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无师自通明明自己想,还要她主动。……


    领口的酒渍,随着体温在蒸发,留下的微醺麦芽香将衣衫浸得湿漉漉的,有些发黏,随着胸膛的起伏越发令人感到浮躁。


    晏乐萦一眼撞入季砚那双眼尾殷红的桃花眼,如此漂亮的眼睛,眼形微微上挑,澄然色泽像是纱幕之外的湖水,不停荡漾。


    她想不明白,想往后逃。


    她不知道为何季砚分明晓得了酒里被人下了药,还非要喝。


    还要她一起喝。


    喉咙仍在发麻,晏乐萦无意识张唇,试图从麻痹焦躁的感受里脱身,又将头往后仰去,想换个方向逃脱。


    才侧着身要往前爬,扣在她细腰上的手蓦地发力,牢牢搂住她,季砚倾身而来。


    她娇呼一声。


    这下形势变得更加微妙尴尬,她侧着腰,滚烫大掌将她整个捞进他怀里。


    几乎是被全然压制住,男人火热的唇覆上她莹润的耳廓,他语气莫测,又有一丝微妙轻讽,冷呵着:“原来,他们还是更信你啊……”


    什么?


    谁?


    晏乐萦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随着季砚的轻喃,原本冷淡的梅香也变得浓郁,温热气息流连在后颈处,一下荡开难以言喻的酥麻。


    忍不住扭动腰避开,怎知这在季砚看来更是故意点火,他幽邃的眸沉下,稍稍使力,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就被他抬起,晏乐萦被整个翻过身,仰面对着他。


    再次撞入他眸中,淡色云水蓝的纱幕倒映在他漆黑的瞳色间,却化不开那点躁热。


    反倒像一潭被搅乱的静水,变得浑浊,浮动欲光,更像一张沉沉交织的网,让无意与他对视的人就这样被网缚住。


    忽然,季砚撑开胳膊,捏住了她的脸。


    “陛下……”晏乐萦颤颤巍巍开口,在贴近的热度熏染下,被迫抬高脖子与他对视,却更令人感到羞赧躁郁,越发口干舌燥。


    她不过喝了一口就这样了,季砚呢?越是这样去想,五感变得越发敏锐,她神色一僵,察觉到身前某处异样。可偏偏他的眸仍旧深邃,涟漪虽越发盛,也无法将那团墨色完全搅开。


    他正认认真真打量着她这张娇艳的脸庞,压下内心的悸动,端详得十分仔细,却也冰凉,与他外在仿佛要烧起来的火热身躯完全不同。


    今日,晏乐萦似乎有意低调,特意着了件浅淡的月白衫裙,内里也是苍葭色的素纹小衣,半遮半掩婀娜曲线,乍看极为朴素。


    莫说宫妃,连高阶的宫女都能穿得比她艳,甚至她给自己的侍女都簪了两朵珠花。


    若是平常,这个对容貌极为在意的小骗子,怎会容忍自己如此素净出门?


    可她似乎并未意识到,足够昳丽的容貌已压过所有素雅的装扮,越是淡色,越衬得她的脸颊明艳动人,如明珠生辉,甚至更叫人的目光忍不住凝注在她的脸上。


    更遑论她此刻双颊含羞,如冬日雪地里飘落的一抹飞红,更像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支清艳的梅,美得动人心魄,又妩媚妍丽。


    “疼、疼……”


    晏乐萦只晓得季砚捏着她脸的手越发重,她忍不住蹙起眉


    尖,盈盈明眸中,也盛起委屈的水光。


    “陛下,有话好好说,先起身再说。”她娇声嚅嗫着,眼中越发晶莹,迷朦了她原本清婉的眉目。


    季砚忽然又想起了,方才她夸赞别人时的温声细语,一样细软得如同能掐出水的嗓音,却与此刻的故作娇声完全不同。


    为何?


    对着别人就能坦诚真切,许多年后再见他,却是这样的虚与委蛇,装腔作势?


    是不是因为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控?觉得他仍会轻易对她心软,任她肆意践踏,以至于自己连一丝真心都懒得流露?


    季砚忍下心中暗火,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


    但未等晏乐萦松口气,他就再度将那只大掌伸向了她的眉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眉眼,带上些许力度,如施压,似惩罚,一寸寸抚过杏眸、翘鼻,以及她那微张着的娇艳欲滴的唇。


    与此同时,他沉下来呼吸,问她,“晏乐萦……倘若没有这张漂亮的脸,你该如何自处?”


    没有这张娇艳无比的容貌,她还能这样轻而易举吸引他的目光吗?她还能肆无忌惮地挥霍别人的爱意吗?还能,以此为傲,继续挑。逗、引诱一个又一个男人为她沉沦吗?


    与其说问她,不如说,季砚在自问。


    晏乐萦浑身一僵,听出男人气息里的低呵,咫尺之距里,这般沉着声的责备,清晰至极。


    这话是何意?


    如他所言的漂亮至极的脸蛋蓦地白了,连带着因媚。药染上的不自然的薄红也尽数褪去,她颤栗起来,怕极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该不会要毁她的容吧?


    是故她挣扎得越发激烈,可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只让季砚越发觉得烦躁,扭动的娇躯贴着他,与他的体温一般火热,却又那般柔软,好似掐一把就会融化在手中。


    永远没有一点真诚,这般的虚情假意只让人想要狠狠惩罚她,让那点虚假的泪光滑落,染上更加情真意切的婉转低吟。


    喉结一滚,季砚扣住她的脸,倏然咬上她娇嫩如玉的脸。


    薄唇衔住她微凉的眼皮,舔。弄、厮磨、啃噬,晏乐萦只感觉眼前一黑,细细密密的酥。麻与刺痛荡漾。


    她抖得更厉害,生怕对方一个不注意真咬出血来,不顾横在她腰间的手,想要疯狂往后退。


    可对方并不想放过她,湿润滚烫的唇流连至她翘挺的樱鼻,加重了力道噬咬。


    这下晏乐萦更是吃痛,眼眸酸涩,盈润水光在眸中闪烁,才滚落泪珠,又被掌控着她身躯的男人吻尽。


    泪水与残留的酒气又随着他的薄唇渡进她唇间,这个吻更是来势汹汹,势必要撷取她口腔中所有的空气,肆意地顶。撞,蛮狠又恶劣。


    即将窒息的痛苦激起了更强劲的反抗欲,混乱间,玉盏又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晏乐萦往水榭台的红柱边靠。


    可她挪动一点,对方便乘胜追击一点,直到她退无可退,再次被对方捉住手腕。


    背抵着冰凉的柱子,她才发觉身上的月白薄纱早已凌乱不堪,后背唯有小衣肩带堪堪缀着,凉意自漆木上涌来,扑灭不了身体的滚烫,更抵消不了心上的躁热。


    “别……”开口已然是软极的娇。吟,裹挟着茫然的无助,当真染上了季砚想听见的真情婉转。


    “别什么?”


    他眸色暗灼,干脆抓住她的细腕,将她的手臂高举过头,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身。


    明明是依旧蛮狠的动作,可鬼使神差地,他凑近她耳畔,喃了一声,“燕燕,别什么?”


    这声小字,蓦地被呼吸沉重的男人喊出来,竟然破开了被迫席卷的重重情。欲,敲在了晏乐萦的心上,让她心尖一颤。


    她有多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唤她了?


    昔年青涩的亲吻之间,他便会如此轻哄她。


    可那样纯然的美好,又被此刻真实不堪的依靠打碎,情思如潮,热意涌动,一波波如浪翻腾。


    “别……”晏乐萦的脑子近乎昏沉,心火烧得太旺,无法再回应。


    见她如此,季砚绷紧下颌,干脆直白问她:“又要说别这样,还是别碰你?”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反而重了几分,勾唇讥讽。


    “晏乐萦,三番四次只会如此言说,实在令人厌烦。你究竟凭何觉得朕会对你心软?”


    晏乐萦眼皮微颤,这下清醒了一分。


    她抬眼看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明明火烧般的情。欲却已越演越烈,一池静潭已被彻底搅乱,可为何他还能说出这般令人通体生寒的话?


    浑身的热意烧得人滚烫,她大口呼吸着,“……明明,明明你晓得酒有问题,为何非要喝?”


    而且,他所说的“他们更信任你”又是何意?


    季砚只是看着她泪盈盈的模样,她细嫩的腕仍旧被他掌控着,只要微一用力,就能折断,如此脆弱娇柔,可她却永远敢恃宠而骄,回避他,含糊他的问题。


    他淡淡掀眸,染上微红的眼紧盯着她,“猜猜看,这酒里的药,是谁下的?”


    晏乐萦不敢回答,眼中水液越发晶莹,楚楚可怜。


    谁会下药?不是毒药,偏是媚。药,是因为季淮心知季砚看出大半,毒药风险太大,季砚也绝无可能喝,媚。药却不容易察觉……


    可此药他为何要喝?


    季砚蓦地又凑近她,看出她走神之下明明是在思忖,却仍是不肯说的模样,他张唇咬住她的耳尖。


    尖锐的疼痛霎时让晏乐萦更清醒了些。


    她听见他主动告诉了她,“是流萤下的药。”


    晏乐萦顿时觉得浑身凉透,再定神,发觉是季砚彻底将她的外衫褪了下来,她忍不住转头看他,正对上他“果然如此”的讥讽表情。


    若是昨日没知晓度月流萤是季淮的人就好了,晏乐萦心中生出一丝绝望,她根本来不及在欲海深沉间变换出讶异的神色。


    一切虚假已被他看穿,所有神态被他窥视清楚。


    冷风贴着外露的肌肤,人也越发清醒,晏乐萦想挺直身子,蓦地又被对方按住腰,火热的大手往內探去,那一刻,羞耻感霎时遍布全身。


    “晏乐萦,晓得朕为何喝下那药吗?”他死死压住她,不让她有任何起身的机会。


    如墨乌发恣意垂落,逶迤至地,散乱成一团,些许遮蔽了胜雪的肌肤,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反添上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衣襟内游离的手悄然覆上柔腻,使得素纹小衣越发紧绷,皱褶横生,凌乱至极。


    慌乱间她再度看向季砚的眼,发觉那火已经在他眼底烧得十足透彻,炽热而深邃,仿佛一头凶兽,正亟待挣脱束缚,想将她拆吞入腹。


    她不想知道答案,因为答案一定不好。


    尤其腰側贴上的异样愈发清晰,她想要摇头,心口的柔軟却传来一阵惩罚似的隐痛,晏乐萦闷哼一声,娇躯本能地蜷起,想躲开这汹涌而来的、令她颤栗的感受。


    “你忘了吗?”季砚却偏要告诉她,牢牢掌控那分温軟,喑哑声线也顺着她耳际清晰传来,“上回朕便告诉过你,你已落在朕手里,任凭朕处置。”


    “朕想如此做,便如此做。”


    温热的唇舌含住她的耳廓,不似情人间的呢喃,更像毒蛇的啃噬,季砚不再掩藏翻腾的欲,按住她的手越发沉重。


    甚至他在轻声冷呵,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和玩味,“朕的‘好妹妹’,终究是长大了。”


    心口闷闷酥。麻与被撩拨的快意,蓦然间都如电流般窜上脊背,晏乐萦猛地一颤,听着他越发不堪入耳的话,心中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释然。


    或许药效点燃了一切的热度,她的心早已被烧得融成了一滩滚烫的水,越发干燥,焦躁,渴望着能解除这一切的良药。昏沉间看


    着季砚的样子,她更明白,怎样都躲不开的,喝下了更多酒水的他,只会比她更甚疯狂。


    那又有何好躲的呢?左右重回皇宫,她早有预想过这一步。


    命都不在乎了,何必再在意这些。


    既然他想,既然他非要这样做,那就让他做呗。自己经营画舫八载,什么事没见过?


