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宁王敢做不敢认吗?
宗聿回到宫里, 不出意外地被骂了。
宗熠给他搭台子,他给宗熠拆台子,要不是知道他主动把江瑾年送回去, 宗熠是真想教训他。
“天色已晚, 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歇下, 给我好好反省。”宫里有给宗聿睡觉的地方, 宗熠没赶他回去, 放话道:“明天去上朝。”
宗聿疯过之后知道卖乖,规矩道:“知道了, 一定去。”
早上的朝会要起很早, 四更天刚过, 宫里就在忙碌。
宗聿一整晚半睡半醒, 小太监进来提醒他时辰,他不情愿地从床上起身。宫女送来他要穿的朝服, 上前为他更衣。
宗聿张开手臂,忽然意识到什么,抓住宫女的手腕, 目光凌厉地扫她一眼, 发话让宫女全部出去。
提醒时辰的小太监识趣地上前为他更衣, 净面。收拾妥当后给他带路,让他先去前朝等候。
自从外派后, 宗聿上朝的次数少之又少, 偶尔来一次,必定是因为要揪谁的错, 文武大臣都快习惯了。
不过今日在朝堂上,还不等他揪别人的小辫子, 就先有御史弹劾他昨日的莽撞。
“陛下,永安王乃是代表云川出使我朝,为的是两国和平。昨日宴会,柳书口出狂言已经引得云川使臣不悦,宁王更是胆大妄为,将人劫持入府、这无异于是在打云川的脸。还请陛下严惩宁王,给云川一个交代。”
宗聿就知道这些人要找他麻烦,闻言一点都不意外,啧了一声道:“御史有监察之责,勇于进言是好事。但若是眼盲心瞎,消息不灵通,岂不是要白白冤枉好人?”
张御史冷哼一声,道:“宁王是敢做不敢认吗?”
宗聿道:“我有何不敢认?我同永安王多年未见,昨日情难自已,请他过府一叙。他在我府上喝了杯清茶就回去了,我这也算过错?”
张御史弹劾宗聿劫持,宗聿自辩是叙旧,如果真像他说的那般,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连私交外臣这一点,也可以用促进和谈辩解。
“人进了你的府中,是走是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若是拖到今早才把人送回去,照样可以自辩把人送走了。王府上下皆是你的人,岂敢置喙?”
宗聿寻人多年,昨日又在气头上,张御史才不相信他真的那么好说话,舍得把人放回去。
宗聿听罢,不慌不忙地辩解道:“我昨夜并不在府上,我把他留在府上作甚?”
此话一出,别说是张大人,一旁围观的其他朝臣也是一愣,
江瑾年进了王府,什么时辰出来,谁看见了,这是辨不清的。但如果宗聿不在府上,这就没得辩了。
张大人反驳道:“谁可以为你作证?”
宗聿笑了笑,抬头看向皇兄。
宗熠开口道:“朕昨日同宁王有要事相商,误了出宫的时辰,便让他在宫内歇下了。”
宗熠就是宗聿最好的人证,昨日之事他心知肚明,不管宗聿在不在宫里,他的话一出口,就能把宗聿摘出来。
张大人踢了铁板,面色一白,不再和宗聿争辩,灰溜溜地退回去。
其他人低着头,眼睛乱飘,观察左右的同僚,交换消息。
他们原是想从宗聿身上下手,让这场和谈谈不成,还能将罪责推到宗聿身上,没成想宗聿没把自己套进去。
这让他们错失机会,只得暂时沉寂,静观其变。
云川和谈拖了些时日,趁着宗聿在,宗熠今日再提、反对和谈的多数人以柳尚书为首,如今柳尚书不在,他们没有主心骨,但想到之前的商议,还是站出来反对。
“陛下,云川和谈一事,还请三思。云川隐秘,我们对其知之甚少,仅凭此次交战,并不能探出他们的深浅。倘若他们和狄戎一样不守诚信,明修栈道,暗度成仓,我朝边境危矣。”
“陛下,臣听闻云川蛊术诡异,防不胜防,昨日那平阳候更是说出有男人育子的邪法,他的孩子就是以此术得来。此术违背天道自然,我瞧着瘆得慌,不敢想他们国内是何种状况,若是人人都会这等邪术,将来必成心头大患。”
大臣进言,不敢拿宗聿的孩子说事,就挑曲无觞的错。他们心知那两孩子都不是女子孕育,提到一个,另一个自然也避不开。
宗聿昨日承认了孩子的存在,但真要和大臣辩论,他敢再提吗?
朝臣自以为拿捏住了宗聿的弱点,却不知此话得罪的人不止一个。
那两个孩子,算起来都是皇亲国戚,宗熠还没发话呢,轮得到别人置喙?
“臣弟观那两个孩子,聪明伶俐,冰雪可爱,同常人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不了解云川蛊术,不知其中奥妙,岂可妄言妖邪?”
事关孩子,打定主意只看戏的宗樾站出来反驳,朝臣论其一,他却要两个孩子一起说。
“再说这蛊术,臣弟之前了解过,其实是巫医的一个变种,其用处是治病救人,只不过剑走偏锋,专研的方向和传统的医术有别。故而多出几分神秘色彩。云川和我朝确实有很多不同之处,臣弟以为此次和谈是了解彼此的大好机会。倘若因为几只虫子就萌生退意,固步自封,反倒惹人笑话。”
“说得好,我看有些人是官轿坐久了,迈不开腿走路,思想腐化,瞧见点新鲜玩意儿,就跳起来大喊不成体统。”顾婉清暗中给宗樾竖起大拇指,开口声援。
她性格有些混不吝,她可不管这朝堂上都是些大男人,坦言道:“若是真有此等生子良方,我还挺想试试。”
宗聿随口问道:“给谁试?”
顾婉清挑眉:“那当然不是我啊!”
众人:“……”
话题一下子被顾婉清带偏了,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因为顾婉清真干的出来这种事。
年前还有大臣议论她的亲事,这会儿琢磨一下她的话,各个脸色难看,也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宗熠轻咳一声,把话题带回来,他个人倾向促成和谈,意思已经很明显。只是有些人不甘心,还在徒劳挣扎,甚至有点鸡蛋里挑骨头。
他们吹毛求疵,宗聿一一反驳。
“要和谈也不是不行,可云川至始至终没提和谈的条件,和谈之后边境问题如何处理,至今都没有下文。”
“云川和我们没有纠纷,边境划分清晰,附近的百姓还有贸易往来。和谈之后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开商路,促进经济。”
“听闻云川内部是两派执政,若是他们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来回和我们拉锯,我们签的协议还有用吗?”
“云川只有一个皇帝,皇帝执政,大祭司不涉朝政,你胡言乱语什么?”
宗聿白了那个说话的大臣一眼,两派执政这个说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天下民心理当归一,若是人心不齐,劲不能往一处使,国家早晚分裂。
大臣意识到自己这话莽撞,面上微臊,没再多言。
站在大臣前面的内阁大学士傅鸿摸着胡子想了想,出列道:“陛下,既然双方有意和谈,不如再结秦晋之好。”
“不行。”傅鸿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反应,宗聿先一口否决。
傅鸿诧异地回头看着他,以为他怼人怼顺口没听明白,重复道:“微臣的意思是联姻,不是和亲。”
联姻和和亲虽然都是结为亲家,但这其中的意义大有不同。
傅鸿支持皇上,也知道宗聿和江瑾年的猫腻,他提出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二人好。
宗聿道:“我听明白了,我说的就是不行。”
众人诧异,宗熠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提议不管怎么看,都有利于宗聿。
傅鸿糊涂了,问道:“不知宁王有何高见?”
宗聿蹙眉道:“没有。”
他顿了顿,觉得回答的太冷硬,稍稍缓和语气道:“联姻兹事体大,我们不了解双方的情况,若是错点鸳鸯谱,促成的是一对怨偶,反而得不偿失。皇兄,此事还是问过云川的意思再决定吧!”
宗聿不答应有自己的考虑,傅鸿的提议看似为了他好,可是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联姻是为了稳固双方的关系,江瑾年和他固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可江瑾年在云川根基不稳,支持他的多是母家,以联姻的名义和他成亲,未必是好事。
同理曲无觞和陆无名一样,曲无觞在云川根基稳,可陆无名失踪多年,个中辛酸苦楚不必言说,让他代表也不合适。
如此一来,双方需要重新商议人选。云川的情况暂且不表,他们这边不是宗咏就是宗微,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不愿嫁人。
宗聿可不想坑他们,心里考虑的是先问过江瑾年,再做决定。
宗熠看出他的小心思,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联姻是在签订和谈协议的基础上进行,成了锦上添花,不成无伤大雅。”
宗熠这话敲定了和谈之事,不少大臣不得不接受现实,脸色十分精彩。
散朝后,众人一起朝门外走去。
宗聿凑到宗樾身边,笑道:“二哥,捎我一程。”
他昨日是骑马进宫,这会儿不想去牵马,找宗樾搭个便车。
今日纪凌不在,宗樾无所谓。
他们刚走出大殿没几步,顾婉清大步流星,很快到了二人面前,热情笑道:“曲无觞说今日要去我家拜访,祖父让他把人都带上,你两要不要跟我去凑个热闹?”
宗聿扬眉,他昨天在前面跑了,不知道后面的事,很快猜到曲无觞是为了什么。
曲无觞要去,江瑾年肯定也在。
宗聿毫不犹豫道:“去!”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他又想江瑾年了。
第132章 非你不可
知道顾婉清早上要去上朝, 曲无觞他们特意挑了下朝的时间到将军府拜访。也是赶巧了,他们刚到门口下马车,还没上前叩门, 顾婉清和宗樾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宗聿率先跳下车, 顾婉清和宗樾慢他一步。
唐玉竹看见他,肉眼可见的高兴:“怪叔叔。”
“我怎么还是叔叔?”
宗聿跨上台阶把他抱起来, 对这个称呼略显不满。他昨天晚上说了唐玉竹的身世, 还以为这小孩现在能管他叫爹。
曲无觞瞥了他一眼, 道:“知足吧,我要是唐玉竹, 这会都不想理你。”
宗聿见他火气冲, 面露不解。他除了昨天晚上强行带走江瑾年惹人不快, 之后应该没做出格的事, 而且他不是把江瑾年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了吗?
宗聿抱着孩子,数了一下现场的人。惊鸿和陆无名站在一起, 曲无觞环抱双臂,周围并没有江瑾年的身影。
宗聿意识到问题所在,皱眉道:“玉竹, 爹爹呢?”
唐玉竹揪着宗聿紫金冠上的垂缨道:“爹爹病了, 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
宗聿心里一紧,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他抬头看向曲无觞, 寻求缘由:“怎么回事?”
曲无觞道:“问你啊!京都那么冷, 你还带他吹冷风,他昨天回去就发热了, 我们出门前他喝了药刚睡下。”
江瑾年如今的身体不比以前,昨天夜里受寒, 回去就引发旧疾。虽然知道宗聿无心,但曲无觞还是想骂人。
这话直戳宗聿的心窝子,一颗心瞬间飞到江瑾年身边,他把唐玉竹放下,关切道:“我去看看他。”
唐玉竹歪了歪头,没有留他,跑过去找惊鸿。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
宗聿一哽,并没有和曲无觞争辩。
他看向顾婉清,歉意道:“表姐,我就不进去了,替我给外祖父和舅娘问声好。”
顾婉清点头,宗聿知道陆无名的情况,他来是因为江瑾年,既然江瑾年不在,顾婉清没必要强留他。
宗樾把马车借给他,让护卫送他去驿馆。
曲无觞留了两个侍卫照看江瑾年,这会儿江瑾年在小憩,哥俩就在院子里比划。
看见宗聿过来,他两有些诧异,以为宗聿是找唐玉竹,恭敬道:“宁王,我们侯爷带着小世子去将军府拜访,不在驿馆。”
宗聿道:“我找瑾……我刚见过曲无觞,是他说永安王病了,我过来看看。”
“侯爷交代了让永安王好好休息,不便……”
侍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同伴就及时制止,并且拉着他让出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曲无觞的意思是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江瑾年,这可不包括宗聿。
他们几个胆啊?给宗聿找不快。
江瑾年畏寒,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宗聿刚推门进去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
他的动作不由地放轻,以免吵到江瑾年。
可到了内室,发现江瑾年还是醒了。
“我吵到你了?”宗聿有些懊恼。
江瑾年穿着雪白的中衣,斜靠在床头,身上披着斗篷,他抬手拢了拢一旁的纱帐,示意宗聿坐过去。
“我没睡。”
江瑾年今早醒的晚,这会儿根本就没有睡意,只是拗不过曲无觞,这才上床休息。
“你怎么来了?曲无觞他们去将军府了,陆大哥的事,你不帮忙看着点?”
江瑾年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但看见宗聿,他眉梢眼底都是笑意。
宗聿被他的笑晃了眼,想到过去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时百感交集。
他走到江瑾年身边坐下,顺手把人揽入怀中,道:“将军府那边二哥在呢!我也算去过了,只是没进门,知道你病了就过来了。”
曲无觞去将军府拜访,目的是为了让陆无名和顾家相认,解释这十四年未归的缘由。
这样大的事,顾婉清肯定会知会宫里和宗聿。
江瑾年想着宫里那位不方便出来,宗聿会露面,就让曲无觞把唐玉竹带过去,没想到宗聿光惦记他了。
江瑾年有些无奈,道:“你就不好奇陆无名这些年的遭遇?”
