制度，绝不会影响业务的。”
“有问题给我发消息。”
在稀稀拉拉的回应中，樊洛晨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只是在经过简枫的工位时，他的脚步迟疑了片刻。
一直到午间休息，樊洛晨都没有回来。
“大家只是吃瓜，一时热烈，没过两天就忘了。”
肖夏安慰道，
“你放心，过两天——下周回来就没人说了。”
王决意也站了起来。
“我找他们去！视觉这块我已经认识一些人了，那个Reed我也知道他工位在哪，一会我就去他们办公室说个明白！”
“简枫，这两天你先别看乱七八糟的消息了。”
“……真是的，PPT谁不会做，看看我们谁做的好！”
简枫终于抬起头来，对他们勉强一笑。
“我没事。你们放心好了。”
“只是总监……他应该是去开会了吧，怎么开了那么久？”
“没事的啊，总监他很有经验的，知道在这种会议上怎么对付。”
肖夏虽然这么说，但神情也很是担忧。
“没事的没事的。”
简枫低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下午四点，樊洛晨终于回到了办公室。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面对肖夏的招呼也只是点了点头，看不出情形如何。
直到他坐在工位上，查看了几分钟消息，鼠标突然发出了突兀的声音。
几分钟后。
“简枫……来会议室。”
*
简枫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樊洛晨正背对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又过了几秒，樊洛晨才转过身来。
他的脸似乎还是没有表情，眼里却明显有了波动。
“简枫。”
樊洛晨的声音有些微妙的颤动，
“你要离职？”
简枫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樊洛晨沉默了一阵，似乎在平复情绪。
“法务已经行动了，过段时间，事情就会有处理结果。”
“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问题。”
简枫的目光变了变。
“……那你呢？”
他抬起头来，看到樊洛晨脸上有些错愕，似乎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保下我，你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樊洛晨的表情有了变化，一下子冷静下来。
“如果你是担心我受到公司的处分，那我告诉你：公司绝对不会开掉我。”
简枫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说真话，还是仅仅在安慰自己。
“是……吗？”
“是，你不用担心。”
“只是短期内，可能这样的声音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只要撑过去，不会有事的。”
简枫盯着樊洛晨，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一丝迟疑。
是啊，或许能够保住职位，但是这些声音，这些风险……还是没法完全消除。
只要他和樊洛晨还在同一个部门一天，这就是个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波及范围又有多远。
简枫深吸一口气，垂下了目光。
“……我还是想离职，总监。”
樊洛晨的身体似乎颤抖一下，暗暗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
“简枫，我应该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过界的行为。”
简枫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没有。”
“我只是……想离开了。”
“还是说，你是不想再和我一起共事？”
简枫感到一股悲伤从心底升起。
他低垂着头，努力克制住情绪。
“……不是。”
“那你再等等，过完春节，只要再等半年就好……很快的。”
樊洛晨的声音似乎有些乞求的意味。
“就算现在有那些声音，你能不能坚持一下……熬到那时间？”
简枫抬起头来。
“熬到那时候？”
“我和AS的合同只有一年，这是双向的合同。”
“合同期限内，AS不会辞退我，我也不会离职。”
简枫有些难以置信。
“这意思是，一年合同期满，你就会离开AS？”
“你一开始就打算……只在创媒部待一年？”
樊洛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哈……”
简枫自嘲地笑了笑。
“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怪不得……”
樊洛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似乎看到了希望，往前靠近了些。
“简枫，AS内部没有能接受创媒部的人。”
“你留下来，接下来的时间，我会把工作慢慢交给你。”
“等我走之后，你来接总监的位置。”
简枫看着地面，几乎把嘴唇咬破。
“你是不是来之前就打算好了，要这样……哈。”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滚落出来，在地毯上留下一小块深色。
樊洛晨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声音也积极了许多。
“嗯，你的能力足够的，真的，我一开始就知道……”
简枫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樊洛晨。
“你背负着传闻离开，让我接替你的位置，当上总监。”
“……那我和壹剑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樊洛晨。
他低下头去，久久没有开口。
等到简枫转身离开，推门前，似乎听到了一句话。
低低的，像是破碎了似的。
“……抱歉。”
第60章 变不回兔子了？！ “再见，樊洛晨…………-
“离职需要有一个月的交接时间。这一个月我不会上报, 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简枫躺在床上，回想着樊洛晨的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会议室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公司、回到家里。