    只是…只是有一点,晏乐萦恍惚间想着,难得心中泛起酸涩与不甘。


    或许她真正不愿的,是不愿与和这个曾经真的令她倾心、许诺过会娶她为妻的少年郎……在这样不堪的境况下发生这一切。


    往事已逝,原本也残留一些美好,可八年后重逢的桩桩件件,却次次将所有青涩的爱摧毁殆尽。


    难道真没有过幻想吗?晏乐萦呼出一口气。


    ——幻想与他携手一生,白头偕老。


    新婚之夜,她喜欢了许多年的阿砚哥哥会亲手挑开她的红盖头,温柔唤她燕燕,抱她躺进绣榴开百子的喜被中,与她厮磨缠绵,相拥入眠,静待一夜红烛燃尽。


    而不是如此般,她被他抵在冰凉的朱柱下,行着如同苟且之事。入目,淡彻的云水蓝纱幕晃动着,却晃不开任何喜意。


    分神之间,季砚再度捧住她的脸,他顿了顿,又一次吻去她的泪。


    晏乐萦才发觉自己竟然真的哭了,这有何好哭的?


    没等她说话,季砚的眸紧锁住她,素纹小衣被他弄乱,其下的手仍舍不得离开雪腻肌肤,似乎看出她的走神,他神色幽幽,勾起凉薄的笑,“哭什么?”


    晏乐萦不想说话,双手被他扣住太久,撑高的姿势令她的手与腰都开始酸胀,她想偏过头去躲避他的视线,却被他不依不饶缠上,他又一次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小衣下的婀娜曲线随之起伏,等到她的脸涨得通红,他才终于肯稍稍放过,却没有放开手,而是细细抚摸着,似在思忖。


    “上回你的侍奉,着实令朕不满。”


    明明那双眼已经染上浑浊暗色,可又似乎被她的泪光晃了眼,有了片刻清醒与忍耐,季砚微眯着眸,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放在他腰侧,静静道:“这次,朕再给你个机会,莫要再叫人失望。”


    晏乐萦一听,原本褪尽血色的俏脸忍不住又红了。


    方才的胡思乱想彻底被搅乱,却因此有了更多腹诽,水眸间重新闪烁生机,她在心中没好气地想——


    哪有这样的,明明自己想,还要她主动。


    她才不。


    爱做不做。


    “陛下说笑,民女本就不会……”热意依旧如沸水翻涌,可晏乐萦憋着那口气,就真没动。


    季砚瞧她这副“任你说我不做”的模样,眸色一深,只觉方才对她的片刻心软,实在多余,“你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如何不会?”


    “我真没——”


    季砚不想再听她狡辩,见她已然不再一副凄楚欲泣的模样,干脆重新搂住她。


    本能在药效的推波助澜下变得越发汹涌,缓慢又肆无忌惮的揉捻,抚。摸,几乎是无师自通般展开。


    晏乐萦却被这般来势汹汹弄得有些疼,娇哼出声,彻底想通,与其日日担惊受怕,倒不如今天一步迈过这道坎,情。火因这决绝的想法烧得更烈,她主动挺腰献上温軟。怎知这一下主动,却叫对方的手顿了顿。


    她有些不解,颤着已染上媚色的杏眸望他,只消一眼却也愣住,只见季砚本来弥散着情。潮的凤眸,此刻骤然变得阴沉至极,似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怎么了?晏乐萦又想往后缩,这人如今为何总是这般阴晴不定?


    “这是没经验?”季砚吐出一口浊气,冷讽道。


    晏乐萦一怔,花了一会儿功夫领会他的意思,脸色也蓦然难堪起来,潮红本已遍布明丽脸庞,此时却越发令她羞涩难堪。


    原来这也是试探?


    自重逢后,他当真是一点都不曾信过她,始终践行着那句“不会再信你任何一个字”。


    上回是,上上回也是,这回更是。


    故意与她喝一杯酒,试探她知不知道酒里被下了药,还觉不够,又用流萤的名字来试探她,临到此时…临到此时也是!


    她咬紧贝齿,躁热闷感明明荒唐不堪,又叫人冷不丁气笑了,晏乐萦低头瞥向被撑开的小衣,他的手仍未离开,她犟声道:“没你有经验啊。”


    都有新情人了,管她有没有经验做什么?他这不也做得很好吗?


    季砚神色一滞,他眯起眼,手间的力道也不自觉收紧,语气森冷,“……你是真长进不少,这些话也能说得如此坦然。”


    晏乐萦吃痛,眼泪又一次盈满眼眶,可听着这狗男人的话,胸口的疼痛抵不过心里的气愤,他凭什么一直讽刺她?


    “说了又怎样?”始终无法纾解的情意叫人思绪混乱,不上不下的滋味令人烦闷,晏乐萦顿觉一股热气冲上心头,“行,我比你有经验,你满意了吧——”


    他抚摸的力道根本就不舒服,时不时身前都会有些失控的闷痛,先前在江南他逼迫她时也是这般,说明他的技术着实一般,是得好生回去练练。


    她没亲身体验过,见也见得比他多。


    毕竟他就一个新情人,她在江南可是如他所说,“莺莺燕燕”一大堆,见多识广。


    晏乐萦又想到,这个狗皇帝,起初在江南也把她锁骨上的淤青错认成吻痕,真是生涩拙劣极了!


    只是她的反讽还没尽数说完,忽然被季砚死死压住肩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般。


    在晏乐萦还没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按在地上,锁骨上传来刺痛,比方才所有疼痛都要更甚,她忍不住痛呼,又被他捂住了唇。


    男人在锁骨处嫩薄的皮肤上肆意碾磨,留下渗血的齿痕,像是一个带着浓烈怨气的烙印。


    “唔——”你疯了吧,晏乐萦疼得流眼泪。


    季砚不想再听到任何令人燥郁的话,阴鸷的眼神在他新留下的痕迹上流连,似是要将那处皮肤盯出个窟窿来。


    有一刻,他想笑,又觉得满心是怒与不甘,还有满腔的怨恨。


    旁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会淡去,那这个齿痕呢?可会生出疤痕,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叫她永生永世都记住他?


    季砚不知道,按着她纤细却在有力跳动的脖颈,明明是这么孱弱,只要他想,轻易就能折断。


    可半晌后,他只似乏味至极,吐出一口气,“今日到此为止吧。”


    “晏乐萦。”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憋着下腹的一腔暗火,却一刻也不想看见她。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将她的外衫盖在她身上,冷呵道:“你做到了,今日彻底搅了朕的兴致,也叫朕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晏乐萦:?


    她还在蹙眉忍受着这尖锐的刺痛,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风拂纱幕,青年帝王空余一个背影给她,逐渐走远。


    只是空气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冷淡又缠绵的梅香,身前不止是锁骨上有疼痛,还有几处一样酥。麻火辣,那些感受都十足清晰,逐渐荡漾成更加难耐的火。


    她闷哼一声,很快便有另几个人影从纱幕边冲过来,为首的仍是流萤。


    “小姐!”


    晏乐萦没有力气再抬手,妙芙替她拢好堪堪罩在身上的外衫,搀她起身,度月流萤面上也是一派焦急之意,只是更显得无措。


    三人的神色这般各异,可她暂时无意细究,只叫她们陪着她回去。


    *


    路上,那股尚未化解的躁热,仍然如一把烈火在晏乐萦心口燃烧。


    烧得她感觉骨头都发软,几度无力支撑身体。


    好在水月台前停了辇车,一位不苟言笑的女官率先上前道:“午后日头太晒,娘子当心暑气,不必步行,乘坐轿辇便是。”


    晏乐萦瞥了她一眼,声音柔软无力,“有劳了。”


    这音色太娇,带着多年浸在江南水乡里的软糯,尾音还有一丝尚未褪去的媚态。


    女官一顿,终是忍不住好奇,微微抬头看向了面前的晏乐萦。


    灵秀清雅的美人,乌发


    略显凌乱地垂落在身后,与白皙胜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纤柔的身姿被淡雅月白长裙遮住,抵不过面色上极娇的艳色,宛若才被采下枝头的秋海棠。


    女官官心中暗自赞叹晏乐萦的貌美妍丽,便越发困惑不解,陛下如何就这样将人撂在此处……


    不过,陛下又特意吩咐辇车来接她,也算是另一种别样的恩宠了。


    如此想着,女官态度越发恭敬,朝着晏乐萦作揖,“娘子客气,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晏乐萦杏眸水色尚存,没再攀谈,径直带着几婢回去。


    这一路浮浮沉沉,浑浑噩噩,随着时间推移,行至偏僻别苑前,晏乐萦心中的火倒是灭了几分。


    妙芙来扶她,一直缩在队伍后面的流萤也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晏娘子可好受些了?”她神色还有些复杂,“您发了一身汗,奴婢叫人抬水来为您冲凉吧。”


    晏乐萦掀眸瞥了她一眼,算默认。


    进了内室的隔间,这是一间小小的洗濯室,度月已差人摆好了浴桶,流萤也紧接着跟来。


    “流萤留下,其余人先出去等候。”晏乐萦又道。


    妙芙稍怔,还是带着度月先行离开。


    水声停歇一会儿,水已经放满,晏乐萦没客气,避开流萤要来服侍她的手,衫裙也没脱,径直迈进浴桶之中。


    盛夏时节,天并不热,可骤然沉降于冷水中,还是叫人起了寒意。


    好在心头的燥意终于降了下来,晏乐萦觉得人清醒了几分。


    她才有了精神,抬眼瞧着无措伫立的流萤。


    “晏娘子……”


    晏乐萦冷哼一声,“你是陛下派来伺候我的人,诚然,你做的事该由旁人做主,不由我过问。可我自问也不算薄待你,日日送来的饭食都是我们四人同桌而用,妆奁里原有的、妙芙自江南带来的一应首饰,也是任你们挑选,更自认没在你面前摆过什么主子的谱。”


    主仆有别,这一点,晏乐萦早年做官家小姐的时候便十分透彻。


    御下的能力虽不敢说多强,且她一贯信奉和善待人,不摆谱,不将人真当成使唤的玩意,可也不是任由侍女骑到她头上去的主儿。


    再者不然,她这八年犹自开了间画舫,不早就被底下的人反上天去?


    “当然,若你看不上这些,或是心觉我配不上你伺候,下回我再见陛下,自叫他打发你去另寻新主吧。”


    这是她头一回冲这个娇俏的小姑娘发了怒,甚至神色端出几分威严出来。


    流萤怔了怔,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瞧着弱柳扶风的美人还有这一面,杏眸间褪去孱弱无辜,显出恣意利落,将那张莹白如雪的娇颜也全然点亮。


    一眼瞥清晏乐萦含着探究的眸,流萤忙战战兢兢跪下,“奴婢知错了。”


    “许、许多事奴婢也身不由己。”流萤道,“季…陛下,恐怕早看出奴婢是细作了,今日之事,全由公子差使。”


    她率先向晏乐萦摊牌了。


    晏乐萦看了她半晌,忽觉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的确是看出你是细作了。”


    “娘子……”


    “——可你擅作主张,这是你自己做的事,还连累我,我根本就不知情。”


    流萤愣了愣,眼眸微沉,面上还是俯首,老实应道:“娘子教训的是,下回,奴婢一定先知会娘子。”


    泡在浸满凉水的浴桶中,身躯的火热被彻底扑灭,晏乐萦又在温软的江南待了太久,感受过更明显的暖意,渐渐觉得水越发凉,甚至有些刺骨。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倦倦望向窗扉,窓纸薄薄朦胧,隐约可窥见午后还是艳阳的天气,已开始有些阴沉。


    估摸着,要下暴雨了。


    只是,明明水冷,被人蛮狠抓握过的那片娇嫩肌肤却还是火辣辣的疼,锁骨上的血痕更是。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沉入水中,让冰凉的水渗进锁骨处的伤痕,保持一分深刻的清醒。


    “虞黛,究竟是谁的人?”她又问流萤道。


    这回,流萤有了片刻迟疑。


    晏乐萦便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她想到季砚所说的“更信任你”,“更”既然是个对比之词,自然有另一位对比之人。


    脑海不再如水月台前昏沉,于是她也随之回想了起来,季砚不止喝过她斟的酒,还喝过虞黛为他斟的。


    可她等了半晌,等到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流萤还是摇头。


    “奴婢并不清楚,只收到下药一事的指令。”


    一会儿后,晏乐萦吐出一口浊气。


    经由旁人训练送来的细作,又是武婢,意志自然坚定无比。她既不能用刑,也无利可诱,这是再问不出其他了,最终只得作罢。


    泡在凉水里太难挨,晏乐萦攀着浴桶边缘打算起身,又对着流萤道:“你随妙芙去喊人抬热水吧。另外,将度月唤来,让她伺候我更衣。”


    流萤看她一眼,“是奴婢伺候得不够好吗?”


