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山川是不是在悄悄牵手?……


    炒菜的浓烟从换气扇排往后街, 重油重辣盖过杂碎弥漫在空气中,终年泛着叫人作呕的腥臭


    鞋底被地黏得直响,两只泡沫箱砸在地上,“把这些处理了, 虾头丢远点。”


    鲜活雀跃的心, 蜷在生鲜箱堆出的逼仄角落里, 无休止地动作着。低头忙活了不知多久, 不想, 起身时眼前一黑,手滑没拿稳, 沉甸甸的箱子倒了。


    冰凉坚硬的甲壳蠕动着,他勉强睁开眼睛,感觉有东西在身上爬。


    “你怎么回事?”那人狰狞的面孔像是要吃人——如果不是满身污秽,那根手指会戳上他的头,“做什么都做不好,你说说你能干什么?!”


    街坊邻居过往食客劝了两句别骂孩子,一双双笑弯的眼睛又舍不得离开那出滑稽的喜剧……有猛兽咆哮着从后厨冲了出来, “赶紧收拾了别挡路。死累赘,就他妈会给老子找事儿!”


    他亲手掰下的虾头尚未死去,争先恐后地爬了满身, 仿佛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呕”裴行川扶着盥洗室的台面, 方才喝的水又被吐出, 眼泪鼻涕狼狈直下。喉管被胃酸烧痛, 嘶哑呼出的气息都夹杂着血腥气。


    洗手池的水哗哗放着掩盖住了声音,他胳膊无力地撑在大理石台上,咬紧的齿缝还在打颤,心脏砰砰砰狂跳, 仿佛还陷在经年持久的噩梦中。


    外面脚步声渐近,万山朗又回来了,拎着条热毛巾不由分说地帮他擦干净脸,又将温水递到他嘴边,“润润嗓子。”


    裴行川没有反应,待酸软的四肢蓄上点力气,转身想走,结果晕头转向地腿一软差点摔了。万山朗眼疾手快接住他,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再跟这犟种商量了,半搂半抱地把人提溜起来喂了水。


    温热水流压下了咽喉火辣辣的痛,好半天,裴行川才感觉自己像是活过来了。鬓角,眉睫上还挂着冰凉的水珠,垂着眼,脸色苍白又无措,“……谢谢。”


    刚才不还那么硬气吗?不是不理我吗?不是推我不让我抱吗?现在做什么又这么委屈可怜的样子!


    万山朗心中咆哮,面上高深莫测地冷笑了声,“呵。”


    裴行川:“……”


    “万老师?裴老师你们还好吗?”


    pd在外面紧张地守在外面,听见水声停了,忙道:“我们已经把厨房收拾好了,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现在是要去评比了吧?”裴行川哑着嗓子说,“那我们出去吧。”


    “……”这次,万山朗一张脸真情实意地冷了下来,目光落在他垂着的眼帘,心中憋闷得说不出话。


    “等着。”万山朗哗哗放水将毛巾洗净递到裴行川手里,转身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裴行川微怔,望着大门打开又合上,隐约听见外面悉悉索索有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他靠着洗手台,脑袋里放空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好你把祁老师喊来救场了,刚才突然俩人都跑出去,直播间都在问是怎么了。也算勉强糊弄过去。”


    “问题不大。”万山朗一边给赵小小打电话,好声好气地跟pd小姐姐商量道:“麻烦你们帮忙把菜送出去行嘛,我们稍后就到!”


    “没问题!”


    走廊上,pd心有余悸地朝门那边望去,“裴老师是怎么了?需要医生吗?”


    “……不用,没啥大事儿。”


    虽说那虾头拖着肠子到处爬的画面确实挺恶心的,但也没严重到这种吐到快昏厥的地步。万山朗眉头紧锁,心想:就内孙子问少了装傻,问多了生气的德行,压根儿没指望他能吐出象牙来。


    几分钟后,拿到东西又钻进了卫生间,进去时看到裴行川还靠在那里发呆,后知后觉才听见脚步声抬头——


    两相对视,小小一方隔间里没扭紧的龙头还在滴滴答答,洗手台上积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一些心潮翻涌,掩在躲闪的目光下,不愿被提及。万山朗没多说什么,上前一步将墨镜扣在裴行川脸上:


    “哎呀,衣服都靠湿了,站好站好。”


    说着,他拎着裴行川的手腕,拿过一边的毛巾把他手上的水擦干净了,窝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也给他扯立整了,天气暖和,衣服上的水痕擦一擦一会儿就能干。


    做完这些,万山朗拍了拍手,满意道:“好耶~又是酷哥了!”


    他们晚来一步,大家制作的菜品已经被分组安置好了。裴行川他们原想从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人堆儿,没想到刚踏进一只脚就吸引了全部嘉宾的目光,连带着几个机位也对准了过来。


    裴行川:“……这太阳都快落山了,我突然戴个墨镜会不会太奇怪了。”


    “没事啊。你保持你平常的表情就行,拽拽的,看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那种。”万山朗探头看了眼他,“大师出场,b格还是要有的。”


    说着,“唰”地竖起了大拇指,笑出口闪亮的小白牙。


    裴行川语塞,就听见韩苑略带哭腔,“裴哥,你早说你拿了一级厨师证啊,来指导指导,我也不至于端几盘那啥一样的东西上桌啊……”


    一桌子菜泾渭分明,韩苑和阮玉姝那组做的那啥一样的菜被大家孤立了。


    “啧啧啧,真看不出来。裴行川还是中华厨娘。”花雪难言的眼神落在那带着墨镜的大佬身上,紧跟着也嚎了一嗓子,“快评!评完了我要吃小龙虾!这么大一盆呐我的天,闻着比我之前在那家老字号吃的还香……嘶溜。”


    “花雪!你擦擦你的口水站远点!”


    大家哈哈哈笑成一片,裴行川勉强提了提嘴角,仰头看向边上的人。


    一级厨师……


    中华厨娘……


    那人继续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他,简直把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就刚才那么几分钟的间隙,他还跑去各个直播间造了一遍谣。


    裴行川冷酷地看向镜头,现场打假,“别立人设,别cue我,谢谢。”


    烧红晚霞映在海面上,光影在裴行川脸上落下一片暖色,听着浪声和身处的欢声笑语,一颗心也渐渐松弛下来。


    场外导演在催促着大家快就座了,万山朗轻咳了声,装作很忙的样子走开了。刚在嘉宾席落座,面前有人走过时,掠起一丝很淡的木香。


    “谢谢你。”裴行川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万山朗愣了一瞬,偏头看去。


    裴行川嘴角上扬,隔着一层墨镜镜片,万山朗看不到他是怎样的神态。


    应该是笑眼盈盈。


    在每道菜分出一份请十位评委品尝过后,由他们打分。最后,崔盛公布小组排名:“第一名是——祁重华和徐茉!”


    “?”


    这个结果连祁重华和徐茉都没料到,相视一眼,彼此眼中皆是不解。


    他俩是自己想吃,弄了一堆刺身、生腌之类的,又觉得这样太敷衍了事,就雕了几朵花放上面摆盘。看着很精美可口,但是论色香味,怎么着裴行川的几道菜都远胜一截。


    在一片鼓掌声中,徐茉出声道:“为什么是我们呢?”她笑着看向其他人,“感觉裴行川和万山朗的会更好。”


    万山朗忽然被cue,第一名不是他们的震惊中回神,刚想张口,垂在椅子边的手被人很轻地捏了一下。


    “别乱说话,在直播。”


    浅淡的嗓音,如同翡翠湖上微风撩起的一丝涟漪,不远处的海面上潮水翻涌,轻而易举就能将其掩没。但万山朗还是清晰地听见了。


    录了两天,明明他自己都是一冲动就胡来的性子,却总会多思量几分,怕自己初来乍到,不懂事惹了众怒。


    哪怕不久前还不欢而散,还在各自怄气。


    如同一根细软的头发丝儿钻进了心脏缝隙兴风作浪,搅风搅雨,搅得人酸痒难耐。可隔着一层血肉,挠不着,也猜不透。


    万山朗蜷了蜷手指,笑道:“啊,姐你谦虚了哈哈哈,谢谢你们的厚爱!”


    说罢,他似不小心般碰上裴行川的腿侧,在他看来时,脸上露出了然,“我情商还是很高的,才不会那么冲动。”


    徐茉停顿了下,还想再说什么,崔盛赶忙解释道:“这是评委们的意见!可能这里人的口味喜好更偏向海鲜吧!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哈。”


    那澄清的速度,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人把“暗箱操作”“第一内定”扔他脸上,赶忙接着宣布:“第二名,是裴行川和万山朗!”


    因为这几个镜头,在两个直播间里也掀起了一点小风浪:


    【为什么不是裴他们?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菜更费力也更好吃吧!】


    【光看着好看,说不定味道不怎么样呢】


    【茉茉好善良,还想让呜呜呜】


    【刚才镜头扫过去时,山川是不是在下面牵手!】


    【你们评委选的是祁徐的粉丝吧?】


    【我也看到了!还是习习主动牵的!!老天爷啊,我得就着胰岛素看】


    【可能是因为想宣传本地的海鲜,或者是不喜欢裴的口味,祁徐运气好碰上了】


    【小万都说了徐姐谦虚了,一个游戏而已,大家和和气气地别吵啦】


    排名公布完毕,又进入挑选一日伴侣的环节了。第一名的祁重华和徐茉正在为谁先选扯皮,两人阴阳怪气互不相让,看得崔盛汗颜不已,让他俩石头剪刀布决定顺序。


    最终,徐茉以石头一锤定音,结束了这场闹剧,高声宣布:“我选花雪!”