从昨天开始他就是懵的, 可是今天下午听到樊洛晨那番话之后，他陷入了另一种更无助的境地。
好消息是，现在樊洛晨不会离开AS。
坏消息是, 八个月后他一定会离开。
也是到那时候简枫才明白，樊洛晨对他们采取那种疏离的态度，不仅仅是因为防备。
而是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只会在创媒部待一年。
既然确定只是短暂的相逢, 就没必要多投入情感。
省得分别的时候麻烦。
简枫的脑子乱乱的。
他把杯子蒙在头上，试图让自己快点睡过去。
只要睡过去, 再醒过来, 他就是樊洛晨家的小兔子了。
樊洛晨什么都对兔子说。
或许这个周末，他会说出内心的想法。
他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 是不是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下属一样。
***
周六。
简枫睁开了眼。
空气中没有木质香, 也没有咖啡的味道，是另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是他自己房间的味道。
简枫难以置信地坐起来。
眼前是狭小的出租屋，和他昨天睡着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还在自己房间里。
“不可能……是时间还没到吗？”
他慌忙去拿手机，点了好几次才把屏幕点亮。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1月3日 星期六 10:37】
现在是周六的上午, 照理来说，这时候他应该已经……
不可能, 一定是自己还在做梦！
简枫把手机扔到床角，再次盖上被子睡了下去。
11:24
12:48
……
一直到下午一点半，简枫才再次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
他失魂落魄。
手机上的时间还在继续, 群聊里是其他同事关心的话。
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变不回兔子了！！！
简枫不知道该怎么办，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最后胡乱回了几句话。
他茫然地盯着墙面，不知过了多久，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屏幕上弹出一条提醒：
【您特别关注的博主「咪咪是只猫猫兔」更新了视频！】
简枫手一抖，把提醒点开了。
【沉浸式体验和咪咪在一起的一天！】
“美好的周末，从一起吃早餐开始……”
视频里，兔子乖乖地蹲在桌上，嗦着面前的一盘干草。
而它的旁边，摆着装了肉桂卷的盘子，主人的手时不时出镜，切下一块来。
是上周他和樊洛晨在一起时拍的内容。
简枫继续看下去。
接下来是和兔子一起弹钢琴，当琴声停下的时候，兔子用爪子悄悄琴板，让演奏家返场；
兔子看到自己模样的贴纸，气得直跺脚；
主人带着兔子看过往的相册，兔子用脸贴着主人，试图安慰他……
这一切好像距离很近，又好像距离很远。
简枫愣愣地看着手机，不知道视频反复播了多少遍。
琴声好像就在耳旁，那双手揉他脸颊的触感也无比真实，还有那些寻常听不到的话、在旁人面前完全不一样的面孔……
他分不清哪个才是梦。
或许一开始就都是假的，只是他每周末睡死在出租屋里，脑海中的臆想？
他和樊洛晨本就只是一段普通的同事关系，这段关系从开始到结束，连时间都是确定的。
樊洛晨从未允许自己靠近他一步，未来也不会。
而那些笑、夸赞、感动……
从来没有哪样是给他的。
而到了今天，梦也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简枫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突然从床上跳了下去。
他没法忍受这样的周末，他已经不知道能做什么了，他要想个办法……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寻常的公交车站下了车。
或许是两点一线的肌肉记忆，让他在无知无觉的时候自动到了公司。
看着眼前的办公楼，因为是休息日而安静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周末的大堂很冷清，看不到什么人走动。
角落传来隐约的噪音，伴随着的是阵阵的咖啡香。
简枫一下子清醒过来，朝那个角落狂奔过去。
司南正在吧台研究咖啡豆，随意打了个招呼。
当他发现来人是谁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几倍。
“简枫？”
“你今天怎么会来公司，你们总监让你加班啊？”
简枫上气不接下气，等不及平复情绪，就拉住了司南的手。
“南哥，我可以周末来兼职吗？”
“不，做学徒就好……怎么样都行，让我周末待在这里好不？”
“拜托，拜托……”
司南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不知所措。
“好，行。”
司南拍拍他的手。
“我这没问题的，你放松一点……你别哭啊简枫！”
简枫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哟，这是遇到什么事了，这孩子……”
司南从吧台里走出来，在简枫身边蹲下。
“没事没事，什么都会过去的啊。”
“你信南哥一句：只要没死都不是什么大事。”
司南一下一下抚着简枫的背。
不知为什么，这个举动似乎很快让他平静了下来。
没多久，简枫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他慢慢抬起头来，虽然眼角还是湿的，但神情恢复了许多。
只是在他看清司南的脸时，眼里似乎闪过一阵失落。
“好了，没事了啊。”
司南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喝点啥吧，今天算我请客。”
简枫吸了吸鼻子，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宣传广告上。
【冬季新品：暖栗焦糖拿铁】
“温暖的栗子酱和栗子颗粒……”
“……搭配打工人新年红瓶……”
“我要这个。”
简枫说道，
“多加点糖浆，可以吗？”
“行，保证甜到齁！”
热乎乎的咖啡终于放到了简枫面前。
简枫端起来喝了一口。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
司南问道。
简枫还是有些失神。
“嗯……要是再甜点就好了。”