宗聿低头看着江瑾年,蹭了蹭他的鬓角,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告诉我也一样。”
江瑾年浅笑,倒没有继续瞒着宗聿,开口解释道:“陆大哥是曲无觞在边境捡回去的,他当时伤的很重,说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也不为过。曲无觞用自己的本命蛊救他,人是活下来了,但前尘往事尽忘。”
曲无觞当年说是和阎王抢人也不为过,他用了自己的本命蛊,便是无缘大祭司之位,可把前任大祭司气的不轻。
但曲无觞满不在乎,他觉得一门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就可以了,他们这门还有曲落尘担着,就算他不去争也没关系。
当然曲落尘最后不负众望。
“最初那几年,陆大哥是在轮椅上养着,后来逐渐好转能站起来,但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不仅如此,稍微有点刺激还会让他出现离魂症。虽然曲无觞知道他身份,但是不敢和他提。本以为一直这样也不错,可没想到他病情加重,连后来的记忆也开始消失。”
曲无觞和陆无名也是纠缠了很多年,有些时候江瑾年都替他们两个人感到心累。这些年两个人的感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还以为他们苦尽甘来,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曲落尘帮忙诊治过,陆无名是不记得顾家,可他心里一直有执念,这股执念让他的病情没有办法彻底好起来。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他们师兄弟二人经过商讨,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顾家身上。希望可以利用亲缘的刺激,让陆无名恢复记忆。
只要他能想起往事,曲无觞就有新的治疗方案可以帮他。
“没想到表哥失踪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难怪他看我们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绪。”
宗聿听的心口发闷,当年战场失利,舅舅战死,表哥下落不明,顾家差点一蹶不振。顾婉清不得不退掉自己的亲事,扛起顾家的重担。
这些年,他们也曾祈祷表哥还活着,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命在就是好事。
可真当陆无名活着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心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陆无名被困在迷雾中挣扎,他不记得来时路,也看不清未来的轨迹。
“曲无觞愿意来京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
江瑾年正说着,喉咙隐隐发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宗聿把人搂的更紧,拉过被子仔仔细细地盖住边边角角,以免漏风。
江瑾年轻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只是风寒,不碍事。”
“你以前可没这样脆弱,你这次回来,我发现你的体质差了很多。怎么会这样?”
过去的江瑾年除了装病的那段日子看起来弱不经风,一碰就倒,其他时候身体素质没问题。
在宗聿的眼里,他该是明媚飞扬的小将军,在马背上驰骋疆场,而不是见风受寒,被困在床榻上,终日和药罐子作伴。
“我之前中过蛊毒,身体有损。”江瑾年轻描淡写,把中毒说的好像喝水一样简单。
宗聿心里一痛,感觉心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无法忽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瑾年过的并没有那么平安喜乐。
“云川皇帝不是你亲舅舅吗?曲落尘也在云川,怎么还有人敢给你下毒?”
“我若是个闲散亲王,自然无人理会我。可我要站稳脚跟,多的是人把我当成眼中钉。”
任何关系只要染上利益就会出现争斗,江瑾年和那些人斗的有来有回,总体还是占了上风,不然他今日也没办法出现在这里。
宗聿猛然意识到江瑾年是为了他,闲散皇亲没有实权,拉不动两国的利益。虽说自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但要想和宗聿在一起,这个身份始终是个阻碍。
唯有占据利益,把身份摆在明面上,过了上面人的眼,才能稳妥。
宗聿喉头微哽,被江瑾年抛下的委屈,怨恨在这一刻变得很轻很轻,就像是山间的迷雾,风一吹便散的一干二净。
他发现自己不曾真正的了解过江瑾年,曾今自以为的知根知底,也不过是江瑾年性格中的一部分。
江瑾年实在是太擅长隐藏自己,他不会许诺无解的未来,不会轻易表现自己的痛苦,他把自己藏在一个壳里,只给别人看自己坚强的一面。
他固然爱宗聿,可这份爱还没有把他从过去拉出来,所以他和宗聿之间才有那么多的波折。
宗聿心疼无奈,他把头靠在江瑾年的肩膀上,轻声道:“瑾年,和我说说娘亲的事吧,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江瑾年仰头,蹭了蹭他的脸:“真的想听吗?可能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
宗聿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一般:“不是为了有趣。”
关于江瑾年的过去,他依稀知道一点,从那些零星的碎片中也能窥见悲剧的底色,他又怎么可能用有趣来形容?
江瑾年见他神情严肃,便知道他把自己的狭促当真了。
他说那话只是不想气氛变得太凝重,对于过去的人和事,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娘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她和舅舅一母所出,从小就表现出极高的蛊术天赋,被大祭司看中收为弟子。如果不是遇见江云枫,她会是新任大祭司,辅佐舅舅治理国家。”
云川和虞朝不同,除了皇位还有一个大祭司,掌管着云川大大小小的蛊师,以及一切和蛊术相关的事务。
大祭司不插手朝政,但能影响皇位的继承,并且和皇上相互牵制。
凡有资格竞争大祭司的弟子,都需要离开国都历练,唐映雪也不例外。她就是在历练的途中偶然救下江云枫,本来是好心的善举,却把自己拖入深渊。
江云枫和唐夜羽狼狈为奸,骗婚骗人手,利用唐映雪提供的帮助,平了狄戎的内乱,和虞朝顺利和谈。
事成之后,江云枫嘴上说带唐映雪回家见父母,实则是将她带离边境,让她求助无门。
只是他没想到唐映雪看起来温和柔软,却是个果敢的性子。在发现江云枫骗她后,她坚决不进江家门。
她身为云川的公主,又不是养不起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因为月份大了,来回奔波耗时耗力,才暂时留在京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不曾想江云枫为了继续利用她,伙同唐夜羽给她下情蛊,让她被江云枫牵制。江瑾年的身体也因为蛊毒的影响,生而和常人不同。
江云枫一开始对江瑾年的降生还是有所期待,但知道他的身体怪异后,厌恶和杀意不加掩饰。他视江瑾年为耻辱,一度想要杀掉他,是唐映雪精心养着,才没让江瑾年夭折。
江瑾年的童年没有父亲,唐映雪从来不会觉得他年纪小,就避讳大人间的恩怨,她会和他讲道理,告诉他缘由。
虽然因为蛊毒的影响,唐映雪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但在可控的范围内,她给予了江瑾年全部的关爱。
她教他读书识字,给他请武师,支持他做一切想做的。
江瑾年看得懂父母之间的恩怨,他学会藏拙,学会伪装,他讨厌江家,志在江湖,不想和江家为伍,故意在江家面前把自己打扮成废人,让江云枫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远离江家,却还是低估了江云枫的狠心。唐映雪死后,江瑾年没了牵挂,大半时间在江湖上飘着。偶尔也会回云川,看一眼唐载雪。
当年唐映雪被困京都时,正值云川皇位更迭前夕,前朝内外腥风血雨。唐映雪不想拖累兄长,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手段,狠心斩断了所有的联系。
不想这一决定是兄妹二人的诀别,唐载雪至今不能释怀。他对江瑾年的偏爱,很大一部分是在弥补。
在更早之前,他就想公布江瑾年的身份,是江瑾年拒绝了。
江瑾年那时飘忽不定,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规划,不想被身份限制,故而云川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现在想想,我那时要是没拒绝舅舅的好意,说不定就遇不上你。”
云川和虞朝相隔甚远,江瑾年承袭了母亲的爵位,自然会抹去江家这个身份,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代嫁这种事。
宗聿不赞成道:“没有代嫁也会有重逢,你我之间并不是被嫁娶绑在一起,不是吗?”
代嫁只是一个契机,十三岁的雨夜才是缘分的开始。
江瑾年这会儿精神不错,还有玩笑的心思,打趣道:“你这意思就是非我不可呗。”
“对,非你不可!”
宗聿认真回答,他握着江瑾年的手,把人禁锢在怀里。如此近的距离,江瑾年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的喜欢直白热烈,不是说说而已。
相互错过的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移情别恋,一颗心全挂在江瑾年身上。
哪怕生气了,还是会依着江瑾年。
江瑾年转头,抬手勾住他的下巴,见他神情严肃,玩心大起,笑道:“那先给本王笑一个。”
笑意让江瑾年带着病容的脸生动起来,宗聿没忍住,埋头想亲他,却被江瑾年捂住嘴。
江瑾年瞪了他一眼,嗔道:“我还病着呢!也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宗聿拨开他的手,道:“不怕,我愿意。”
江瑾年往后躲,拉开距离,不许宗聿胡来。
不过床上的位置就那么宽,他还没躲开,就被宗聿揽住。
宗聿抓着他的手腕,拉过敞开的披风把人裹住,亲不到没关系,要是让江瑾年的风寒加重就得不偿失了。
他退而求其次,抱着江瑾年蹭他的头发和肩,只差把整个人裹怀里。
江瑾年笑的不行,宗聿抱着人吸够了,开口道:“好了,不闹你了,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宗聿把朝堂上关于联姻的事给江瑾年提一嘴,和谈的事已经定下,宗熠金口玉言不会更改,就是这个联姻还需要斟酌。
宗聿有自己的顾虑,面对江瑾年他没什么好隐瞒的,自然是和盘托出。
联姻是为了长久的稳定,联姻的人选最好是皇亲国戚。从身份上看,江瑾年和陆无名确实都合适。
但他们一个是刚被认回去,一个离家太久,双方的基础过于薄弱,如果只是因为有感情基础而联姻,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所以宗聿的意思是,如果有其他人选,才可以考虑联姻。而在联姻的基础上,他们这两段感情是稳固,锦上添花。
江瑾年赞同宗聿的考量,颔首道:“其实联姻这个事我和曲无觞商量过,如果你们愿意,云川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宗聿不了解云川的皇亲国戚,但他相信江瑾年,能让他看中,起码这人的人品不会太差。
江瑾年又道:“而且这人你也熟悉。”
宗聿挑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脑子里闪过某个讨厌的家伙,惊讶道:“你别告诉我是曲落尘!”
江瑾年含笑,打破宗聿最后的一点幻想,道:“就是他。”
第133章 应该把你养的娇气点
江瑾年推荐曲落尘不是玩笑。
曲落尘如今是云川大祭司, 尚未娶亲,云川盯着他的人不少,但他那脾气, 真没几个人能讨着好。
唐载雪之前还问过, 被曲落尘几句话挡回来,他就不好再当面提了。
曲落尘的身世比较特殊, 他不是真正的曲家人, 而是唐映雪捡回去的乞儿, 养在曲家名下。唐映雪见他有天赋,带他入师门, 他的辈分因此提起来。
如果真论年纪, 他应该能和曲无觞称兄道弟。
云川的大祭司制度和皇权表面和谐, 暗地里还是免不了有一些小摩擦。
不过这个问题在曲落尘继任后, 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曲落尘和曲家关系一般,但和唐载雪关系不错, 不然唐载雪也不敢把江瑾年的事托付给他。
而他们关系好,自然有人坐不住,就想在曲落尘的亲事上做文章, 看能不能安插点人手, 拉拢曲落尘。
曲落尘烦得很, 他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他没有血亲, 做起事来无所顾忌, 让人捉摸不透,所以想用亲事来绑住他。
但历年来, 能胜任大祭司的人中,不婚者不在少数。大祭司的继任是择优而选, 而不是血脉亲缘。
这让那群劝婚的人少了点家国大义的理由,只能从人文关怀上下手。
他们逼不得,最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曲落尘一点面子都不给。
“照你这个说法,曲落尘的亲事是个大麻烦,你怎么还上赶着给他说亲?宗室中还未婚配的就小九,这丫头依旧是孩子心性。”
宗微年纪小,上头的皇兄宠着,没见识过多少尔虞我诈,依旧是个稚嫩的性子。如若婚配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子,宗聿不会多说什么,偏生是曲落尘。
就他那怪脾气,宗微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宗聿不放心,也不好说曲落尘的短,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
江瑾年忍俊不禁:“你怎么会想到宗微?我们云川可不介意男子联姻。曲落尘不成亲,你以为是为了谁?”
还能是为了谁?
宗聿又不是不知道曲落尘和宗咏之间的猫腻。
当年曲落尘离开,宗咏失魂落魄很久,这些年表面上看是已经想开了,实际并没有走出来,一度拒绝旁人给他说亲,急的他母妃那一大家子隔三差五上门。
宗聿一开始没往宗咏的身上想,确实是惯性思维的影响,毕竟少有联姻是让男子出嫁。
“曲落尘当年走的干脆,一点念想都没给宗咏留下,他其实一直在拒绝宗咏,联姻他能答应?”
