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心软 枢玉想和主人一起睡。


    月华殿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燃起, 谢微楼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


    平日里总是背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蜷缩在玉台的边缘的少年。如今面朝自己的方向侧身而卧,已然贴上自己的身体。


    谢微楼捏住那只搭在自己胸口的手。


    感受到腕上传来的酸痛, 玉偶眼睫颤了颤睁开眼,黑漆漆的瞳孔上还覆着一层没有散去的睡意。


    他顺势半支起身, 微微歪着头。


    眼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神情, 被紧紧捏住的手腕下意识地轻轻挣扎了一下。


    以现在谢微楼的状态, 枢玉想要挣脱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是玉偶老老实实地停止了挣扎, 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无辜地看着他。


    谢微楼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玉偶安静等了半晌,见他不放开自己,又不说话,这才半张着嘴, 无声地吐出个“疼”字。


    “”


    谢微楼松开手指,同时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下去睡。”


    耳边传来一阵窸窣声, 玉偶老老实实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慢吞吞地将许久未用的毯子铺展开来, 随后背对着谢微楼,在毯子上蜷缩起身子。


    谢微楼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


    玉偶整个人裹在白色的毯子之中, 唯有乌黑的发丝从被子下泻出, 顺从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怜。


    让人即便有再大的火气,也在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更何况这还是他花费百年心血和时间雕刻出来的小偶。


    谢微楼给予了这玉偶生平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所有的怜爱, 而玉偶也顺理成章成了他生平唯一亲密的人。


    哪怕他从来不允许他人接近自己,不许旁人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可短短一日内,全因这小偶破了例。


    此时看着他过于乖顺的样子,谢微楼心中有些复杂。


    司徒琰说过, 中了食髓香的人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的。


    何况此时枢玉身上的药性未消,行为举止有些古怪也是正常,自己何必这般苛刻。


    他坐在玉台迟迟未动,已然躺在地铺上的偶人似乎察觉到他的心绪,微微动了动身子,继而从被子里重新钻出来,回头看着他。


    谢微楼一怔,只见玉偶乌发随意披散着,眼眶里的一双招子像两颗黑曜石。他歪了歪头,用手比划着:


    【枢玉想和主人一起睡。】


    谢微楼以为自己看错了:“你说什么?”


    玉偶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修长的指尖点着自己的胸口,再一次抬手比划:


    【这里很难受,想和主人一起睡。】


    岂有此理。


    谢微楼冷傲地扬起下巴:“不行。”


    枢玉见状,默默放下了手,他轻轻吸了吸鼻子,睫毛垂落,重新躺回地铺蜷缩着。


    谢微楼看着鼓鼓囊囊的被子,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沉默了一下,在掀开被子躺回去的时候,闷声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布料摩挲声音里。


    可地上的人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便立马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抱着被子爬上床。


    谢微楼被他过于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少年凑到他面前,两只眼睛亮的惊人,两只手再次飞快地比划道:


    【枢玉可以抱着主人睡吗?】


    看懂了他的手语,谢微楼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心软。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不要得寸进尺。”——


    叶光霁走进月华殿的时候,便敏锐地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地方。


    玉座之上的人今日瞧着与以往不大一样。


    往日他最是讨厌那些繁缛服饰,可此刻却身着一袭高领仙袍。


    领口高高竖起,与他平日里的随性穿着大相径庭,也不知在遮掩什么。


    叶光霁状若未闻,微笑道:“尊上。”


    玉座上的人依旧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你身为阁主,却放任弟子试炼的时候随意进出。剑阁什么时候这般没规矩了?”


    “尊上说的是,所以我这不是立马过来请罪了?”


    叶光霁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那尊上准备什么时候放枢玉回剑阁,还是我一会儿就将他带走?”


    谢微楼没有告诉任何人枢玉中了食髓香的事,只是淡声道:“等他好些了,本尊就让他回去,以后你就按剑阁的规矩教,其他弟子怎样他就怎样。”


    叶光霁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说起来,先前枢玉在剑阁每次试炼后,都坐在无人的地方,手里握着那枚尊上给他的玉扣。”


    谢微楼握着玉笔的指尖一顿。


    只听叶光霁悠悠道:“想来是离开尊上之后,日夜思念。这次尊上不如留他在月华殿多休息一段时间。”


    谢微楼这几日总会莫名想起那日玉池里的那幕:“他不过是个仙偶,如何会思念别人?”


    叶光霁笑道:“这可说不准,但我瞧他寝食难安的样子,的确是有些心事。”


    谢微楼没再答话,手中的玉笔再次动了起来:“找你来还有一件事。过些天以本尊的名义到鸣凰宫走一趟。”


    叶光霁轻“嘶”一声:“尊上真的打算和鸣凰宫那位结姻?”


    谢微楼手中的笔又是一顿。


    “哦,我是说,近日常司主逢人便揩泪,说尊上以大局为重,愿意与鸣凰联姻维护仙界太平,是仙界百年难遇的幸事。”


    叶光霁迅速整理了一下脸上好奇的表情:“时间一长,灵境山上下都在传尊上要结道侣之事。”


    谢微楼将手里的笔放下,将前些日子司徒琰的话简短地告诉了叶光霁。


    叶光霁听完之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注意打在了尊上的头上。”


    “暂时不知司徒琰说话是真是假,若是司徒斐的确有问题,可需要找机会除掉?”


    “暂时不能杀他。”谢微楼道,“如今在南荒眼里,司徒斐还是南荒之主。若是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叶光霁听完后,眉头微挑:“那尊上的意思是?”


    “本尊先前得到的密信,可以证明司徒琰所言非虚。”


    “既然司徒斐初愈,本尊便派你以前去‘探望’。到了之后,将‘本尊这些时日经常去看望司徒琰,对其很是关照。’的消息放给他。”


    叶光霁也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尊上这是打算将计就计?”


    谢微楼问道:“以你所见,南荒的事与何有关?”


    叶光霁笑了:“司徒宫主突然喜欢生食人肉,既然不是增加了一项独特的兴趣爱好。那我斗胆猜测——”


    “昔年巫族妖女率领巫族叛乱,尊上剿灭他们后,有一脉残党逃亡南荒瘴雾山一带。巫族素来擅长迷惑神智操控人心,此事许是与他们有关。”


    谢微楼不置可否。他放下手中的玉笔,神色间自始至终都一如既往的冷淡:


    “无论是谁,都会后悔对灵境山动手。”


    第32章 浮生 三界最神秘的两种奇毒,一为忘尘……


    叶光霁并没有在月华殿待太久。


    他走了以后, 谢微楼将剩余的卷宗一一观阅,不消片刻竟是觉得一阵接一阵的沉重感悄然攀上他的指尖。


    自从灵枢阁回来,丹府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 贪婪的怪物,正疯狂地吞噬着他的仙力。


    内殿里, 玉偶一动不动地坐在谢微楼经常坐的那扇窗子下, 听到响动方才抬起头看了过来。


    眼见谢微楼径直走到放着仙袍的屏风后面, 玉偶站起身快步跟了过来, 细细地替他穿好衣服。


    谢微楼看着他双手灵活地替自己系着腰带:“我要去趟灵枢阁,你不要跟着。”


    听到“灵枢阁”三个字,玉偶的手微不可闻地一顿。


    谢微楼并没有理会他的异样,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逐渐习惯了枢玉整日黏着他。


    虽然他已经让司徒琰赶快想办法找到能压制药性的东西,可是那边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灵枢阁花谷。


    谷底的桃林感受到了主人的到来, 株株繁茂的枝叶微微颤动,随后无数花苞徐徐绽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肆意舒展。


    不过片刻,漫山遍野的桃花便将整个花谷装点成一片绚烂的红海, 云霞般的光辉在谷中弥漫开来,


    谢微楼一身白衣, 衣袂随风蹁跹, 在漫天漫地的灼灼绯红映衬之下,仿若不沾纤尘的一捧白雪。


    在他的面前, 正是那棵名为“浮生”的古怪桃树。


    不过短短几日,黢黑的树皮便看起来又枯老了几分, 五根手指模样的枝干也萎缩了许多。


    若说先前它的模样还像是一只从地里长出来的人手,此刻便更像一只即将萎缩枯败的爪子。


    察觉到谢微楼的目光,粗壮的树干竟缓缓地开始轻轻晃动, 随着这阵阵晃动逐渐加剧,树干的内部竟隐隐传出一阵几不可闻、极为细碎的呻吟声。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着着月白袍的女子走到他身后,素来以轻纱蒙面的女子此时却袒露出自己的容颜,她生着一张素雅似幽谷清莲般的面容,一双不惹半点凡尘烟火气的明眸。


    谢微楼并没有回过头,他声音低哑:“‘浮生’的药效越来越短了。本尊服下它以后,每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素祁秀眉不由自主地微微蹙起,如古井般深邃宁静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她抬起右手,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色莲花自袖口间悠悠浮出。


    那朵雪莲悬在她的面前,玉色的花瓣徐徐展开,丝丝金色的莲蕊自花瓣中舒展伸长开来,逐渐化作千丝万缕连绵不绝的金丝,隔空蔓延缠上谢微楼的手腕。


    片刻后花蕊缓缓收回,素祁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谢微楼雪袖垂落,慢声道:“昔日巫族神女瑶光为了报复本尊诛灭盛无极魔身的仇,向巫祖献祭了全族人的魂魄,又玷污了灵兽浮生的血,这才炼制出三界中最神秘的两种奇毒,一为忘尘,一为浮生。”


    他侧了侧头:“你与本尊说过,这两种毒本是无药可解,但是因为本源同生,所以意外可以相互压制对方的毒性。”


    素祁的身躯微微颤抖:“属下无能,百年间遍寻了千万种医书,走遍三界每一处角落,可依旧找不到能解毒的方法。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向尊上说了这以毒攻毒的法子,虽知风险巨大,可也唯有此途尚有一线生机。”


    她明净的眼眸中升起一丝因无能而生出的疲惫:“‘浮生’虽然可以压制尊上体内的‘忘尘’,但尊上日复一日服用这些剧毒之物,长此以往,必然会对身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


    “药效渐弱,尊上沉睡时辰也会越来越长,越来越沉终有再也醒不过来的一天”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在风里化作一声转瞬即逝的叹息。


    谢微楼仿若未闻:“‘浮生’还能活多久?”