    其他人:“……”


    花雪、方舟,“啊?”


    【啊?】


    【啊??】


    【我茉莉花cp终于有人发现了,好感动(哽咽)】


    【救命哈哈哈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懵】


    【好好好,你们夫妻俩吵架,拆我的cp是吧!】


    【方舟:漂亮(微笑鼓掌)】


    周遭的悲喜与他并不相通,万山朗干干巴巴地说:“只拿了第二耶。”


    裴行川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闻声愣了一下:“第二名也挺好的啊。”


    “他们笑我。”


    “?”


    “昨天晚上,我说我要拿第一时。”


    万山朗有点沮丧,自己昨天说大话,今天却一直在拖裴行川的后腿……在他看来第一名就是裴行川的。


    “大家没有恶意的。”裴行川慢半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看他一副纠结的模样,失笑,“挺好的。”


    万山朗闻言一愣,“好?”


    “嗯。”裴行川点头,安然道:“无论何时,你身上蓬勃的生命力都奔腾流淌,继续保持。”


    还想旁敲侧击问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浮了,万山朗呆呆地看着裴行川,突然开心:“真的嘛!你真的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嘛!”


    他们说话时没刻意压低声音,谈话内容全部传回了自己的直播间,弹幕:


    【你们互为对方夸夸群的群主对吗?】


    【我的天,好不容易他晓得嘴上该有点把门了,一朝回到解放前,裴行川你舅宠他吧!】


    【鉴定完毕,俩恋爱脑】


    【怎么会觉得你没用呢,呜呜呜两个乖宝】


    “对了。”裴行川小声说:“一会儿猜拳,你出布。”


    话音刚落,崔盛cue流程就轮到他们了。就开了这么一会儿的小差,现场的气氛高涨,大家意犹未尽地目光投向了这个角落,期待剩下四个人能再整出什么乐子。


    万山朗正沉浸在自己不是废物的喜悦中,乐得找不着北,下意识听了裴行川的话,猜拳时出了布。


    然而下一秒就输给了裴行川的剪刀,在看到祁重华和方舟,徐茉和花雪这两对重新组合的cp时,他眉心一跳,“……不对!”


    “有什么不对。”祁重华搂着方舟,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老婆不要你咯~”


    在边上如炬的目光逼视下,裴行川轻咳了声,“我选韩苑。”


    第32章 第 32 章 “哥你…戏过头了哎呀。……


    一石激起千层浪, 如愿听到裴行川的答案,这场集体胡搞的风波狂风过境迅速点染了全场每一个人,爆炸般的笑声快要掀翻天际,几对热门cp全部重新洗牌。


    祁重华心里舒服了, 大家心里都舒服了, 一个个乐得前仰后合群魔乱舞, 真真是把唯恐天下不乱的精神“发扬光大”。


    弹幕:


    【万山朗傻傻地看着他们集体发癫, 好无助的样子哈哈哈哈】


    【裴行川快抱抱他吧, 感觉他快碎了】


    【够了,小万看你这么牵强地笑, 我瘆得慌】


    【小万这嘴都能挂酱油瓶了】


    【怎么这么好笑,万山朗深闺怨夫一样看着裴行川,裴不鸟他哈哈哈】


    【什么恋综啊,全员乐子人】


    【你老婆不要你喽~】


    【你老婆不要你喽~】


    【你~老~婆~不~要~你~喽~】


    大家都很欢乐,没人在乎小万的悲伤。


    晚上拎了房卡就各自回酒店休息了,万山朗与不远处裴行川的视线骤然一撞,后者继续跟韩苑有说有笑地走了。


    散场了, 灯火阑珊,辽阔的海滩逐渐恢复了宁静。怔了半晌,万山朗慢慢垂下眼睛, 自言自语嘟囔, “他真的选了韩苑。”


    “好什么啊……好你也不会选我。”


    手忙脚乱了一夜一天, 他都快忘了裴行川对姓韩的有意思, 自己还阴差阳错给人拆散了一宿。


    不愿再想,万山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跟着pd回酒店。在刷卡推开门的瞬间,无意瞥见了站在身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


    “……”


    天生缺心眼儿的脑子转了不如不转, 噼里啪啦烧得火花四溢,无言对视了两秒,万山朗大惊失色地看着阮玉姝,“你怎么……我?你!……啊!”


    阮玉姝弱弱地开口,“你不会一走神走到现在,忘了我们是新搭档吧?”


    “……怎么会。”万山朗干笑两声掩饰尴尬,推开门,“女士优先女士优先。”


    他又焦虑得想啃指甲了,紧跟在阮玉姝后面进了房间,在看到节目组给的是两个房间两张床时,才放下了蠢蠢欲动的手。


    万山朗看向后一步进来的跟拍pd和摄影师,笑容从没这么真诚过,“……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哈哈。不用过于担心,到九点半时就可以关摄像头了。”pd笑着跟他们道别,“你们好好休息,那晚安哦~”


    “嗯呐,晚安~”阮玉姝也冲她摆了摆手。


    还有将近半个小时才到下播时间,pd发了消息来让他们跟直播间里的粉丝们聊聊天。该营业还是得营业,万山朗坐到了阮玉姝旁边,后者正尝试看清手机上的弹幕,“……你们刷慢点,我有些看不清说的什么呀。”


    “啧。我看看。”万山朗掏出手机,点进pd发来的直播链接,刚才还很流畅的手机画面顿时开始一卡一卡地了,弹幕宛如蝗虫过境般密密麻麻速度飞快,他微微一惊,“卧槽,这么多?!我看看你们聊什么呢这么能说。嗯……‘你们是什么cp啊,没见过。’”


    阮玉姝:“……”


    万山朗:“……”


    一眼就瞄到了众多弹幕里最让人下不来台的那条。万山朗后知后觉一愣,手心汗“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芜湖,这是在示威吗,果然是阮白莲故意蹭热度】


    【666,不愧是我朗,正面开怼】


    【前面炒作的不会就是rys的团队搞鬼吧?一直想和wsl炒cp,现在还追到节目里来了,不要碧莲】


    【阮阮不会做饭只能排最后一名让他们来选,这无可厚非。但万自己输了游戏只能和阮一组,有什么脸一上来就内涵??】


    【卧槽你们家有意思吗?rys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你们追着骂?营销号乱传也怪她?】


    【之前就带资进组缠着万山朗,这是公认的事实吧?忘了就去翻翻前几年的路透还有视频,真以为互联网是没记忆的?】


    【明明是公司安排的,服了,倒了八辈子血霉当了wsl的后辈】


    万山朗以前没关注过娱乐圈,根本没什么跟公众对话的经验和技巧。不知道稍稍多余的动作都可能会被过度解读。因为之前的那个绯闻,双方粉丝本来就很敏感。鱼龙混杂地,有人兴风作浪带节奏,一眨眼弹幕直接刷了八百来条。


    事情没问清楚就平白叫人难堪不说,自己还落得一个欺压后辈之名。他慌了神,现在满心都是:“艹……草草草草草!怪不得裴行川之前几次三番提醒他!!”


    无形重压顷刻之间压下,两人的心跳均是嗡地一声飚到了一百八。


    阮玉姝在圈里不温不火,粉丝基数不知道被万山朗甩了几条街。正儿八经撕起来了,宛如一艘吱呀乱晃的破渔船撞上了全副武装的巡航舰。看着刷得飞起的弹幕,她也傻眼了,“…不是,我、我……”


    “……嘴瓢,嘴瓢了!!我刚才没带脑子随便瞅了一眼!不是故意的!”反应过来这问题挑得太不妥了,万山朗有点抓狂,“这什么鬼问题……你…你说这种话是想故意让我难堪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笑喷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看出来了,万山朗真的很慌】


    【一句话让两个人都很害怕】


    【……纯路人,感觉他这智商,应该想不出内涵人这么高级的东西】


    【有点真诚,不确定,再看看】


    【装你码呢?正在直播,阮玉姝能怎么说??】


    【好、傻、啊,我简直没眼看】


    “你们不要乱说!我没内涵人,我就是单纯的脑子没跟上嘴。”


    万山朗极力解释:“公开场合随便含沙射影挺没品的,我真的只是嘴瓢。我的粉丝也不要乱说……不许骂人!求你们了,我今后几十年的职业生涯就握在你们手里了,我都24了,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了……‘小万,小万是小蠢货’……好好好,还小蠢货,咱俩不熟,别说得这么暧昧,蠢就行了。小万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说好了!出了直播间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听懂的扣1,没听懂的扣圆周率!”


    他嘴快得跟个机关枪似的,说着说着又开始跟弹幕里的粉丝你来我往互怼起来了,阮玉姝目瞪口呆:入行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接地气的公关。


    但是看新刷出来的弹幕,效果意外地很好。她吊着的心终于松下来一点,挤出个适当的微笑接上万山朗的话:


    “大家今天本来都很累了,我刚进直播间时都是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嘴瓢也很正常呀。哪儿有那么多阴谋论。我们是前后辈,星日同辉各有各的闪光点,大家不要吵啦,接受的话扣一个‘好哒!’不接受的扣篇《陈情表》!”