曲落尘和宗咏的感情未曾挑明,只是大家看出来了,心照不宣。
而这种不清不楚的感情变数太多,宗聿不放心。
江瑾年理了理被子,把宗聿的手往被子里放,解释道:“曲落尘一言不发地离开,一是因为我,二是不想宗咏抱有幻想。大祭司这个位置虽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但相应的也是一个囚笼,成为大祭司后,无事不得离开都城,更不能离开云川境内。曲落尘清楚他回去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宗咏,自然就……”
曲落尘这个人够冷静,够理智,相应的他就会克制感情,苛责自己。他当时只考虑自己离不开,完全没考虑宗咏愿不愿意陪着他。
如果他对宗咏无意,根本就不会留在江湖上又陪宗咏浪三载,硬拖了三年才回去继任。
他有无法抛下的责任,他这一辈的师门,大师姐唐映雪早早亡故,三师弟曲无觞为了救人用掉本命蛊,就剩他一根独苗苗,他实在说不出为了一己私欲,弃师门不顾的话。
他知道他和宗咏没有未来,自然不敢给宗咏希望。
不过现在双方需要出一个联姻的人,他和宗咏反而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宗咏不想卷入皇权争斗,宁愿在江湖上风餐露宿,他嫁给曲落尘就没有这个麻烦,祭司选拔是斗蛊,怎么闹也闹不到曲落尘头上。
他们两个人成亲,还能绝了其他人说媒的心思。
江瑾年的话不无道理,可宗聿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站在兄长的角度,他对曲落尘也生出几分挑剔的心思,就像当初曲落尘看他百般不顺眼。
“曲落尘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舅舅,他比宗咏大了一轮不止,他能护宗咏到几时?”
江瑾年道:“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五年前的曲落尘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呀,能护宗咏一辈子。”
在云川,当皇帝不一定能长生不老,但当大祭司真的可以青春长驻。这是大祭司的好处,也是大祭司的枷锁。
每一任大祭司继位,都需要服下一枚特殊的朱颜蛊。
此蛊可以延缓大祭司的衰老,让他维持年轻的样貌,但同时也会限制他的自由,让他不能离开都城,一旦离开超过一定时间不返回,蛊虫就会让宿主死亡。
大祭司只有卸任后,才能服下朱颜蛊的解药,重获自由。
曲落尘如今维持着五年前的模样,他和宗咏的年龄差距会被朱颜蛊缩短。
“比起这个,如何让朝臣和皇兄同意联姻才是麻烦。”江瑾年轻蹙眉头,觉得这事不容易。
虞朝对南风问题是睁只眼闭只眼 ,没有摆在明面上。
傅鸿能在朝堂上提联姻是因为宗聿和江瑾年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躲不过去,早晚要面对。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给个体面的名头。
可宗聿一口回绝,不打算用他们的感情搭桥。现在需要朝臣重新选一个亲王去联姻嫁人,性质完全不一样,这不得把一小撮守旧派气的吹胡子瞪眼?
宗聿一想到自己家这几兄弟的情况,就忍不住犯难:“这事估计皇兄就会第一个不答应。”
他们五兄弟,已经出了两个断袖了,再多一个,宗聿不敢想他皇兄是什么表情。
江瑾年和他心有灵犀,二人对视一眼,彼此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江瑾年道:“如果你答应,愿意配合我,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行。”
江瑾年让宗聿附耳过去,宗聿虚心求教,听到后面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可对上江瑾年的视线,那点无奈又变成纵容和宠溺。
江瑾年的计划可行,就是要委屈一下宗咏。
在宗咏和江瑾年之间,宗聿肯定是选择江瑾年,他们两个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侍卫来给江瑾年送药,知道宗聿在,他没有擅入。
江瑾年轻推宗聿的手臂,示意宗聿退开些许,他好着衣下床。
宗聿去帮他端药,托盘上只有黑乎乎的一碗药汁,难掩苦涩的味道。
宗聿下意识道:“怎么没有蜜饯?”
侍卫道疑惑地看向宗聿,江瑾年又不是小世子,吃药还需要人哄。反驳的话已经涌上喉咙,理智总算转了一次,让他及时刹住车。
他微微躬身,道:“我这就去备。”
“不必,没那么矫情。”江瑾年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接过宗聿手上的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放回托盘,对侍卫道:“午膳做好了吗?让他们端上来。”
侍卫点头退下,宗聿怔怔地看着江瑾年。
他想起江瑾年在王府装病的时候,一碗药要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肯喝完,他那时是那么的讨厌药味,喝完还得找点甜食,缓解口中的苦涩。
可如今面对喝药,他是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这样的苦涩对他而言,已经是常态。
宗聿窥见他这些年的不易,心里五味杂陈,他上前抱住江瑾年,心情低落,嗡声道:“应该养的娇气一点。”
江瑾年不解:“说什么糊涂话呢?”
宗聿抿唇,心里再次重复,就是应该养的娇气一点。
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江瑾年,捧着,宠着,让他可以挑剔药苦涩,饭菜不合胃口,衣服不合喜好。
而不是尝不出药的苦涩,隐忍生活的辛酸,独自面对风风雨雨。
“瑾年,多信任我一点,依赖我一点,把我当成你的避风港,予取予求。”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旺,宗聿的怀抱好似比炭火还要更胜一筹。江瑾年被他抱着,亲密无间的氛围让热意沾染全身,从心底暖到指尖。
江瑾年换了个姿势,和宗聿面对面,他看着宗聿浓墨描画的眉眼,幽暗深邃,在他的眼睛里,是对江瑾年的怜惜和深情。
江瑾年读懂他的纵容,捧着他的脸,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浅笑道:“宗聿,成长不是什么糟糕的体验。过去的我没有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并不期待未来的风景。是你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管付出多少,我都甘之如饴。”
爱可以不平衡,但不能一直不平衡。
江瑾年从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一切,他想和宗聿在一起,就要为将来做打算。
这五年他的确经历了很多事,孩子的出生,旁人的算计,自己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过的一点都不轻松,没什么喘息的时间,被很多事推着往前走。
有些时候太难过,他就会想宗聿,想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想宗聿对他的好。
他在回忆和思念中,寻找那一点慰藉,然后支撑自己走下去。
第134章 我今晚要和你睡
曲无觞拜访将军府, 说清楚陆无名这十多年的失踪并非有意,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哪怕到了今日, 当年的旧伤还是影响着他。
曲无觞承认自己藏了几分私心, 他不提顾家是怕刺激到陆无名,也是怕陆无名离开他。
虽然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但对曲无觞而言, 这是他在陆无名失忆的情况下强求来的孩子, 他心里没底。
这些年,他和陆无名的很多矛盾都是因为他害怕陆无名离开, 偏偏陆无名一无所知, 无法理解他的痛苦和不安, 他吵架吵的心里憋屈, 以至于更不爽。
不过他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再讲述这些事时, 整个人平静很多。
陆无名早已取下脸上的面具,他对曲无觞描述的那些事感到陌生,母亲扑上来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 他眼睛酸涩, 心里很难过, 可过去的感情是一片空白,他僵着身体, 竟不知作何反应。
顾婉清和祖父虽有心理准备, 此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祖父把惊鸿牵过去,仔细端详他。
唐玉竹乖乖地坐在宗樾怀里, 他揣着手手,看看陆无名, 又看看曲无觞,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夫人因为情绪激动,后面哭晕过去,顾婉清顺势让曲无觞他们留下来,也好给陆无名一点适应的时间。
曲无觞见不得这幅场景,本打算只带着唐玉竹离开,唐玉竹却被顾老将军留下。
顾老将军又升了辈分,现在是曾外祖父,他看两个曾孙,那是看花了眼,谁都舍不得。
曲无觞搬出江瑾年做借口,说他人在病中,需要人照顾。
宗樾笑着开口道:“我七弟会照顾他,你要是怕他担心,我可以替你跑一趟,给他带个口信。”
江瑾年身边有人,曲无觞的两个借口被挡回来,这要是再寻一个,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顾婉清给他台阶,道:“祖父欢喜这两个孩子,你就陪他们在这里住一晚。”
曲无觞没再推辞,顾婉清对宗樾道:“二哥,你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宗樾摆手:“不了,晚膳要回去陪纪凌,下次我带着他一起来。”
将军府的事要给宫里通个信,宗聿没来,这活儿就落在宗樾头上,他一会儿还得进宫一趟。
他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纪凌出任务回来了,又坐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江瑾年吃过药,用过午饭有些犯困,上床歇息,醒来听到侍卫传口信,曲无觞他们今夜不回来了,唐玉竹也跟着留在将军府。
江瑾年不意外,将军府要是真放他们离开,那才奇怪。
宗聿似有公务,江瑾年睡下后他就出门了,这会儿江瑾年醒了,他又从一旁冒出来,神神秘秘地往身后藏了包东西。
江瑾年坐在摇椅上,随手抽了一本游记打发时间,见他背着手走来,用书抵着下巴,眼神好奇地扫过去。
“作甚?”江瑾年问道。
宗聿臭不要脸地挤到摇椅上,把人揽入怀中,甘心当个人\肉垫子。他拿走江瑾年的游记,显摆自己藏着的油纸包,献宝似地拿给江瑾年。
江瑾年隐约猜到里面装的什么,他一层层拆开,拆到最里面,是京都的特色甜糕。
他想起以前在王府装病的日子,天家派了太医诊治,给他开了方子,他为了不喝药,各种找借口拖。
宗聿给他备蜜饯,他偏说要吃甜糕,主打一个和人对着干。
没想到宗聿还记得。
“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宗聿出去溜达一圈回来,身上倒是不冷,他抱着江瑾年,蹭了蹭他的鬓角,又蹭了蹭他的脸,就想和他贴在一起。
江瑾年笑道:“你拿我当玉竹哄呢?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要是愿意像玉竹一样让我哄,那才好呢。”
宗聿巴不得日子过回从前,只可惜时光飞逝,人不可能一直困在过去。
“曲无觞他们今夜不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住?”宗聿的手不老实,在江瑾年的腰上摩挲。
江瑾年捡了一块甜糕,微微侧身喂给他,轻快道:“不去,我在这儿挺好。”
宗聿嘴里吃着东西,不方便反驳,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江瑾年。他们两个人昨天晚上说开了,连曲无觞都能去将军府,江瑾年怎么就不能跟他回家?
他两正儿八经地拜过堂,天子主婚,名正言顺。
江瑾年轻抚他的胸膛:“我两的事,现在是大家心照不宣,但谁都不愿意摆在明面上。你别怄气,再等等。”
宗聿垂眼,不高兴地轻哼一声,他不愿意等。
江瑾年继续道:“曲无觞的情况和我不同,他的目的主要是还是为了陆大哥。想必再过两日,这件事就不只是我们知道,陆大哥失踪多年,他现在回来,又有多少人要寝食难安?我和曲无觞代表云川出使,这种时候可不好把王府搅进来。”
江瑾年住在驿馆,他代表的就是云川,可他要是跟着宗聿进了王府,总有不长眼的人要把陈年旧事翻一翻。
宗聿把江瑾年的话听进去了,他沉默片刻,道:“那我留下来陪你。”
曲无觞不在,孩子也不在,驿馆就几个侍卫陪着江瑾年。
宗聿不放心丢他一个人在这里,江瑾年不动,他主动一点便是了。
江瑾年这次没赶他走,两个人窝在一起,聊了一些王府的事。
这些年宗聿大半的时间在外,王府交给敛芳管着,整体没什么大的变化。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小福子没入军营,敛芳给他改了个大名,把他送去城防营锻炼。
小福子不方便继续住在王府,敛芳手上有私产,是想让他搬过去,可小福子舍不得他。宗聿做主在王府后巷新搭了一个偏院,让他住进去。
偏院和王府一墙之隔,但不互通,院子也小,只够住两人。
小福子要串门,不得翻墙,还是要老老实实走前门。
“那孩子现在是十九了吗?”江瑾年道,“一晃眼就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确实是不方便住王府。我以为你会带他参军,怎么反而是入营?”
宗聿神色微顿,他一开始没想过要干涉小福子的人生,打算依着上一世的进程,让他和自己走,到了年龄,要是还愿意,就放在军营里历练。
可江瑾年的离开,他被宗熠调去地方处理各种杂事琐事,他见识了外面的人情冷暖,心性发生了一些改变。
再安排小福子的去处,他询问了敛芳的意见。
“我小的时候就是敛芳公公在照顾我们,后来皇兄登基,他不放心我,又把敛芳公公派给我。我是很乐意给敛芳公公养老,可如果他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我是不是应该成全他?”
宗聿毕竟是主子,小福子则是义子,敛芳需要的是有人承欢膝下。他不干涉小福子的选择,也相信宗聿不会亏待小福子。
他的信任让宗聿重新考虑小福子的去留,战场确实可以更快地建功立业,可战场上危机重重,宗聿不想赌,干脆把人安排在京都,让他留在敛芳身边。
京都多的是熟人,只要宗聿打声招呼,自会有人好好照顾他。
宗聿留宿,驿馆的官员不敢怠慢,特地差人来告诉宗聿,他之前住的厢房清扫了,问需不需要重新给他准备一间。
江瑾年站在他旁边,闻言没止住笑,宗聿眼神凌厉,道:“这种事就不劳管事操心了。”
传话的人战战兢兢地走了。
江瑾年道:“他只是传达上头的意思,你何必同人作气?你夜宿驿馆,已经不合规矩了。”
“不合规矩我也住了。”宗聿踱步进房间,走到床边坐下,支起一条腿道,“我不仅住,我还要和你睡。”
江瑾年倚着屏风,抬手掩唇,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不行,我还病着,我可不想传染给你。”
“我身强体健,保证不会有事。”宗聿往后靠了靠,眼底多出两分柔情,“不信你试试?”