    素祁听到这问题,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回道:“‘浮生’即将枯死,怕是撑不过六个月。”


    谢微楼的目光随之缓缓落在桃树树干一处鲜红的伤口上,从伤口处渗出的如血般的色泽倒映在他眼中。


    良久,他才轻声自语道:“所以六个月后,世间便再无能压制本尊体内‘忘尘’之毒的东西。”


    说罢,他缓缓抬起眼,平静地吐出几个字:“也就是说,本尊还剩不到六个月的时间。”


    满树的桃花无声纷落。


    素祁身体轻轻晃动跪倒在地,她伸出手扯开自己高高束起的领口,露出下面的脖颈来。


    她的脖颈处,有一条极细的红色纹线。


    那纹线仿若有生命一般,像是从她身体深处缓缓生长蔓延至皮肤表面,在那月白的底色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突兀。


    随着她粗重的呼吸,红线的颜色愈发鲜艳,如同一条禁锢一般紧紧锁住她的喉咙,她勉强抬起头仰头看着面前一语不发的人:


    “属下求尊上解开禁制,求尊上现在昭告仙门寻求方法,或许还有转机”


    谢微楼听到她近乎低泣的喘息,摇了摇头:“不行。”


    见状,素祁不堪重负地垂下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尊上,属下无能…… 这么多年过去,只能勉强压制毒性发作,却根本找不到解毒的办法。”


    谢微楼轻轻叹息:“若是你都束手无策,那便说明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解药。”


    素祁双肩颤抖的越发厉害,良久她才艰难地沙哑着嗓音道:“那就只剩那一个办法了。”


    谢微楼眼中眸光微动。


    素祁慢慢开口:“只要尊上在毒发之前,寻到一具一直被您的血液养蕴的躯壳,然后想办法……”


    她喉咙沙哑,几乎用尽力气说出一个词:


    “夺舍。”


    素祁缓缓抬起头,一字一顿道:“尊上,眼下就有一个合适的躯壳。”


    谢微楼的面容半隐在从树冠间垂落的微光中。


    悦动的光影在他脸上摇曳,使得他眸底的神色愈发深沉,仿若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将所有的情绪都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


    素祁看着面前的人,眼中带着一丝急切:“仙偶是没有情感的就算他们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


    她的下唇因用力咬着而渗出点点血迹,用尽全身力气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属下相信,他愿意为尊上奉献一切”


    谢微楼轻声道:“够了。”


    简短的两个字,瞬间斩断了素祁喉咙里尚未出口的话。


    四周陷入了长久的寂静,唯有微风拂过的细微声响,似是低叹。


    良久的沉默过后,谢微楼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触碰到浮生那满是岁月痕迹的树皮,轻轻摩挲着。


    片刻后,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桃林中响起:“把浮生剩余的血都取出来,送到月华殿。”


    第33章 霜微 一双手无声地环住了他的腰间。……


    谢微楼离开花谷的时候, 已近黄昏。


    他刚行至花谷谷底,蓦然在空气中闻到一丝甜香。


    他非常非常熟悉那是什么味道,瞬间便猜到了那香味的来历。


    只是灵境山上的弟子在他的带领下, 除了服用辟谷丹,根本不会吃其他的食物。


    他朝香味飘来的方向走了几步, 转过弯, 便在一株桃树下看到一个亭子。


    亭子里, 司徒琰一袭明艳的红衣, 姿态慵懒而随意地半倚在软榻上,腿上什么也没穿,赤着一双白得刺眼的脚,半敞的红色绸袍堪堪遮住大腿。


    谢微楼顿时后悔往这边走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亭子里的人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抬起头朝他看过来,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尊上, 快过来呀。”


    几个还不到他腰,看着七八岁的, 连翅膀都不会隐去的羽族小仙童闻声立马哒哒地凑了过来,围绕着他叽叽喳喳脆声道:“尊上, 尊上, 主人在吃点心,尊上喜欢吃点心吗?”


    谢微楼:“不喜欢。别离本尊这么近。”


    他神情语气都十分冷漠, 几个小仙童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约而同朝身后亭子的方向看去。司徒琰从椅子上直了直身子, 依旧笑得明艳:“尊上,枢玉小道友最近可是好些了?”


    一提起枢玉,谢微楼脚下顿了顿。


    他越过几个小仙童, 朝着亭子方向走去,刚一进去,眸光率先落在了亭子正中的玉桌上。


    玉桌之上整齐地摆放着数只雪色的玉盘,里面所盛的无一例外,皆是各式各样,形状独具匠心的点心。


    有的外表金黄,被精心雕琢成花朵模样,有的外皮晶莹剔透,能隐约瞧见内里缤纷的果馅,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司徒琰托着腮,指尖的白玉箸在盘子上空戳戳点点:“灵境山上饮食也太清淡了些,我吩咐人下山买来的,尊上不妨来尝尝有没有喜欢的?”


    谢微楼收回目光:“灵境山上不许有这些东西。”


    司徒琰弯眸一笑,面上没有一丝犹豫:“既然尊上不喜欢。明鸾,都倒了。”


    亭外侍立的明鸾动作飞快,闻言立马指使几个羽族侍从将所有的点心全部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当着两个人的面一个不留地倒了。


    谢微楼:“”


    心中的那丝郁结似乎更盛了。


    他淡声道:“灵枢阁里都是女弟子,你住在这里不合适,过些天搬出去。”


    司徒琰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而且这里离月华殿太远了,没法时时刻刻见到尊上。”


    他遣退了立在旁边服侍的侍从,等到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这才仰着头朝谢微楼笑道:“尊上,枢玉小道友近来如何了?”


    谢微楼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先前说过,食髓香对仙偶不起作用。”


    可为什么他觉得枢玉这几天黏他黏的更厉害了?


    司徒琰用指尖卷了卷发梢:“按理说,仙偶没有情感没有欲望,哪怕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自然不会染上药性不过既然枢玉道友是尊上所造,和其他仙偶不同也说不定呢。”


    哪怕再像人,也终究不是人。


    这已经是谢微楼今日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他亲手雕刻了玉偶,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谢微楼没有接话,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雪雕玉塑,衣袂行云流水般自然垂落,愈发衬得他身形修长,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便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司徒琰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执剑伏魔的样子。


    他几百年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强者,然而直至那惊鸿一瞥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过往所遇之人,在眼前这人族面前都是如此黯淡。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族能拥有比肩苍天的力量,仅仅是散发出来的剑气,就能让山川失色,天地震颤。


    那一幕任何人见过,这辈子都不会忘怀。


    他们羽族生性喜欢美好的事物,绝世的美人。


    只要认定了,哪怕此人孤傲的眼中瞧不上一切,也心甘情愿在他面前放下一切身段。


    毕竟,仅仅是能够与这般冷傲美人搭上一句话,便已然是无数人梦寐以求却难以企及的事,还要奢求什么呢?


    于是司徒琰微微弯起狭长的眼睛,嘴角轻轻上扬:“尊上,先前送来的点心可还可口?要不我再派人再送些过来呀?”