    “咱俩这不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嘛。凑一起搭伙儿的‘重组家庭’,没看见过我们的cp不很正常吗。”万山朗板着脸胡说八道,“她是我师妹,关起门就是星日同辉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有cp那才叫乱\伦。”


    弹幕:


    【大哥??你在说什么东西??】


    【有没有人管管他啊!】


    【好好好,不长教训又在满嘴跑火车】


    【孙姐眼前一黑哈哈哈】


    【小万都这么说了,大家专注自家就好,别理那些故意挑事的】


    好说歹说终于给圆回去了,阮玉姝心说挑点能说的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为什么下午端了盘屎一样的东西上桌,那几个评委吃完脸都绿了……呜呜呜对不起。”


    “小万别飘了,小心明天又垫底。”万山朗嗤笑了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知不知道真cp是谁……哈哈,别想套我话。”阮玉姝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屏幕,“我肯定知道啦,但是签了保密协议,不可能跟你们说的~”


    “喜欢和什么样的人相处?我平等地恨每一个人,明天地球就爆炸,大家一起去死吧!”


    “别夹了死绿茶……对不起呀宝宝,我不是死绿茶,我就喜欢这样说话呢~”


    “习习好漂亮。朋友…你这是个病句吧?习习是什么?”


    “咚!”


    手机砸在了桌子上发出巨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万山朗闻声望去,阮玉姝惊慌失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手滑,手滑……”


    万山朗重新看向镜头,“刚说到哪儿了?……呃,你们扣什么问号啊?我不知道习习是什么,很奇怪吗?”


    “咳咳。”阮玉姝咳嗽了几声。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弹幕,“‘渣男’??你们在说我吗??”


    “咳咳咳。”阮玉姝没完没了地咳嗽。


    总感觉这个女的表演欲望是不是有点太重了,万山朗怕唾沫星子溅着自己,悄无声息往旁边挪了挪,心想“此人有病”。


    弹幕:


    【?你又在发什么癫】


    【我懂了,因为他没选你,记仇了是吧?哈哈哈】


    【是谁让大家把川川改习习的来着?啊?不会是你吧?】


    【你瞅瞅你的心眼儿,针尖儿大(指指点点)】


    【笑疯了,你再装下去,rys都要把气管咳出来了】


    【装得真像】


    【?所以你随便给别人取了个名字,然后自己转头就忘了这事??妈的剑人】


    【习习不要你喽~习习跟韩苑已经洗洗睡了~】


    【哈哈哈怎么还有裴粉姐姐来万山朗的直播间窥屏】


    短短几秒,镜头里万山朗的表情从迷惑,到懵逼,再到震惊,直至最后阮玉姝都看不下去了,难得表情管理失控了一瞬,看起来挺无语,“哥你…戏过头了哎呀。”


    后面挑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问题,终于把这度日如年的半个小时给混过去了。


    夜风再凉也不及心凉,一下播,万山朗都虚脱了似的,仰在椅背上,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


    今晚,一位心理年龄18岁的妙龄少男失去了他逐梦娱乐圈的梦想。


    刚温声细语跟粉丝们拜拜,下一秒阮玉姝一巴掌拍上桌子,上面的东西同时震了震:“万山朗你怎么回事啊!我们的播出事故上热搜了!!”


    “?”万山朗一脸问号,这人之前可是一派楚楚可怜温柔动人的林黛玉形象,这一嗓子吼得他以为她要拳打镇关西。


    可现下没空细究这位女士为何如此,他问道:“什么热搜?”


    刚从桌上摸过手机,门外就响起一串急促的敲门声,赵大大催命似的边拍边叫,“哥,孙姐找你!”


    “我经纪人也找来了。”阮玉姝看着手机里打来的电话,气得牙痒痒,指着万山朗道:“死阴暗比,你给我等着!”


    “??”


    万山朗总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第33章 第 33 章 抢你老婆,说抢就抢!……


    晚上的播出事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所幸万山朗当时将责任都揽了下来,再有人想借此生事也无从说起。


    有网友将他们那段视频传到了网上,爆了个无伤大雅的热搜。孙木芳把他叫去一通教训,临时规培到了凌晨一点, 才把他放回去睡觉。


    进门时, 客厅的灯还亮着, 阮玉姝坐在沙发上等他, 听见声响先发制人道:“说说, 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我还想问你呢。”万山朗脚步顿住,关门, 脸部线条紧绷站在玄关没有动:“你为什么缠着我?”


    “??大哥?你说的是中国话吗?我怎么听不懂?”阮玉姝脸皱得像个饱经风霜的八十岁老太太,“谁缠着你啊,你有病吧?”


    “前段时间,有营销号爆料我们出去约会,怎么回事?”万山朗狐疑地凝视着她,“还有你在节目里几次三番地找我暗示我帮你。你谁啊你,我们很熟吗?”


    “???”


    “那次不是你把我喊出去商量恋综的事情吗?”两人看彼此的眼神, 都仿佛对方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话。阮玉姝深呼吸,骂道:“谁帮谁啊!你他妈把话说清楚!”


    鸡同鸭讲了半天,他们终于发现频道错位了, 万山朗说:“……我找你干吗?”


    “你顶了跟我组队的那小子, 进节目找裴行川。然后还让我帮你拖住韩苑, 让裴行川跟你一起。”阮玉姝翻了个白眼, “就你那针尖儿大的心眼儿。是脑残片吃多了真忘了?”


    “……”


    鸦雀无声,此刻的沉默足以证明一切。阮玉姝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震惊得无以复加,“你真忘了?!”


    在听到她说自己找她拖住韩苑, 不知怎的万山朗脸色忽然有些奇怪,敷衍地解释了句:“前短时间磕着脑袋,忘了点东西。”


    阮玉姝算是彻底服了,跌靠回沙发里,心有余悸,“卧槽,我就像一个不知道上司被策反了,靠着命硬,在匪窝里兢兢业业潜伏的卧底。”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万山朗继续狐疑,“我们很熟吗?”


    “不熟!”阮玉姝急忙撇清关系,冷笑,“我本来就讨厌原本的那个搭档,你算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啊。还能顺便澄清,不挺好的嘛。”


    “那你之前跟我炒作是?”


    “蹭热度啊。”


    “为什么??”


    “因为我想红啊,很难理解吗?”


    “……你也真是坦然。”


    阮玉姝又悄悄翻了个白眼,“我骂都被骂过了,忙也给你帮了,你还想怎样啊?”


    直至此时,事情的全貌才算水落石出。


    之前万山朗懒得带新人,私下里两人又互相看不上。他觉得阮玉姝窝囊废,阮玉姝觉得他阴暗逼,一直是放养状态。


    后来阮玉姝动了歪心思,打主意打到了同门师兄的身上,通告营销买得飞起,着实火了一把。当然,也被骂得很惨就是了。


    后来原主知道裴行川跟韩苑被邀请去参加恋综后,他就急了,废物利用让这个二愣子师妹帮忙,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这些事情。


    自觉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万山朗此刻的心情还算平静,一时心中竟有些感慨:


    三天两头踩一坑,坑坑都是自己扛着锄头吭哧吭哧挖出来的。


    他甚至好奇原主还留下了什么坑等着他去踩。


    呸,恋爱脑,狗都不吃。


    继续戳在玄关好像有些傻,万山朗迈着长腿经过阮玉姝时,想了想,退了两步退到她面前,握起拳头冲阮玉姝比了个打气的动作:“明天继续加油哦!”


    “……”


    此人脸皮确实奇厚无比。


    阮玉姝无语,起身回房间甩上了门,“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万山朗咂吧了下嘴,收回目光,“好吧。那我明天加油。”


    阮玉姝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你大爷的,越想越气,我明天就拼命争第一,抢你老婆!”


    万山朗:“……”


    这边地处热带,一年四季水果种类丰富多样。第二天节目组给的任务是帮忙农户采摘水果,顺带领略热带风光。


    可天有不测风云,万山朗和阮玉姝去的芒果园,回来时两个走错路了,三轮车还坏在路上。俩下定决心争第一的人,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第三天,他们披荆斩棘终于打败所有人,赢得了优先择偶权。然后组内猜拳定先后的时候,这小妮子故意使坏,当真选了裴行川搭档。把万山朗气得牙痒痒。


    师门组本就摇摇欲坠的革命友谊,就此彻底决裂。


    早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思来敲门叫裴行川去做造型。听见里面咚咚咚的脚步声,开门看到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打了个哈欠,上下扫了她一眼,“找裴行川的吧,里面坐。”


    “…打扰了。”李思讪笑两声溜进了屋里,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太过于惊悚诡异了!


    裴哥,和他的情敌睡一屋!


    还要当一日情侣!


    “你来了。”听见外面的声音,裴行川推门而出,措不及防跟外面两人打上照面。


    目光对上,裴行川点了个头算打过招呼了,将帽子扣脑袋上,对李思说,“走吧。”


    出门后,他随手将一条士力架递给李思,“pd给的,吃糖吗?”


    “谢谢哥。”李思接过糖,凑过去小声道:“她为什么会选你啊?你们要当一日情侣诶。”


    裴行川戴上口罩,“不知道。”


    昨天阮玉姝说出名字后,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一下子灼热了起来,时不时还传来小声的“卧槽”。


    裴行川不怪他们。


    毕竟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抓马的场面。


    更何况还是牺牲自己得来的。


    做完造型,其他人还没来,裴行川端着杯豆浆站在沙滩外圈等他们。眺望着远方旭日从海平面冉冉升起来,在海面上留下粼粼光影。


    良久,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走近,“你在看什么?”


    第34章 第 34 章 阴暗比和冷漠杀手绝逼真……


    临风而立, 裴行川倏地眨了下眼睛,干涩的感觉瞬间和缓了下来。


    “看太阳升起要多久。”


    他扭过脸看万山朗,乌发被风吹动,扫过一双修眉, 因为是在户外录节目, 造型师给他配的衣服偏舒适日常运动风, 平添几分青春。


    恍如高中时, 浑身炸刺的那个少年。只不过这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现在沉稳了很多。


    万山朗点点头,跟着看向日出的方向, 一轮红日全然跃出海面,悬于碧波万顷之上, “所以是多久呢?”