江瑾年摇头,生病这种事可不能心存侥幸。
宗聿眉头一皱,干脆直接躺床上耍赖:“我沾床就困,起不来了。”
江瑾年道:“那我把这间屋子给你,我换一间。”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宗聿以为江瑾年真的走了,立刻起身,嘴里嚷嚷着不行,一抬头江瑾年就站在跟前。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宗聿,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清澈迷人。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足,他只穿了身锦袍,削瘦的腰身裹在玉带间,盈盈一握。
宗聿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耍了,猛地伸手把人拽过去。江瑾年没反抗,顺势坐进他怀中。
宗聿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泄愤地咬一口,闷声道:“不许赶我走,病了我也乐意。”
“我没说要赶你走,这屋子有两张床,你换一个睡呗。”江瑾年道,“要是你和我都病了,谁照顾玉竹?”
宗聿咬人的力道弱下来,舌尖在咬过的地方舔舐,过了好一会儿,憋屈地轻声嘀咕:“臭小子到现在都不肯叫我爹。”
江瑾年诧异道:“你还和孩子计较啊?”
宗聿又不说话了,唐玉竹懂事的挺早,他昨天晚上教他喊人,他都记着呢,今天遇见也没弄错。
怎么到他这里,唐玉竹就是不改口?
宗聿心里没底,把江瑾年的手指裹在手心,捏了又捏:“玉竹,是不是不喜欢我?”
江瑾年笑了:“胡说,他明明很喜欢你。”
连称呼都是独特的独一份。
“可他……不认我,我伤心。”
宗聿没有带娃的经验,之前的相处也只是粗暴地满足唐玉竹的要求,按照唐玉竹喜欢的来。
如今唐玉竹不认,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不过那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这会儿提起来,不过是想讨个好。
他凑到江瑾年的脸旁,手不老实地解江瑾年的衣带,道:“瑾年,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来确认一下。”
江瑾年抓住他的手瞪他,却被他飞快地亲一口。
他眼尾下垂,露出无辜的神情,再次重复道:“我伤心。”
江瑾年:“……”
伤心没看出来,看出来耍流氓了。
第135章 我只是想你回家
曲无觞去将军府的事瞒不住, 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很快就盯上他们,坊间众说纷纭。
相熟的猜测他是去拜访顾婉清,毕竟大家有几分交情在里面, 宴会上过了明路, 他去拜访也说的过去。
不熟的怀疑他另有企图,还在将军府留宿, 琢磨着怎么在朝堂上参一本。
不过不等这些人有什么动静, 另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当年在战场上失踪的顾家大公子顾云斐回来了。
顾云斐失踪的时间太久, 久到不少新入朝为官的新贵都快忘了这样一个人。眼下朝堂上的局面正微妙,他突然出现, 好多人直接坐不住, 派人去打探。
探子还没出门, 顾云斐的消息已经到处都是。
“什么?陆无名就是顾云斐?”
“那平阳侯世子岂不是将军府的小公子?”
“这……前有永安王, 后有平阳侯,难怪云川当初敢让两个孩子先行, 这但凡有一个在京都出事,京都当官的都得抖三抖。”
南来北往的大堂上,不少人围坐在一起小声议论。顾家满门忠烈, 顾云斐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青年才俊, 记得他的人不少。
宗咏立在楼上, 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酒,给一旁的暗卫使了个眼神, 示意他注意大堂的动静, 不要因为议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暗卫领命退下,潜入人群中。
宗咏端着酒进了身后的厢房, 宗聿和江瑾年等候多时。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
宗咏有很多话想问江瑾年, 心里囫囵了一遍,好像字字句句都裹着曲落尘的名字。
他在心底自嘲两声,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七哥,外面在传顾大公子的事,看样子你们早就知道了?”
陆无名失踪时,宗咏还小,记忆不深,只记得那个哥哥身材高大,打马游街,惹的不少文人骚客提笔作诗。
“表哥的事说来复杂,眼下能传遍京都,多半是皇兄授意。”
陆无名记忆全无,对于京都的人和事早已忘记。
这次回来相认,一是因为时机在这里,两国和谈,其他人不能拿他身在异国的事做文章。二是为了给他治病,可能不能治好,曲无觞心里没底。
治好之后,他要何去何从也是个问题。
宗熠把消息放出来,事情摆上明面,过了明路,之后要如何抉择是将军府的事,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决定,用不着其他人指手画脚。
宗咏不在朝堂上,至今都只是挂名的官身,没有实权,对于朝堂上涌动的暗潮,他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觉得能回来就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他想的没有那么远。
“我听说朝堂之上有意联姻,但是被七哥拒绝了。七哥不想联姻吗?你们现在这情况,联姻难道不是很好的选择?”
宗咏给二人倒酒,自顾岔开话题,问起之前在朝堂上发生的事。
在他看来,联姻是个不错的提议。
不管是宗聿和江瑾年,还是现在出现的陆无名和曲无觞。
宗聿解释道:“我们早已成亲,现都有了孩子,以联姻的名义再成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为了双方面子上过得去。联姻是大事,不该如此儿戏。”
宗咏有些可惜:“那这事就这样算了?”
当初宗聿成亲,他不在京都,没能参加。眼下他还以为可以弥补一下当时的遗憾,给二人送上一份大礼。
宗聿和江瑾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宗聿道:“若能联姻,自然是好事。听闻云川大祭司尚未娶亲,若联姻,云川估计就是他。至于我朝,适龄的人选中就只有小九。”
宗咏一怔,一开始抱着的祝贺心态消失无踪,良久无言。
联姻能保两国和平,确实是一件好事。可当人选跳出宗聿他们四人后,这场姻缘就多了一层悲剧色彩。
云川路途遥远,虞朝对其知之甚少,若真让宗微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哥哥们的保护下,连京都的地界都没走出去的公主孤身前往,此后余生远离故土,只能留在那片土地上,归期茫茫,对她而言是何其残忍?
宗咏闷了一杯酒,底气不足地嘟囔道:“也可以是云川送嫁。”
宗聿没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宗咏被盯的不自在,心虚道:“七哥是想说我不懂将心比心吗?”
他们虞朝的公主是掌中宝,云川的公主自然也是心头好。
宗咏只是想着江瑾年会留下,云川公主不算孤身一人。
宗聿摇头,江瑾年道:“你想成亲?我云川确实有公主未嫁,不过她年岁还小,今年才十四。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先定下婚约,我们送她来此熟悉风土人情,等她再长两岁,你们就成亲。”
宗室就两个选择,不是宗咏就是宗微,宗聿一开始不提宗咏,是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
这会儿江瑾年提出来,宗咏惊觉他遗忘了自己。
要成亲吗?娶一个他素未谋面的姑娘,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宗咏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拒绝了那么多人说亲,甚至忤逆圣意,被罚闭门思过也不愿意妥协,不是为了在此刻做这种决定,既违心又耽误另一人。
“我不行。”
宗咏苦笑,泄气般坐在凳子上,肩膀塌下去。
这一刻,他不免有些怨恨曲落尘。他走的那么干脆,决绝,一丝念想都没给他留下,可他还是忘不掉。
他在南洋遭遇追杀,命悬一线,是曲落尘犹如天神降临,将他带离绝境。
曲落尘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虽然嘴上不饶人,说话毒舌讨嫌,但是从来没有让他受到伤害,让他吃亏。
在曲落尘没有消失的如此彻底之前,宗咏甚至觉得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宗咏心里难受,接连灌了两杯酒。绵绵的酒劲因为喝的太快,也多了几分辛辣。
宗聿压住他的手,宽慰道:“联姻这事没定,皇兄的意思是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想卷进来,我们这些当兄长的自会为你周旋。”
宗咏心里本就不得劲,听见那一句心意,便觉得堵在心头的情绪像陶罐子里涌出来的水,一晃眼的功夫全堵在罐子口,顷刻间便要哗啦啦地落下来。
他抬头看着江瑾年,大而有神的眼睛里多出两分执拗:“瑾年哥哥,曲落尘是在云川,对吗?”
江瑾年道:“是,他这五年一直在云川,没有离开过。”
“如果我去云川,我能见到他吗?他愿意见我吗?”宗咏追问道。
江瑾年略显迟疑,道:“不一定,他身份特殊,没有熟人引荐,你很难见到他。”
“有多特殊?”
宗咏追问,江瑾年歉意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宗咏心里有了答案,曲落尘当初来接江瑾年,是直接为皇帝办事。曲姓又是云川大姓,他岂是无名之辈?
他走的那么干脆,是不是心里早有选择?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宗聿和江瑾年离开时,宗咏没有相送,他把自己关在厢房内。
“真的不告诉他曲落尘就是大祭司吗?”
宗聿和江瑾年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前往将军府。
宗聿正襟危坐,看到宗咏此刻的状态,他就想到当初的自己,有些不忍心。
江瑾年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膝盖微屈。
他今日身体好了很多,特意和宗聿出来找宗咏叙旧,给他一点心理暗示,让他确信曲落尘就在云川,而且难以相见。
“就他那性子,你要是告诉他真相,他后面演的了吗?”
宗咏想的简单,比不过朝堂上那些人精,江瑾年也是为了计划周全。
他直接提让宗咏和曲落尘联姻,朝堂上必有强烈的反对之声,宗熠也不会轻易松口。
眼下只能做局,把宗微牵扯进来,让宗咏去替这个名额。
“你放心。”江瑾年看向宗聿,坏笑道:“我也不打算告诉曲落尘。”
宗聿挑眉:“那是真坏,让他两都以为自己是盲婚哑嫁。宗咏好骗,曲落尘能听?”
“无妨,我舅舅有的是办法。曲落尘这个人就是太别扭,不激他一下,他不会面对。”
一般情况下,国君不会过问大祭司的私事。但到了曲落尘这里,因为师姐唐映雪的缘故,唐载雪需要费点心。
江瑾年觉得软枕不舒服,往宗聿的身上靠了靠,道:“你记得请宗微帮忙,让她找宗咏哭述的时候说的惨一点。朝堂上你不方便提联姻,要不还是请傅大人出面?他提过一次,再提一次也没啥。”
宗咏这边小有成效,江瑾年开始操心朝堂那边。
傅鸿清正严明,不沾党派之争,由他出面确实可行。
但宗聿万不敢跟人说实话,要嫁的是宗咏,不是宗微,只能先做局把人诓进来。就算日后傅鸿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他最多骂宗聿两句。
宗聿顺手搭上江瑾年的腰,把人往怀里搂,吃味道:“我自己的亲事都没着落,倒先为曲落尘奔波。这事我要是办成了,有没有奖励?”
江瑾年道:“你要什么?”
宗聿低头盯着他的唇,淡粉的颜色像春日的桃花,他抬手轻碾,指尖压\在江瑾年的牙齿上,像是在摩挲名贵的瓷器。
江瑾年扫他一眼,含\住他的手指,眼波流转,似有春\色落云烟,羞得一片粉。
宗聿心神一荡,喉结滚动,狼狈地抽回自己的手,故作正经道:“我没那么不正经,只是想你回家。”
回我们两个人成亲的家。
第136章 要搬也该搬去王府
将军府的情况并没有江瑾年预想的那般好。
因为记忆的刺激, 陆无名的病夜里发作了一回。曲无觞和他分房睡,不在他身边,他发起狂来府里的人制不住, 最后是顾婉清和曲无觞联手, 才让他昏睡过去。
他今日醒来,记忆浑噩, 隐约想起一点过去的事, 但一直说头疼。
曲无觞脱不开身, 寸步不离地守着。
夏瑜的情况也不好,儿子死而复生她是高兴, 可看见他被病痛折磨, 为娘的一颗心千疮百孔, 痛的不能自已。
好在惊鸿和唐玉竹的存在, 稍稍抚慰了她的心,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顾婉清吩咐府中的医女候着, 若是夏瑜有什么不对,及时诊治。
宗聿和江瑾年到时,顾婉清刚送走一波到府上打听消息的人, 郁闷地站在前院, 想在门口挂个谢绝访客的牌子。
“我看这皇城脚下, 除了你们,没几个人真心希望我哥回来。”
顾婉清领着二人往里走, 提起那些来访的人就是一肚子的火。
她哥当年在战场上失踪是因为身受重伤被人救走了, 又不是临阵脱逃,有人进门就像是审犯人一样, 字字句句都在揣测。
顾婉清冷笑连连,这些人是生怕她哥哥回来, 将军府后继有人,恨不得搜罗几筐罪名等着。
“外祖父年纪大了,将军府靠你撑着,你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心里要是真气不过,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解决。”
外面那些人现在就等着揪将军府的过错,顾婉清要顾全大局,有些事她不方便出面,宗聿很乐意代劳。
“算了吧,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顾婉清看向江瑾年,道,“昨儿听曲无觞说你染了风寒,今日可好些了?”
江瑾年浅笑道:“只是点小毛病,喝了药就好了大半。”
顾婉清道:“当年你们两个人成亲时,将军府无人在京,贺礼是府上管事按照规格送去。我原想着要是回来了,一定把这份心意补上,不想中间耽搁了几年。不知我这份心意,如今可有机会送达?”