    晏乐萦抿唇,只道:“速去,别叫我等。”


    她清晰地记了起来,季砚说的是“流萤下的毒”,而非是“度月流萤一起下的毒”。


    此事究竟如何,从流萤这里问不出,也暂时借助不了其他外力,只能通过这种挨个探查的方式窥见一二。


    流萤应了是。


    从浴桶中起身,晏乐萦方觉四肢仍旧软绵,水痕顺着湿透的月白衫裙往下坠,将她纤瘦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极为清晰,几许水色蜿蜒落在地砖上,又映出檀木团花屏风后走来的双髻侍女的身影。


    晏乐萦抬眼去看,走来的度月,神色比之流萤还要复杂。


    许是方才流萤已与她通过气了。


    “晏娘子小心。”度月见她靠着浴桶的身形欲坠,连忙去扶她,“娘子,让奴婢来服侍吧。”


    晏乐萦轻浅“嗯”了一声,任度月褪去湿淋淋的外衫,她难得见度月那张面瘫的脸上起了心疼之意,低低对着她道了声,“娘子今日受委屈了……”


    她不置可否,没有接话。


    又换了件干燥的素裙,缓过凉意,晏乐萦才肃然问她:“今日,流萤下药之事,你可知情?”


    度月的脸顿时白了起来。


    经过这些日子来的观察,晏乐萦已然发觉,度月只是面上瞧着冰冷,实际心却比流萤更软,也更容易被打动。


    多数时候,除却妙芙,便是她先护去自己身前。


    “奴婢…奴婢……”度月迟疑了一瞬,可怕晏乐萦怪罪流萤,最终还是道,“奴婢清楚。”


    晏乐萦这八年来不是没被歹人骗过,后头更是被季淮几度骗得团团转,倒是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除却太善藏匿情绪的季砚,通常她都能很快辨清对方的神态。


    她从度月眼里看出了慌乱,度月应当并不清楚。


    包庇罢了。


    不过她并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宫闱深深,没有真正可信之人,她只信她自己。因此,绝不会率先暴露自己。


    外间已响起脚步声,有其余伺候的宫女抬了热水来,晏乐萦瞥开视线,只压低音色又重复了一遍:“你们擅作主张做此等事,简直胆大妄为,还连累了我。下次若再被我发现,你与流萤一同离开。”


    度月抿唇,片刻后,称是。


    待水雾氤氲,晏乐萦再次揉了揉眉心,屋内水声潺潺,窗外亦是雷雨阵阵。


    大雨哗然,恍惚能听见雨水从屋檐的滴水瓦倾泄而下的酣畅声响,可除此外,四下阒静无声。


    最后的一点精力消耗殆尽,此刻,晏乐萦只想好好泡个热水澡


    躺下,不想再去管季砚、抑或是旁人的任何想法。


    让度月退下,晏乐萦只留下妙芙服侍自己。


    *


    盛夏的暴雨总是骤然而至,江南是如此,却没想到北方的京城也难得有这么一场雨。


    雨一直下到夜间,仍然意犹未尽,淅淅沥沥一小会儿,复又大了起来。


    夏日里久久凝聚的热气,也因此被搅散,天气凉了几分,心中的燥意也被压下去不少。


    夜里,度月流萤并没有留在玉衡苑。


    暴雨滂沱,久落不绝,内廷含凉殿中,身着玄色织锦龙袍的季砚伫立檀木案前,静静地听着跪在殿下的两婢来禀。


    “娘子午后冲了几回凉,其间叫奴婢们挨个进去问话,都是询问那**之事,言语中尽是震惊之意,似乎并不知情。”


    度月说完这个便无甚好说了,流萤心中忐忑,背上的鞭伤还隐隐作痛,更是不敢有动静。


    惊雷雨声之中,身形巍然的一朝之帝听完回禀之后,并未多问,依旧神色莫测。


    许久后,他才兀得开口说了句题外话,“她此刻可还好?”


    流萤被这冷不丁响起的清冷声线吓到,更是匍匐在地,又有些茫然,不明白季砚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不敢吭声。


    度月倒是领悟了些意思,却有些犹豫,回想起赶往含凉殿之前,那晏小娘子精神萎靡的模样。似乎是今日被吓得狠了,半晌卧在榻上也没起身。


    “晏娘子…晏娘子她……”


    流萤听自家姐姐支吾,忽然明悟了起来,连忙接腔:“娘子似乎不大好,午后泡了凉水澡,从水中起身时唇都发白了。”


    度月看了流萤一眼。


    季砚倏然抿唇。


    含凉殿外的琉璃瓦下,雨点不断叩击着瓦当,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似玉珠碎落,玎玲作响,透过窗棂门扉,在幽冷寂寥的大殿之中肆意回荡。


    一景一情,因雨声变得越发寂寥清冷。


    他蓦地想起了意图压在心下,却又被绵绵雨声不断冲刷翻起的往事。


    少年时,那小姑娘曾惧怕风雨雷声,每回暴雨将至,雷声才隐约响起,便会变得十足黏人,她总是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要他抱要他哄,怎样都不肯罢休。


    “阿砚哥哥长得高,还长得好看,我只要抱住阿砚哥哥,就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旧事里,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冲他眨起杏眸,娇笑着道。


    小时候的季砚曾无人可依仗,短暂有过前朝贵妃的收留,也只是流光瞬息,稍纵即逝,多数时他只是个被弃如敝屣的狼狈皇子,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还能被别人依赖。


    被这么一个娇得像海棠花般明媚的、仿佛有着无尽生命力般的姑娘所依赖。


    她分明璀璨妍丽,比之他有太多人钟爱,却仍愿意投身他的怀中,只依赖着、爱着他一人。


    那份深情,曾经真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照亮过他孤寂的心。


    于是他头一次敞开了本该拒绝所有人的怀抱,将她拥入怀中,并在之后的每一次留意起从前从不在意的天气,与其他她所爱的、不爱的任何事物,只为了让她少一分忧虑,再少去一分。


    那些风雨前的未雨绸缪还历历在目。


    他忧心过暴雨前她赶不上宫门落钥,忧心她会在惊雷时寻不见他的怀抱,甚至,最后还忧心过她是否会因宫门惊变而惧怕,会在江南过得无助凄苦,种种少年时懵涩的情思……都曾真切存在过。


    可是后来呢?


    季砚抚过手中的白玉扳指,无意识敲叩着檀木案,直到扳指清脆碰响木案,声色闷钝,却也显然。


    跪在地上的两婢皆是一瑟缩,却见年轻的帝王微昂下巴,淡道:“随朕去看看她吧。”


    *


    帘外寒雨涛涛,帐间暖香浮动。


    晏乐萦让妙芙熏上了自己喜欢的香,用蔷薇水与麝香调制的合香,花香宁神,尾调又有麝香的馥郁暖意,驱散了最后一点因凉水泡澡带来的寒。


    她捧着《商经》看了一下午,到此时天已昏暗,妙芙去点了灯,后知后觉地,暑气复返,沉沉雨声中有了丝闷热。


    “小姐热了?”妙芙一下看了出来,询问她,“可要奴婢去取些冰来,搁去冰鉴里?”


    晏乐萦翻书的手微停,一顿,“宫人不是说份例里的冰已经用完了么?”


    “先前的是用完了。”妙芙回道,“不过昨日陛下又差人送了新的来,将储冰的地窖都塞满了,送冰的内侍说了,还不够的话知会侍卫一声便是。昨日小姐睡得早,因而不知这回事。”


    晏乐萦重新翻了一页书,片刻后,嗯了一声,只说那便送来吧。


    妙芙便退了出去使唤宫人。


    好一会儿,房室间便只有她一人,晏乐萦又翻了一页又一页,最后心却不再静得下来,嘈杂雨声更令人烦闷,脑海里的往事不由衷跳了出来。


    也是这样的雨天。


    年少的她喜欢极了季砚那张脸,可明明是这般漂亮俊秀的少年,却偏偏像块冰总也捂不化,饶是愿意与她说几句话了,也是一副淡淡疏离的模样。


    一日惊雷起,将她吓了一大跳,转头见那个冰冷的少年郎眼底终于流露出关切的情绪,晏乐萦想也没想,就跳进了他怀里。


    她对他撒着娇说,自己最怕打雷,最怕这样雷雨绵延的天,一定要他抱着才好。


    少年就真的照做了。


    自那之后,每回他都会在风雨前率先一步替她备好伞让她离宫——不是,谁要他准备这个了,她明明是想让他多露出几次那种心疼的神态来着。


    不过……


    随着雨声,晏乐萦又想到,后来的少年当真彻底软下了态度,不再需要风雨的契机,他也会永远挡在她身前,替她遮风挡雨。


    若是暴雨实在来得太急,自然也是毫不迟疑地将她拥入怀中。


    想要的一切,在那时都得到了。


    只不过,最后,她还是放弃了他。


    红木荷花屏风后突然传来沉沉脚步声,晏乐萦的思绪因此被打断,想了想,她索性搁下书,对着外头懒懒道:“回来了?将冰鉴搁在外间就好,这雨也不晓得几时停,夜里恐怕还会有凉……”


    正说着,骤然间又一道惊雷乍响,惨白的雷电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宫室,又瞬息止下。


    夜色朦胧,莹泽光亮中,晏乐萦恍惚瞧见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身影。


    她顿时一僵,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身影闪过,宽厚且带着潮气的手掌捂住她温软干燥的唇。


    第28章 欲擒故纵“自是给点惩罚,叫你长长记……


    来人的面色清冷,声线亦是如此,透着一分别扭,却也有难得的柔情,沉默了片刻,方才对她道:


    “……是我。”


    烛火幽幽中,晏乐萦自然也瞧清了他的模样。


    如美玉精琢的面庞,线条锋利的轮廓,眼眸微狭长上挑,鼻梁高挺,薄唇似朱,一切在灯火交映中变得更加分明,是男子中顶好的相貌,龙章凤姿,如圭如璋。


    晏乐萦早知他容貌俊秀无双,离得这般近的距离,如水月台前他看她那般去看他,方觉长大后的他,容色更为惊人风华。


    像是那块璞玉已经全然展露了风采,足矣叫天地间任何一块美玉失去光彩。


    “陛、陛下……”好一会儿,晏乐萦呜呜出声。


    正因是他这样突然到访,才可怕好吧?


    大半夜突然发什么疯?


    季砚才发觉自己一直捂着她的唇,轻轻松开了手。


    “陛下。”晏乐萦这才能说句完整话,却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您来做什么?”


    这般询问,抑或说是探究的语气,让原是心血来潮来看她的青年帝王,一颗心忽地又冷了下来。


    他收起那些本不该再存在的心疼、心软,连带着面色也缓缓冷了下来。


    没有回答她,季砚只是强硬地捉过她的手,拽过她,将她搂进了怀里。


    晏乐萦挣


    扎起来,“你干嘛啊你——”


    她不想被他抱,且不论他早已成旧情人,就他这一身湿漉漉的袍子…等等,他的衣裳怎么湿成这样了?


    冰凉的水珠参杂着沉香的幽冷气息,顺着她纤长的脖颈坠落,一路流入衣襟里,将晏乐萦冷得脖子上起了战栗,她努力扬高头,想要再看看这人怎么回事,忽地被他压着翻了个身。


    “转过眼去,不准看。”季砚道。


    晏乐萦:……


    腰被牢牢按住,整个人几乎是趴伏在床榻上,晏乐萦听见后面响起悉索声响,像是季砚在脱换外袍,片刻后,他重新用臂膀揽过她的腰,将她按入怀中。


    还好他的里衣是干燥的,不然晏乐萦真的会生气的。


    “一会儿着人去备水。”他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很淡,听不出情绪。


    晏乐萦不懂他。


    寂静在殿中蔓延,被人这样紧紧禁锢在怀里,不一会儿,她便觉得身子僵硬,十分不自在。


    偏偏他身上的威严仍在,大掌扣在她腰间,半分不许她动。


    “……你到底来做什么?”良久后,她仍忍不住问。


    没换来回应,晏乐萦也没恼,只因心中有个猜测,“你…该不是觉得我怕打雷吧?”