    “好像是四分二十秒。”


    “这么精准?”


    “嗯。”


    万山朗打了个哈欠,“裴老师的生活好有艺术气息。”


    “?”


    他露出一个讨打的贱笑,“行为艺术。”


    裴行川白了他一眼,喝着豆浆走开了,“我只是在等豆浆晾凉。”


    大家坐观光大巴车前往镇上, 在出发前,崔盛一身碎花衬衫大裤衩亮相,宣布今日的游戏规则:“今天各位的任务是, 挑选礼物, 送给你想送的另一半。”


    这么轻松的任务, 不太符合这家伙一贯的作风。大家都习惯他说话大喘气了, 一个个抱着胳膊满脸冷漠。果不其然,没人接他茬了,他只得尴尬地继续道:


    “不过你们不许用自己的钱,也不许用自己明星的身份搞特权。需要你们自己去打工挣钱。排名以今天劳动所得来计。”


    话音刚落, 车厢里怨声载道,“天、啊。”


    “这到底是恋综还是求生综艺。”


    “还不如让我们出海打鱼。”


    “呃……”崔盛沉思,“也行。”


    众人齐齐看向说话的方舟,怨念直冲天际。


    “……”方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胳膊肘碰了碰边上一直一言不发的万山朗,“你怎么了?”


    自从那晚开了个先河,大家选对象越来越千奇百怪了。昨晚万山朗不得已和方舟又成立了重组家庭。


    他望着路旁不断向后掠去的风景,“我没事啊,没睡好想杀两个人玩玩而已呵呵呵。”


    “嗯?我晚上睡觉不打呼噜吧。”


    “没有。我自己失眠。”万山朗想起阮玉姝那丫的突然反水就来气,但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气。


    他瞟了眼前排并肩坐着的两人,又悄悄瞪了眼长头发的那个,自圆其说:“因为我是个非常重诚信的人!”


    到了镇上,导演组让大家自行决定今天的行程。这里旅游业发达,整个镇的风景如诗如画,还有不少游客。各种颇具地域特色的纪念品店、网红餐厅有很多,就业机会看着挺多。


    大家四散开来,裴行川和阮玉姝都戴了口罩遮脸,顺着大道边逛边看,边上有摄像机跟随,一路上还吸引了不少目光。


    相较于其他组和和乐乐,这组一直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大多是阮玉姝硬着头皮找话题,然后裴行川附和几个字,他们都在很努力地让直播间里的氛围不冷下来。


    然后两个人都更尴尬了。


    直播间在吐槽他们尬得抠脚,第n次试图找话题结果被裴行川一句话终结后,阮玉姝的心情好比上坟,背对着他们咬牙切齿,“*的什么锅配什么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早知道就不逞一时痛快找个祖宗供着了。他俩锁死!阴暗比和冷漠杀手绝逼真爱!”


    “裴老师~”她转头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你有什么想法没?”


    裴行川沉吟道:“只做一天,大部分店是不会理我们的。再看看。”


    “说的也对哦。”阮玉姝手搭在眼前,在人群中看到前面有人扛台摄影机,“前面的不知道是花花姐还是谁。我们去看看!”


    裴行川没意见,两人走近后,看到是一家中医馆在摆摊会诊。现在时间还比较早,没什么人来排队。


    方舟正端坐在桌前让老中医把脉,瞥见他们的身影,笑着打招呼,“你们找到地方了吗?”


    “没呢。你们这是准备干什么呀?”阮玉姝好奇地说。


    方舟解释道:“医馆义诊,我们帮忙打打杂什么的。这会儿人少,我请大夫帮我也看看。”


    老中医把完脉写药方,直截了当开口,“年轻人少熬夜,你再多熬几年,能比我先走。有胃病就下定决心养好,跟我说我孙子一样,没有总裁命,一身总裁病。”


    方舟:“??”


    “他昨晚下播了还在打游戏。”万山朗听见声儿从药堂里出来,正好听见他们的对话。揭完短,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见裴行川在旁边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撺掇道:“哎,你也来试试?”


    “我?”裴行川拒绝,“不试。我也没病。”


    “看看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起开起开。”万山朗挥手赶方舟,二话不说抓住想走的裴行川,推到桌前按在椅子上,对老中医说:“周大夫,帮他号号脉呗。”


    裴行川跟老中医大眼瞪小眼,“……”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基因对性格的作用,因为即使没有了痛苦记忆的压迫,万山朗还是越来越像失忆前的样子了。


    一样地,莽夫


    粗鲁


    横行霸道


    果然是刻在骨子里的。


    按着肩上的手还没撤,大概是怕自己跑了。裴行川深吸一口气,礼貌地对老人说:“谢谢您,麻烦了。”


    周大夫点点头,观察着他的气色,简单询问了几句后,两指搭在裴行川的腕子上。


    现代会号脉的中医可谓是凤毛麟角,反正在场众人都只从电视里看到过。见状都好奇地围了过来,摄像也将镜头对准这边,屏息以待。


    须臾,周大夫“嘶”了一声,风干橘子皮似的脸上,嘴角绷直,两道白眉紧紧蹙了起来。


    裴行川感觉到肩上按着的一双手紧了些,头顶上传来询问声,“怎么了?”


    周大夫眼皮一撩,看向裴行川,“你脾气不小吧。”


    众人面面相觑,裴行川面带微笑,温声道:“怎么会呢。”


    周大夫笑了,“嘿呦。还没怎么说呢就生气了。”


    裴行川:“……”


    大家瞬间听明白了,万山朗不厚道地哈哈大笑。裴行川被笑得有些羞恼,死不承认地收回胳膊起身走了。


    他一贯是摆张高贵冷艳的臭脸,真生气了表情只会更冷酷一些,外加彻底不理人。


    以前的“战绩”大家大都有所耳闻,但相处了这段时间,约莫感觉出了这位的脾气——雷声小,雨点也小。生气了大体上跟没生气看不出来什么很大的区别。


    看着裴行川破防的背影,其他人不敢像万山朗那样肆无忌惮,憋笑憋得好辛苦。万山朗还偷偷摸摸给周大夫比了个大拇指,肯定道:“神医!”


    第35章 第 35 章 琵琶客


    转了一圈又转回了方才那条街道, 此时集市上的人流量已经大了起来,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阮玉姝可怜巴巴地一只手遮在额前当太阳,额前的头发都被汗珠打湿了。“裴老师,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吧。”


    见此, 裴行川四下看了看, 目光捕捉到不远处的一家古色古香的木制招牌, “那里有家茶馆。”


    相较于其他网红店门庭若市, 这间茶馆儿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他们进去时, 里面稀稀落落只坐了几个人,倒显得清静。


    茶馆独占一幢二层小楼, 里面布局并不紧促,很是雅致。


    一行人奔着喝茶来的,此时才发现这家小店里暗藏乾坤朝:北开的是茶馆,朝南开的是琴社。中间打通,用半面抵到天花板的博古架做隔断,竟是由两家不同的店拼成的。


    左右还靠墙安置了仿古立柜陈列琴筝笛箫二胡三弦,裴行川抬头望向对面墙上挂着的琵琶, 周围能待客的桌子还没立柜多,老板疑似挂羊头卖狗肉。


    阮玉姝点了两碟子点心。过了好一会儿,老板将茶水和点心送上来, 然后又去和另外一桌的客人交流了。


    “……他们到底是茶馆还是琴行啊。”阮玉姝小声腹诽了句, 捻起一块尝了口, 眼睛瞬间亮了, “好吃!”


    她悄悄看了眼裴行川,把两个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裴老师,你也吃。”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青瓷茶杯, 微微晃了晃,里面澄澈橙黄的茶汤伴着热气散发着幽幽清香。 裴行川放下茶杯,“谢谢,我吃过早饭了。”


    看他俩悠悠闲闲喝起茶来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镜头后的pd压低声音问道:“两位老师,你们不找地方打工嘛?现在就只剩你们还没着落了。”


    “没地方要我们呀。”阮玉姝无奈,苦着一张脸,“裴老师,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回去找那个洗碗工的工作?”


    裴行川端茶杯的手一顿,虽然没说话,但是肉眼可见地抗拒。


    他们俩今天都比较佛,没表现出很强的胜负欲,一直走走看看旅游似的。但弹幕也在着急了:


    【裴行川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全程都是阮阮在沟通,无语,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我本地人,这边就是个商业小镇,两个店员撑起一家小吃门面的那种,根本就不招人啊】


    【人家都是要做生意的嘛,没办法的事】


    【裴6一直在配合好吗?但凡他有一点不耐烦,我都不会怼你!】


    【这组组合本来就很怪异啊,为什么阮玉姝要选裴行川呢】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哈哈。”阮玉姝抱歉地看着pd小姐姐,“不要急嘛,我们去远一点的地方再看看,肯定能找到的!裴老师你说呢…裴老师?”


    裴行川若有所思地看向里面墙上展示的琵琶,“这附近再远一点的地方,就是海岸了。”


    景区的商业街,大都是以手工艺品和美食为主。


    前者出自某乌成品批发,不需要额外招人。后者看到他们身后跟着摄像机还会犹豫考虑一下,但在听到不能做宣传,都不愿意请两个没经验还只干一天的临时工耽误生意。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起身穿过博古架,绕到了对面那家店里。目光扫过几把不同木料的琴身,落在了正中间那把上,“老板,我能看看这把琴吗?”