    谢微楼心道,他怎么知道可不可口,他连点心渣都没吃到。


    见他一言不发,司徒琰叹气:“看来这闻名三界的‘琼花玉露’也不过如此,根本入不了尊上的眼。”


    “嗯。”


    仙尊淡漠地点了下头:“的确一般。”


    顿了顿:“不过枢玉喜欢,你装上些,本尊带回去。”——


    玉白的指尖拾起最后一块点心,眼瞳中倒映着东天升起的月轮。


    脚下的入梦幻化成一片幽蓝色的星辉,浮在他的衣摆上。片刻之后便随着崖低升腾而起的仙雾缓缓消散。


    谢微楼原本还想着留一些点心给枢玉,但是一想到那暴殄天物的偶人,他觉得就算给他留上一些,他也不知道珍惜。


    指腹轻轻摩挲着,点心残余的渣滓自他指间滑落。


    他拿起桌案上的琉璃樽,猩红冷冽的液体顺着喉管一路直下,仿若一块彻骨的寒冰从喉头一路滚落腹中,直激得喉咙发僵。


    咽下酒水的那一刻,点心甜腻的香味也随之消散了。


    不多时,沉重的睡意再一次开始侵袭他的神智。


    月华殿的门在身后悄然无声地缓缓闭合,黑暗如潮水般将谢微楼紧紧地包裹其中。


    他本是在深夜视若白日的双眼中只剩下浓重的黑暗,此时他就如失去五感的凡人,行动迟缓,单薄无助。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像素祁白日里的话在提醒他,他最引以为傲的仙力,正在随着所剩不多的时日日渐流失。


    他静静地伫立在窗口,透过层层叠叠云层洒下的月光,毫无温度地笼罩住他的身体。


    谢微楼微微仰头,望向那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明月,双眸之中透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孤寂。


    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月华殿的夜晚竟是这般的寒凉刺骨,冻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从身后某个角落里忽然传出了一点轻微的窸窣声响,在这寂静的长夜中显得格外突兀。


    谢微楼依旧一动不动。


    他并未回头,只是沉默着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谢微楼盯着眼前浓稠的黑暗,向来止境如水的心境非常突兀地翻起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涟漪。


    下一刻,身后有一双手无声而有力地环住了他的腰间。


    丝丝缕缕的暖意透过衣物的层层阻隔,一寸一寸传上他的身体,仿佛有一股温热的细流,沿着他的脊背蜿蜒而上。


    第34章 花海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谢微楼沉默着, 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避开身后之人的手。


    似乎察觉到他的默许,那双手一点点缓缓收紧。


    玉偶许是感受到了他那一刹那的情绪波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像无助的幼兽一样偎紧了他。


    从身后传来的温度让谢微楼莫名想起来在灵枢阁夜晚,那个本来让他感到不堪的, 潮湿又炙热的拥抱。


    环着他的双臂不敢像上次抱的那般紧, 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绷紧,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力道。


    谢微楼忽地伸出手擒住他的手腕, 将他拉到身前。


    少年毫无准备,后背撞在了窗棂上,引得月影摇晃。


    他逆光而立,谢微楼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知道他一定又是睁大眼睛看着自己。


    谢微楼仔细看了他片刻:“抱我。”像上次那样。


    这两个简短的字刚一脱口, 他便清晰地察觉到身前的人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无比,就连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眼见着对方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谢微楼好看的眉毛微微挑起:“不愿意?”


    “意” 字的尾音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扑了上来,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谢微楼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晃了一下。


    在得到自己的许可后,少年几乎用尽身体中的力气地抱住他。同上次那般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侧, 炙热的呼吸如滚烫的微风, 扑上了谢微楼的皮肤。


    谢微楼长睫低垂,心底方才消散的涟漪再次蔓延开来,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产生的源头是什么。


    他习惯了孤独,也习惯其他人对他若即若离的模样。可现在谢微楼不得不承认, 他并不讨厌枢玉的拥抱。


    这个被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小偶,灵脉里流淌着他的仙力,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的人。


    更何况他的体温, 和他皮肤下灵脉中充沛的灵力流动,都让自己这具即将衰颓的身体觉得很舒服。


    于是谢微楼抬起手,手指轻轻抚上着怀里人的长发,目光却投向墨蓝色的长空。


    他几百年的光阴如今只剩下不过六个月的时日。既然如此,为何不顺从着自己那些曾经被刻意舍去的欲望,好好放纵一次。


    他看着因为过于用力而浑身颤抖的人,继而抬起他的脸,玉偶凝墨一样的瞳孔中像是初生时的那样,只倒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只是睁着眼睛注视着他,那张冷淡的面容,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微楼心中难免升起一丝失望。他很清楚,仙偶是没有情感的,这就意味着即便自己哪一天死去,他也不会为此伤心。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话一出口,他便瞬间回过神来,心中当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居然对着一个由玉石雕琢而成的小仙偶说这些。


    玉偶迟迟没有动,过了半晌,它才缓缓松开胳膊,随后抬起那略显僵硬的手指,颤抖着轻轻点在了谢微楼的胸口之上。


    他一笔一划地书写着什么,那每一个字落下的速度都极慢极慢,仿佛是在倾尽所有的心力。


    等到他收回手指,谢微楼的心里也清晰地浮现出被写在胸口处的几个字。


    【枢玉会永远陪着主人。】


    谢微楼感受着那残留的温度,许久未说话。良久,他方才轻轻吐出三个字:“我困了。”


    闻言,玉偶立刻有了动作。他飞快地握住了谢微楼的一只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带到窗下的软榻上。


    玉偶靠着一侧坐了下来,接着抬头用黝黑的眼睛看着谢微楼。


    后者几乎立刻便猜到他的意思,谢微楼在原地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片刻之后,他还是脱掉了鞋子,然后顺势躺了下来,将头枕在了玉偶的腿上。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一种别样的氛围悄然蔓延开来。


    玉偶的手指并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冰冷生硬,他的指腹柔软带着一层薄茧,带着些许力度揉上谢微楼的额角。


    谢微楼轻笑出声:“这也是你从其他仙偶那里学的?”


    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得到玉偶的任何回应。


    充沛的灵力自玉偶身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如轻柔的纱幔一般将谢微楼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他的身心都在这股芬芳的抚慰下愈发放松下来。


    在合上眼之前,谢微楼透过朦胧的视线,隐约看到玉偶正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地停留在他的身上


    再次睁开眼,半空中漂浮的花瓣如同燃烧的火焰从四面八方涌来,宛若天边晚霞的碎片,轻轻环绕在谢微楼的周围。


    雪色的仙袍被这些燃烧的花瓣簇拥着,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站在这里。


    燃烧的花海间,生长着一棵形状怪异的,通体银白色的树。


    这棵树仅有五根枝干。


    它们从粗壮的树干顶端伸展出来,宛如一只雪白的玉雕的手从血红的花瓣深处伸出,向着天空伸展做出擎举的动作。


    在那只巨“手”的掌心之中,静静地坐着一个女子。她身着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嫁衣,裙摆如红莲盛开。


    在那破碎的衣摆之下,一条巨大的蛇尾蜿蜒而出,金色的鳞片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点点金光。


    它紧紧地缠绕着雪色的树干,几乎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女子的面容隐藏在一面点缀着珍珠与金色丝纹的面纱之下,唯有一双金色的,竖直的瞳孔冷冷地盯着谢微楼。


    她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幽幽回荡,仿佛从遥远的梦境中传来: “你还没有死。”


    她慢慢抬起眼,金色的蛇瞳间仿佛蕴含着狂风暴雨,滔天的恨意在其中汹涌澎湃,笔直地射向树下的白衣人。


    “何必这么着急?”


    谢微楼见怪不怪,他伸手夹起肩头一片血红的花瓣:“本尊死的时候,这个梦境也会坍塌,到时候你也会魂飞魄散。”


    女子充耳不闻:“我的夫君被你锁在塔下几百年生不如死我的族人被你屠戮干净哪怕魂飞魄散,我一定要让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谢微楼点了点头:“在本尊看来,你还是比你夫君强上一些。”


    女子金色的蛇瞳盯着树下云淡风轻的人,朱唇轻启:“你还是那般狂妄。”


    谢微楼勾起唇角:“不是所有人都有狂妄的本钱。”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巫族的预言从不会出错。我耗费全部生命请求巫祖对你降下的诅咒,也一定会应验。”


    “这真是本尊见过最没用的诅咒。”谢微楼撩袍在树下坐了下来,殷红的花汁染上雪白的衣摆。


    “虽然你的诅咒很没用,但你的毒起作用了。”


    他舒展云袖,墨色的发丝在身后的赤色的花雨中翻腾:“如你所见,本尊快要死了。”


    他伸出手露出腕上的划痕:“你逼得本尊不得不用这种自损的方法来苟且。早知道你这么决绝,当初本尊真的应该将你和盛无极一同封印。”


    女子恍若未闻,金色的蛇瞳盯着那道白色的影子,仿佛在凝视他的未来:“我说过,终有一天你会失去你最引以为傲的一切,这就是你为狂妄自大而付出的代价。”


    谢微楼用指尖掸去肩头的花瓣,眉宇间依旧带着月华的色泽,他轻轻一笑:“那又如何。”


    他微微抬起下巴,眉宇间一如既往的高傲:“有魔尊和巫祝陪本尊一起,本尊有什么可担忧的。”


    女子盯着他,再未发出只言片语。


    谢微楼也不再理她,片刻之后,漫天飞舞的花瓣忽然变成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从空中直直坠落而下,最终散成一地尘埃。


    就在眼前这绚丽的梦境开始分崩离析之际,谢微楼蓦地感受到唇边传来一阵微凉且柔软的触感。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边,然而指尖所触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每当饮下“浮生”之后,他的神魂便会被拖入这片由瑶光创造的花海之中,而在月华殿里,他的仙体会陷入沉睡。


    这期间外面发生的事他是感觉不到的,除非有人很接近他的肉身。


    就比如偶尔腕上传来微痒的感觉时,谢微楼知道那大概是他的玉偶用刀划开他的手腕。


    然而这一次好像不大一样。


    就在他纳闷的时候,唇角处毫无预兆地再次传来了一阵极为轻浅的刺痛感。


    那略带酥麻的痛感转瞬即逝,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忽视的痒意蔓延开来。


    仿佛有什么温暖潮湿的东西轻柔地拂过自己的唇角。随后,那东西竟在自己唇上辗转流连。


    谢微楼的思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觉打断。唇上不断传来的奇异感觉,让他一时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眼前最后一抹残红也化为灰烬散去。


    来不及多想,谢微楼径直睁开眼,便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专注看着他的眼睛里。


    少年无声地垂头看着他,面容在烛光中半隐半现。火光跃起,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墙壁上。


    谢微楼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唇角,正要开口问问他刚才在做什么,就见玉偶默不作声地将手里沾湿的帕子放到一侧。


    接着,他再次温顺地垂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谢微楼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唇角,难不成刚才自己嘴角沾了点心渣滓?