“多谢表姐记挂,只是有些事不是我两说了算。若我两能拿主意,定要请表姐喝一杯。”
顾婉清明着是问贺礼,实际是问江瑾年和宗聿的关系。宗聿在宫中把人掳走,让人染上风寒,这也没两日,顾婉清担心他两的关系还没有彻底缓和。
江瑾年的回答让顾婉清稍稍宽心,可另一个明显的立场问题又摆在中间,她嘴角的笑意还没露出来,就被忧虑压下去。
顾婉清先带二人去拜见祖父,顾老将军比夏瑜想的开,孙子还活着,他还有了曾孙,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
至于失忆,顾老将军不强求。到他这年纪,更希望人活着。
“你两今日过府,是来接孩子?”
隆冬腊月,老将军穿着一身短打在院子里打拳,停下来和三人说话时,身上冒着热气。
他的眼神扫过宗聿,落在江瑾年身上。
和宫里初见的冷淡不同,今日的江瑾年温和许多。因是病中,他披着斗篷,雪白的毛领在脖子上围了一圈,身形掩在斗篷下,瞧不真切。
宗聿站在他身边,少了毛躁,多了沉稳。
他们原是打算接孩子,但此刻改了主意。
夏瑜情绪不稳定,她要是喜欢孩子,就让孩子多陪陪她。
“我回京多日,还没来府上拜会,外祖父这是生我气了?怎么觉得我是为了接孩子才上门?”
宗聿道:“孩子们喜欢将军府,我还想着让他们多住两日。”
老将军扫他一眼,道:“就会跟我贫嘴,这里也是孩子的家,他们想住就住。倒是驿馆,冷冷清清,我看你也别住了,搬过来吧。”
老将军看向江瑾年,这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曲无觞他们都在将军府,就留江瑾年一个人在驿馆,怪孤单的。
宗聿嘟囔道:“要搬也该是搬去王府。”
江瑾年福身,道:“多谢顾将军厚爱,只是眼下临近年关,还有些事未结,我住在驿馆比较好。我和曲无觞,总得留一个。”
他们是使臣,要是都离了驿馆,后面的事宜又该由谁以云川的立场来谈?
老将军知这个理,没有强求。
他认真打量江瑾年半晌,问道:“你和曲无觞是什么关系?”
江瑾年恭敬道:“他是我表哥。我外祖母出身曲家,和曲无觞是同一脉。”
唐、曲两家是大姓,天子脚下联姻甚多,就算不是同一脉,认真理起来,也是一家人。
曲落尘这种寄养在曲家的情况除外。
老将军颔首沉吟,曲无觞送陆无名回来认亲,将军府不胜感激。昨日状况频发,有些话老将军不好开口,暂且压下。
此刻问了江瑾年,他对曲无觞的背景算是有了了解。
曲无觞的家境和将军府差不多,他还是有爵位的侯爷,十有八\九是不能留在京都,成为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这意味着翻过年,他多半要回云川。届时,陆无名和惊鸿的去留又是一件难事。
人生不过百载,老将军的年岁已去大半。如今天下太平,他不用苦守边关,剩下的心愿不过是儿孙满堂。
顾父已故,顾婉清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
虽有陆无名带着孩子回来,但老将军已经从江瑾年的话里听出离别之意。
老将军轻叹一声,没再多言,让三人去见夏瑜。
宗聿和江瑾年没到夏瑜跟前,只是站在游廊上,远远地瞧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园中游玩。唐玉竹淘气,人小鬼大,惊鸿有分寸,知进退,他们哄的夏瑜心花怒放。
江瑾年怕自己出现,唐玉竹要分心黏着他,便消了见面的念头。
他们在游廊上站了一会儿,转道去寻曲无觞。
顾家把陆无名安排在他从小到大生活的院子里,曲无觞原是睡的客院,陆无名犯病后,他就搬过来了。
这会儿陆无名刚歇下,曲无觞在院子里琢磨如何下药。
院中除了他,还有一个江瑾年熟悉的人,宋治。
“宋御医,别来无恙。”看见熟人,江瑾年不免惊讶。
宋治如今少了那副软弱的窝囊样,也是个模样清秀的青年才俊。
他给众人见礼,宗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治回道:“陛下派我前来,看看侯爷有没有需要的地方。”
宋治是太医院唯一和蛊师打过交道的人,一直为皇上办事。今日被派来,帮忙是其一,其二就是确定陆无名的伤势,做个见证。
院子里的三人都清楚曲无觞的脾气,他救人时,最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宋治要和他共事,只怕难度不小。
江瑾年走向曲无觞,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曲无觞从药堆里抬头,横他一眼,不爽道:“来看我笑话呢?”
江瑾年无奈一笑。
曲无觞丢下手里的医术,眼角余光扫向宋治,道:“他们皇帝派来的,最后好是真有本事。”
医学一道,永无止境。
曲无觞知道宫里那位是为了陆无名好,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宋治。
江瑾年见他软和了性子,并没有开心,反倒心下一紧,隐约猜到陆无名的情况不容乐观,曲无觞是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才不赶走宋治。
江瑾年心生感慨,没在这个时候戳曲无觞的伤心处,转移了话题,聊起联姻的事。
曲无觞听罢,伸手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道:“你疯了吗?你是生怕曲落尘不能从云川过来毒哑你。”
江瑾年按住他的手,道:“名义上嫁公主,实际上嫁的另有其人。”
曲无觞回过味来,冷笑两声:“你是真敢。”
江瑾年道:“宗咏没有实权,若他知道曲落尘的下落,不可能不去找他。两国相隔千山万水,边境上还有毒虫瘴气,他想要走过去可不容易。要是幸运真去了,见到曲落尘,一狠心不走了,曲落尘能怎么办?倒不如推他们一把,以大义加身,省得阿猫阿狗在背后蛐蛐。”
曲无觞想了想,江瑾年说的没错,让这段感情师出有名,是对两个人的保护。
“你对曲落尘的事都这样上心,你自己的事呢?”
曲无觞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瑾年摇头,宗聿逼他跨出那一步,他们两个人把那些事说开以后,没了横在中间的阻碍,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真当五年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一样?”曲无觞觉得奇怪,可看宗聿的态度不像是在做戏,他确实为江瑾年考虑,解决了和谈,和江瑾年商量联姻。
曲无觞琢磨了一下,吐槽两句,倒是没有深究。
他现在因为陆无名的事,已经焦头烂额,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宗聿和江瑾年没在将军府用膳,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夜里宗聿还是歇在驿馆,他和江瑾年一个住里间,一个住外间。
第二天要上朝,宗聿起的很早,临走前吩咐驿馆的厨娘给江瑾年炖点雪梨。
江瑾年病未大好,夜里还有些咳嗽。
临近年关,积压的公务要在年前处理完,平日就算是混日子的大臣,这个时候也有事忙。
宗聿在朝堂上听他们一群人七嘴八舌了小半个时辰,一轮交锋休战后,方才有人再提联姻的事。
这一次宗聿没拒绝,说云川愿意和亲,和亲的人选也确定了。
朝臣多问了一句,宗聿说是大祭司,他们多少了解了云川的情况,听到是大祭司,以为云川很重视,心里不免骄傲,嘴上也嚷嚷着不能让云川小瞧了他们。
皇室之中还没定亲的就公主宗微,其余的旁支不是年岁太小,就是嫁出去了。
和大臣的兴奋比起来,一国之君的宗熠直盯着自己胞弟。
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云川的大祭司是曲落尘,那个混球怼天怼地,送公主过去和他联姻,疯了吧?
宗熠没在朝堂上戳穿这事,等到散朝后,他让吕忻把宗聿留下来,问他是什么情况。
“云川国君和我们差着辈,未出嫁的王公贵族年岁相差太大。”吕忻回禀,“宁王是这样说的。”
宗熠气笑了:“曲落尘跟他就不差辈吗?云川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他们送公主出嫁!”
吕忻低头道:“有位公主,年方十四。”
宗熠哽住,公主年岁太小了,他们乐意云川也不乐意。
宗聿见过吕忻就迅速出宫,生怕宗熠反应过来,召他去问话。
朝堂上,有人将联姻的风波传出来,本来没定的人选,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的像是已经确定让宗微去。
这消息自然飘进了公主府,不多时宗微就离府而去,拜访逍遥王。
宗聿下朝后直奔驿馆,路过王府的大门都没进。
江瑾年早早地让人备好膳食等他,见他进门就吩咐下人传膳。桌上都是宗聿爱吃的菜,虽没有王府的厨子做的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用过膳,宗聿和江瑾年在院子里下棋消食。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钻出云层,金色的阳光洒落大地,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江瑾年的棋艺没什么变化,倒是宗聿在棋盘上的布局有了很大的进步,好几次吞吃江瑾年的棋子都是成片拿下。
江瑾年下不过他,便是陪着玩,有些时候落子慢了,定是在走神。
宗聿瞧见了,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还是别了,我怕等下宗咏找不到你。”江瑾年落下棋子,却刚好踩中宗聿给他设的圈套。
宗聿没在缺口上落子,而是把棋子下在不相干的地方,他让的太明显。
江瑾年抬头看向他,道:“我这是被你小瞧了?”
宗聿淡定道:“你只是不擅长棋盘布局,要是换成沙场,落入陷阱的人就说不准是谁了。”
江瑾年笑而不语,棋局未尽,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又拉扯了小一会儿。江瑾年看出宗聿让棋,便不再和他客气,最后破了他的布局,一子险胜。
宗聿愣了一下,复看棋盘,发现自己忽略了江瑾年真正的实力,错让了一步,后面的优势就拉不回来了。
“我错了,就算是在棋盘上,也不能掉以轻心。”宗聿感慨地笑道。
江瑾年把\玩着手上的白玉子,似笑非笑道:“故意让我棋,是想一网打尽?”
宗聿连忙否认:“绝对没有,左右是你我消磨时光,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
江瑾年瞧着他,对这话没全信,他两又不是头一天下棋,之前怎么没见宗聿给他让棋?
宗聿收了棋子,走到江瑾年身侧,俯身道:“下棋不好玩,要不要随我去逍遥王府?”
左等右等不见宗咏上门,他怕事情有变故。
江瑾年放下棋子,看了眼日头,道:“急什么?你得给人一点下决心的时间。”
话音刚落,守在院子外面的侍卫进来通传,有人登门拜访。
二人对视一眼,江瑾年道:“这不就来了?”
宗咏的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侍卫引他进内院,他步伐急躁,上台阶还差点给自己绊了一跤。
他看见江瑾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瑾年哥哥,曲落尘是蛊师,大祭司可能召见他?”
“这是自然。”
“那如果我嫁给大祭司呢?我能见到他吗?”宗咏问道,他眼眶有些红,来见江瑾年之前,必然做了一番心里建设。
江瑾年似有些诧异:“你要嫁给大祭司?可我们说的是公主出嫁。”
“是男是女对云川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你们不忌男子成亲,又有生子蛊,就算我是男人,也没关系,不是吗?”
宗咏眼底闪烁着泪光,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许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生的改变。
他直视江瑾年的目光,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摇摆不定。
他的眼神坚定,神情认真,这一刻他像个合格的哥哥,把那个比他还小的妹妹护在身后。
“小九长那么大,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都郊区的别院,她适应不了你们云川。我不一样,我年少便混迹江湖,风餐露宿,见识过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我的适应力比小九强,我可以和她换。”
宗咏说着自己的过往,属于曲落尘的记忆又闪过心头。他自小离家,对京都没什么留念,从这里换到有曲落尘在的地方,还能为妹妹遮一遮风雨,好像也不亏。
事情按照计划进行,江瑾年原是设计,此刻被宗咏的话触动,心生不忍,提醒道:“你要想清楚,大祭司的年纪和你并不相仿,他要年长许多,而且自身受限,轻易不会离开我们的王都。一旦你嫁给他,你的生活会被拘在那片天地下。”
宗咏心里早有预料,并没有被江瑾年吓退,反而坚定了决心:“我不介意。而且听你这样说,我更不能让小九去。我会进宫去求皇兄收回成命,换我联姻。七哥,瑾年哥哥,你们就当我没出息,我一定要见到曲落尘,哪怕是以联姻的方式。”
这五年的分别,分开的不是只有宗聿和江瑾年。宗咏的爱不得每每想起来,都像一根扎在心上的隐秘的刺,看不见拔不出。
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去联姻,为什么不能是他?起码他有认识的人,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宗咏在心里反复念着曲落尘的名字,这一点执念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江瑾年心疼地抱了抱他,对他保证道:“云川确实不介意是男是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能见到曲落尘。就算曲落尘躲着你,我也能修书一封,让国君押着他去见你。”
宗咏抬头看他,眼底带着泪光,嘴角却带着笑意:“有哥哥这句话,就算大祭司七老八十,我也认了!”