    老板闻声走来,瞥了眼这个年轻人,“学过?”


    “略懂一二。”裴行川客气地说。


    老板也没再多说什么,琵琶取下,裴行川珍重接住,指尖抚过琴身,“牡丹象牙头花,这小叶紫檀纹路不错。”


    “你眼光真毒,一眼挑中我这镇店之宝。”看是个懂行的,老板热络了些,“出自名家之手,音品绝佳。”


    “能试试吗?”裴行川问。


    “试呗。”


    店里有桌客人也在试琴,裴行川往里走了几步,抱着琵琶坐在立柜前,调轴试音。见状,不远处阮玉姝他们齐齐将目光投向此处。


    铿锵金玉之声迸出,店里刹那间安静下来了,一曲罢,听客纷纷叫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pd惊喜道:“裴老师还会琵琶?”


    “很多年不弹了。”裴行川双手奉还,面对老板惊叹的目光,指向墙上另一把琵琶,“老板,能否再借那把一观。”


    闻言,老板看向那把琵琶,却没有动作,眼中闪过探究的光芒,“这把是椿木。”


    摄像头和pd还在边上监督着,裴行川轻咳了声,只得厚着脸皮说:“实不相瞒,我是想借琵琶用上一天,但是我没钱买……可以租吗?”


    老板目光惊疑不定,看向一直架着的摄像机,“你们这是录节目吗?”


    “对!”方才一曲效果太惊艳,直播间里反响很大。pd猜到裴行川想弹琵琶赚钱,正为这一爆点狂喜呢,但屈于崔盛的淫威,还是委婉表示,“但是按照规定,不能露出小店的位置和外貌给您做宣传。”


    “呵,不用!”老板听明白了,二话不说去立柜上取下另一把琵琶交给裴行川,“这把怎么样?”


    沉甸甸的琴抱在怀里,裴行川看着自然光下背板云烟流水的明艳花纹,愣了一愣,“微凹黄檀?这太贵重了……”“这把是我自用的,你拿去使吧。”


    老板摆摆手,“用椿木,太屈才了。”


    裴行川心中微动,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郑重道谢后,回身看向搭档,“有活儿了。”


    片刻后,在茶馆前面的街道旁,裴行川抱着琵琶坐在圆凳上,调试琴轴,检查相和覆手。


    过往的路人不时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可能是觉得好玩,也可能是觉得一个大男人弹琵琶有些稀奇,阮玉姝听见围观的人群里不时有沉闷的笑声。柳眉轻皱,她朝声源望了一眼,再看他这岿然不动的派头,没忍住道:“……你不会觉得卖艺很尴尬嘛?”


    第36章 第 36 章 治同性恋的药


    外面的温度算不上低, 往来的游客也不全是有素质之人。能在娱乐圈混到今天,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综艺里的任务去做到这种地步。


    她没夹着嗓子说话时,声音偏御姐。起初裴行川在缠义甲并没理会,后知后觉刚才是阮玉姝在说话。


    “出来讨生活而已, 不丢人。”


    他想了想, 偏头看向阮玉姝, “要不我立个牌子, 让人知道可以点曲或者打赏什么的?”


    迎着那坦然平和的目光, 阮玉姝噎了一下,震惊之余, 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妥帖。好像今天和他同行,一直挥之不去的尴尬和后悔倏地消失了。


    “是啊,讨生活而已,不丢人。”她问:“你要弹什么?”


    “《撒野》?”裴行川说:“这首曲子很燃,在闹市里作为一个简单的开场会比较有听觉冲击力……”


    话音未落就看到阮玉姝小跑着去把导演的喇叭抢了过来,口罩取了,换成墨镜遮脸, 冲自己比了个“OK”,裴行川迟疑道:“你想干什么?”


    而下一秒,阮玉姝拍了拍喇叭, “喂, 喂喂,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


    裴行川:“……”


    “各位父老乡亲姐姐妹妹嬢嬢姨姨!我们兄妹初来宝地, 想借琵琶技艺混口饭吃!”她的声音甜美欢腾,这么一嗓子很快吸引了方圆十几米游客的注意。吆喝了一会儿,游客逐渐将这块地方围了起来。


    看效果不错,她回头看了眼裴行川, 后者会意,抱着琵琶起身鞠了一躬。


    阮玉姝说:“一曲《撒野》送给大家!”


    再度坐下,在四周屏息以待的目光中,裴行川提腕,修长手指扫上钢弦,随着激烈裂石劈山的铮铮声流水一般倾泻而出,周身气场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五指翻飞,快到能看见残影,急促的节奏将听众的心高高吊了起来。阮玉姝也是瞠目结舌,方才试琴那曲较柔和婉转,她一介门外汉也听不懂什么,只从老板的态度隐约觉得裴行川是有两把刷子的。在看到他收转自如迎刃有余的表现,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魔性诡变的曲风宛如在看天王斗法,随着又一“铮”,琴声戛然而止,耳边霎时间安静下来了,裴行川紧张地抬眼望去,围观的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却鸦雀无声。


    他心里咯噔一声,甲片无意识捏紧攥紧了手心,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太久没练远远跟不上从前,然而下一秒,喝彩和叫好声随着人们回神,山呼海啸般袭来。


    摄像小哥尽职尽责地将全程传回了直播间,弹幕也是堪堪回神:


    【裴6!!我从你出道就跟着你了!我怎么不知道你琵琶弹得这么6?!】


    【我的妈呀这个琴声好洗脑,刚阮玉姝说叫什么名字?!】


    【男人!你还有多少是我们不知道的!】


    【什么叫“银瓶乍破”!我一直以为琵琶是很柔和婉约的乐器,这也太“炸”了吧!】


    【裴行川弹琴时。我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要去跟孙悟空斗法了哈哈哈】


    阮玉姝出来热场,扬声说:“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可以打赏点歌哦,感谢各位的厚爱与支持!”


    虽然都遮着半张脸,但遮不住男帅女靓的气质。游客们来此旅游,看多了毫无新意套路化的商业街,见到如此惊艳的曲艺,登时眼前一亮。在几曲弹罢,阮玉姝捧着帽子和收款码来游场讨赏时,多多少少也会放个一块五块或者买吃食找回的零钱,博个彩头。


    这才刚开始,意料之中打赏的钱数不算很多,阮玉姝稍稍有点失望。


    一圈转完,她正准备回到场中央答谢,然后继续下一曲,忽然一张红彤彤的票子落入了帽子里。阮玉姝愣住了,猝然抬头,男人棱角分明的脸落入眼中。顷刻间,她下意识回头去看裴行川。


    日头半挂在天边,户外的热风撩得人心浮躁。


    那人身姿英挺,丰神俊朗,仿若修竹一般立在人群当中,十分醒目。嘴边噙着笑,挑起一边眉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对视了半晌,裴行川的声音隔了层口罩,显得有些闷:“先生想听什么?”


    弹幕:


    【我疯了我现在在工位上尖叫着阴暗爬行】


    【“先生”啊啊啊,裴行川你怎么这么会啊!!】


    【他们俩都好会,每次看他们互动都感觉在互撩】


    【双钓系谁懂啊!】


    【……说真的,我一直都是嗑他们兄弟情的,但是但是,我军心逐渐动摇了。谁家兄弟的氛围这么暧昧啊……】


    【从小万直播间赶来,别看他现在出场这么大帅比,他刚连滚带爬挤进里围收获了好多白眼啊哈哈】


    【一会儿不见就想老婆了】


    【小情侣别闹了好嘛,下次一组,别再分开了!】


    “嗯……”万山朗抱着胳膊,“我对琵琶曲不熟诶,有推荐吗?”


    裴行川说:“你想听文曲还是武曲?”


    “你弹个最喜欢的吧!”


    已经好多年没再碰过琵琶,可昔日那些或是激昂铿锵或是简朴动人的乐曲,像是刻进骨血,形成了深深的肌肉记忆。


    裴行川略一思忖,再度提腕,“那就弹《秦王破阵乐》吧。”


    随着第一个音蹦出,人群不由自主再次安静了下来,无形之中扫轮恢弘的气势,一幅庞大的历史画卷铺陈开来,马踏联营,慑敌于阵前,虎牢关一战擒两王,厚重的历史扑面而来。


    隐有刀枪相接之声,由急入缓再度提速,万山朗搓了搓胳膊上倒立的汗毛,他看着人群中的裴行川,有张有弛,将汉唐雄风娓娓道来。一种自心底的震撼激荡全身,引得心脏颤栗。


    直到一曲结束,万山朗回神听见四面热烈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人头攒动间,望着里面鞠躬致谢的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感觉裴行川在闪闪发光。


    医馆和茶馆离得不算远,之前也是听见阮玉姝在那里嚷嚷,万山朗才想起来去瞅瞅。曲子听完了,回到医馆,帮忙碾了几簸箕的三七,收了后院晒着的陈皮,打包了一堆中药……万山朗突然发觉自己心跳速度好像一直都没降下来。


    活儿忙完了,师傅叫他歇会儿。万山朗闲不下来,跑出去给义诊的医生们添茶。然后就在他们身边磨蹭,左转转,右转转,转到最后,老大夫看不下去了,“你身上有跳蚤啊,到底什么事说!”


    万山朗哼哼唧唧,不太好意思。瞧了眼摄影师现在跟在方舟身后,他悄悄地问:“咳……有没有…有没有那种药。”


    周大夫瞥他下半身,“哪种?”