    可枢玉未免也太用力了些,他怎么觉得自己的唇角都有些肿了?


    第35章 馥香 你尝过他的味道了,对不对?……


    即便奇怪, 但谢微楼并没有多想,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许是因为受到玉偶灵力滋养的原因,他意外觉得这一次入眠格外舒服。


    他这样一动, 未束的长发从玉偶的膝头流到地毯上。


    玉偶默默地伸出手,熟练地将绸缎般的发丝一丝一缕地梳理整齐。


    谢微楼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捻着玉偶垂落的发丝, 放在手里把玩着, 顺势捏了捏玉偶面无表情的脸。


    接着他从榻上起身, 乌黑的长发自玉偶的指间滑过, 他从袖中拿出早些时候装满的琉璃瓶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明天午夜之前将这个带给辛岚。”——


    后山无还崖,玄衣少年迎着月光走上前,衣摆似流动的夜色,随着步伐缓缓摇曳。


    辛岚如同往常一样,早早地等在伏魔塔下。


    他一身黑衣, 身体被宝塔的阴影彻底笼罩,有些苍白的面容似乎更加阴郁,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淡淡地看了玉偶一眼:“你今日来迟了些,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后者微微摇头,低头从怀里取出琉璃瓶。


    随着诵咒的声音, 万千金缕飞起, 沉寂的塔中那个陌生的声音伴随着地面的颤动,再一次自枢玉心底响起。


    “你来了”


    枢玉一动不动地站着, 自从那日被主人打断了,这个声音已经许久没有响起了。


    经过这几个月来, 枢玉很确定,除了主人还有自己,没有人能听到塔里那个人的声音。


    辛岚, 妙音他们都听不到。


    而且他始终不知道,为什么就连主人都没法读到他的心声,塔里的东西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读到。


    枢玉的眼睛盯着那些金色的丝缕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旋转而起,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要等到金线禁锢住塔身,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扬起他的发丝,他听到心间那声音忽然高了些:“你身上谢微楼的味道,怎么重了这么多你,尝过了?”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枢玉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下意识地飞快看了前面正专心于手中法印的辛岚一眼,只见辛岚全神贯注,目光锁定在自己所操控的法印之上,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这边的异常。


    那心底的声音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玩味:“你在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枢玉抿紧了唇角。


    然而,那个从心底生出的声音却并未就此罢休,反倒低沉了几分,可那话语中的笃定却更甚了:“你尝过他的味道了,对不对?”


    话音刚落,那声音竟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那笑声如雷般在枢玉的心底炸开,震得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了几分。


    “等等,等等,让本座好好想想”


    男人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他再次幽幽响起,只是这次话语里却透着一种莫名的阴恻:“本座知道了谢微楼是不是,快死了?”


    枢玉心中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只听男人突然笑道:“你不信?那你就没想过,他为什么创造你出来?”


    枢玉一怔。


    只听那声音继续悠悠道:“那狂妄小儿孤傲得很,向来看不上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更不允许有人跟在他身边。又怎么会突发奇想地造出一个玉偶,还整日带在身边”


    心底的声音字字清晰:“本座倒是听闻世间有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法,只要用血液养育一个根骨灵脉皆为上乘的人偶,再传授其剑术增进其修为,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灭杀其魂魄,就可以得到一个完美的躯壳。”


    那声音忽地凑近,仿佛在他耳边低语:“你,也是用来做这个的吗?”


    【胡说八道!】


    “哈哈哈,原来你能听到装得这么久,本座还以为谢微楼去除了你的五感,啧啧”


    金色的丝线缠绕住塔身,那原本回荡在心底的沙哑声音,也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开始平息下来。


    直至最后,彻底消散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只余下那被丝线缠绕着的塔身,静静伫立在原地。


    就在这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枢玉却感觉到浑身发凉。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刚刚塔里传出的话语,那声音仿若恶魔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辛岚直起身,这才注意到枢玉不太好看的脸色:“这无还崖上仙气日渐稀薄,元婴以下的修士难免会收到影响。你若是有感到不适的地方,便去与尊上说。”


    枢玉摸索着从怀里掏出纸笔,飞快地在纸上写道:【辛岚阁主,塔里压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辛岚看完他的字,沉吟了一下:“昔年尊上的那一剑毁去了魔尊的魔身,却没能将其元神彻底湮灭,便将其残余的魂魄压在了这伏魔塔下。”


    【他还活着吗?】


    辛岚摇了摇头:“魔尊与尊上一样早已踏入化神期。哪怕肉身被毁,只要元神不灭,便不会消亡。唯一能压制他的,便是化神期修士的血液。”


    辛岚抬头仰望着逆光中的古塔:“化神期修士的血对于魔修来说虽然致命,但尊上近年来仙血流失的过多,恐怕不是好兆头。”


    枢玉感觉到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一直在寻找,却又找不到的东西。他有些急促地低头写道:【主人怎么了?】


    辛岚沉吟了一下:“这件事本来尊上不许我往外说的。”


    他叹了口气:“你身为先天灵体,不需要刻意修行,呼吸之间便可汲纳天地灵气。但修士不同,修士本就是肉/体化仙,向天地汲取的每一份灵力都蕴藏在血脉间,不会自行增长。”


    他顿了顿:“所以修士的每一滴血液都宝贵至极,轻易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半滴血外流,因为失去的是没法不回来的。”


    灵力会随着血液流失,失去的血液越多,修士的灵力便会越衰弱,等失去的灵力太多,甚至会因此丧命。


    辛岚用手轻轻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


    他眯着眼注视着眼前的宝塔,抖了抖玄色的袍袖,从纳戒中取出来一张缩地符递给枢玉。


    在他使出缩地千里之前,他的最后一句话随着风清晰地传入枢玉的耳朵:


    “若是有谁可以替代尊上来镇守此处,那就好了。”


    第36章 玉笔 这么紧张,是怕我抢走你的心上人……


    墨色在笔尖流转, 于纸上缓缓晕染开来。


    谢微楼右手拈着一截白玉笔杆,手腕转动带动笔锋在纸上或顿或提,或疾或徐, 样子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司徒琰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靠在外边的窗棂上,简直恨不得将自己挂在窗棂之上。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件半隐半现, 能将风情展现的淋漓尽致的绯色纱袍, 可偏偏他的衣襟都快开到小腹了, 里面坐着的人看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身为南荒第一美人,高贵的鸣凰宫尊主,堂堂南荒之主的胞弟,爱慕他的人能从鸣凰宫一直排到灵境山。


    他有时真的怀疑,谢微楼难不成是成精的木头, 正常男人哪能像他这般百撩不动?


    司徒琰以手捧心,幽怨道:“明明是尊上传唤我来的, 我满心欢喜地赶来,结果尊上连门都不让我进, 真是好伤人心。”


    窗户那侧的人头也没抬:“往旁边站站,你挡本尊的光了。”


    司徒琰心里“啧啧”两声, 不太情愿地往旁边挪了挪。


    光线顺势投入窗棂之内, 里面的人直了直身子,一直盯着他的司徒琰, 目光顺势落在他的面上,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这向来高不可攀的仙尊, 唇角处却突兀又有些微妙地落着一道稍显暧昧的红痕。


    这人本就生得极漂亮,于是那本是稍显浅淡的淡红,在近乎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 与那清冷高傲的模样稍显冲突,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惹人遐想。


    司徒琰微不可闻地挑了挑眉。


    其他人也许不会将这抹过于浅淡的颜色放在心上,可偏偏他阅人无数,从前交过的相好比这辈子吃过的米还多,所以他太过熟悉这浅淡又稍显暧昧的红色了。


    这是被人咬了?


    司徒琰好奇过后不开心地想,自己花费了几百年,用了各种手段,最后也仅仅是能在谢微楼面前说上话,到底谁这么大胆?


    于是他毛遂自荐,扭着腰往前凑了凑:“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说尊上有意和我结道侣,虽然我知道这是尊上对外的说辞,但尊上如果想假戏真做,我也完全没问题的。”


    谢微楼仿佛没听到他语气中的不加掩饰的挑逗,手下的动作丝毫没停。


    司徒琰不甘心地清了清嗓子,再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谢微楼忽地开口:“本尊问你,你是想永远缩在灵境山,还是想成为鸣凰宫的新主人。”


    司徒琰闻言一怔,面上的媚意都散去了几分,他忍不住问:“您说什么?”