    揽住她的手不自觉紧了半分。


    这样的姿势十足暧昧,紧紧贴住对方,晏乐萦能听见对方有力的心跳声,谈不上心慌意乱,却绝对沉重。


    她的心也难得乱了,复杂了一分。


    这一切说明什么呢?


    从他踏入这里,或从他依旧送了冰块来,又或是之前的种种事迹来看,都表明……他并不如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冷漠。


    他依旧在乎她。


    可是有什么好在乎的呢?晏乐萦心底早已不在乎,在寂静又忐忑的氛围里,难得感慨,也难得松懈下了一丝对他的提防,“……十几岁的糗事还去记甚?我早就是个大姑娘了。”


    雷声蓦地又轰鸣起来,落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使了力,晏乐萦也随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一点。


    这样下意识的行为,最终惹得两个人都怔愣起来。


    温热鼻息就在她脖颈后,攒起的温度却化成一声没有热度的冷哼。


    什么意思啊?晏乐萦察觉他的大掌游离起来,以她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覆上另一方温軟,她更加错愕,错愕之后只觉身上荡开一阵酥。麻,连带着羞恼,“季砚——”


    “是挺大。”


    晏乐萦霎时顿住,她听懂了,僵着脊背,不可置信地想要转头去看他,“你吃的药还没清醒是吧?”


    这张床榻很小,并不是华丽的雕花拔步床,往日妙芙偶尔会上来躺,也只是刚刚好。如今躺了个身型高大的成年男人,晏乐萦只觉自己被完全圈在一隅之地,丝毫动弹不得。


    艰难地转过头去,烛火幽荡,她瞧清了他幽寒且仍旧疏离的眸,所有的娇纵,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没醒。”她听见季砚冷然地对着她耳边道,“你帮我么?”


    不是昔年那种将她捧在手心温哄的那种语气,亦不是那般将她视若珍宝的神情。


    他淡然,疏漠,藏在如墨瞳仁下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摈斥。


    像是在漫不经心逗。弄一只豢养在笼中的雀儿,没有半分情意,闲来能讨他欢心,平日里若她离得近了又会惹他生厌。


    晏乐萦蓦地从心中升起一股闷意,这是她头一次面对他心起波澜,她觉得这是羞辱。


    无名火好似又一次点燃了身躯的热度,那股苦辣辛涩的酒水仿佛又一次从喉间滚过,令人痛苦和难堪。


    她冷笑,嘴比心快,“找你的虞黛去吧。”


    换来的是锁骨之下的豐盈蓦然荡开痛意,男人的大掌拢紧,紧紧桎梏着她,那感受自那兒绵延窜上骨脊,让她蹙起眉尖闷哼一声。


    季砚只需稍稍扣住她的下颌,甚至不必使力,软弱可欺的美人就只能乖乖顺服,将脸朝向他,与他对视。


    烛焰将要燃尽,宫人们早已被他屏退,无人来续上这烛灯,光影变得昏昏昧昧。


    青年帝王的视线如会蜇人的毒蝎,死死锁定她,不容她逃避,直直看进她眼底。他面色阴沉,眯眼冷道:“你很想朕去找别人?”


    心境如烛火般明灭,季砚也分不清此刻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


    想她同从前一般充满爱意地看着他,又想往事早已湮灭,何须追溯?何必在意?


    他不再需要她的爱,也不必纠结得到她的爱。


    她也不值得被他爱。


    “想啊。”晏乐萦的下颌被他捏得生疼,心里的火却在烧,她如此道。


    眼见季砚一怔,她只觉得畅快,将这份羞辱还给了他,连带着今日在水月台前的、昨日在凉亭内的,还有数次之前的……


    “民女是真的爱过陛下。”她笑着,“可不爱也是真的不爱了,无所谓陛下去找谁——”


    虞黛有异,暂不可就这个话题深入,晏乐萦无意将话题挑到此处,干脆随意说个“谁”。


    可帝王的怒火自是随心所欲,非她掌控的。


    下一刻,晏乐萦感觉扣住她下巴的手不断收紧,他的手本就宽厚,几乎将她脖颈间一片肌肤按住,她被迫倒在床榻间,被男人翻身覆上,死死压住。


    “晏乐萦。”


    烛火仿佛受了床榻间骤然惊起的动作影响,潮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涌动,最终盈盈烁烁,焰火熄灭。


    室内成了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男人的气息无可忽略,他沉沉埋首在她颈间,音色极为清晰,“旁人,怎比过你有经验?”


    晏乐萦只觉浑身僵硬起来,想张手推开他,却被他擒住细腕,不容置喙地引着她往下落。


    “还是你来吧。”他道,语含嘲弄,“在江南学了一身本事,该有用武之地,也好指教指教朕。”


    明明掌下的体温是那般滚烫,可偏偏他的语气那般凉薄。明明软若无骨的小手能触碰堅朗,可他的心比任何都冷硬。


    分明是一副任由她掌控的模样,可晏乐萦心中生不出一丝情意。


    想要回避,手腕才抬起就被他察觉意图,死死扣住她的腕骨,让她的手不得动弹。


    晏乐萦感到手疼,不自觉握紧,又惹得对方呼吸沉重,他在黑夜中死死盯住她,明明她看不清他的神态,仍觉得蚀骨般的怨恨包裹着她。


    雷雨声仍在轰鸣倾泄,一阵又一阵的雷声涌动,带着磅礴无垠之势,仿佛要将她淹没在这无尽的黑夜中。


    直止天光微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才终于结束。


    *


    听了半夜的雨声,身边睡的是早已陌生的旧情人,虽然后半夜竟真随着淅淅沥沥的雨点入了睡,却根本无法早起。


    晏乐萦一直睡到临近晌午,妙芙唤她起来用膳。


    “小姐,早膳不用,午膳定是要用了。”妙芙瞧见她汗湿的鬓发,晓得天热,又小心翼翼询道,“可要奴婢将冰鉴放进来?”


    自昏沉中苏醒,晏乐萦有些轻怔。


    床榻间浸润的冷傲梅香几乎散得干净,唯在被长发缠绕的手腕上能寻到一丝残存气味,她抬手,只觉手腕酸痛,被已离开的男人握得有了清晰红痕。


    “放进来。”晏乐萦的心火又烧了起来,顿了顿,“还有,备水,我要先沐浴再用膳。”


    “昨夜不是……”后面跟来的度月道。


    晏乐萦抬眼,“再备一次水。”


    皇宫之中的一切不由她掌握,但在这一处小小的宫苑里,晏乐萦尚有控制的能力。


    尤其昨日传了两婢问话,如今吩咐一传出去,众人立刻准备起来。


    昨夜是叫了水擦去腰腹上的黏腻,可今早起身晏乐萦还是有些不自在,再次认真将全身被人有意无意碰过的各处擦洗后,又让妙芙重新熏了香,换过一身清爽衣裙,才叫人一同去用了膳。


    “陛下昨日传了奴婢们去回话,问的是娘子可晓得那药的事……”席上,流萤看了眼晏乐萦的脸色,回禀道,“陛下听完之后,并未多言,只是说让奴婢们带路来见晏娘子。”


    “是么。”晏乐萦神色平淡,犹自夹了一筷子菜,“那你可如实答了?”


    “自是如实。”流萤讪讪道,“娘子对此事并不知情,奴婢们怎敢言诬枉之


    语。”


    晏乐萦不置可否,只是为妙芙夹了一筷子菜,止住了妙芙要诘问的话头。


    她晓得妙芙想问什么,度月流萤数次被季砚留下问过话,昨日的水月台发难,与她们也脱不开关系,何必又在此时装作忠仆的模样。


    “娘子……”流萤见晏乐萦不说话,欲言又止,“昨夜,陛下……”


    晏乐萦为流萤也夹了一筷子菜,没再多言,“吃菜吧。”


    去追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度月流萤无论是谁的人,总归不是她的人。


    季砚明确告诉过她,是流萤下的药。


    可即便他清楚至极,罪魁祸首甚至就在眼前,他也没有问责。


    晏乐萦心想,季砚还有什么非留下流萤不可的理由。


    许是早就发现了这两婢是季淮的人,又许是还想唱什么反间计,抑或是还需要她们来盯住她,她管不上这些,任何人都不可信。


    她又一次在心中对自己道,在这世上,在皇宫之中,她只能信自己。


    “妙芙。”饭毕,晏乐萦又道,“去寻个香膏来,我要擦手。最好是香味浓些的。”


    妙芙一怔,见自家小姐正揉着手腕,想必手有些不适——可手酸疼不适,要香膏做什么?不该是用膏药吗?


    不过她没多问,和流萤不同,晏乐萦行事于妙芙而言,自是都有其道理。


    她应了是便离开,两婢也着人来收拾碗筷。


    晏乐萦仍在揉手腕,越揉越生气,回想着昨夜的荒唐一幕,简直气得想痛打季砚一顿。


    不是,什么意思啊,他有什么毛病?


    她在心中腹诽着,越不去想,脑海里一幕幕却忍不住铺开,明明药效早已散得一干二净,从脊骨窜上来的羞赧还是让她有些别扭。


    昨夜被他捉住手弄得满是不自在,气得她口不择言说,就不怕我废了你吗?


    “你敢试试?”


    回忆里,男人按住她的腕将她抵在床榻间,语气里满是对她的嘲讽。


    ——显得她非常像个怂包。


    不仅如此,他还点评上了,说她技术也不过如此。


    “很差。”彼时,季砚眯着眼,深邃的瞳仁里透出几分慵懒,与施压的警告。


    那不还是给他舒服上了!


    晏乐萦直接气到满脸通红,娇声呵他,“你技术才差,你全家技术都差!”


    那会儿,晏乐萦怒意上头,怎么也想不通这句话究竟是怎么触怒他的。


    总之这话甫一说完,比她身型高大太多的男人就将她整个压在榻上,几乎称得上是想要为所欲为,火热的大掌一寸寸抚过白腻的肌肤,最后还威胁她说什么……来着?


    “再不老实。”炽热的呼吸流连在她锁骨间,荡开酥麻,他无视她的扭动挣扎,眯着眼道,“就不是用手了。”


    晏乐萦:……


    “小姐。”妙芙将她唤回了神,“小姐?”