“再甜就要糊嗓子了！”
“这孩子，现在心里是有多苦啊……”
简枫垂下目光，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仔细听他说的话。
“南哥。”
许久之后，简枫终于开了口。
“你有没有失去过很重要的人……不是那种失去，只是你们可能会再也没有交集，也不会再联系。”
“又或者是你以为你们之间有些特别，但其实对方从来都没放在心上……有一天你终于发现了这一点。”
他抬起头来，
“你会怎么办？”
司南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难得露出了几分认真的表情。
“我失去过很重要的伙伴……虽然它不是人，但是对我来说，或许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
“刚失去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可是旁人不知道，还觉得我看得挺开呢。平平静静的，还能和人说笑，别人提起的时候我还能摆摆手说不在意。”
“可这些事，往往不是最初的时候难过，而是随着时间推移，自我保护的麻木阵过去了，就开始一阵阵钝痛。”
“只是你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和它有关的记忆会突然冲进你的脑海里，怎么都挡不住。”
“它用过的东西，它待过的地方……一点都不能看，一点都不能想，一想就难过。”
司南说完沉默了许久，简枫也跟着沉默了许久。
“那后来呢，你怎么处理的？”
简枫问道。
“离开喽。”
司南耸了耸肩。
“睹物思情，那就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完全不一样的事情，让自己进入全新的生活。”
“这样才有走出去的可能，才有放下的可能。”
司南拍了拍他。
“只有你没那么在意的，才能看着看着就看淡了。”
“真正在意的，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疼痛反而更加浓烈。”
简枫手指一缩，垂下了目光。
“好，我知道了，谢谢南哥。”
***
一个月后。
简枫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深吸了一口气。
「/枫叶：」
“好的Jack，那我年后找你报道哦！”
「Jack：」
“太好了，你能来我们一定是如虎添翼！”
“年后再见！”
简枫关掉了屏幕，把手机放进口袋里。
然后他开始慢慢收拾自己的工位，和这间办公室做最后的道别。
“简枫，没想到你也会走。”
王决意低声说道。
“虽然公司已经公开澄清了，但是那些声音……哎。”
“没事的，以后休息也还是可以常联系。你去了别的地方，也放轻松点，换个心情重新开始。”
“是啊，Jack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肖夏说道。
“两边地铁距离也不算远，说不定还可以经常约晚饭呢。”
“AS附近的餐馆我都吃腻了，什么时候去你们那边吃吃啊！”
简枫低声应着，时不时挤出一个故作无谓的笑。
东西收拾完，他还是忍不住，朝落地窗边的位置看了一眼。
樊洛晨的工位还是空着的。
在十几分钟前，樊洛晨突然走出了办公室，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现在看来，他或许不会在简枫离开前出现了。
“总监应该是为了避嫌，怕给你招闲话。”
肖夏说道。
“你别放在心上，离开公司，你有事找他，他肯定很乐意帮忙的。”
简枫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昨天下午，樊洛晨找他去会议室谈了最后一次话-
“简枫，你想好了吗？”
樊洛晨问道。
简枫应了一声。
樊洛晨的喉头滚了滚。
他低头沉默了一会，才又抬起头来-
“你不是很热爱这个职业吗？AS的平台对你来说是最好的，有一定的资源积累，创媒部又不像其他大的新媒体公司那样有一堆积弊。”
“你虽然工作年限不长，但是在创媒部创立之初进来的，只要你留着就有资历。到时候把公司品牌运营起来，多做几个宝馥这样的项目，就是做总监的最佳人选。”
“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尽情发挥……”
简枫心里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了。
他轻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
“谢谢总监的安排。”
“但是总监也说过，只要有能力，在哪里都一样。”-
“可是你现在去别的公司，也只能以普通文案的身份，工作经验更是要按新人去推算，又要从头熬一遍！”
“以你的能力，要是做出了成绩，被那些所谓的前辈嫉妒打压了怎么办？”
樊洛晨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
“马上就要过年了，回来以后，再熬半年好吗？”
“你先接了总监的位置，之后想去哪里，整个行业随便你挑。”
“再……再熬半年……”-
“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完成这些。”
简枫说道。
“谢谢总监。”
樊洛晨许久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他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容-
“那祝你一切顺利，简枫。”
……
简枫收回思绪，又一次看向窗边。
樊洛晨的工位空着。他似乎并没有回来的意思。
简枫笑了笑，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抱着自己的东西朝外走去。
电梯门上映出了简枫的模样，似乎和他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没有太大差别。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脸上不再有那种天真的无畏，取而代之的是失落、无奈，还有其他许多复杂的东西。
“叮——”
电梯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在走进电梯前，简枫最后一次回过头。
再见，樊洛晨。
他在心里说道。
因为担心半年后承受不了你离开的痛苦，所以我就先离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