    谢微楼抬眼看他:“本尊说,若是让你当鸣凰宫的新主人,你愿不愿意。”


    司徒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紧面上露出一抹无法抑制的喜色。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若尊上真能助我得到鸣凰宫只要我为宫主一日,南荒上下世世代代愿为尊上所用,绝不背叛。”


    谢微楼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他低下头垂眼注视着自己色泽浅淡的指尖。


    灵力消退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


    若是以他从前鼎盛时的状态,自然要想尽办法找到操控鸣凰令的办法,再将整个南荒牢牢掌握在手里。


    可偏偏如今他已时日无多,要想六个月之内解决掉一切,只能换一种方法。


    南荒山高水远,如今他尚且在位,那边还算安宁。


    可一旦他不在了,他无法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与其费尽心思掌控鸣凰令,倒不如换一种办法掌控南荒。


    司徒琰心情大好地离开了月华殿。


    等到离开了谢微楼的视线范围,一只青色的鸾鸟方才附近的树上落在他的身后,幻化成一个青衣少年模样。


    他一侧的头发被削掉了一半,始终没长长,只能在脑后扎成一根小鞭子,看起来颇为喜感。


    司徒琰斜睨了他一眼:“看看你这幅样子,丑的我都不愿意带你出来。”


    明鸾跟在他身后,因为被嫌弃而难受道:“主人莫要笑话,尊上当时差点削掉我的脖子,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司徒琰不以为然,反倒一脸憧憬:“你懂什么。尊上当年荡平魔族的时候,一剑下去便是一片血雾,你若是见到那场面,怕不是要做噩梦。”


    明鸾心有余悸地吐了吐舌头。


    “看到了吗,找道侣就得找这样的,不仅能护你周全,而且还能帮你完成毕生心愿。”


    明鸾不解:“可是尊上看起来根本就没有结道侣的意思,主人还要这般努力吗?以前在鸣凰宫,主人随便勾勾手指,都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愿意侍奉。”


    “那怎么能一样?”


    司徒琰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笔来,拿在手中把玩着,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若是能跟谢微楼睡一晚,我宁可这辈子都不碰男人。”


    他手里这玉笔本是素净端方,玉质光泽温润柔和,可此时笔尾处却被不伦不类地系了条鲜艳红绸。


    正是那日谢微楼投向明鸾的那支,竟然被明鸾偷偷带回去了。


    司徒琰嘴角微勾,他这几百年想方设法想从谢微楼身上得到些什么物什,结果一无所获。


    这次倒是被明鸾歪打正着,他可得时时刻刻随身带着,而且得贴身安置才行。


    “主人”


    他正欣赏着这玉笔,忽然听到明鸾在身侧小声开口,司徒琰懒懒地抬起眼,目光投向前方。


    沿着月华殿向下有一行长长的,坐落在云海之上的玉阶。


    此刻玉阶附近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少年,许是刚刚爬上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司徒琰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却有些意外地发现他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手里的玉笔。


    他微微勾唇,手指轻轻拈起那支玉笔,不紧不慢地斜插在自己半敞的衣襟上,任凭那截红绸在半空摇曳生姿。


    接着他扬起下巴,挺了挺胸脯:“看什么,这可是尊上送我的。”


    说罢,他还将本就微敞的衣襟拉开了一点,于是那抹红绸顺势垂在在玉白的肌肤上,扫过微挺的淡绯,显得格外刺眼。


    少年的目光锁在那支玉笔上久久未曾移开,半晌过后,才向上落在他的脸上。


    司徒琰大方地让他打量,可惜少年面上始终没有丝毫波动。


    生得倒是不错,奈何性情着实无趣。


    司徒琰觉得没意思,正要抬脚,忽然不知怎地想起谢微楼嘴角那抹绯色来。


    他心念一动,接着弯了弯眼睛,慢悠悠地踱步到少年身侧。


    上次在灵枢阁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谢微楼身上,压根没仔细观察这玉偶。


    只记得第一次见面,这小偶便不太喜欢自己的样子。


    他现在仔细一想,明明食髓香对仙偶没有作用,更何况听说这仙偶还是谢微楼用玉石雕刻的,药性怎么会迟迟未退。


    司徒琰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狭长的眼瞳中带上一丝狡黠,接着微微侧头,朝身后的明鸾看了一眼。


    明鸾跟着他百年,主仆心意相通,立马会意地上前。


    司徒琰于是自顾自打了个哈欠:“今日在尊上那里待的时间太长,整个人都乏了,就不与道友叙旧了。”


    少年仿若未闻,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明鸾默不作声地自他身边擦身而过,跟上司徒琰的步伐,走出好几步以后,这才垂头将手里的物什递给司徒琰。


    司徒琰从明鸾手里接过东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不仅有些失望,那仙偶怀里揣的不过是一张雪白的帕子。


    失望,还以为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随意一挑,接着盯着里面的东西再也移不开眼了。


    下一刻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慢悠悠地开口:“枢玉道友,你的东西掉了。”


    果不其然,原本已走出去好远的少年脚步猛地一顿,他的反应极为迅速,飞快转过头,目光若利箭,直直地朝着后方射来。


    当目光落在司徒琰手中那张雪白的帕子上时,只听一声清吟骤然响起,幽蓝色的剑光乍现。


    司徒琰 “哎呀” 了一声,赶紧往旁边避开。


    对于妖族来说,被凌霄的剑气扫过,皮肤都要好久才能愈合,而且疤痕可能永远都消不了,他可不要皮肤上留下疤,丑死了。


    这仙偶看着温顺,脾气倒是不小,偷他一张帕子,竟然直接拔剑。


    只不过两个人修为相差太多,司徒琰十分轻松地站到凌霄的剑气扫不到的地方:“你真是好凶啊。”


    少年的面容此刻却像是失去了血色。


    他如临大敌,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绷紧,死死盯着司徒琰手里那方帕子,就仿佛什么珍贵的宝物被人夺走了一般。


    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司徒琰眉梢眼角轻轻一挑。


    随后,他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指,将帕子中严严实实包裹住的东西夹了起来。


    一缕乌黑柔顺的长发被一根色泽鲜艳的红线仔仔细细地系着,似乎被保养很好的原因,离体这么久,依旧带着淡淡的光泽。


    司徒琰歪着头,像只狐狸一般眯起眼,语调悠悠:“你这么紧张,是怕我抢走了你的心上人?”


    第37章 故事 想要。


    少年面上一瞬间淡了下来。


    司徒琰似发现什么有趣的事, 双眼中带着些许玩味,打量了眼前的仙偶几眼,佯装惊讶的模样拖长了语调:“呀, 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可惜仙偶不会说话,面上也没有表情, 但是他手里的凌霄散发的寒意愈发浓烈。


    紧接着他缓缓抬起双眸, 嘴唇轻启, 虽未发出半点声响, 却能清晰地辨出他所说的三个字:还给我。


    司徒琰将那缕发丝放在鼻尖下陶醉地闻了闻,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可没有恶意。只不过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他脸上的笑意缓缓退去:“先前我送给尊上的那些点心,听说都被你‘不小心’摔碎了?”


    仙偶依旧面无表情,幽蓝色的剑光将他的脸映得越发冷冽。


    司徒琰原本没将这小偶放在心上, 此时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被撩起了兴致。


    他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盈盈笑道:“虽然你这么凶,好在我这人一向大度, 从来不跟小仙偶计较。”


    他的指尖捏着那缕发丝晃了晃:“不过你倒是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想听吗?”


    仙偶显然一点兴趣都没有, 司徒琰却是自顾自地幽幽开口:“大概在几十年前, 鸣凰宫里有一个修士,他为了修炼双修之法, 于是捏了个仙奴出来。”


    “那仙奴生来懵懂,自有了神智便只见过修士一人。久而久之, 他在这没日没夜的纠缠之中,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甚至他觉得修士对他的举动,是爱怜他的意思。”


    “于是那仙偶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 向修士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司徒琰稍作停顿,眼睛看向面前面色冷峻苍白的玄衣少年,笑意盈盈地问道:“你不如猜猜,修士听完他的话以后做了什么?”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若一尊石雕。


    司徒琰于是继续往下:“然而修士却觉得,这仙奴的满腔爱意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心中满是嫌恶。”


    “于是他不顾仙奴跪地朝他苦苦哀求,盛怒之下,竟当着众人之面亲手斩断了仙奴的头颅。随后又用法术,将仙奴的身躯彻底化为灰烬。”


    “可怜那小仙奴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血泊里,眼睁睁看着创造他的人亲手毁掉他。然而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泪水爬满了满脸,看着好不可怜。”


    “所以,奉劝你一句。”


    看着少年愈发苍白的脸,司徒琰慢悠悠地松开指尖,帕子化作一团雪落了下去:“有些事啊,最好这辈子,都要烂在肚子里。”——


    殿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殿门从外面被打开。


    谢微楼没有抬头,来人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便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紧接着他跪在他身侧的地面上,用手环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腿上。


    谢微楼这几日对玉偶这个动作已然见怪不怪。


    自从那个得到他默许的夜晚后,枢玉便总是有意无意地贴近他。


    而谢微楼则发现,自己对这种温暖的感觉并不讨厌,甚至感受到玉偶灵脉中的灵力与自己的相呼应,会给他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于是他也就随心而为,这厢伸出空闲的左手像抚摸着动物皮毛一样慢慢地顺着玉偶的长发。


    玉偶似乎觉得他的抚摸很舒服,于是将脸埋在他的腰间半天也不肯抬起来。


    谢微楼等了片刻,直到腰间传来的热度越来越烫,环在腰后的手臂越来越紧,顺毛的手停在他的后颈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伏在他腿上的人这才慢慢抬起脸,然后目光向上落在谢微楼手中的笔上。


    接着他抬手拉了拉谢微楼的袖子。


    感觉到袖子上传来的拉扯的力度,谢微楼低下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玉偶。


    玉偶伸手比划着,嘴唇无声地张合:【想要。】


    谢微楼奇怪地看了手中的玉笔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的笔感兴趣,随口道:“喜欢就去让妙音给你拿几支过来。”


    然而玉偶摇了摇头,膝行着往前几步,身子几乎紧紧贴着谢微楼的小腿,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支笔。


    谢微楼实在搞不懂他为何突然对这支笔如此感兴趣,但大体也明白他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只要这一根?”