    “不是!”万山朗羞恼,气势汹汹地超小声:“就是治同性恋的药。”


    年近八十,自以为耳聪目明的周大夫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给了老人一点小小的震撼,万山朗唰地脸红了,拔腿就跑,“没什么!”


    第37章 第 37 章 他望见那轮明月依旧高悬……


    傍晚六点多, 天光还未尽数收起,路灯已经亮起来了。


    裴行川小心地将琵琶放回架子上,回身看向老板,颔首道:“万分感谢。”


    “哎呀, 行了行了。”老板受不了这年轻人张嘴谢闭嘴谢, 一把把他扯起来, 直言道:“你学了多少年?下了不少功夫吧。”


    裴行川顿了顿, “三岁开始启蒙, 五岁正式拿琴。后来上高中就没再继续了。”


    “欧呦,童子功?!”老板啧了声, 声音赞赏难掩,亦有惋惜:“那后面咋不继续学呢?怪可惜的。”


    “没什么可惜的,不想弹了。”裴行川笑笑,觎着pd他们没注意这边,“对了,琵琶还是算租的,我一会儿叫我助理来……”“看不起人是不是!”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店里生意比之前好了几倍呢,还卖出去了几件乐器,托你的福了。还有你妹妹, 一直给我帮忙端茶招呼客人, 乖巧得很。小姑娘能说会道, 真讨喜。”


    一开始他们介绍时说的是兄妹, 裴行川看向不远处,阮玉姝举着喇叭串了一天的场,现在累得坐在门口都不想动了。


    他走过去时,阮玉姝听见脚步声抬头望他, 开心地说:“裴老师!你快猜猜今天挣了多少钱呗!”


    中场休息时,裴行川大致看了一眼收的钱,都是一块五块的,十块二十的都很少。他随便猜了个数,“四百块?”


    “何止?!”阮玉姝站起来,将一叠子从小到大理整齐的钱放拍他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一把钢镚儿放在那上面,“一共八百六十五呦~我刚发消息问了花花姐还有徐姐她们,你第一,稳稳当当!”


    裴行川点了点头,将钱数出一半,递给她,“你的。”


    “?”阮玉姝上下扫了他一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分明是在说:我也有?!


    “今天多亏了你的帮忙。”裴行川塞进她手里,“应该的。”


    “……哼。算你有良心。”镜头离得远,麦方才已经关了。她累了一天懒得再继续维持人设,抱着胳膊小小地得意了下,拇指飞速点着钱,“该我的,我当然要拿,下午我嗓子都喊劈叉了好不好。多亏了我!”


    “两位老师,要来统计钱数,然后去买礼物喽!”


    裴行川应了声,看向阮玉姝,“你刚说什么?”


    “没说什么。”阮玉姝刚好点完,自己手里的是四百三十三元。


    “嗯,走吧。”


    裴行川先一步走了,殊不知身后,阮玉姝眼神怪异地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须臾,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两步抢上前绕到他面前,将一枚硬币又拍回裴行川手里,“我说了,你第一。”


    “?”


    阮玉姝也没多解释,转头换上一副甜甜的笑容,蹦蹦跳跳走远了,“pd姐姐,我去买一支雪糕,等等我行嘛……”


    低头看着手心的硬币,裴行川心情有点微妙。


    “活泼又乖巧的小姑娘确实讨人喜欢。”


    垂眸时,眼底的黯然一闪而过,他将硬币抛起又接住,揣进了口袋里。


    *


    晚上回到酒店按照今天挣钱的多少排名,裴行川第一,又又又选了韩苑。


    回到房间后,韩苑声情并茂讲述着今天去打工时的糗事,末了看到群里的消息,“祁哥他们喊去吃夜宵,在群里叫我们,你去吗?”


    明天要跟随节目组搭飞机前往下一期节目的录制地点,裴行川瘫在沙发上,感觉胳膊酸得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一点都不想动了,“不了,我歇一会儿就去洗洗睡的。”


    “我游戏都开了,也不去了。对了,我听我跟拍说你还会弹琵琶。”韩苑操纵着游戏里的人物,分神道:“哥你火了你知道吗,我摸鱼时刷短视频,铺天盖地都是你直播间和路透的视频,你好牛的!”


    裴行川懒洋洋地说:“哥火多少年了。”


    “哈哈哈,那倒也是。不过这是你在另一个领域火了,不一样的……”“叮铃铃——”


    听见好像是自己的手机铃声,裴行川眼皮一撩望了眼床上的手机,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拿。


    “叮铃铃——”


    余光看到他站在那里,手机的铃声却还在继续,迟迟未有人接通,久到韩苑都奇怪地朝这边看了眼,“哥?怎么了?


    裴行川骤然从游历的状态回神,“…没事,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着,他出了房间,门被随手带上,又没关紧反弹回去了一点。


    太久没人接,刚到客厅电话就自动挂了,惨淡光线从玻璃窗外映入,裴行川站在门边,垂头看着电话图标上提示未接来电的鲜红数字。


    卧室的光带落在脸上,有些刺眼。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似的,他站在离卧室最近的地方,久久没有动作。右手垂在身侧,拇指指甲无意识扣刮着食指。


    “叮铃铃——”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瞳孔猛地紧缩,心脏也跟着一抖。接通电话,关好了卧室门,去了阳台,“喂?妈。”


    “行川,这个点儿了工作还没结束嘛?”


    “早结束了。我刚去洗澡了。”裴行川温声道:“怎么了?”


    “晚上要早点睡,别熬夜。熬多了对身体不好。”温应慈说:“听说你在拍综艺,妈妈也不知道在哪里看。但是你拍的电视剧我跟你爸都看了。逢人就夸呢!”


    裴行川失笑,“别了吧,我怕过年他们又让我表演一段儿。太可怕了。”


    “我今天在短视频上看到你弹琵琶了,是在哪儿啊?妈过两天去看你。”温应慈嗔怪道:“上次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


    “不用,我们明天就要去其他地方了。说是在山里。”裴行川趴在窗台上,节目组安排的套房虽然不能在屋里钓鱼,但是能看见沙滩和穹顶下辽阔的汪洋。月亮在海水里散了黄,海风徐徐,他的眼睛笑眯着,听电话那头的人絮絮叨叨。


    东拉西扯了好一段,月亮逐渐高过窗沿,看不到了。听见身后的动静,裴行川回身望见韩苑轻手轻脚地出来了,冲自己摆了摆手。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裴行川轻点了下头,收回目光,“等这阵忙完?”


    “行川啊,妈妈给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好嘛。”


    “……”裴行川嘴角慢慢落下了一点,又笑道:“妈,你说就行了。不要这么客气。”


    “前几天我们送老二去学校,在门口拍全家福时,你爸爸在悄悄抹眼泪。”


    电话里能听见温应慈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上次回来说走就走了,他…他喝醉酒了,哭着说行川都不叫他爸爸了……你爸这两年总是半夜在梦里哭……”


    “行川?”


    “…喂?行川?你还在听嘛?”


    海风兜头灌入屋里,不知是不是被吹的,裴行川脑子有些发蒙,只觉得木讷和惊诧。伸手拉上窗户,他张了张嘴,好半天嗓子里才艰涩地冒出个音节,“你说。”


    “你有空就回来。”温应慈近乎祈求一般软和的语气,“妈妈上次都没能跟你说一会儿话,你就走了。妈妈知道你有自己的个性和生活,但是妈妈……真的很想你……”


    裴行川从齿缝间几不可闻地说:“……可是…我真的没时间……”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为难,“行……你自己决定吧。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


    通话结束,电话里变成了忙音。裴行川立在窗边脑子一片空白。深深的虚幻感叫他有些不知所措,困兽一般圈在这里,只感觉到呼吸起伏越来越快,耳边嗡鸣声中夹杂着妇人的哭腔。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厨房出来,从只言片语中听出裴行川是在和妈妈打电话,韩苑端着碗泡面,吸溜了一口,随口感慨了一句:“你爸妈真好诶,还会给你打电话。”


    裴行川愣了一会儿,缓缓放下手机,“……他们对我很好,我弟弟对我也很好。”


    “啧啧,我家里人比我还忙,我跟他们聊天都嫌我烦。”韩苑说:“一聊天我妈就唠叨我,我不爱听……嘿嘿,介意我回卧室吃面吗?”


    裴行川点点头,有点局促地避开他的目光,快步走向玄关,“请便。我出去买包烟。”


    韩苑对他离去的背影比了个ok,义薄云天地喊:“放心!我绝对不给朗哥说!”


    这个点儿外面的气温降下来了,不论是沙滩还是酒店的休闲场所都人头攒动。裴行川去楼下超市买东西时,心不在焉地,收银员跟他说话都没听清。


    恍惚间,走出大门,他望见那轮明月依旧高悬,心想:


    “妈妈,我也很想你。”


    “嘭——”璀璨烟花在天际炸开,散成繁星点点。万山朗仰头看了眼,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回走。


    这边旅游业发达,各种小吃摊、夜间集市、灯火秀,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布锦囊,凑到鼻子下嗅了嗅,一股中药的苦香缠绵,不冲,但也算不上好闻,“这玩意儿好使吗?”