    晏乐萦“欸”了一声,偏头疑惑。


    “小姐不是说想要香膏擦手吗?奴婢挑了盒梅花香的,香气还挺馥郁,难得有梅香能调得这般浓郁却雅致呢。小姐试试看?”见晏乐萦一副游离的模样,妙芙笑笑,将香膏递给她。


    “……”


    晏乐萦沉默一瞬,认命叹气,懒得麻烦妙芙再去找,接过闻也未闻就开始擦手。


    淡雅的香气弥散在空中,幽凉,缱绻。这时,她才稍微一怔,蓦然间竟然回忆起了这股几乎与季砚身上一模一样的合香叫什么名字。


    雪中春信。


    雪中寻春信,即见寒梅。


    许多年前,她曾在皑皑白雪下茫然四顾,皇宫的御花园曲曲绕绕实在太大,路途非遥,可霜雪让人难行寸步,风雪叫人迷失双眼,小小的她竟然真找不到季砚的居处了,急得在原地哭了出来。


    可还没哭两声,身后忽然传来清冷声线,有人在轻唤她,“燕燕,过来。”


    回头,即见一束梅,也是属于她的那抹春色。


    季砚难得穿了件织锦朱殷色的缎面袍子,这颜色艳得像官服,其实对他这么一个生在偏僻冷宫里的皇子而言,颇为出格。


    可少年郎的容貌气度天生耀目,这一身在他身上仿若浑然天成,尽显少年意气风发,他合该穿如此明艳的色泽,也将满园雪色点亮,压过寒梅微不足道的那点红。


    哦,是了,晏乐萦想了起来。


    那日是她的九岁生辰,她从家里偷偷溜出来,想找她的阿砚哥哥陪她庆生,结果将自己冻了个透。


    冻红的小手被少年季砚小心翼翼执起,他温柔地一遍遍替她揉搓着手。


    这个比她年长三岁的哥哥手掌已变得宽厚,温热干燥的温度传递给她,她曾将他冰封的那颗心融化,反过来,他也在那段岁月中温暖过她。


    也是那日,季砚将小小的她背在后背上,她问他身上熏的香是什么。


    “好好闻啊,阿砚哥哥,我可以永远闻这股香味,永远都不会闻腻。”


    少年时的季砚在笑,那声音在回忆里似梦如幻,他温声回应她。


    “是‘雪中春信’。”


    *


    那声音似乎落在了雪中。


    寒来暑往,春秋更迭,雪既然化了,便不再留痕。


    门外忽然又传来声响,侍卫来通传,说是陛下身边的内侍差人来送东西。


    晏乐萦纷杂的思绪彻底被打断。


    她心中一紧,这两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她的心已经如紧绷的丝线般,唯恐阴晴不定的季砚又毫无章法地乱扯一道,将整根心弦都要扯断。


    “送的什么?”在江南当管事的当久了,年少时在宫中收季砚的东西也是心安理得。


    本想让妙芙去看,可想了想,晏乐萦自己起身。如今季砚是皇帝,皇帝送的东西自然要亲自去谢恩。


    才刚迈出后院走过影壁墙,前院的几个内侍也正走进来,见了她,纷纷见礼。


    “晏娘子,这是陛下吩咐奴才们送来的。”为首的内侍笑得一团和气,温和有礼,可脸上却有一道极为狰狞的疤。


    晏乐萦微怔,想起这个宦官自己是见过的,而且还挺熟,是从小随侍在季砚身边的内官,小时候她还会称一句“应庆公公”。


    只是八年过去,曾经还算壮年的应庆公公不但脸上落了疤,还生了白发,身型佝偻,行步间也有些跛,一副精气神已耗去大半的样子。


    “应庆公公。”她不可置信地开口,“您……”


    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的内侍,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应庆的笑容仍旧得体,那双黑眸里情绪藏得比季砚还深,只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却没有开口寒暄。


    “晏娘子,老奴脸上的疤难看,您别盯着看哟。”他只笑道,“快看看陛下送来的东西吧。”


    晏乐萦只得定睛去看,下一刻,也什么寒暄的心思都没了。


    “……”


    “陛下说瞧您昨夜在读书,特地差人去藏书阁拿了好些书,这几本是专程挑出来给娘子的,供娘子赏读,也好多学习精进。”


    晏乐萦瞧着那一堆质朴到不行的书封,与上面诸如“清心”、“清静”的字眼……


    什么意思?


    昨夜猖狂无礼、蛮横十足的明明是他,让她看《清心经》算怎么一回事?


    嘲讽谁呢。


    她咬牙切齿,艰难吐字,“供我…学习?”


    “是啊。”应庆道,“陛下言之,娘子看书好学是好事,多看些,能触类旁通也是好事。”


    晏乐萦要给气笑了,“我看《商经》,他叫我清心寡欲?”


    晦气的书,看上去像是要断她财路的那种。


    在应庆还没来得及提醒她言语冒失了之前,晏乐萦又觉察出一丝不对,问道:“陛下拿了好些书,只挑了一些给我?”


    应庆点头,忽然笑得神秘。


    这下,这个已见苍老之态的宦官,终于露出一丝属于人该有的生动  。


    他神秘兮兮道:“陛下也在学习呢。”


    晏乐萦:?


    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重新变成了老狐狸,任她再怎么套话也不肯开口,几句客套话过去,便不再多留。


    晏乐萦行了谢礼,想了想,还是将这位印象中的和善长辈送至了门口。


    “晏小…娘子不必送了。”应庆转身叫她停在原地,他的话语也顿了顿。


    她听了出来,这一处的停顿,或许是这位长辈也想到了昔年。


    曾经,她还是个官家小姐,他还会唤她“晏小姐”。


    往事已经被岁月的浪花冲得面目全非,所经历者,尽是狼狈不堪。


    晏乐萦明眸微弯,没再多说,目送他离去。


    *


    那几本季砚送来的《清心经》,最终被晏乐萦草草翻了几页了事。


    在相送应庆公公离开时,晏乐萦驻足在原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逐渐成为一个小点。


    ——而她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小宫苑里。


    她想着,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也已经玩得差不多了。


    在江南时,季淮所用的计谋并没有错,仅仅是让小公子们与她唱了出戏,就将季砚激得失态,他的质问含了怨,怨里夹杂着在乎。


    唯有在乎的人,才会有其他的情绪。


    而她没有。


    之后她一次次的推拒,没有将他推远,反而让他忍不住一点又一点地靠近她。


    时机渐渐成熟,晏乐萦心想,她该找个机会主动走出去了。


    时日便先这样囫囵过着,短暂的平静无事,待到三伏天将要过去,晏乐萦已有许久没曾见到那个季淮手下的侍卫江九,连带着季砚也没有来。


    她尚有耐心,她可以等。


    某日深夜,万籁俱寂,众人睡下,窗扉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三声。


    晏乐萦推开窗去,听见江九的声音微带着疲惫喑哑,向她道安。


    “晏娘子恕罪。”他道,“因着上回的药酒一事,季砚有所提防,近来实在找不着机会见娘子,您也要万事小心。”


    晏乐萦看了他好一会儿,只瞧出他眉眼间的疲态,看不出更多。


    “娘子这边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季砚许久未来,她又出不去,所以哪怕江九再来会有危险,也一定会来。


    果然,见他如此问,晏乐萦笑笑,“自然是有的。”


    上回下药的事由季淮指使,循着两婢与江九的话来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他们都没有打算向她解释一二。


    晏乐萦不再打算执着,只道:“需要你帮个忙,帮我查查‘虞黛’的底细。”


    “她从何而来,又因何被季砚纳入宫中,此二人的关系究竟如何?公子言之她是季砚的宠妃,可那日我见了他二人,却不觉得如此。”


    晏乐萦一连抛出了很多问题。


    她看人也有自己的一番标准和领悟,也见过季砚爱她的模样,若是季砚爱上了别人,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可她没有看到。


    意料之中的是,江九因着她的问题欲言又止。


    晏乐萦面无表情,盯着江九平平无奇的脸。一下就想明白了,虞黛十有八九也是季淮的人。


    表面温和,得以让万民敬仰的太子季淮,实际却是个比谁都懂得玩弄人心的冷血鬼。


    他布下了她和虞黛两枚棋子,抑或是更多棋子,势必要将本属于他的一切夺回。


    可这世间,又有哪一样是真正注定属于谁的呢?


    年少时,她也曾觉得父亲母亲的爱独属于她,可事实并非那般。


    父亲爱的是年轻貌美的母亲,因而爱屋及乌般也爱着她,可当母亲年华老去,被重病折磨得骨瘦嶙峋,甚至狼狈丑陋,那所谓的宠爱便如泡沫瞬间破灭,露出浓情蜜语下的腐烂狰狞,变得分崩离析,不值一提。


    晏乐萦那时才知,爱不过是对表象皮囊、对精美荣华的一种追捧。


    人人都妄图占有美好,可不仅是爱如流水,看似触手可得,却无人能真正掌控拥有。


    江山亦是如此,想占有是一回事,可事实便是季淮并没有争过季砚,成王败寇,他早就是败犬之态,又何谈本该属于他的?


    “罢了。”


    晏乐萦瞧他这股抿唇不肯说的模样,也没为难,毕竟已摸准了虞黛有异这件事。


    她说起下一样交代,“那你便替我去寻个宫人,随便谁都好,只要是昔年被迫卷入那场宫变的。”


    季砚的登基,曾令满朝堂猝不及防。


    三年前先帝病重,将要立传位诏书,众人皆以为之太子会顺势即位,怎知昭宣门前骤然发动政变,季砚以“太子异心,蓄谋弑父”之名一举突破宫闱。


    宫门一闭,再开,那道传位圣旨便成了“五皇子季砚护驾有功,宜承大统”。


    先帝不日就驾鹤西去,太子一党草草倒台,逃去江南,这一切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后势也锐不可当,季砚手段干脆狠辣,摈斥异己,再有不忿质疑之声,也在重压下很快散去。


    晏乐萦在民间听着那些暗地里的议论声,听了三年。


    事实究竟还有多少残酷,她不清楚,可无疑那场宫变一定是惨烈的。如她与季砚所说,朝堂之争,哪有不见血的呢?


    可她了解季砚,季砚看似雷厉风行,却并不如季淮般喜欢随意折磨人。冤有头债有主,无辜之人,他并不会多加为难。


    许多年前……


    “娘子这是何意?”江九自然不知晏乐萦心中所想,纳闷追问。


    晏乐萦想,在许多年前,也有那么一日,她在这偏僻宫苑边上无意瞧见宫中一个丑奴,因而吓得吱哇乱哭,季砚抱着她哄了很久,告诉她那人是宫中的老人,曾在谢贵妃手下当差,后来贵妃失势,又辗转成了他的手下。


    谢贵妃曾盛宠一时,却与她的姑母一般无所出,曾想将季砚记在自己名下养育,又在转头有孕后将季砚抛弃。


    季砚或许恨极一切将自己弃之如敝屣的人。


    那贵妃倒台的理由太过蹊跷,从前晏乐萦想不明白,如今见识过季砚的手段,难免会想到昔年贵妃之事是不是有他推波助澜?可饶是如此,他仍没有迁怒贵妃宫中的宫人。


    季砚实则善待宫人,尤其怜悯那些凄苦之人。


    正如昔年被宫变牵连的宫人,在那之前,先帝重病垂危,真正能在面上只手遮天的还是季淮,季淮惯会折磨人,宫人们必定饱受摧残,可季砚不会放任不管,若还有活下来无所依靠的,一定还会被他留在宫中。


    只要随便寻一个人。


    只要随便寻到一个人,她就能借由旧事发挥。


    “使点苦肉计罢了。”晏乐萦没有多言,她不信任何人。


    只将这计策大致透露给江九,江九领意,便点头退去。


    夜色迷朦,最终又只剩她一人。


    *


    晏乐萦没想到的是,翌日晌午,一样多日未见的季砚竟也到访了。


    彼时她正在替妙芙梳着前阵子江南时兴的发髻,听得通传时也来不及将桌案上一众首饰收起来。


    季砚行步入风,迈进后院,只睨了她与妙芙一眼,语焉不详道:“你这双手,此刻倒巧了。”


    晏乐萦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许是三伏天已过,天躁渐无,人被暑气熏得蔫蔫的精神气也回来了。


    今日晏乐萦难得穿了件鲜艳浓丽的衣裳,烟霞红团云纹的长外衫,下着一条湖蓝色绣双蝶褶裙。


    衣衫略长,因而只露一半裙边,一条细缎带束在腰间,将盈盈一握的纤腰勾勒得更加曼妙,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明媚又朝气,极为动人。


    不过,季砚看了她一会儿便收回视线,他目色淡淡,“叫侍女们收拾好,便备膳吧。”


    晏乐萦:


    突然到访是来吃饭的……?


    她疑惑的神色太明显,可季砚不予理会。数次的相处都是如此,季砚不再如从前一般乐意对她施以耐心与温柔,多数时,只随着他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一面想以此表达着


    对她的疏远与怨恨,一面又好似无法自拔般,接近她一次又一次。


    晏乐萦没再多问,只是心中到底生出几分忐忑。


    巧合么?


    好似数回都是,江九到访,他便来了。


    晏乐萦不由又想到了还留在自己身边好好伺候的流萤,为何直到如今,晓得了真相的季砚还没有发落的意思?


    难道这数次江九来访,他也看穿了,但他也没有……拆穿她。他在等什么?等她露出更多的马脚?