    玉偶毫不犹豫,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谢微楼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里的笔递给了玉偶。


    接着,他便眼看着玉偶伸手接过,然后小心地别在自己的衣襟上,接着仰头看向自己,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谢微楼:“”


    他默默移开目光。


    虽然玉偶的模样很乖,可他为什么觉得他越来越傻了。


    那食髓香难不成还有把人变傻的作用吧?


    枢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玉笔收入怀里,就在他仔细整理衣襟的时候,玄色的袖口滑落一段,露出一截手腕。


    谢微楼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其上。


    即使下一刻玉偶便垂下衣袖,可是谢微楼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腕上一道很细的白痕。


    揉着玉偶脑袋的手一顿。


    玉偶却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再次伏在他的腿上。


    谢微楼低头看着他像猫儿一般粘人的模样,忽地开口:“在灵境山这么久了,还没下山历练过吧。”


    玉偶闻声抬起头,谢微楼垂眼注视着他的眸子,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过些天,随叶光霁一起去南荒吧。”


    第38章 心事 我心悦主人。


    司剑阁外, 一众持剑的白衣弟子之间突兀地出现几抹碧绿色。


    那几缕晃眼的青碧穿梭在一众雪白中,好不显眼。


    剑阁的弟子围在一旁叽叽喳喳:


    “尊上为什么要让鸣凰宫的搬到剑阁来啊,为什么不去墨箓阁和炼器阁?”


    “可能剑阁的地方比较大吧不过说不定是尊上看剑阁没有道侣的弟子太多, 才把他们安排过来的。”


    鸣凰宫弟子皆穿着南荒异族特有的服侍,走动时一截细腻的腰露在外面, 有的还在腰间挂上一串秀气的金铃铛, 随着步子一扭一晃, 看着好不勾人。


    灵境山的弟子在谢微楼刻意的带领下酒色不沾, 平日里哪见过这场面,一个个都傻了。


    何况司剑阁是四阁中男弟子最多的,而且几乎都没有道侣。


    于是路过的时候不知不觉便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几个羽族弟子,好奇将脑袋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


    “你说, 那些女弟子露截腰也就罢了,男弟子为什么也要露腰啊”


    “要不怎么说是妖族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男的扭成这样,带劲。”


    就连一向看不上什么人的褚凌都由衷地“啧啧”两声:“毕竟是妖族嘛。”


    有人忍不住道:“你们说, 要是我去和他们结道侣,他们会答应吗?”


    “你就算了吧, 还是让褚凌师兄去。褚凌师兄生的好, 你看那些鸣凰宫的弟子都在往这边看呢,说不定就是看上褚凌师兄了。”


    剑阁的几个女弟子路过, 闻言皱眉看了他们一眼,不过几个人都没有理会, 反而越说越来劲。


    修士与凡人不同,虽然有一部分修士会将结道侣视为凡人中的结姻。


    但事实上对于修士而言,所选道侣是人是妖, 何种性别都无大碍,只要灵力相契,可以使修炼事半功倍,那就是好道侣。


    褚凌被夸得脸一红,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还没谦虚地回应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几个人同时回头,便见一个与身穿白衣的剑阁弟子格格不入的玄衣少年站在身后不远处。


    众人回头对视一眼,又见那些个媚骨天成的鸣凰宫弟子越过他们,朝那玄衣少年又看了几眼,这才不约而同尴尬地咳了一声。


    褚凌扯了扯嘴角:“哦,你回来了。”


    玄衣少年长发束起,五官过于精致而显得有些雌雄莫辨。


    眉间一点朱砂,更是宛如神来之笔,为他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韵味。


    只是他的神情始终淡漠如水,萦绕周身的那股冷冽,恰到好处地将他过于精致面容所带来的无害感冲淡了许多。


    让人靠近之时,会隐隐从心底生出几分忌惮之意。


    也恰恰是因为这份冷冽与疏离,使得没有人会将他误认成是一位娇俏漂亮的少女。


    枢玉如今是这些弟子中修为最高的,视力和听觉皆远远在他人之上。


    即便他离得他们很远,可方才的他们说的话大概都被他清楚地听了去。


    剑阁弟子素来敬畏实力强的修士,可是枢玉就算再强,也不过是个仙偶。


    剑阁的弟子原本有许多不服者找过他的麻烦,但是没有得到什么便宜,还被反揍了一顿,于是自那以后便没有人招惹他了。


    见他回来了,其余几个人朝他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因为叶光霁嘱咐过的原因,褚凌是整个剑阁唯一和枢玉说过话的人。


    此刻他离枢玉最近,朝枢玉看了一眼:“你脸色不大好看,伤还没好?”


    后者摇了摇头。


    “那就好。”褚凌点了点头,“师尊说过些天你随我们一起下山,你记得收拾行囊啊。”


    枢玉默默点头。


    当天夜里,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剑阁弟子起居的的弟子居。


    司剑阁同样建在峰顶,只不过这里相较月华殿,夜晚温度适中,十分舒适。


    枢玉侧躺在最里面靠墙的床榻上。


    不多时,几个还没开始辟谷的弟子吃了晚饭回来了,枢玉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一动不动听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


    “尊上真打算和鸣凰宫结姻了吗?”


    “可不吗,平日里月华殿都是不许旁人进入的,我刚才听说內務司的弟子说,最近司徒尊主可以随意进出月华殿,肯定是尊上默许了的!”


    “看来尊上也禁不起那人的诱惑啊毕竟那个司徒尊主长成那样,是人都会心动吧?”


    另外一个弟子立马接话:“岂止是好看,那日我远远看了他一眼嘿,我这辈子还没想到,一个男人能长成那个样子,我都心动了。”


    褚凌骂道:“去你的,你算老几,你还敢在这心动。”


    几个弟子发出一阵大笑,震得檐上的粉屑都落下来些许。


    不一会儿,谈笑声渐息,伴随着布料摩挲声,弟子们渐渐进入梦乡。


    寂静的黑暗中,枢玉依旧盯着墙壁,听着身侧褚凌平缓的呼吸声。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摸索着从怀里取出那张折叠起来的帕子,接着又摸出一块被体温浸染的温热无比的玉扣。


    他蜷缩在黑暗里,看着手里的玉扣,默默攥紧,掌心中灵气汇入玉扣,微光闪烁。


    这枚玉扣是一对孪生镜,只要将灵力注入,另外一枚便会发出光。


    若是另外一枚玉扣的持有者选择注入灵气回应,那么两人便可以在镜面上看到彼此。


    枢玉屏住呼吸安静地等待着。


    然而润白色的光不断自玉扣上散发出来,却始终没有显现出来对方的面容——


    流苏依旧坐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一旁案几上烧着一盏小小的茶壶。


    枢玉临行前特意来了一趟杂务司。


    他从储物袋里将几本发黄的册子发在流苏面前的案几上。


    这是上次他从流苏这里拿走的,几本关于仙偶如何侍奉主人,能让主人开心的书。


    流苏的眼眸朝他转过来,贴心地问:“你试过了吗?”