    万山朗也是晕了头才去问有没有治同性恋的中药。搞得整个下午都没脸正视老爷子那双敏锐的眼睛。但终究还是没躲过,晚上走的时候,周大夫叫住了他,把他叫到背地里问为什么要那种药。


    万山朗如实回答:“防患于未然。”


    老爷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别人家的孽子,老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说万山朗的那个朋友郁结于心,睡眠也有点问题,给了万山朗一个安神的草药包,让他转交,算作赔礼。然后眼不见为净地赶他走了。


    “郁结于心?”万山朗凝视锦囊,嘴角慢慢下垂,“……不会吧,怎么会这么严重……”


    把香囊妥帖地揣回兜里,拎着打包的一袋子夜宵加快步伐。


    快到酒店时,远远看见前方有一个背影有点眼熟,万山朗眯着眼睛感觉那人身上的衣服好像跟裴行川今天穿的一样。正在想:“还挺巧”,可一晃,那人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紧赶慢赶追到酒店大堂,万山朗看着电梯上不断上升的数字,狐疑道:“我看错了?”


    提前问了房间号,看到是韩苑开门,万山朗目光掠过他的头顶看向屋里,“给你们带了点吃的,烤猪脚和砂锅粥…裴行川呢?”


    “啊?”韩苑眨巴着眼睛,半低着头不敢看万山朗,“裴哥出去了。”


    “出去了?”万山朗想起方才那个背影,“他是去楼下超市了吗。”


    韩苑汗颜,目光躲躲闪闪,“不知道啊。”


    “……你怎么看着有点奇怪。”万山朗无语,这人都快把做贼心虚写脸上了。他抬手搭在韩苑肩膀上,玩笑道:“兄弟,你直视哥的眼睛。说,裴行川呢?”


    韩苑发了誓不会出卖裴行川,“他去哪儿也不会跟我说。”


    万山朗半信半疑,手伸进口袋触到里面的香囊,又缓缓将手抽了出来,“行吧。”


    回去等电梯,酒店里的电梯有十几部,晚上十点多时还在使用高峰期。万山朗上去时,电梯里已经站了几个人。


    他按下楼层,目光落到亮着的几个按键,心中忽然动了动,“六十六层?”


    电梯到达他按下的那层时,万山朗没有下去,一路上到了六十六层的顶楼餐厅。


    十点多吃饭是晚了,整顿宵夜还凑合凑合。他挥退服务生进去转了两圈,并没有看到裴行川。


    他这东张西望地属实有点瞩目,惹得服务生频频望来,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万山朗抓了抓头发,有点蔫儿了, “……我找他干啥呢。让韩苑转交不是一样的吗。”


    “先生,是找人吗?”服务生问。


    万山朗指了指挑高的穹顶,“这里是最高层?”


    服务生:“是的。”


    万山朗“哦”了声,往来时的门廊走去。余光中无意看到半开着门的消防通道,他脚步顿住,叫住了方才那个服务生,“这楼上是什么?”


    服务生:“是露台,不可以上去哦。”


    万山朗又“哦”,走了两步,转头瞥了眼服务生的后脑勺,闪身进了消防通道。


    一步踏出楼梯间,顶楼大风吹得衣摆翩飞,万山朗站上了六十七层,黑蓝苍穹之下,视野陡然开阔了起来。


    目光梭巡一圈,他心想自己真是吃饱了撑得,但还是抬腿朝露台中央走去。在转过楼梯间遮挡住的视野盲区,他游离的目光猛地怔住了。


    远处半人高的围墙上,坐着个黑影。


    一点橙红的火光在风中明明灭灭,杂乱的灯火被远远抛在地面,这里的光线很纯粹,白霜一般的月光细细撒在他的身上。


    第38章 第 38 章 我什么时候管你了?我怎……


    “……裴行川。”


    浑身血液“嗡”得一声直冲大脑, 看到他坐在六十七层的围墙上,巨大的恐慌叫万山朗几乎失声。他迈着发软的腿朝那边走去,又害怕惊着那人,“裴行川?”


    裴行川回头看他, 勉强借惨淡天光看清是谁, 一口烟逸散在风中, “你怎么来了?”


    万山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 咽了口唾沫, 睁圆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你干什么?你坐那里干什么?”


    指间的烟燃尽了半段, 裴行川中指一弹烟灰,随口一说,“抽烟啊,不然呢,失恋跳楼?”


    两个人都沉默了。


    许久,裴行川叼着烟转过头去,望着远方在黑夜中闪烁的灯塔, 唇缝间吐出的话,咬字有些模糊不清,“真是来抽烟的。”


    他这么说, 万山朗是更不敢走了, “你抽烟上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我不。”


    全靠老天爷施舍的那点儿月光照明, 万山朗还是清楚看见裴行川白了自己一眼。


    “管天管地, 管下水道的耗子下第十八窝崽坐月子吃了几斗米,你不觉得你很越界吗?”


    “?”万山朗也瞪着他,“我什么时候管你了?我怎么就越界了?”


    裴行川懒得理他,含糊道:“现在不多了, 继续保持。”


    “保持个屁。”回想起方才韩苑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前后关隘,万山朗稍一合计隐约有了点思路。心中暗骂姓裴的没出息,表白被拒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来整跳楼这出。


    就这么一会儿,万山朗已经挪到了裴行川两步远的地方。他扒在围墙边上,瞅了眼下面的情况,看见围墙外面还有截不到一米的护台,再往下,那黑糊糊一片应该是海,地面的路灯和设施小得像蚂蚁窝。看得他又是一阵心慌。


    “先礼后兵,咱们聊聊。”


    裴行川冷漠回复:“聊个屁,滚。”


    “哈,这可是你说的!”


    将烟头捏在指尖碾灭,滚烫温度随点点烟草火星散开,转瞬便被大风浇熄了。裴行川沉默着,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远,消失在了风声中。


    旁边已经有了四五支烟蒂,他呆坐了一会儿,摸了摸兜才想起来烟盒在手边。叼着烟点火,风太大,几次火苗都被吹灭了,只得偏过身避风。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余光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下,裴行川按打火机的手一顿,陡然间腰间被一双铁臂死死抱住,紧接着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未点燃的烟连同打火机掉了,他被薅下了围墙倒在了地上。


    有东西给他垫了一把,没摔疼,但裴行川被吓出一身冷汗,挣扎着要脱身,结果被“八爪鱼”歹徒缠着动弹不得。


    “不许动!!”万山朗三两下便按住他,显然还没缓过神来,直接破音了,“你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这声音无比熟悉,裴行川不动了,惊愕道:“万——”


    “这是六十七楼!你掉下去怎么办!”心脏砰砰砰跳得快炸了,阵阵后怕,万山朗的手都在抖,吼道:


    “你是不是想跳楼?!不行!你不许跳!不许死!我他妈欠一屁股债给人\卖\身都没跳,你急什么!我都没死你急什么?!!你以为你穿的是复活甲还是降落伞?!人嘎嘣儿一下没了,没了!没有第二次重生的机会!”


    “等等”听他暴跳如雷骂了一堆,裴行川都被吼懵了,“我真是来抽烟的。”


    “行行行,你抽烟的,老子是来跳楼的。”万山朗恶声恶气道:“你冷静下来了吗?”


    “……我觉得你应该更需要冷静。” 裴行川无奈道:“我看外面还有一截露台才上去的,不用担心。”


    “我冷静不了!”万山朗被气得脑仁儿疼,不知是被哪个字眼戳中,又炸了,“什么叫看到外面还有一截?那屁大点地方,今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敢保证能稳稳站住吧?还有,你爱怎么样怎么样,谁担心你!”


    前面这七年,他们也不是没吵过架。吵到互相拉黑老死不相往来的次数也不少,更何况还都是在娱乐圈工作,一进组,几个月都见不着面。


    要是没人肯先认错,那就只能等什么场合碰见了,两人再拧巴着一同回家。


    但这还是裴行川第一次单方面被骂得无法还口。


    逆着月光,看不清男人的脸,只从颤栗的尾音觉察出他好像真的受了惊吓。想抽出手却被攥得更紧,裴行川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别过脸,颤抖的嘴唇,很久才磕绊出句话,“其实……你不应该管我的,我死了也不关你事的。对你……对大家都好。”


    “……你他妈说得是人话?”如果方才是吓得,万山朗现在就是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腾出一只手掐着裴行川的下颌转过来。几乎是咬牙切齿,“裴行川,不要以为我不敢揍你,伤人的话出口前,你最好先掂量几分!”


    咫尺的距离,他一声不吭,连眼皮都耷拉着,没有反应。


    恍若有什么东西雷霆万钧之势砸下,心脏重重一跳,余震激得万山朗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轻了几分,“裴行川……”


    “叮——”电梯到了,裴行川手腕一紧,被拉出了电梯。他回头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数字,“等一下,我不住这层……”“今晚你跟我睡。”


    憋了一肚子火,万山朗没什么好脸,“或者我告诉你的助理和经纪人,晚上让她们守着你。自己选。”


    走廊上还有路人,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有点不好看。裴形川跟上万山朗的步子,“……真不至于,我出来挺久了,韩苑可能还在等我。”


    “。”情绪翻涌,万山朗没好气道:“那就让他等着!”


    刷卡进屋,裴行川一脸懵站在玄关,听到身后“咔哒”落锁的声音,不知道自己去抽个烟,怎么事情就走向这个方向了。


    “你个gay,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万山朗抱着胳膊挡在门口,俨然是不打算讲理了。


    反正在哪儿睡都是睡,又不是没睡过。裴行川不想跟他争了,走进客厅,“你师妹睡哪屋?”


    “我叫赵小小重开了间房。这儿就一间卧室。”万山朗在给韩苑发消息,抬眼瞥向裴行川,“吃夜宵吗?”