第137章 我只是想你了
宗咏进宫面圣, 以自己换宗微,事情成没成没个定数。
江瑾年和宗聿只知道他出宫后被陛下禁足在王府,隔天宗聿就挨了训斥, 被宗熠下旨斥责住在驿馆不合规矩, 让他搬回王府。
宗聿琢磨了一下,大概率是宗熠意识到他在背后使坏, 小惩大诫。
宗聿理亏,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依依不舍地告别江瑾年,他回王府住了两日, 想把圣旨混过去, 却被宗熠安排了很多杂事, 一时忙的没时间去驿馆。
之后朝堂上再论联姻之事, 被宗熠压下,没了下文。
将军府内, 陆无名的医治有了成效,他渐渐地想起前尘,可相应的, 他开始忘记曲无觞和孩子。
他的记忆像是只能二选一, 不能共存。
曲无觞无法忍受他逐渐冷淡的眼神, 把救治的事情交给宋治,找了个得体的理由, 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驿馆。
惊鸿已经是个小大人, 很多事有自己的主见,两位父亲如今的状况他不是没有想过, 看见曲无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唐玉竹不懂, 可他能感受到惊鸿悲伤的情绪,以往闹腾的活泼性子,这两日也安静下来,每天就跟在惊鸿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一双眼睛都快落在惊鸿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之前那个开朗的惊鸿哥哥就被悲伤淹没了。
江瑾年一直留心曲无觞的动静,见他回来就是埋头捣药,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就暂且没问。
这一\夜天寒地冻,江瑾年夜里给唐玉竹盖被子,听见院中有声响,他不放心,起身查看,发现曲无觞独自坐在亭中饮酒。
漫漫长夜,滴水成冰。
江瑾年穿上衣服,披上斗篷走出去。
曲无觞心情不好,白日捣药是不想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事,怕把不好的情绪带给惊鸿。他和陆无名未来茫茫,惊鸿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他不想影响他。
此刻夜深人静,他辗转难眠,等惊鸿睡着了才出来借酒消愁。
江瑾年知道他心里苦,在他身边坐下,道:“我陪你喝一杯。”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我现在焦头烂额,你要是病了,我可没心思管你。”
江瑾年身体不好,戒酒好些时日了,这两天看着身体有点起色,曲无觞可不想他又反复生病。
“一点酒而已,天那么冷,我喝一口暖暖身体总行吧?”
“知道冷就回去睡觉,跑出来吹什么风?”
曲无觞不给,把酒瓶子往一旁挪了挪。夜色下,灯火晦暗,他的神色就像暗处的光影,叫人瞧不清细致的表情。
他嘴上赶江瑾年回去睡觉,心里却是落寞。
江瑾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起身。
曲无觞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起来,他瞪着江瑾年,道:“想笑就笑吧!就算你不笑我,等回了云川,也多的是人笑我。我多傻呀,好好的祭司不当,为了个男人差点被除名。现在人回家了,我还能把他抢出来吗?”
曲无觞说话的时候,神情是冷的,可江瑾年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他就是嘴硬,心里别提多委屈。
“我认识的曲无觞可不是这个样子。”江瑾年道,“他敢爱敢恨,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曾今以为我替他上战场,救死扶伤,就能弥补我留下他的亏欠。可这几日在将军府,我看到年迈的顾老将军,思念成疾的夏夫人,还有一面说着没事,却事事都扛在身上的顾婉清,我才明白,有些亏欠是我不能代替的。”
曲无觞猛灌了一口酒,酒劲浓烈,就像是一把刀子划过心口。
他留了陆无名十四年,那么漫长的岁月,京都的街道布局都不知道改了几遍,说不定属于陆无名记忆中的一切早就不存在了。
他对于这里已经是个陌生人。
曲无觞贪心地觉得,这样他就可以把陆无名留下来。
可实际上不管这里怎么变,只要顾家还有人,他就有家可归,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曲无觞拿什么和这些人抢呢?
更何况陆无名此刻已经不记得他了,他的记忆倒退回十四年前,早已忘记云川的一切。
曲无觞声音哽咽,酒水压不下去那些痛苦,反而让记忆更清晰,痛苦更绵长。
江瑾年坐到他身侧,压住他提着酒坛子的手,把冰凉的酒水从他手中抢下来。
“他忘了就让他再想起来,他现在不记得了,你说这些没用。感情的事,不能你一个人做主。”
“想起来了又如何?想起来了他就愿意和我回云川吗?”曲无觞止不住地苦笑。
将军府如今这状况,除非陆无名愿意走,不然曲无觞没办法狠心劝他离开。
江瑾年语塞,曲无觞只是嘴上凶狠,真让他逼陆无名做选择,他连口都没法开。
夜里风凉,曲无觞身上冰冷,那双手冻的通红。
江瑾年解开披风,将人搂过去:“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不然等回了云川再哭,那才真的要被人笑话。”
曲无觞不要他管,伸手推开他,推第一下江瑾年没动,他又推一下,被江瑾年抓住手。
江瑾年轻拍他的后背,扯了扯披风盖住曲无觞,替他挡了夜里的寒意。
突然涌上来的暖意让曲无觞打了个冷颤,强硬撑起的坚强如同薄冰遇上暖阳,迅速碎裂消融。
他抱住江瑾年,埋在他肩头,眼泪盈眶。
“没良心的臭男人,他要是想不起来,我也不要他了。我堂堂侯爷,还养不起我自己的儿子吗?他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天各一方,和我无关。”
“我才不去求他,我拿得起放得下。”
“等过完年开春了,山雪化了我就带着惊鸿回家。”
江瑾年听着他哭,听着他嘴硬,轻拍他的背安抚,没有附和。
曲无觞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说话的人,而是一个发泄口。他和陆无名纠缠了十四年,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愿意放弃。
他把陆无名送回来,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放下?
他哭一场,闹一场,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重新打起精神面对新的明天。
江瑾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
浓夜里有一抹残月,弯如镰刀,银灰洒落在庭院中,照的一地冷白,更添孤寂。
“江瑾年,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曲无觞和江瑾年靠在一起,两个人静下心来说些悄悄话。
“我不放心你,玉竹和惊鸿始终是不一样。就算有我在前面替你挡了那些异样的眼色,隔绝了别人的窥探,可真正难防的是枕边人,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将刺化作利刃刺伤你。”
曲无觞是因为生子蛊有了惊鸿,江瑾年却是因为身体有异。
曲无觞在宫宴上直言不讳,把那些人探究的眼神都拉到自己身上,大家记住惊鸿的来历,自然不会去深究唐玉竹的身世。
就算他离开以后,大家想起来也会先想到他,再想到江瑾年。
他为江瑾年遮掩,在虞朝的地界上,知道江瑾年秘密的人,只有宗聿。
“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不需要你骂我,我自己就能了结一切。”江瑾年的声音温柔坚定。
曲无觞抓住他的手,道:“我和曲落尘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管将来谁登上帝位,都得承认你这位永安王。”
宗聿公务缠身,好不容易偷的半日闲,溜进驿馆想和江瑾年亲亲抱抱,却被告知他和曲无觞带着孩子出城去上香了。
“上香?”宗聿感到诧异,他站在江瑾年住的院子里,厢房紧闭,驿馆的官员就站在他身后,躬身待命。
驿馆本来就清静,住在这里的人一走,往日的热闹喧嚣全部消失,就显得更孤寂了。
宗聿心里发紧,心跳不正常地鼓动,微妙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来。
他想到江瑾年一言不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也是正儿八经地从大门出府,一点异样都没有,只是再也没回来。
宗聿独自一人置身黑暗,四周就如同此刻一般,安静的只有他的心跳声。
烦躁和戾气涌上心头,他摸着自己的护腕,这是江瑾年送他的礼物,尽管他很小心的保存,但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做护腕的皮革有些旧了,失了光泽。
他想从礼物上找到一点慰藉 ,让自己冷静下来。
驿馆的官员偷瞄他的脸色,壮着胆子道:“他们早上就出门了,估摸着这会儿该回来了,要不你去前厅坐会儿?”
宗聿回头看他,目光阴冷骇人。
他怎么可能会坐着等?当初他就是在家里等江瑾年,等来他不辞而别的五年。
宗聿头也不回地朝着驿馆外面走去,他要出城,他现在就要出城!他只有见到江瑾年才会放心。
官员连忙跟上,一路小跑,直追着人冲到驿馆大门口。
江瑾年和曲无觞上香回来,两个孩子先下了马车,唐玉竹一头撞在宗聿的腿上。
宗聿连忙扶住他,唐玉竹捂着鼻子,皱了一下眉头,看清是宗聿,高兴道:“怪叔叔,你来看我了吗?”
宗聿蹲下身看着他,听见叔叔这声称呼,心里又堵又闷,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玉竹,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爹爹?”
唐玉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下去,没吭声。
惊鸿走上前行礼,唐玉竹摆脱宗聿的手,转身躲到惊鸿身后。
宗聿慢慢站起身,曲无觞道:“这是在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宗聿压下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目光落在江瑾年身上。
他走的比几人慢,落在后方。
曲无觞哦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进门,把空间留给宗聿和江瑾年。
驿馆的官员识趣地跟着他退下。
江瑾年看见宗聿,神情松快,大概是猜到他今天是找机会来驿馆见他,面上忍不住带出两分笑意。
“我不知道你今天得空,所以陪曲无觞去了一趟城外的寒山寺。”
江瑾年的话还在嘴里没说完,宗聿就把他拽入怀中,他紧紧地搂着他,因为害怕他离开而不安的心跳渐渐地平稳下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想说别走。
他想问江瑾年还会不会不辞而别。
他恨不得把人囚禁起来,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以为江瑾年在这里,他就走出五年前的阴影,可事实是他还困在那片黑暗中。
他站在院子里,四周静的可怕,恐慌蔓延,他不敢停下脚步。
此刻抱住江瑾年,嗅到熟悉的气息,他才惊觉手脚僵硬,浑身冰凉。
“怎么了?”江瑾年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焦躁,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宗聿把人抱的更紧,咬牙止住心里盘旋的不安,道:“没有出事,只是我想你了。”
江瑾年面上微臊,轻声道:“我也想你。”
说完想起这会儿还在大门口,不得已推了推宗聿的手臂,道:“进去说。”
宗聿放开他,江瑾年牵着他进了驿馆,和他说起今日出城的见闻。
上香是其次,主要还是陪曲无觞散心,陆无名的状况时好时坏,曲无觞跟着意志消沉。
宗聿静静地听他说话,目光一直凝在他的脸上,舍不得移开。
江瑾年发现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停下脚步端详宗聿的脸色,握着他的手道:“你不对劲,是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宗聿在心里安慰自己,眼下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和江瑾年把一切都说开了,没有隔阂,他不会再离开。
他回来了,他在乎他,他和他分享生活。
宗聿掸去江瑾年身上沾到的香灰,克制情绪,镇定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要去军营一趟,可能需要出城几日。”
今年打了胜仗,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有赏,他们能够过个好年。
江瑾年以为他在相邀,笑道:“舍不得我?可我不能陪你去,我现在是永安王。”
宗聿嗯了一声,他知道的,他也不是来找江瑾年陪他,只是来告诉他一声。
不曾想被那个空院子吓到了。
宗聿鼻子发酸,眼眶泛红。他微微仰头,止住心底的酸涩,委婉道:“今年要不要一起守岁?”
江瑾年略微沉吟,道:“好。”
前朝会在年前把积压的事情办完,想来联姻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只要联姻的旨意下来,江瑾年就算完成了唐载雪的嘱托。
届时,他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陪自己想陪的人。
第138章 是你们让我有机可乘
宗聿去军营后, 江瑾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他除了注意将军府的动静,还联系了以前的旧人, 让他们密切关注京都官员的动向。
柳尚书被禁足在家, 不见得就是个安分的,他不能上朝, 但还有能上朝的党羽。
江瑾年无意在这个时候和人结下死仇, 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些人不能妨碍他。
和谈和联姻必须成。
宗熠召见了江瑾年一次, 让他带着唐玉竹和惊鸿进宫。
到了宫墙之内,宗熠没有和他聊正事, 倒是问了不少关于孩子的事, 看起来像是想了解两个孩子, 才叫他进宫一般。
江瑾年沉得住气, 宗熠不提他不问。他们在宫中用膳,眼看该出宫了, 宗熠才提起往事。
“当年曲落尘要带你走,我没有阻止,这些年我和曲落尘一直有书信往来, 也知道你在云川, 但我从来没跟小七提过, 你可知其中缘由?”
两个孩子在暖房里赏花,江瑾年和宗熠站在外面的连廊上。
江瑾年道:“陛下知道我的身份, 自然也知道我这个身份带来的潜藏危险。你这样做是为了护着宁王, 以免他日后遭人口诛笔伐。”
宗熠目光冷冽,道:“这只是其一。”
身份的阻碍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解决, 比如江瑾年正在做的和谈。
宗熠当时推波助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相信江瑾年明白他的意思。
江瑾年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 面上泛起苦涩:“陛下是怕他无后。”
从替嫁风波开始,宗熠对江瑾年的不满只有一点,那便是御医诊断他不会有孕。
站在宗熠的角度,父皇走了,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需要人管。
除了成亲的五妹和六弟,其他人均不省心。
宗樾恋慕纪凌,为了纪凌辞了要职,甘愿去管理宗政院,宗熠不好强迫他。宗咏常年漂泊在外,一回京都被念叨只想着跑路,甚至不过年就走,宗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年岁小,撒撒娇可以躲过去。
宗聿处在中间,是成亲的不二人选,宗熠让他做戏,结果他假戏真做,不听劝告。
宗熠看着这种局面又怎么会不糟心?