    枢玉点了下头。


    自从灵枢阁回来那天起,心底那种不断升起的酥麻感驱使着他做些他从来没想过的事。


    他尝试着按照画册里的动作做了,可是主人始终没有像画册里的人那般回应他。


    枢玉在流苏转头重新看向窗外之前,从储物囊中拿出纸笔,一笔一画写道:【我心悦主人。】


    他将纸条推到流苏眼前。


    流苏低头认真看了一会儿,轻轻眨着眼。


    接着他抬起头,指着“心悦”两个字:“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枢玉不知道,他是从褚凌的那些话本子上看到的这个词。


    话本子上有很多故事,里面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趁着主人睡着,小心地模仿话本里描写的段子亲近主人,又小心地不让主人发现。


    每次都紧张又害怕,心脏也乱跳不停。


    想到这,枢玉尝试着向流苏解释:【就是,总想接近主人。】


    流苏这回看懂了,可他却摇了摇头,温声道:“因为主人身上有你想要的灵力,所以你想靠近主人,这很正常。”


    枢玉觉得不是,但是他没法跟流苏形容那种感觉。


    只要看到主人他就会很开心,看不到主人的时候他就会很焦躁。


    看到其他人离主人很近,就会更焦躁。


    他又想到了什么,急忙快速再写:【主人说,要我永远陪着他。】


    他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流苏,可流苏的眼神里迷茫更甚。


    他盯着他的字许久,抬起头看着他:“你坏了。”


    他难过地看着枢玉,安慰道:“不过不要怕,偷偷藏好,不要让主人发现,就不会有事的。”


    枢玉再次写道:【回来之后,我想告诉主人。】


    看到那几个字后,流苏身体却无法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不要说。”


    他有些慌乱地摇头,一向温和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担忧与恐惧:


    “你会被主人杀掉的。”


    第39章 妖精 口上说着惦念,转头就去找妖精了……


    南荒的天气十分多变。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 艳阳高悬,转瞬之间便风云突变,乌云迅速蔓延开来, 遮蔽了整个天空。


    枢玉独自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阴雨连绵的天空,几个随行的剑阁弟子则在客栈大厅的另一边, 围着褚凌聚在一起谈笑。


    枢玉一动不动地站在窗边, 面色依旧淡淡的, 可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 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轻轻颤抖。没有人知道,此刻他腕上正在传来怎样的刺痛。


    枢玉的面上微微发白,他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小心地低头掀开袖子。


    原本光洁的手腕上多出来一道很细的白痕。


    这道白痕极细极浅,在冷白的皮肤上几乎看不出来, 只有将指腹紧紧贴在皮肤上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很微小的凸起。


    然而这道看似毫无影响的白痕, 此时却隐隐传来疼痛感,一种能穿透皮肤, 刺入骨髓的寒意正顺着浅浅的伤疤,朝着皮肤深处钻去。


    枢玉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那道白痕, 小心地揉着。


    大概半个月前, 他离开灵境山前最后一次去了无还崖,怀里的琉璃瓶还带着余温, 心脏一下一下敲击着胸口。


    他每次到伏魔塔时,辛岚都已经早早地站在那里, 这次也不例外。


    灵境山四阁阁主,叶光霁永远面带微笑,看起来是四阁阁主中脾气最好的, 在弟子中也是最受欢迎的。


    与他相反的,是永远一副七八岁的女童模样的炼器阁阁主祝斐也,她脾气十分暴躁,灵境山弟子路上见到她都要躲着走。


    至于素祁,虽然她避世百年,但是灵枢阁弟子行走世间救助苍生,所以她的声名一直不低。


    这样一来,辛岚反倒成了四阁主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


    可是枢玉却知道,辛岚阁主的实力不容小觑。


    灵境山的护山大阵就是他率领墨箓阁弟子布下的,就连主人都把看守伏魔塔这般重要的事交给他。


    以上这些也是为什么枢玉今晚这般紧张的原因。


    辛岚背对着他站在塔下的阴影中负手而立,微冷的夜风拂过他的长袖,他与往常一样伸出手:“交给我吧。”


    枢玉伸出手指,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意着探入怀里,摸到依旧温热的琉璃瓶。


    他的心里狂跳不止。


    琉璃瓶里的血液带着漂亮的琥珀色,只不过与往常不同,这里面掺杂了几滴属于自己的血。


    月前辛岚无意中的一句话被他牢记在心。


    他的体内流的便是主人的血,如果他可以替代主人封印结界,主人是不是就不用浪费自己的血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辛岚已经接了过去,他流畅地打开塞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入塔前的石盆中。


    枢玉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他原本以为辛岚会发现瓶中的液体不对劲,然后阻止他,可是辛岚面色如常,而且什么也没说。


    枢玉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着熟悉的金色丝线从石皿中,一圈接着一圈环绕住塔身。


    一切都如以往一样。


    他的心中渐渐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以至于弯不出弧度的嘴角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片刻后,辛岚放下手,回头看了僵直站在原地的他,如往常一样道:“可以了,早点回去。”


    枢玉闭了闭眼,指腹下的手腕微微颤抖着。


    那种刻骨的寒意仿佛是一道诅咒,和那些无法去除的伤痕一同烙印在手腕之上。


    主人这么多年,一直在承受这样的痛苦吗


    枢玉心中升起一阵浓浓的难过,直到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想什么呢?”


    枢玉身体一颤,猛地转过头。


    褚凌被他幅度过大的动作吓了一跳,好奇道:“我去,在想哪家姑娘啊,这么认真?”


    他刚刚和一众弟子言谈正欢,此时那几个人已经回去收拾行囊,客栈大厅里只剩下他和枢玉。


    这几个弟子本就是剑阁派下来充数的,好多人御剑飞行还不大熟练。


    叶光霁嫌他们脚程太慢,先一步带几个高阶修士去了鸣凰宫,命令褚凌和枢玉留在这里带着他们。


    褚凌朝着枢玉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明天就到鸣凰宫了,趁着今晚有空,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枢玉伸手比划:【去哪里?】


    褚凌一把搭上他的肩,大力晃了晃:“去了你就知道了。”


    这个驿站建在半山腰,是灵境山修建的,专门供门下弟子落脚的。


    驿站周围有一层雾气笼罩的结界,外界的凡人或是异族是看不到结界里面的景象的。


    褚凌率先祭出仙剑,银白色的仙剑悬浮在地面上三寸,褚凌轻盈地跳上去,手一招:“快点啊,我在前面等你!”


    凌霄的剑灵感受到枢玉的灵力,幽蓝色的剑光从剑鞘溢出。


    但银白的剑被枢玉在外面施了障眼法,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这是那把名动天下的仙剑。


    此时他们所处的地方乃是鸣凰宫管辖范围的边界,人族妖族混杂,妖族也不屑于将自己的真身隐藏起来。


    枢玉看着面前一条挂满灯笼的长街,里面人挤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他看向旁边一脸兴奋的褚凌,艰难地在人群中用手比划:【这是哪里?】


    褚凌在噪杂的鼎沸人声中扯着嗓子道:“这里是人妖两族交汇处最热闹的花月街!我师兄说了,来南荒不来这里,等于白来!”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枢玉:“你跟紧我,我带你去看漂亮的妖族小姐姐!”


    枢玉压根不想看什么妖族小姐姐,而且他有些后悔跟褚凌来到这里了。


    就在这时,两个鹊妖一左一右凑了过来:“哟,好俊俏的人族小哥,第一次来吗?”


    枢玉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越是这样,这群妖族便越是得寸进尺,不一会儿又聚过来四五个。


    羽族天生喜欢漂亮的东西,皆是不加掩饰地用爱慕的目光看着他,还有几个就差露出尾巴跳求偶舞了。


    不多时,其中有眼尖者“咦”了一声:“哎呦,谁家的仙偶,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众妖惊讶地看了枢玉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小仙偶。”


    很快,他们原本爱慕的眼神变成了丝丝缕缕的暧昧,有人低声调笑:“这么俊俏的仙偶,主人不在身边,可是要被欺负的。”


    紧接着,有人放肆地朝他的脸伸出手:“小仙偶,你的主人呢,他不要你了吗?”


    枢玉眼中一沉,瞬间握紧剑柄,藏于剑鞘中的剑刃瞬息间向周围无声地散发出冷冽的剑气。


    围着他的几个妖族面上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即便凌霄自始至终都安静沉睡在剑鞘内,即使他们这些小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凌霄,但是那曾经扫荡过魔界的剑气已然被祖辈化作求生的本能深深刻入骨髓。


    下一刻,原本人声鼎沸的长街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哭声和翅膀扑棱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整条街道行不够的小妖纷纷被吓得变回原形四散而逃。


    一旁的褚凌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妖族,正风度翩翩地和几个小鸟妖愉快地谈笑。


    忽地看见几个高阶羽族从店里怒气冲冲走出来,袖子一甩甩了他一脸羽毛,嗓音尖细地骂道:“哪个人族敢在这里惹事?!”


    他蒙圈地往后一看,立马飞快地跳起来扑过来按住枢玉,连拉带扯地把他拉到另外一条街上,痛心疾首:


    “你在干嘛?!知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要低调点,万一惊到我师尊,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枢玉:“”——


    枕边的孪镜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光。


    谢微楼微微侧过面庞,目光落在那孪镜之上。


    距离枢玉随司剑阁众人下山已快一个月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到南荒了。


    片刻后,玉扣上闪烁着的光芒渐渐退去,一点一点地变得黯淡,直至最后,又恢复成了原本温润柔和的模样。


    自从枢玉下山后,这孪镜每天都要亮上几次,只不过谢微楼一次都没回应。


    这一次也同样,眼见那玉扣暗淡下去,谢微楼的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枢玉委屈失落的模样。


    他心想,要不还是看看他在干什么吧。毕竟小偶子第一次下山,以他傻乎乎的样子,万一遇到什么委屈怎么办。


    想到这,他伸手拾起玉扣。


    由于他本就是双生孪镜的主人,所以使用孪镜的时候不需要对方的灵力呼应,也能看到对方。


    哪曾想,刚把灵力灌注到孪镜之中,呈现在眼前的画面便让他眉尾一挑。


    孪镜里,一身黑衣的少年抿着唇,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脸色发白地坐在一堆鸟妖中,头发间还凌乱地插着几根色彩斑斓的羽毛。


    一堆刚修成人形的小鸟妖围着他载歌载舞,好几只喝得酩酊大醉现了原形,围在一起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唱着乱七八糟的曲子。


    谢微楼盯着画面看了一瞬。


    他先将褚凌面色红润,醉得睁不开眼,抱着酒坛子扯着嗓子唱歌的画面用灵力清晰地录刻下来,转手发给叶光霁。


    做完之后,他这才又将视线转到枢玉身上。


    他看着坐在椅子上,身子僵硬得一动都不敢动的小偶,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小偶一整天都在呼唤孪镜,搞得好像多惦记自己似的。


    结果一转头就去找妖精?