    如此想,晏乐萦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夏日不冷,可如此看去,灿然盛开的花仍是因他的到来倏然萎靡。


    季砚并不心疼,见一桌好菜呈上,晏乐萦依旧没有动静,于是勾唇,轻叩桌案,似催促。


    “愣着做甚?坐下吃吧。”


    白玉扳指随着他的动作,无意间也叩在木案上,玉质声变得沉沉,骤然将晏乐萦缓回神,她只好坐在桌前陪他一起吃。


    虽然她并无什么胃口。


    好在食不言寝不语,季砚未发一言,可饭后也未打算离开,而是叫人备了纸墨笔砚,犹自在房里写起了文书。


    但也没让晏乐萦有犯懒的机会,他叫她研墨。


    这会儿本是她的午睡时刻,昏昏欲睡之际,晏乐萦在心中骂了他数遍,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


    “瞪什么?”季砚察觉了她的视线,淡淡瞥她一眼。


    晏乐萦笑道:“陛下看错了,民女眼睛生得大,只是看着像瞪人,不是真瞪你。”


    随口一说,怎知季砚还真搁下纸笔,拽过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刚研好的墨险些洒了,晏乐萦娇呼出声,又被他的大掌捂住唇。


    “备盆热水。”季砚对外吩咐道,“之后,都退出去。”


    明明是很轻的一句话,可在屏风外候着的侍女们一直屏息以待,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又很快退下,热水被搁置在一旁,余下唯有季砚与她。


    晏乐萦不明所以,一直被他捂着唇,巴掌大的俏脸仅余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露在外面,双眸微瞠,眼波潋滟。


    酥酥麻麻的热气正透过香软的檀口呵上他的掌心,似乎也引起腰。腹间一簇热意往上窜,季砚微微抿唇,松开了手。


    “你干嘛?”鼻息间残存墨香,还有一丝缱绻的淡梅香,晏乐萦立刻羞恼道。


    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叫那双倒映着他的杏眸更加清亮生动,瞳仁里还有烟霞色的裙袂飘动,是她又想要挣扎逃窜。


    季砚紧紧抿唇,端详着她那双眼,半晌后,只道:“这双水盈盈的眼,瞧着着实令人烦郁。”


    那就别看她啊!晏乐萦在心里翻白眼,那他贴过来做什么?


    他又问她,“前阵子朕叫应庆送来的书,你可认真研学了?”


    晏乐萦:“……”


    这下她原想还击的话一下被打岔,那自然是没看的。


    “看、看了,自然看了。”心中那般道,嘴上又是另一个说法,晏乐萦察觉揽住自己腰肢的手收紧,不敢再任意扭动,悻悻笑着,“民女悉心研读,奉为经典,实在感悟颇深。”


    如果翻了两页也算看,那她自然也是看了,晏乐萦又如此心想,便也有了几分底气。


    “哦?”季砚不置可否,挑眉,“那将你的感悟展开说说吧。”


    沉默一小会儿,晏乐萦脸不红心不跳道:“因是封为经典,日日攻读仍觉‘纸上读来终觉浅’,每每读上几页,都觉得需停下静心悔悟一番,如此才不算亵。渎了这般神书……”


    季砚笑了一声,仍在看她那双明亮的眼,“继续说。”


    “就…就是觉得,做人还是要静心沉气,不可急于一时,须得就着那书细细感悟——”


    忽地,晏乐萦觉得腰间一紧,天旋地转间被人抱了起来,又将她放去了床榻上。


    “好端端的你……”她还有些懵,脑子里却警铃大作。


    夏日不止衣裙轻薄,鞋袜亦是,在方才一刹的挣扎间鞋袜被甩落,连带着衣衫鬓发也稍稍凌乱,晏乐萦想往床里间躲。


    青年帝王却不给她这个逃窜的机会,乌眸微沉,长臂一伸,便捉住了她细嫩的脚踝。


    “还是如此巧言令色,谎话连篇。”他轻呵。


    显然,季砚听腻了这些谎言,也看腻了她如此说谎不打草稿的矫揉模样。


    “……你要做什么?”晏乐萦小声问。


    “做什么?”似乎觉得她的发问好笑,季砚犹自重复,盯着她已悄然漫上绯红的莹白脖颈。


    眼见那丝艳红色泽慢慢蔓延至她的脸颊,才冷淡勾唇道:“自是给点惩罚,叫你好生长长记性。”


    第29章 亲身躬行叫她一点点融化在手心。……


    热水蒸腾起水雾,氤氲了红木屏风上的荷花图。


    骨节分明的手浸入银盆中,带起泠泠水声,季砚面无表情净过手,又用丝帕将双手细细拭干。


    这个年轻的帝王,还一如当年,喜静,也不喜外出。他的皮肤略微苍白,一双手也是白皙如玉,不过因生得高大伟岸,气质上倒没有半分病弱气。


    晏乐萦倚在榻上,缩着细颈,瞧他慢条斯理地将手擦干了,因着不明就里他方才的话,见他重新往这处走,下意识还想往里头缩。


    虽是有几分惊疑不定,可晏乐萦又想,至少这次他来,没有再揪着季淮的事不放了。


    他应该也彻底清楚,想从她口中听到准确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事。


    他干脆更随心所欲,将所有的矛盾聚焦在她本身上。


    蓦地,衫裙被季砚拉拽住一角,烟霞色衬着他的手越发白皙胜雪,指骨稍稍使力,没有用力拉她,却也让她无法再后退。


    晏乐萦不想与他对视,垂头,又一眼瞧见他按在那衣袂一角的手。


    白玉扳指正落在衣角的一朵缠银云纹上,那只手修长温暖,前些日子的昏沉黑夜中,也曾在这张床榻上肆意地撫上她的身軀,触碰过她心口間的柔。軟,更是留下过一道道用力过度的红痕。


    女儿家生得娇嫩,哪处都是温軟,当那分温軟被人掌控着的时候,晏乐萦很容易产生一种自己浮沉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上,漫漫踏不着实处的虚空感。


    她不喜欢那种感觉,令人心生悸动,仿佛无法再自主掌控着躯体。


    “你说‘纸上读来终觉浅’,朕倒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见她不再躲闪,季砚才再次开口。


    “……什么?”


    “近来,朕也在读书。”见她盯着他的手看,怎么也不肯抬头,季砚干脆用另一只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迫她与他对视。


    季砚对自己心道,就是要这样。


    瞧着她这双永远过分无辜的水眸,瞧见她藏匿在眼底的薄情与谋算,一次次,无数次这样看着,才能彻底降下心中那烧不灭的暗火。


    “‘绝知此事要躬行’,朕想了想,的确该如此。”他轻道,“……是要亲身躬行才是。”


    他将她带回宫中是为了什么?


    折磨她,困住她,要她永远无法再逃开,而后将曾经受过的苦楚,百倍千倍地付诸给她。


    这才是他的打算。


    背信弃义之徒,虚心假意之辈,合该受到惩罚,不是么?


    所以这才哪到哪儿呢?季砚眯眼,勾起笑,冷冰冰盯着晏乐萦,捏住她下巴的手往锁骨下遊走,挑开薄薄的烟霞色长衫,他屈身上榻,恰好挡在她身前,让她无法再逃,整个人将她娇小的身躯笼罩。


    湖蓝水色绣蝶纹的褶裙微乱,如水波蕩开,晏乐萦才曲蹆就被擒住,恰似裙面上的蝶紋恰好被他的掌心握住,探入,变得越发躚然孱弱。


    她想挣扎,慌乱地往后仰去,可后背已经抵住榻上木边退无可退,最终被人掌握要害予取予求,只能无力垂著双手。


    “这是怎么了?”季砚的手撑住她,如墨的瞳孔间倒映着少女娇红的脸。


    长长裙幅逶迤展开,像一团云雾散在床榻间,又反过来将这个冷漠的帝王裹挾其中,更像是一泓湖蓝色的池水,池水被他用指尖轻柔撩。撥,一点点碾入与心上一样的滑温膩軟处,以至于最终她整个腰肢軟了下来。


    “别……”


    明明没有人掐她,可晏乐萦仍觉得呼吸急促乱了章法,那种浮沉在水边无法上岸的感觉随着他覆在身上的手更深切涌来,伴随着星点细密的涩痛,她摇头,染上泣音。


    看着她的青年帝王,他还是衣冠齐楚的,乌眸间的浑色暂不明朗,榻间唯有她湖蓝色的裙摆凌乱浮動,如浪花迭起,将人推至更深不可知底的海域。


    “又说‘别’?”季砚不以为意,他按住她的手越发用力,这次俯下头咬了一口她精致的锁骨,“这才哪儿到哪儿,哭什么?”


    刺痛在锁骨上蔓延,随着他的贴近,晏乐萦再也抑制不住轻吟,越发绷紧身躯,只是唇才微张,又被他擒住机会吻了上来。


    仅仅单手就能牢牢制住无力的娇躯,掰过她的脸颊,季砚吻得越发用力,另一个手亦是,迫她檀口張。開,长驱直入大肆进攻,每处溫暖柔軟都被他坏心眼求索着,不肯放过,直叫她彻底軟了身子,近乎无法呼吸才离开一瞬。


    “不要了,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晏乐萦的呜咽声越发娇弱无助,想再次推拒他,可无论抬哪只手都会直接軟在榻上,她没有力气撐起自己的身体,唯有季砚的手掌控着她。


    只是这张小小的床榻上,躺两个人的确是有些拘谨了。季砚看着晏乐萦仰面被迫抬髙的蹆與細軟腰肢,她的雙手仍無力撐在身後,他的唇游离至她耳畔,轻声问她,“施展不开么?”


    泪珠正一点点自美人娇嫩的脸颊上滑落,季砚吻去一点又会落下新的。此刻他当真觉得晏乐萦就像是水做的人儿一样,娇滴滴的,小时候是爱哭,如今也是,落下的水痕濡湿了他的衣裳,可他仍很有耐心,一点点像昔年她对他那般,叫她一点点融化在他手心上。


    痛意缓过,水痕弥散,晏乐萦有片刻失神恍惚,又努力哑着声回应,“对……”


    左右他就是想做这些事,这些天她已彻底想通了,不想再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该主动进攻了。不然一直被困在这里,至多能去几趟御花园,她的计划要如何进展?


    季砚只是淡笑了一声。


    “行了,还有力气说话。”不置可否,只是他的声音也终于喑哑,听起来才有些温度,“这不是挺好么?”


    这般的温度是因她的体温染就,晏乐萦感觉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渐渐到了极限,她呜咽起来,又被俯身而下的男人再次吻上锁骨,她感觉被他舔舐过的地方湿淋淋的,浑身也湿漉漉,湿軟的舌尖反复摩挲着凸起的骨头,反而荡开更甚的痛。


    她心想,锁骨肯定是被他咬破了——


    泪水更是因此落下,却被季砚压制地更甚,他更加俯身往下,张口咬在比之锁骨柔軟多了的雪膩肌肤上,惹得她痛得绷紧了后背。


    “呜……”狗皇帝,狗男人,绝对的狗男人。


    不肯松口答应,咬着她也不肯松口。


    晏乐萦眼睫轻颤,面色弥漫潮紅,大口呼吸着,整张脸都是泪,又被他伸出来的手抚过脸颊,那枚染上晶莹水光的白玉扳指就这样贴着她脸颊滑动,水液全都擦在了她脸上。


    扳指还是温热的,令她几乎羞愤欲死的温度。


    气血上头,原本浑身脱力的晏乐萦忽然就有了力气,气愤娇喝,“季砚,你咬我,你是狗啊——”扳指她是真不想说了,她说不出口。


    季砚抬起脖子,眯眼,“这天下敢骂朕是狗的,也唯有你一人了。”


    但他甫一说完,两个人俱是愣住。


    “再说,你说朕咬你……”片刻寂静后,季砚起身重新找回话语主导权,冷哼一声,“你也不遑多让。”


    晏乐萦竟然听懂了,这下气得快要昏过去,直接再度失了力气瘫回床榻间,眼眶中尽是水光媚色。


    季砚仍故意替她擦拭着脸颊,又惹来她愤怒回避,“你不要脸!你滚开。”


    季砚眸色沉下,捏着她下巴,叫她仰头。


    迫使的动作含着警告之意,就像方才数次她叫停他也不肯退步。


    “晏乐萦,朕与你说过,这是你欺瞒的惩罚。”


    晏乐萦僵了一瞬,那张原本尽态极妍的脸慢慢褪去血色,她恍然间好像猜到了什么,却不敢深想,干脆咬着唇不再开口。


    季砚再度拿起丝帕慢慢将手擦拭干净,他也不再言语,而后,又执起她的手。


    “你又做什么?”晏乐萦不耐烦的气性又上来了。


    季砚一顿,捏了捏她的腕,染上情。慾的声线已全然冷静下来,“一会儿备新的热水来,这会儿,先将你手上的墨渍擦干净。”


    晏乐萦往自己手上一看,才发现先前替他研磨时将墨水染在自己的手上了。


    难怪方才有一瞬她实在受不住想推开他,却被他极快地将手挡开了,敢情还嫌弃她手上染了墨会蹭他衣服上?