宗聿和江瑾年是因为错误才被捆在一起,宗熠不相信他们的山盟海誓,才想试着拆一拆。
要是拆开了,这个错误就会被纠正。要是拆不开,他也只能将错就错。
幸运的是当时想棒打鸳鸯的不止他一个人,所以他当时拆的很顺利。
只不过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未来的这一天,他还得亲手把这根剪断的红绳重新系上。
宗熠对江瑾年的回答并不满意,道:“他要是喜欢孩子,可以从宗亲里过继。真正促成这个局面的是欺骗,是你们的相互隐瞒,让我有机可乘。你看,感情就是如此的经不起挑拨。”
关于子嗣,宗聿从一开始就在给宗熠做心理建设,宗熠反而没那么在意。
他见过宗樾对纪凌的执着,是一起历经生死后的日久生情。相比之下,宗聿和江瑾年的感情来的快,看似轰轰烈烈,却缺少最基础的信任和坦白。
他们爱着的是隐瞒后的彼此,没有正面直视过存在问题。
宗熠和曲落尘甚至不需要花费力气,就能让他们自己放弃。
江瑾年听的心头一颤,有些问题自己知道和被别人点出来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们相爱是真,隐瞒也是真。
宗熠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想他明白,他和宗聿之间的问题所在。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说相爱,就能够白头偕老。
宗熠认真且严肃道:“你这一次回来,是真的想好了吗?”
江瑾年看向唐玉竹,那孩子玩累了,这会儿正窝在惊鸿怀里。
宗熠注意到他的视线,又道:“不是因为外力妥协?”
江瑾年收回目光道:“回来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唐玉竹是他的孩子,不是他拿来做选择的借口,他不会蠢到因为孩子而妥协。
宗熠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厉的神色松动,缓和语气道:“既然如此,宗家不会亏待你。天色不早了,带孩子们回去吧。”
宗熠说不会亏待,却没具体指是什么事,江瑾年出宫后,一连几日,宫里宫外都是毫无动静。
江瑾年沉得住气,平日除了教导孩子们,就是陪曲无觞聊天。
陆无名的病情起色不大,曲无觞已经没那么伤心了,他把事情交给宋治,这两日也不捣药,转而收拾行李。
“你这是做什么?”江瑾年怕他脾气上来了说走就走,随口道:“你是准备丢下我跑路吗?”
曲无觞看他一眼,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分类整理,道:“现在是我丢下你,过两日就该是你丢下我了。没义气的家伙,重色轻友。”
“冤枉,我怎么就重色轻友了?我连行李都没动。”江瑾年在窗边坐下,这里通风好,光线明亮,细碎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朦胧生辉。
曲无觞停下收衣服的动作,没有继续和他贫嘴,解释道:“我不走,就是收拾一下陆无名的衣服。”
陆无名现在住在将军府,将军府不会短他吃穿用度,他的行李就没动。
曲无觞今早拿衣服时,发现他和陆无名的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他们平日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现在曲无觞的心境发生变化,就想着整理一下,把他的东西挑出来。
“他要是还用得上,我会派人给他送去,他要是不需要了,留着也是碍眼。”
曲无觞强迫自己走出来,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只不过陆无名和他之间,就像这堆纠缠在一起的东西,清理清楚的过程,就是在把对方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抹掉。
江瑾年见他在钻牛角尖,无奈地摇头。
窗外细雨绵绵,冷风呼啸。
他们两个人说话间,唐玉竹提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进来,惊鸿跟在他身后,让他跑慢点。
唐玉竹把宣纸铺在江瑾年的膝盖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字,江瑾年勉强辨认出是几个名字。
唐玉竹蹭了一手的墨毫无察觉,往衣服上擦了擦,指着宣纸上的名字道:“这是爹爹,这是我,这是哥哥,这是伯伯。还有这个,这个是怪叔叔。”
唐玉竹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道:“这都是我写的,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歪七扭八的字迹像是蚯蚓爬满了宣纸,如果江瑾年以一个成人的眼光来看,这字委实让人夸不出口。
但唐玉竹是孩子,在孩子的眼里,他能完整的写完这些笔画,已经很厉害了。
江瑾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把宣纸折了折,放在桌子上,将唐玉竹抱在怀里:“玉竹一直都是最棒的。今天是谁在教你写字?”
“是哥哥。”唐玉竹看向惊鸿,眼神亮晶晶地,像是藏了小星星,崇拜道,“哥哥写的很好看,哥哥也很棒。”
惊鸿走进屋,递给江瑾年打湿的帕子,汇报唐玉竹的学习情况。
唐玉竹启蒙后,每天都会识字学习。一开始就记一两个,现在已经会背一些短小的诗词。
江瑾年给唐玉竹擦手,白色的帕子很快染成墨色,唐玉竹许是知道脏,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他眼神乱瞟,视线落在曲无觞身上,问道:“曲伯伯在做什么呀?需要玉竹帮忙吗?”
江瑾年给他解释道:“伯伯在收拾东西,你还小,你不会。”
“收拾东西?”唐玉竹反应了一瞬,他的印象里只有出门才需要收拾东西。
他看着江瑾年,有些惊讶道:“我们要走了吗?不在这里住了吗?”
江瑾年还没回答,曲无觞先开口道:“对啊,我们要回家了。玉竹不想回家吗?你出来那么久了,叔叔伯伯他们肯定很想你,你不想他们吗?”
唐玉竹的神情呆滞了一瞬,一旁的惊鸿也倍感诧异。
曲无觞还在胡说八道,拿两个小孩寻开心:“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要是走的快,还能赶上元宵。玉竹去年不是说想要一匹小马驹吗?今年说不定舅姥爷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唐玉竹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他想要小马驹,也想叔叔伯伯,婶婶姑姑还有舅姥爷,可是他还没有和另一个爹爹相认呢。
江瑾年见玉竹不高兴,制止曲无觞的玩笑:“你别逗他了,他会当真的。”
小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是真话假话,只要他听见了,那就全是有依据的存在。
一旁的惊鸿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父亲真的要走。
江瑾年把手里的帕子叠了叠,还给惊鸿道:“我让小厨房给你们两个人做了糕点,你们看了一上午的书也饿了,去吃点。”
惊鸿点头,唐玉竹从江瑾年身上跳下来,自然地牵上惊鸿的手出门。
曲无觞看着他两出去,心情复杂道:“看来玉竹在这里适应的很好。不再是一提到家里就掉金豆子。”
“那是因为你们也在这里。”
江瑾年了解儿子,他这些日子跳上跳下都有惊鸿陪在身边,要是惊鸿走了,他肯定会大哭一场,甚至是闹脾气。
离别从来不是轻松的话题,哪怕两个人没有直白地点出来,那股淡淡的忧伤还是游走在空气中,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曲无觞才重新起了个话头:“宗聿该回来了吧?怎么视察军营去那么久?”
江瑾年道:“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你上次进宫,他们陛下是怎么说的?联姻这件事他到底同不同意?还有你和宗聿,要重新成亲吗?”
曲无觞收拾完陆无名的行李,走到江瑾年身边坐下。
虽说江瑾年和宗聿的事心照不宣了,但毕竟身份有变,曲无觞还是希望他们重新商议一下婚事。
江瑾年轻摇头,他估摸着宗熠要等宗聿从军营回来,才会下旨意。
曲无觞嘀咕了一声磨磨唧唧。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出去找惊鸿,就看见外间的侍卫匆匆而来,禀告道:“侯爷,将军府派人过来传信,陆大人又犯病了,宋御医束手无策,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第139章 永安王世子丢了
陆无名病情恶化, 曲无觞慌了神,不过也就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 拿上自己的药箱, 给江瑾年交代一声,叫上惊鸿前往将军府。
唐玉竹看着他们离开, 眼珠子一转, 把桌上的糕点往身上斜挎的小包里一放, 跳下凳子,跟着追上去。
门口的侍卫瞧见了, 喊了他一声, 唐玉竹回头道:“我也要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侍卫看着他追上惊鸿才收回视线, 回来告知江瑾年。
“没关系,由他去吧, 将军府有人照顾他。”
唐玉竹对将军府还算熟悉,江瑾年并不担心。
他走出房间,抬头眺望天际, 阴沉的天色看的人心头发闷。
曲无觞这一去便折腾到傍晚, 回来时整个人异常疲倦, 惊鸿跟在他身后,眼里满是担忧。
江瑾年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让他暖暖身体驱寒, 关切道:“情况不好吗?”
曲无觞接过茶杯,他在凳子上坐下, 单手撑着额角道:“和往常大差不差,我只是消耗了太多精力。”
陆无名没犯病的时候想不起来曲无觞, 现在犯病了就只认曲无觞,曲无觞陪在他身边折腾了一下午,再好的精力也被折腾耗尽了。
他这会儿只想躺床上眠一眠,又觉得时辰还早,这会儿睡了要是半夜醒来,夜深人静,他心中牵挂陆无名,长夜难熬,倒不如晚一点再睡。
曲无觞喝了口热水,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道:“玉竹睡了吗?怎么没瞧见他?”
江瑾年一震,惊慌道:“玉竹不是和你去将军府了吗?”
曲无觞愣住:“没有啊,他没和我出门。”
惊鸿也道:“我走的时候,他在小厨房。”
三人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不对劲。
江瑾年心底一颤,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起身把门口的侍卫叫进来问话:“你确定你是看见玉竹跟着侯爷他们一起离开的吗?”
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实道:“是。”
站在他的角度,唐玉竹的确追上了曲无觞和惊鸿,只是他走在最后面,没有惊动前面的两个人。
曲无觞坐不住了,他虽着急,但不至于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连唐玉竹跟着他出门都不知道。
“我们上马车前看过,玉竹不在我们身后。”曲无觞安抚江瑾年,道,“你先别急,惊鸿,带人去问问驿馆的官员,今天下午有没有看见玉竹。”
侍卫说江瑾年就在曲无觞他们身后,这个距离很近,曲无觞上马车前不可能看不到,除非唐玉竹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出门,他虚晃了一下,骗过侍卫。
驿馆有房门,不会轻易把一个小孩放出去。
惊鸿立刻带人去问,不敢耽搁。片刻后,他带人回来,面色难看道:“驿馆的人说玉竹和我们前后脚出门,他们以为是跟着我们走的,就没太在意。”
看孩子的人多了,时常会有一种孩子有人看着的错觉。但实际上,稍不注意,盯着的人晃了个眼,以为其他人看着,反而容易忽略潜藏的危险。
唐玉竹一向听话,聪明机敏,不需要大人费心,所以侍卫和江瑾年才没有疑心他跟着曲无觞他们出门。
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驿馆,就算真的是因为没跟上曲无觞的脚步,也会退回来,而不是跑出去。
江瑾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无论他如何安抚自己,心里还是慌了神。
唐玉竹已经走了一下午了,今天还下着雨,外面阴风阵阵,他就穿了身锦袍,没带披风,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京都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少,这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唐玉竹凶多吉少。
江瑾年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身体发抖。曲无觞一面安抚他,一面安排人手出去找,马上就要天黑了,黑夜会加大找人的难度,必须抓紧时间。
惊鸿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出门,驿馆的官员反应过来出事了,派人来问清楚情况,顿时吓的面色发白,把驿馆的人也派出去,第一时间将事情上报。
云川的侍卫不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们找起来难度很大。
江瑾年镇定下来,要了一匹马去宁王府,曲无觞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赶到王府敲门,天色昏暗,门房好半天才看清是江瑾年,有些诧异,以为他是找宗聿,道:“我们主子去城外军营了……”
“我不找宗聿,敛芳公公在吗?”江瑾年说完,顿了顿,又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连忙把门打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江瑾年挡在外面。
江瑾年快步进府,几乎是一路疾驰,走的飞快,曲无觞险些没追上。
府上的人见了他,惊讶不已,机灵点的已经跑去找敛芳。
敛芳很快出门相迎,见江瑾年神色焦躁,身上弥漫着浓烈的不安,他心下一紧,面上笑意微敛,关切道:“永安王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瑾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线还是有些颤\抖:“玉竹不见了,他借着曲无觞出去的空档,离开了驿馆。宗聿不在,我的人手不熟悉京都,能否请公公调人手协助?”
敛芳大惊失色,片刻都不敢耽搁,问清楚唐玉竹失踪的时间,立刻安排王府的亲兵出去找人。
江瑾年看着兵卫鱼贯而出,心头沉甸甸地,他不敢停留,谢过敛芳,一阵风似地出了王府,翻身上马,开始沿街寻找。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驿馆的消息。宗熠召大臣议事,消息先到了吕忻手上。
吕忻看见是分管驿馆的暗卫,一开始还以为不着急,准备压一压,等宗熠说完正事再回禀,他先问了暗卫情况,听完着实吓了一跳,不敢拖延,迅速上报。
“陛下,驿馆刚刚送来消息,永安王世子走丢了,丢了快一下午了。”
宗熠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怒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消息才送来?”