    第40章 裂纹 “尊上不在,他去洗澡啦。”……


    妖族亮丽的羽毛时不时掠过枢玉的发梢与肩膀。


    枢玉全然不像褚凌, 能够在一个晚上便与一群异族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地打成一片。


    加之这浓郁的妖气与刺鼻的酒气相互交织缠绕,使得枢玉的意识陷入了些许混沌。


    歌声越来越响, 调子则越来越偏。


    枢玉晕晕乎乎地睁着眼睛看着前方跳舞的妖精,忽地感觉到怀里似乎有什么在发光。


    此前被褚凌劝诱着饮下了几杯酒, 直至此刻, 枢玉的头脑仍然昏沉迟滞, 然而当他恍惚中意识到发光的东西是什么时, 酒瞬间醒了大半。


    枢玉脸上顿时一白,慌乱地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紧接着,目光便直直地定在了玉扣之上,那张令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脸。


    枢玉的心猛地一沉, 他不知镜子里的那个人究竟已经看了多久,又听了多长时间。


    只听镜子里的人拖长声线, 用惯有的懒洋洋语气道:“不是说想我了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故作没看到枢玉身后一堆群魔乱舞的妖物:“身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枢玉的心里满是惶恐不安,不知为什么, 他特别害怕被主人看到后面的一众妖物。


    而且今日他出来的匆忙,没有带纸笔。


    谢微楼本来以为玉偶会立刻埋头写字跟自己解释, 那样自己也好顺势放他一马。


    可没想到的是, 玉偶张了张嘴,有些慌乱地避开自己的目光。


    下一刻他身体往前蹭了蹭, 把身后一群唱跳正欢的妖精们严严实实地挡住。


    谢微楼:“?”


    此时玉偶的面色苍白中透着一丝不自然,就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额头上隐约冒出来点点冷汗。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抬起手,略显局促地比划着:【不是主人想的那样。】


    谢微楼眯着眼:“想的那样?我想的哪样?”


    玉偶轻抿着嘴唇, 喉结上下滚动,紧张地轻轻咽了口口水,却一时语塞。


    “不说?”谢微楼轻哼了一声,“不说我走了。”


    玉偶见状,顿时慌了神,急忙双手慌乱地比划着,示意他不要离开。


    他满心焦虑地思索着该如何解释,然而越是紧张,手上的动作就越是杂乱无章,镜中人的表情也愈发难看。


    忽地枢玉眼前一亮。


    他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褚凌可以帮他解释。他赶忙扭过头去,正要把褚凌拉过来,却听热闹喧嚣的妖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和巨响。


    接着他就见本来已经醉得快睡过去的褚凌也不知怎地瞬间酒醒了,“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踉跄着撞翻一群围着他唱歌的鸟妖,冲出妖群。


    他手里还捏着一张传音符,正在急吼吼地对着里面大叫:“师尊我没有啊!我就在驿站睡觉,哪里都没去!”


    “师尊,你一定是看错人了!师尊你听我解释!!”


    “啊啊师尊不要啊!!!”


    他祭出仙剑,猴子一般敏捷地跳了上去,火烧屁股般御剑而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


    枢玉赶忙又将目光投向孪镜,只见镜子那一端的人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玉偶顿时心急如焚,他张了张嘴,刚无声地吐出来个“我”字,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头。


    一只穿着清凉,媚眼如丝的小雀妖凑了上来,好奇地问道:“咦,小仙偶,那个修士小哥怎么突然跑了?”


    旁边另外一只小百灵也凑了过来,亲昵地挽起他的胳膊:“你在看什么?快跟我们去喝酒吧。”


    枢玉急忙侧身避开他们的手,忐忑地再次朝孪镜看去。


    果不其然,镜子里的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孪镜便暗了下去


    谢微楼把孪镜扔到一边。


    真是岂有此理,刚下山就不学好。


    窗外,一阵香风拂过。


    三条赤色的带着流金色的尾羽如同流苏般从宫殿的梁间垂下,尾端搭在他的肩膀上。


    谢微楼抬眼朝上面看去。


    月华殿寒玉雕砌的横梁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只通体如火焰般的华丽的凤凰,长长的尾羽如同拖曳的晚霞,流光溢彩。


    凤目狭长上挑,带着与生俱来的华美尊贵,鸟嘴里说出的话令人心梗:“尊上这么生气做什么,不就是玩鸟去了吗?尊上你也可以玩啊。”


    这么大只在这呢。


    谢微楼:“出去。”


    凤凰用金色的喙啄了啄羽毛:“尊上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月华殿,可我现在是鸟啊~我就在这里站着,不会打扰尊上的~”


    这回谢微楼没说话,不过他垂在身侧袖口却动了动。


    司徒琰顿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朝他压来,忙从上面飞下来。


    好不容易才等到那个凶巴巴的仙偶不在,他可得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尊上别急着动手,你听我说啊。”


    他委屈巴巴:“尊上既然想将计就计,借着这个契机除掉幕后黑手,可若是做戏做得不够周全,岂不是会前功尽弃?”


    谢微楼此次让叶光霁去南荒,一来是稳住鸣凰宫动荡不堪的局面,二来则是想办法调查出导致司徒斐性情大变的原因。


    此前虽说是故意将自己与司徒琰相处亲密的消息散播出去,可一旦被人识破这其中的端倪,那么之前谋划的都将化为泡影。


    他看向窗外,目光投向伏魔塔的方向。


    更何况,此时他的心里还多出了另外一丝疑虑。


    司徒琰感受到了他似乎有些心事,见他一言不发,但是也没有挥袖把自己打出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弯着眼趁热打铁:“尊上,我会很乖的,我就在这里,绝不进内殿打扰你。”


    司徒琰满心不甘地看着内殿紧紧合上的门,看到吃不到的感觉实在让他难受的紧。


    他站在外殿转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重新变回了人形。


    站定之后,他用指尖轻轻卷弄着浓密的发梢,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停地闪动着。


    他好奇地侧目看去,发现是谢微楼方才随手丢在案几上的那枚玉扣。


    他刚才在外面的树上小心翼翼地观察了谢微楼许久,在这之前他正对着玉扣说着什么,专心地都没发现自己。


    此时那被孤零零弃在桌案上的玉扣散发着温润的光,不一会儿又暗了下去,接着不过片刻又重新亮了起来。


    司徒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玉扣。


    就这样玉扣反反复复亮了几次,他身体动了动,然后伸手将玉扣捡了起来。


    入手的物什微凉坚硬,表面光滑,看样子像是传音类的法宝。


    司徒琰的眼瞳轻轻一转,似乎明白了里面的门道。在玉扣再一次亮起的时候,他将肩头本就松垮的衣物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光洁的肩头。


    一道淡绯色的灵力涌入其中。


    下一刻,玉扣光滑的表面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紧接着镜面上浮现出一双眼睛,双眼中先是透着紧张,紧张之中又分明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可就在这双眼睛的主人看清司徒琰的时候,眼眸深处的喜悦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警惕。


    镜中人唇角绷紧,目光落在司徒琰耳侧有些凌乱的发丝,和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司徒琰心里暗自想,倘若这人此刻就在自己面前的话,肯定又要拔剑。


    不过好在他现在既没办法开口说话,又没在跟前,根本没办法拿自己怎样。


    于是司徒琰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枢玉道友,你好啊。”


    他先是微微抬起眼眸,快速谨慎地朝着紧闭的内殿门看了一眼,眼见那扇门没有开合的意思,于是将目光再次落在玉扣上。


    紧接着他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有些害羞地微微垂首:“尊上不在这”


    他朝前倾了倾身,面上笑得像是一朵灿烂的桃花,语气里带着生怕旁人察觉不到的暧昧:


    “他去洗澡啦。”


    孪镜上出现一道浅浅的缝隙。


    玉石碎裂而迸发出的一声脆响惊得旁边昏昏欲睡的褚凌瞬间清醒。


    他的眼皮还没有彻底睁开,嘴里却飞快地大吼:“师尊我在抄了,我没有偷懒——”


    下一刻他睁大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叶光霁根本不在此处,连忙闭上嘴,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还未等他完全平静下来,身边散发的阵阵冷意便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惊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他迷茫地转头望去,只见枢玉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眼神冷得好似寒霜。


    褚凌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枢玉没有回答他,而是将手里厚厚一摞罚抄的门规重重放在桌角。


    褚凌扑上去惊讶地伸手翻了翻:“五十遍你这么快就抄完了?!我十遍还没抄完呢”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看见枢玉手边那枚带着裂痕的玉扣。玉扣光滑温润,然而中间竟然突兀地裂了一条细细的痕迹。


    而玉偶握紧的手放在一旁,由于过于用力而指节泛白。


    褚凌不明所以,不禁惋惜道:“这么好的玉,你把它捏碎了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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