    呵呵,晏乐萦气笑了,身下的裙幅因为身上的湿漉也染上更深的色泽,湖蓝色间荡开的痕迹也似幽深墨团,她瞥见后又僵住了,也意识到这方手帕上还染着什么痕迹,开始甩手,“拿走,这帕子你擦过手了,我不要用。”


    季砚呵了一声,意味深长睨她一眼,倒没再多言。


    不久后,侍女们重新端了个银盆进屋,晏乐萦心觉羞恼,不愿叫人服侍,刚要摆手叫人退下,季砚的眼神却比她更快。


    侍女们重新离开,季砚却复又倾身而下。


    “我自己可——”


    季砚只是神色莫测握住她的腿,轻哂,“腿软的毛病还没好,怎得嘴也仍这般犟?”


    “……”


    晏乐萦不再说话,只感觉温热的帕子覆上身躯,又带来一阵阵说不上的感受窜上脊骨,以至于她紧咬着银牙。


    最后的倔强便是不肯再发出与先前一般的低低娇吟,可季砚似乎识破了她这点顽固,丝帕或轻或重碾过,最后逼着她澄淡的眸子又变得水盈盈的,娇呼出声。


    他这才肯放过她。


    似乎还有什么事,之后季砚没再久留,晏乐萦感觉没能午睡的困意袭来,强打起精神又去沐浴了一番,才好好躺去床上睡到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了很久,因为特地吩咐过妙芙不必喊她吃晚膳,晏乐萦躺得很安心。


    可梦里似乎没那么安心。


    她做了个非常羞耻且恐怖的梦,梦到季砚仍用手环着她,她被他拥在身前,只能一次次随着他的节奏浮沉,而且与现实不同的是,那温润的玉扳指不再温暖,好像一块含不化的冰,那点冰凉不断刺激着她,而她怎样也避不开。


    更要命的是,牢牢钳住她腰的季砚,忽地又凑去她耳畔轻声道:“燕燕,你看窗外。”


    晏乐萦下意识偏头看去,这一看,浑身血液倒流,感觉身子都忍不住弓起来。


    原是窗扉不知何时已然大开,风声呜咽的窗外,那细作江九正神色幽深地望着他们,不过他也只与晏乐萦对视了一眼,下一刻,一把弯刀横上他的颈脖,身首分离。


    温热的血液溅在窗棂上,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血腥气,身下的玉质却显得越发冰凉,好似刺骨,晏乐萦再也无法抑制地浑身颤栗起来,眸光涣散。


    “瞧见了么?”喘息间,季砚的语气却莫测,“若敢抛弃朕,背叛朕,就是如此下场。”


    他发现了。


    晏乐萦心想,他肯定发现江九来过玉衡苑了,所以今日的一切是惩罚。


    “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忽然,一声尖利的女子惨叫划破天际,睡梦中的晏乐萦被惊醒,额间尽是冷汗涔涔,双眸也盈了泪光。


    “小姐,小姐?”紧接着,妙芙的脚步声也响起,行步踏来屏风内,“您醒了?您莫惊慌。”


    “发生什么事了?”努力抛开梦境带来的影响,晏乐萦止住颤抖定了定神  ,问道。


    屋内只有月光,这一觉竟是已睡到深夜。


    她借着昏昧月色瞧见妙芙惊疑未定的神色,听见妙芙说:“没、没什么。”


    “将外袍拿来给我,我出去看看。”没什么就不是这副神情了,晏乐萦抿唇吩咐道。


    就在这间隙,外间仍隐隐约约传来凄厉哭喊,妙芙原本还想去拦她,见状,也只拦也拦不住,忙拿了外衫给晏乐萦披。


    “小姐,是有个宫、宫人趁着夜色偷溜进了院子里,侍卫们竟也没拦住,不过这回儿应是抓她去了……”妙芙见晏乐萦走得快,小跑几步跟去她身边解释道。


    “那人手里可拿了什么利器?”


    “天昏夜昧,奴婢也没大瞧清,但大抵是没有的。”


    “哦?”


    “她穿着旧宫袍,瞧着狼狈极了,身上一大团黑沉沉的污色,走路都踉跄,好几次都摔着双手撑地了,料想是没余地拿什么利器的。”妙芙道,“小姐,您还是别去了吧,待侍卫们将人捉住就行了,毕…毕竟那人面相狰……”


    晏乐萦心想,守门的侍卫哪里是没拦住,怕不是与季淮一伙的,才能将人放进来。


    屡屡与她通信的江九不也是吗?


    若守卫与其不是同伙,他怎敢每回都大摇大摆。


    “无碍,只是去前院瞧瞧,不打紧。”晏乐萦安抚妙芙道,“你只管站我后面,不许挡来前头。”


    若是不去,不白费了江九特地将人送了进来,晏乐萦心想。


    不过得见此人,比她想得更快,才转过廊下,浓重的血气与腥臭味一起扑面而来,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径直栽进晏乐萦怀里。


    那刻,晏乐萦瞥见了对方狰狞可怖、近乎腐烂毁容的一张脸,只觉浑身僵住,而后便被这甫一袭来的力道推倒在地。


    撞倒她的宫人随她一起栽在地上,仍在惨厉哀嚎。


    面前仍有大团的沉沉黑色在晃,伴随着刺鼻尖锐的血腥气,晏乐萦颤着唇,从对方身上摸到满手黏腻血迹——


    她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黑色?分明是夜色昏沉,叫人看不清,其实是由血液染就。


    “小姐——”妙芙也吓到了,连忙要来拉她。


    怎知那宫人一撞到人反而更激动,力气极大,掐着晏乐萦的手就开始尖叫:“是你吧?是你吧?昔年就是你媚惑陛下,叫他着了季淮那个狗贼的道,你将我们害得好惨啊!你要偿命!你要为我死去的兄弟姐妹们偿命!”


    言罢,她扯着晏乐萦的衣袖当真半坐起来,伸手就要去掐晏乐萦的脖子。


    妙芙死死拽着对方,晏乐萦也霎时惊醒,这下鼓足劲将对方推开。


    侍卫们也终于赶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就将发疯的宫人钳制住,而后向她行礼告退。


    这场荒唐闹剧极快开始,又极快结束。


    唯余晏乐萦还愣在原地,妙芙将她搀扶起来,可她满身都是宫人身上的血污,刺鼻的血气还萦绕鼻尖,宫人方才歇斯底里的诘问也一直在心中回荡。


    她颤抖了起来。


    第30章 一串葡萄再多嘴一句,便换个吃法。……


    晏乐萦当真被吓住了。


    她有想过这个被叫来的宫人会是凄惨的,可她怎么也无法想象到对方会如此凄惨。


    女子形销骨立,浑身几乎仅余下一具骨架,似乎还病痛缠身,那张脸更是尽数生满烂疮,那股恶臭便是源自这些反复溃烂的伤疤,血腥气亦是,整个人看起来可怖至极,简直就像地府里钻出来索命的恶鬼。


    还口口声声说着,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这是一个被季淮折磨过的宫人。


    也是……季砚手下的人。


    对方因她当年的胆怯、懦弱、或者还有自私与傲慢,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晏乐萦不由自主又想到了季砚,想到了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想通了他为何会那般恨她,想着想着又觉得恐惧、苦涩、甚至痛苦。


    看着季砚的时候,她尚可说着不在乎,可此时却蓦地一股茫然无措涌上来,面对别人她这般痛苦,为何她能对着季砚心安理得说不在乎呢?


    是因为晓得他很爱自己,是因为晓得他放不下她,晓得他从来都是那般包容她,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这些爱意?


    想着想着,晏乐萦当真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痛苦,胃里一阵痉挛,是浑身的血腥气实在太重,她忍不住反胃。


    “小姐!”妙芙焦急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身上的血色。


    不一会儿,度月流萤也闻声赶来。


    不对不对,晏乐萦摇了摇头,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告诉自己明明昔年她也尽力而为了,她的无奈也不是假的,怪只怪世事弄人,亲历者都狼狈不堪,无人能幸免。


    “这是什么了?晏娘子,快随奴婢们进屋!”度月心急道,又转头对着流萤,“流萤,你去唤人备水,一会儿给娘子擦身子。”


    “小姐,您别吓妙芙啊!怎么脸都白了?”


    “晏娘子,您还好吧?”


    “娘子,要不先喝口茶?”


    周遭嘈嘈切切的声音不断响起,可晏乐萦实在难以听进去,她被吓得有些恍惚,任由侍女们带她回屋,替她倒了杯热茶。


    茶才端在手中,低头一瞥,那宫人的狰狞模样好似在水中晃荡,吓得她手一抖,盖碗没拿稳,噼啪一声摔在地上。


    “那人走了吗?”晏乐萦惊魂未定,“她真的走了吗?我怎么感觉她还在,她是不是还在?”


    瓷杯碎了,那茶盖却还完好着,在地上滚了一圈,直至碰上一双玄金皂靴,才戛然停下。


    侍女们慌忙跪了一地,连声请安,“陛下恕罪,奴婢们不知陛下到来……”


    季砚抿着唇,稍抬手屏退众人,一步步朝晏乐萦走去。


    屋内掌了灯,盈盈烛火,明灭闪烁,摇曳的浮光将晏乐萦那张苍白的小脸衬得更加娇弱可怜,她漂亮的眼尾泛起殷红,一滴清莹的泪要坠不坠。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醉三分。可季砚瞧着这张娇颜,生不出多余的心欣赏。


    这张极为昳丽明媚的脸,午后也才垂过泪,只是那会儿明眸晶莹,梨花带雨,嫩润玉肌上弥漫着的是生动潮红,此刻却是血色尽数褪去,唯余一片雪白。


    怎么能将自己吓成如此模样?他想着,心觉该冷笑着讽刺她一句,可喉间竟是极为干涩,难发一言。


    “阿砚哥哥……”晏乐萦抬起泪眼,瞧见了他。


    她没有朝他招手,可季砚已然来到了她身旁,让她伸手便能环抱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她抱得很紧,纤细削瘦的肩膀仍在颤栗,像是无意落进深海的人意图抓住唯一的浮木,执着地依靠着他。


    “我害怕,我好害怕。”哽咽的娇软声线楚楚可怜,晏乐萦带着哭腔道,“她半夜会不会还来找我?我不要,我怕,我不要在这里,呜呜呜……”


    就像小时候,那个看上去总是生气十足的小丫头,实际又娇又软性子,受了欺负就要赖在他怀里哭天抹泪。


    而那时的他……


    季砚抬起手,指尖将要触过晏乐萦柔软的乌发,想像少时那般抚摸着她安慰她。


    但想到守卫回禀的话,最终,他还是抿着唇,只是沉沉不发一言将她抱了起来。


    仿佛这便不算是安慰。


    他将晏乐萦带回了含凉殿。


    自玉衡苑到含凉殿并不近,一路上乘坐轿辇,晏乐萦都紧紧抱着他,倚在他胸膛上,这个姿势像极了曾经那段青涩时光,只是两人的心境早就不复当年。


    季砚一直抿着唇,直至终于忍不住,喉结微滚,“晏乐萦,你可知你浑身都是血污?弄脏了朕的衣袍,不怕受罚么。”


    他不能再被她抱着,他心想。


    他怕他忍不住,忍不住将这个本该痛恨至极的人揽入怀中,忍不住如昔年一样温声抚慰她。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值得,她不配他如此。


    毕竟此刻,她仍然在做戏。


    晏乐萦却没有接话,她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乖得像个精巧的


    娃娃。


    若非是来找她之前已经得了消息,她并未受伤,季砚恐怕当真会忍不住去掀看她的伤势,就如在江南的那次一般。


    年轻的帝王呼出一口闷气,修长的手搭在轿辇的红木背椅好一会儿,已有些发酸,他只能将手搭在晏乐萦腰上,无意识拨弄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一会儿后,他忽然感觉胸膛前濡湿了一片,是温热。


    晏乐萦哭了。


    明明方才抱她出来便没哭了,一路乖乖巧巧,此刻却因他揽住了她,忍不住又落了泪。


    “晏……”季砚忽然也觉得喉间艰涩,下一个字不再说得出口。


    他分不清自己的心,是该喊她“晏乐萦”,还是那声缠绵的小字“燕燕”。


    “就这样。”晏乐萦终于出声,声音已有些哑,娇得不像话,“哥哥,就这样抱我一会儿。”


    季砚没再开口。


    *


    这一路最终寂静无声,待到了含凉殿,晏乐萦总算有了些精神能自己走路,季砚没有再抱住她,让她随婢女先去洗濯一番。


    可是热水好像也降不下那些惊骇,她一直在颤抖,水浇在身上带来的却是细密的冷汗。


    晏乐萦是真吓着了,生了惊魇。


    那张可怖的脸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想不到那个宫人究竟是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才会变成那样?