吕忻连忙道:“驿馆那边说是小世子借了平阳侯的名头出去,他们以为他是要跟着平阳侯去将军府就没太在意,一直到平阳侯从将军府回来,他们才知道世子丢了。”
“胡闹!他们是怎么看孩子的?”宗熠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下令道,“卫淮,立刻把凌霄阁的精锐派出去找,再派人通知宁王,让他在城外搜寻。”
唐玉竹丢的突然,殿内前来议事的大臣面面相觑,刚才还争的有来有回的他们,此刻安静地缩成一团。
京都的夜色因为唐玉竹的失踪,陷入了不安和躁动中。
驿馆,宁王府,凌霄阁三方先后行动起来,这样的大动静,那些耳聪目明的大人们,很快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搅起这场动荡的唐玉竹,此刻正窝在小福子怀里,拿出提前备好的点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小福子拉着缰绳,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他揉了揉鼻子,看着怀里的唐玉竹,心情明媚道:“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殿下要是看见世子,一定很开心。”
唐玉竹吃着点心,安静下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几分不安。
他今天听到曲无觞说要走,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告诉宗聿,他知道他是父亲,他这次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他。
看到曲无觞出门时,唐玉竹的脑袋瓜灵光一闪,跟在曲无觞的身后溜出来。
他原本是想去王府,他记得王府和将军府隔的很近,可是他忽略了自身的小短腿,很快就在人群中失去方向。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头发,他正沮丧时,看到了巡逻的官兵。
他在云川的军营里待过,江瑾年和曲无觞都带过兵,所以他对官兵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和敬畏,下意识地去找他们问路。
也是他运气好,撞上的是带队的小福子。
小福子瞧见他眼熟,又想起敛芳给他提过的小世子,多了个心眼,问了具体来历,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玉竹怕小福子把他送回去,说自己出门时江瑾年知道,他就是想找宗聿,问小福子能不能带他去王府。
小福子告知这几日宗聿不在府中,而是在军营,要见他就得出城,劝唐玉竹回去。
唐玉竹不肯,他这次回去,江瑾年肯定看的严,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他说着说着挤出两滴眼泪,央求小福子带他到军营,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宗聿。
小福子看见他哭就束手无策,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排他在营房休息,下了值就带他出城。
今天的天气不好,一直阴雨绵绵,小福子为了不让唐玉竹颠簸受累,走的官道,速度并不快。如此一来,增加了前进的时间。
等他们到军营附近,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黑暗中看过去,军营内灯火通明,大军在校场集合。
小福子和门口的守卫认识,有些诧异道:“这么晚还有训练?”
守卫摇头:“不是训练,听说是出事了。你怎么来了?”
小福子暗想来的不凑巧,但都到这里了,不可能不进去,道:“我来找宁王有事,可能行个方便?”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若是往常,他们放小福子进去也没什么,可今天情况特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冒然放行,而是让小福子等一等,另一人进去通传。
唐玉竹抓着马鞍,扁了扁嘴。
天色黑透了,他心里开始有些担心,要是曲无觞忙完了不在将军府留宿,爹爹肯定会发现他偷溜出府。
通传的守卫进去好一会儿,他还没出来,宗聿先带着一队人手骑马出来。
小福子在马背上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宗聿身上穿着软甲,腰挎宝剑,面色阴沉如水。
小福子尚未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唐玉竹先开口叫起来:“爹爹!”
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这一声爹爹叫的十分清晰。
宗聿一震,凌厉的视线扫过来,看清唐玉竹的模样,阴沉的脸色瞬时缓和,但那点松快之意还没涌上眉梢,又演变成了薄怒。
“小福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宗聿皱眉问道,话里有两分审问的意思。
小福子把他是怎么捡到唐玉竹,唐玉竹又是如何央求他出城一事说出来。
宗聿骑着马走到两人跟前,长臂一捞就把唐玉竹抱过去。
唐玉竹顺势抱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等宗聿开口,便先道:“父亲,你不要怪这个哥哥,是我要他带我来的。”
唐玉竹见宗聿眉头紧锁,面色难看,自知有错,不忍连累别人,把过错揽过去。
宗聿盼了多日的这声爹爹在这种情况下从唐玉竹的嘴里说出来,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早在小福子把人带来之前,凌霄阁的探子先快马加鞭从小路赶来军营,带来唐玉竹走丢的消息。
宗聿听清楚的那一刻,心脏骤停,无数不好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侵蚀他的理智。他连训练都没搞完,这会儿是要带人去找唐玉竹。
不曾想刚踏出军营,闯完祸的唐玉竹就出现在他眼前,上来先喊他爹爹,让他不能发火。
宗聿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在唐玉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收着力道,声音响,但是不疼。
“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唐玉竹,你长本事了,现在都学会偷偷跑出来了?”
唐玉竹捂着屁股,瞪大眼睛看着宗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爹爹怎么会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是和曲伯伯一起出门的。”唐玉竹试图狡辩。
宗聿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唐玉竹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以为他是在夸自己。
宗聿一愣,心头的火气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弄的有点潮。
唐玉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因为路上有风有雨,他躲在小福子的披风下面,这会儿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潦草,又有点狼狈。
宗聿那高悬的不安冲到顶峰,在心底呼啦啦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后,终于舍得落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脑子里拉直的弦缩回去,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着急聚齐的精神气散去,四肢发软。
他紧紧地抱着唐玉竹,剧烈的心跳平息,想骂的话没舍得骂出口,只是严厉道:“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唐玉竹仰着头,道:“因为我要走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你,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宗聿失而复得的心情还没缓和,就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唐玉竹道:“曲伯伯今天在收拾行李,爹爹也在。”
唐玉竹推开宗聿,和他拉开距离,很认真地盯着他,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父亲,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可我不能认你,我要是认了你,爹爹会伤心的,我不要爹爹伤心。”
第140章 你让我如何信你
唐玉竹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和惊鸿还是有些不一样, 惊鸿有两个爹爹,外人就算闲话,也不敢大声叫嚷。
可是他不一样, 他只有江瑾年, 江瑾年独自生下他,养育他,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 他捡外人的话问江瑾年, 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面对他的追问,江瑾年总会露出落寞的一面。
起初江瑾年并没有说实话, 而是编了个谎言 , 告诉他娘亲生下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会在夜里守护他。
唐玉竹信了, 可外人不依不饶,他们搬弄是非, 造谣生事。
唐玉竹听的多了,心里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他还是知道了真相, 原来生下他的就是爹爹, 另一个父亲和他们相隔很远很远。
那些人不喜欢爹爹, 就拿另一个父亲的事来攻击他。
唐玉竹知道,因为另一个父亲, 爹爹受了很多委屈。
那个时候, 他心里想知道另一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又害怕另一个父亲的出现, 带给江瑾年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攻击谩骂。
他的心更在意江瑾年。
眼看着他要来京都了, 曲无觞和曲落尘才和他提起宗聿,他们说,他和宗聿长的很像,如果见面了,他一定会认出来。
果不其然,在他们相逢的那一天,哪怕宗聿很凶,唐玉竹还是感到亲切,他看着宗聿,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另一个父亲。
“我喜欢叫你怪叔叔,如果你只是怪叔叔,就不会有人骂爹爹了。”
唐玉竹被宗聿用披风裹在怀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他说着云川的过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眼里闪烁着泪光。
江瑾年要生下他,不仅要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还要面对云川政敌的痛诬丑诋。
他们不会因为唐玉竹是小孩子就收敛,在唐玉竹的心里,另一个父亲不是避风港,而是江瑾年痛苦的来源。如果没有他,江瑾年反而会少些风雨。
他叫宗聿怪叔叔,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江瑾年。
“不过我现在要走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都知道,我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你。”
唐玉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爹爹不让哭的,他不能哭。
宗聿带着人马赶回京都,马蹄疾驰,路上有些颠簸。
他把唐玉竹护在怀里,听到这话,冷着脸问他:“只是看到我就够了吗?玉竹,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唐玉竹犹豫道:“爹爹只有我。”
“他怎么会只有你呢?他还有我,只是他又不要我了。”
宗聿的声音低下去,面上满是自嘲的苦笑。
他以为江瑾年已经放弃离开的念头,真的愿意留下来和他白头偕老,却不想又是一场不辞而别的骗局。
他总用寻常来掩盖自己的离去,仿佛是不经波澜的湖水,清风留下一点涟漪,自以为是深刻的痕迹,却不想转瞬就恢复平静。
宗聿忍不住怀疑,江瑾年真的爱过他吗?在他的心里,自己算什么?说好的约定一次次的食言,只留他不安地困在原地。
夜里的雨总算是消停了,江瑾年走完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没有唐玉竹的身影,其他人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不安已经达到顶峰,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没有粗心大意,问过侍卫后去看一眼,也不会让唐玉竹走丢。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时间越长,搜寻的难度越大,唐玉竹还在不在城里都很难说。
江瑾年的心情跌入谷底,他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侧昏暗的烛光落在带着水渍的地砖上,映出一片暗红。
江瑾年走着走着,蹲下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唐玉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他从猫那么大一点,养大成如今的模样,付出的爱和心血远比寻常。现在人丢了,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有些后悔把他带来京都,如果是在云川,他跑出去玩,不仅家里会留神,左邻右舍都认得他。要是玩的远看不见人影,问一问附近的摊贩,也有人能提供消息。
他熟悉云川的都城,都城的人也熟悉他,不似京都,这里对他而言太短暂,太陌生。
江瑾年哭了好一会儿,擦干泪水,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城里没有,他就去城外找。
江瑾年牵着马掉头,刚走出这条街,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城外奔来。为首之人看见他,纵马径直冲到他面前。
夜色昏暗,火把在冷风中摇曳不稳,光晕跳跃,很久才重新聚焦,照亮这一方天地。
宗聿拉住缰绳,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怎么也想不透江瑾年的心思,不安和又要被抛下的委屈愤懑灌满胸腔,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可这一刻,看见江瑾年哭红的眼,他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宗聿。”
江瑾年看清来人,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鼻子发酸,声音哽咽。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宗聿无疑是避风的港湾。
宗聿扯了扯自己的披风,露出掩在其下的唐玉竹,冷笑道:“我突然回来,阁下很失望吧!”
唐玉竹看清爹爹难过的样子,知道闯了大祸,往宗聿怀里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决心面对。
他从马背上下去,冲到江瑾年面前,张开胳膊抱住他的腿,轻声哄道:“爹爹,我回来了。”
江瑾年看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俩,还没来得及深究宗聿的话和态度,积攒的担忧和伤心先如决堤一般,眼眶盛不住泪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蹲下身紧紧地抱了一下唐玉竹,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拉着他转圈检查,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绷紧的神经松懈,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江瑾年又哭又笑。
唐玉竹见不得江瑾年伤心,小脸皱成一团,伸手给江瑾年抹眼泪。
“爹爹不要哭,玉竹没事,玉竹只是去找父亲了。”
唐玉竹的眼睛很快就红了,泪光已经在眼底闪烁。
哪怕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刻看见江瑾年着急的样子,他也开始害怕。
江瑾年听到关键信息,知道唐玉竹确实是自己离家出走,惊魂未定之下,还是被唐玉竹气到了。
这几个时辰里他牵肠挂肚,走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想遍了各种可能,难过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害怕一闭上眼就是各种不好的消息。
他为此备受煎熬,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又怎料唐玉竹是有目的的走出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江瑾年压着怒火,严肃地看着唐玉竹,厉声道:“唐玉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跑出去?”
唐玉竹知道错了,江瑾年很少这样和他讲话,他吓了一跳,以为江瑾年是不爱他了,心里禁不住泛起委屈。
他转头看向宗聿,露出求助的眼神。
江瑾年道:“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唐玉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可以离开大人的视线?”
唐玉竹不说话,背着小手,低着头,眼泪落在衣服上。
江瑾年训斥他,也和他讲道理,他一个人跑出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今天是他运气好,可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好运。
宗聿看着听着,翻身下马,走到唐玉竹身后,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唐玉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下意识地往他那边躲,寻求庇护。
江瑾年以为他是过来撑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道:“他做错了就该受教训,你别想着救他。他这次不吃教训,下次还敢再犯。”
宗聿神情阴鸷,阴阳怪气道:“我抛夫弃子,还早死,现在应该安安静静地在坟地里躺着,可不敢救。”
江瑾年还在和唐玉竹讲道理,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宗聿。
宗聿也盯着他,那张俊朗冷硬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般的冷笑:“永安王,你这次又准备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你要走?是等你出了京都的地界,还是等你出了虞朝的边境?”
江瑾年一脸困惑:“谁要走?”
宗聿道:“你还要骗我吗?玉竹都已经告诉我了,你和曲无觞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江瑾年怔愣了一瞬,猛地反应过来唐玉竹是把曲无觞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他们要走,这才偷溜出去找宗聿。
难怪宗聿一脸受伤的神色,他定然是以为江瑾年又在骗他。
“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江瑾年有些惊讶。
宗聿往前一步逼近他,神情痛苦:“你让我如何信你?当初不辞而别的是你,轻毁承诺的也是你。”
宗聿在指责,可他的声音里透出的不是怒火,而是不安。那份对离别的恐惧隐藏在冷酷的外表下,把他伪装的平静蛀成千疮百孔,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江瑾年未曾想过这一点,他心里蓦地一痛,呼吸微滞,解释道:“我不走。”
为了让宗聿安心,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走,曲无觞收拾的是你表哥的行李。”【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