    晏乐萦惯常喜好去发觉那些更加美好的人或事,并且那些在她心中就是一种爱,她心觉,爱便是对这些华美事物的追捧。


    于是她更容易忽视那些丑陋的、不堪的现实,也更下意识去回避,可这次,对方几乎是直面撞入她眼前,以比季砚更加不容抗拒的方式,以一种血淋淋的模样,令她看清了这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


    到底有多少人经受了这些折磨,又真的是像那个宫人说的一般……与她脱不开干系吗?


    可是……晏乐萦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心觉委屈,当年又不是她逼着季砚告诉她那些部署机密,她也不想听的,她也没想到季砚会为了留下她那么做。


    她能怎么办呢,她只是想活命而已。


    她只是想让更多人活下去而已。


    “娘娘?”服侍她的婢女不知她的身份,见一朝天子竟是抱她来的含凉殿,斟酌着开口,“水快凉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晏乐萦浑浑噩噩起了身,虽然心中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同时心里还生出了更浓烈的委屈,为何季淮非要盯上她,要那样对她和她的母亲,因为她曾经和季砚交好,就要被迫卷入这场风波里,被迫又回到这里,回到季砚的身边吗?


    她不想的,一点也不想。


    明明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为何活下去就那么难。


    晏乐萦任由婢女为她擦拭,又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袍,之后,侍女又带着她去了含凉殿主殿。


    季砚正在那儿等她。


    *


    偌大的主殿仅有一个三彩龙凤灯台被点亮,年轻的帝王似乎偏爱这样昏昧的环境,莹莹灯火间,晏乐萦瞧不清坐在桌台前的季砚的神情。


    博山炉香烟袅袅,点的却不是他惯常用的香,而是帝王专用的龙涎香,这香气更加馥郁,也更为压迫。


    侍女退下了,季砚朝她招手,“过来。”


    晏乐萦仍然浑噩,麻木地走去他身边。


    他也换了身干净的寝衣,雪白的锻料,这般纯然的颜色实则更适合他,将那分俊秀衬得更加淋漓尽致,也少了平日里的冷硬。


    可是当他仍旧是不容置喙般捉住她手腕的那刻,晏乐萦仍忍不住颤栗。


    “躲什么?”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见她偏头要躲,季砚呵道。


    鼻尖有轻弱又幽然的香,靠得过近的距离里,自他的衣袍间渡来。


    浸染在他袖角的香原来还是雪中春信,明明有了一丝更为熟悉的媒介,可对于此刻的晏乐萦而言,一切却变得更为惊恐。


    一定要靠得这么近吗?一定要被迫着回忆那些早就逝去的往事吗?


    她变得十分恐惧,一惊一乍。


    这是重逢季砚后,晏乐萦第一次极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由自主想挣脱这个怀抱,却被对方把手腕扣得更紧。


    他将她的手抵在胸膛上,没顾她的挣扎,撩起她蹆弯,就将她抱去了床榻上。


    “晏乐萦。”因身着白袍显出温和消失殆尽,寒意重新染上季砚的眉峰,他压制住她的臂膀,冷道,“你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我没有……”他看出来了?晏乐萦呼吸一滞,心越发慌乱。


    今夜的她一直在颤抖。


    季砚倏然有些烦闷,不明白为何施计的是她,临到最后潸然泪下的也是她,好似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可分明是她自己串通细作将宫女引入玉衡苑,是她作茧自缚。


    如此想着,季砚心中见她还不知死活抵住他的胸膛,甚至抵抗到指节发白。他冷笑一声,干脆将已被她弄得散乱的腰带扯下,将她的手捆在了床头。


    “你干什么——”晏乐萦更是惊慌,几乎是疯了似的挣扎。


    不比玉衡苑的简单床榻,这座帝王居住的寝殿,布置的是一张十足华贵的黄梨花木拔步床,雕刻着龙凤缠云纹的四角极方便将人缠缚,大到甚至令人攀附的支点也没有。


    她挣不开这般桎梏,束手的腰带随着挣扎变得更紧,心下无措极了。


    季砚幽沉的眸睨她,“今夜不是你自己哭着要离开玉衡苑的?朕好心将你带了出来,你却一副不满意的模样。怎么,还没如你所愿?”


    要怎样她才如愿?


    她尚且不清楚他早就知晓,若她知道了呢?


    烛火摇曳间,季砚瞧着她这幅束手就擒的模样。婀。娜的身姿被迫仰面躺着,她仍在颤栗,意图挣脱,可细嫩的腕早已被紧紧束缚,高高推至头顶。


    凌乱的发流连在纤长颈间,随着剧烈起伏的呼吸耸动,再往下看去,那袭轻薄的寝衣也早随着挣扎敞开,露出一线姣好春。色。


    他眸色一深,刚要替她拉好衣襟,忽听她娇声哭闹,“我自然不舒心,我本来就被吓着了,你还要这样对我!”


    晏乐萦方才听过他那句“欲擒故纵”,便感觉他是在假好心。


    还什么如她所愿,回想起白日的荒唐,她只觉得他是色。心又起,今夜还想做点什么。


    尤其他还想伸手往她……


    “我今夜难受,我不要和你做什么。”她哭着,慌乱间甚至开始口不择言,“你离我远点,你明明是一朝天子,要什么人伺候都可以,别说只有一个妃子,就是有一群也可以,作何非要磋磨我——”


    季砚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修长的手干脆撫过柔軟寝衣探入,待綿軟充斥掌心,故意一捏逼得她娇呼出声,那些娇嗔抱怨总算戛然而止。


    又顺着掀开衣料,他眸色深深瞧着她,凉薄的眉眼好似能透出几分冷然嗤笑。


    晏乐萦只觉身前微凉,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顿时玉容失色,脸颊烧红,“你、你……”


    双手被缚,她根本避无可避,想侧过身子遮挡都不可能。


    季砚也没想让她躲,按着她裸。露的肩膀,她越是想偏转身体,他就越是施加力道。


    直至晏乐萦那双杏眸越发红,浸起了薄薄水液,在烛火荡漾间越发盈盈动人,他喉结微滚,心想着……


    这才叫真的,束手就擒。


    大片白皙莹润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她的胸膛正随着愤怒的呼吸颤动起伏,光影浮动在如此玉色之上,勾人心魄,摇曳生姿。


    晏乐萦嚅嗫出声,“你不要这样,季砚,我冷——”


    季砚眸色微沉。


    她喋喋不休的模样实在令人忍无可忍,恰时,余光忽然瞥见旁侧的案几上置着水果。他眉心一动,拈起枚鲜嫩紫红的葡萄,堵上了她那张滔滔不绝的嘴。


    晏乐萦险些被噎住,呛咳间


    偏头,也看向了那方案几。


    这儿怎么还放着葡萄?她有些不明所以,在浮动的烛光间,又好似隐隐约约瞧见了本摊开的书。


    书页上绘着画,一眼瞧去仿佛还挺精美,并非是简笔勾勒的图,季砚从前更爱看那种晦涩难懂的文书,何时他还有看画的喜好了?


    晏乐萦更努力眯眼瞧去,下一刻,脸色骤然扭曲——


    烛火影影绰绰,掩不过书画的生动,唯见画上一对厮磨的男女交颈而卧,相依勾缠,那笔触的确细腻,两人痴迷的神态都被画了下来,女子正仰面躺着,男子揽着她的腰正往下俯吻……


    “再多嘴一句。”偏偏这时,季砚也开口了。


    他目光挪去,瞧见她正在看那书,轻扯唇角,意味不明道,“……便换张嘴吃。”


    “……”


    甫一回头,晏乐萦正撞见季砚那双暗光浮动的桃花眼,见他露骨的视线沿着她光洁白皙的身体辗转,似画上的男子般往下探看,她僵着脖子,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也不知自己算是听没听懂。


    总之,好一会儿,她还含着那颗葡萄,唇边因而泛着润泽水光,囫囵支吾,“你…你无耻!”


    无耻?


    季砚已然不会再因她今夜的抗拒而触动,他瞧着她一副动弹不得,只能任人索取采。撷的模样,只觉得她是那样可恨又可笑。


    自己使的苦肉计,结果把自己吓成这般,反过来,还能颠倒黑白控诉他,含糊戏弄他。


    他俯下身,高大的身躯将她尽数笼罩,烛火暗下,双蹆轻易压制住她细嫩的蹆弯,又抹去她唇角的那点晶莹,才疏冷道:“你不必说这些,朕不会在意。”


    温暖却也略显粗粝的大掌贴着晏乐萦的脸颊游移,他的声音于她而言,便近在咫尺。


    “晏乐萦,你以为如今还是昔年,朕还是那个任由你摆布的冷宫皇子?”


    此刻,她尚且一无所知,还能娇纵使性。


    季砚忽然想到,若她晓得他已清楚一切,这张怎样看都娇艳十足的脸上,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抚摸她脸的手渐渐往下,似逗。弄般拂过她脖间,感受到她的呼吸那般富有勃然生气,可指腹下的皮肉却薄嫩极了,好似只要他稍稍用力一点,这纤细的脖颈就会被他折断。


    可他心知,她或许会心慌意乱,却也依然会曲意逢迎,无人能窥见她最真实的内心。


    他早已看腻了这些。


    “任你高兴了就贴过来,不高兴了便如此刻般摆起脸色……你实在天真可笑。”


    季砚想着,那些对她多余的喜欢、心疼、呵护,何必再有?


    想要的、能做的,实则很简单。


    “朕已不再需要你那虚情假意的爱。”他冷嗤着,再度抚过锁骨之下,火热的大掌逐渐流连至她柔軟袒露的月要腹,他一字一句提醒她,告知她,“朕恨极了你,不会对你有半分怜悯,只想将曾受过的折磨加倍奉还你……”


    不必什么两情相悦,两心相许,他不再需要这些。


    如今他已是一国之君,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不是一个任由旁人操控摆布的冷宫皇子,想要的一切都该唾手可得。


    包括她。


    他一双乌眸凝注着她眼底的惊恐。


    明明烛光是暖的,可季砚的声音在晏乐萦听来,却是阴寒的。


    她又忍不住抖了起来。


    从她的角度看去,光线昏昧流动,俊秀的帝王眸色之中,当真没有一丝温情。


    “既然你说什么人伺候朕都可以。”季砚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勾起唇,问她,“那朕要你来伺候,你又能如何?”


    晏乐萦眼皮颤动得厉害,她不敢吭声,季砚的另一只手又流连至她柔軟的唇瓣,似警告,似示威,他按压着軟嫩唇珠,用了些力。


    这下,她艰难地将那颗压在喉间的葡萄吞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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