    “不吃,我想睡觉。”今天一天过得过于精彩,简直是心力交瘁。裴行川折腾累了,瘫在沙发上使唤道:“去给我找套睡衣。要真丝或者纯棉的。”


    “行,你坐这里不许走。” 万山朗自己请回来的祖宗得自己伺候,看他好像安分了,去行李箱里翻了套干净睡衣和新内裤出来,完了又叫客房服务送了蜂蜜。


    裴行川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万山朗正在打电话,瞥见他出来了,声音陡然提高了三度,“对!很危险!必须连夜封了!那上面又没人看着,万一有人想不开,腿一蹬,你们等着吃官司吧!不封我连夜投诉到总部去。”


    裴行川:“……”


    他掀开一角被子,滚进去安详地不动了。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放松陷在柔软的被子里,耳边安静下来,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噗通”“噗通”“噗通”地跳着,每一声都无比清晰。


    裴行川知道自己不至于像从前那样,应该只是有些神经衰弱了。


    在曾经的无数个时刻,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的那个自己,会大显神通处理好一切。直到他真的站在了未来,反而更加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怎么办。”


    他疲惫闭着眼:“我该怎么办。”


    呼吸逐渐粗重,被子里氧气耗尽,捂得他有点晕。蓦地,头顶的棉被扯下了一截,暖色光线见缝插针往里钻,刺激得他抬手遮住了眼睛。


    “头发吹干了吗。”


    “…干了。”


    万山朗将一杯蜂蜜水放床头柜上,面色复杂地看着那团隆起一点的棉被,“出来听小万讲两句。”


    适应了光线,裴行川从被子里露出了双眼睛盯着他,可能是被捂得,也可能是被光线激得,虹膜上水光没散开,向警\察反复陈述犯罪过程似的,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我真没想不开。”


    “那要是一不小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能怎么办,保险没白买。”裴行川语气轻松,“那就是我命该如此了。”


    万山朗真听不得这人说话,三两句又给他聊得火冒三丈,假笑道:“这位同志,您的思想是不是有点过于消极。”


    裴行川:“我这是看得开。”


    万山朗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怕再听他说下去自己得气死。“我知道痛苦是无法衡量的,我今晚做的一切、说的一切对于你来说,可能都是多管闲事、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我们暂且不说原因,只说结果。”


    裴行川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就看见万山朗哼笑了声,“你寻死觅活的结果就是你脑、子、有、泡!”


    还以为他要给出什么建设性的建议,裴行川无语,“……你皮痒?”


    万山朗摊手,“呦呦呦,都跑去坐天台暗自神伤了,还怕我说两句?”


    看他这嘲讽的嘴脸,裴行川拳头硬了。结果这厮还不知死活地凑到了跟前。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却破天荒沉了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


    “虽然这话听着挺自私的,但是人活数十载,如果自己都不能承认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那谁会把你当回事呢?坚信自己是宇宙第一爹,谁惹你不开心,就是儿子打老子。”


    精神胜利法至今仍广为流传,小万深得其精髓。裴行川攥着手逐渐松开了,“……如果是我做错了呢。”


    “比如?”


    裴行川张了张嘴,说不出个所以然。


    心中感慨自己这小情人当得真是绝了,拯救中二期晚来,失恋要跳楼的金主,还要帮忙分析为什么被甩,万山朗趴在床边,一脸幽怨,“错什么错,你怎么错了?平心而论,他就没有不对吗?”


    裴行川笑了,“天下的罪犯都这么想。”


    “搁心里想想又不犯法。”


    “那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想什么?”


    “在心里给我当爹。”


    “……”这回马枪杀得万山朗措不及防。转眼又掉自己挖的坑里了。心说这人怎么这会儿脑子就转得这么快,“哎,不是…咱不是说你吗,咋又扯我身上了。”


    “你就说有没有吧。”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两人一卧一趴,裴行川窝在被子里,那逼视的小眼神看得万山朗好气又好笑,身体力行地一爪子捏上他的脸颊,还手欠地扯了扯,“你别说,还真像管儿子,那你别三天两头叫人担心啊。”


    “!”裴行川震惊,怒道:“万山朗!”


    在他暴起扑过来之前,万山朗利落地抽手闪了,乐得慌不择路差点撞上桌子,“把蜂蜜水喝了漱口再睡。”


    这位主子的脾气变化莫测,有时候犟得像头驴,有时候给个楼梯就顺着下来了。万山朗至今仍没摸出什么规律。


    不过凭经验来看,目前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因为注意力转到如何刀了他这件事上。


    万山朗装作没看到那阴恻恻的目光,拾起丢在床尾凳上的外套,在口袋里掏了掏,“对了,这个给你。”


    接住香囊,裴行川捏了捏,闻到一股草药香,“什么东西?你搭档不是方舟吗?”


    “是啊,我跟他都不知道买啥,就给对方买了点药。”


    “……实用,挺好。”


    “这是今早当众说你脾气不好的那个老中医给你赔罪的。”万山朗瞥了眼那个香囊,“…他说你睡眠有问题,给你安神的。”


    “嘁,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裴行川嫌弃地摆弄了几下,塞在了枕缝间。被子一掀钻进去继续睡了。


    打仗似的,两分钟洗澡洗头,一分钟吹干穿衣。卧室关灯了,浴室的灯光从打开的门透出,一寸寸照亮床上鼓起来的一团。看到人还在,万山朗悄悄松下一口气,径直绕到给自己留的那半边床。


    新开的套房窗户外面是海,回来时已经入夜了,遮光的厚窗帘没拉,一层薄纱帘半遮半掩漏进来点细碎星光月光。


    可能真累了,万山朗上床时都没惊动他。听着身旁轻浅的呼吸声,他的眼皮也越来越重,快睡着时感觉旁边的人动了动,他迷迷糊糊摸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第39章 第 39 章 万山朗满脑子都是那句“……


    清晨, 赵小小端着碗面边走边吃,来叫万山朗起床赶飞机。站在门外意思意思敲了几下没人理,从裤兜里掏出张房卡刷了直接进。


    “朗哥,上午九点半的飞机, 你起床了没啊?”


    赵小小把从酒店餐厅打包的早餐放桌上, 男演员为了上戏也有身材管理的要求, 经纪人孙姐特别嘱咐的, 四个白水煮蛋一个肉包一杯黑咖啡, 是赵小小瞅一眼都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的那种。


    嘬了口挂满辣椒的面,他对着那顿淡出鸟的早餐哀悼了两秒, 又冲卧室道:“朗哥,我给你带了早餐,凉了更难吃哦。”


    “啧”


    被吵醒,万山朗眉头蹙起,眼睛都没睁,烦躁地往被窝里缩了点,真想拿搋子堵住那张鸟嘴。


    卧室里, 中央空调冷风撩动白纱帘,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万山朗埋着脑袋眼看又要睡着,外面那人不依不饶紧接着又是一嗓子,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 忽然感觉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睡得乱糟糟的脑袋抵在颈窝, 蹭得他痒痒——


    顷刻,记忆排山倒海灌入脑中,万山朗瞬间清醒了,怀里抱着个人, 暖和的被窝里体温交织,气息轻扫在脖颈处,裸露在外的皮肤隐约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嘴唇。


    “?!!”他定住了一般半天没敢动。挺大一张床,不知道半夜什么时候睡得迷迷瞪瞪就挤到一处去,宽松的睡衣衣摆还被对方压在身下。


    万山朗记得自己以前睡觉是没有抱抱枕的习惯,但六年后的这个身体有没有肌肉记忆他就不知道了。稍微动了动,手还揽在对方腰上,隔着薄薄一层棉睡衣,能摸见深陷的腰窝。


    是个不怎么美妙的姿势。


    “……”万山朗缓缓抽回自己的胳膊往后退去,其动作之谨慎,宛如旁边躺着的是一颗即将爆炸的大型TNT。但这么一动,裴行川到底也被吵得睡不安稳了,将醒未醒地哼了声,“几点了。”


    空调温度打得很低,看着裴行川陷在枕头里的半张睡脸,万山朗额头上竟唰地冒了冷汗,继续偷偷摸摸往后挪。


    就在这时,门外那的继续叫魂,“朗哥,我进去了哦!”


    裴行川半眯着眼睛,偏头四目相对间,卧室门锁扭动,赵小小端着面碗出现在了门口,被里面冰冷的空气吹得一哆嗦,“嚯,拯救全球气候变暖也不能靠空调啊……”


    话头瞬间打住,他看到万山朗杀人的眼神,还有床上一闪而过的另一个脑袋。


    赵小小:“……”


    万山朗:“……拿我下饭吗?滚出去。”


    卧室门“咚”一下又关上了,面汤差点撒了一鞋。赵小小站在门口呆愣了一会儿,满脑子都是:“朗哥另有新欢了?? ”


    卧室的门一关,万山朗飞速滚到一边,半床被子“呼啦”一下全被卷走,裴行川被晾在了空气里,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是累得,还是那草药香囊起了作用,昨晚一夜无梦,睡得很沉。裴行川看了眼床那边窝被子里,还想继续赖床的万某,坐起身,从枕头下手机看了眼时间,回完李思问他在哪儿的消息,下床去洗漱。


    听到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去了洗手间,万山朗松下口气,有些懊恼自己这欲盖弥彰得是不是太明显。


    从被窝里爬出来,光脚下地拿过桌上的半瓶矿泉水一口气下肚压压火,万山朗做贼心虚,偷摸回头朝洗手间方向望去……然后就看见裴行川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静静望着自己。


    目光交汇,万山朗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神飘向自己下三路,随即,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


    万山朗:“……”


    “你看就看了,怎么还笑啊!有没有点礼貌?!”万山朗骂骂咧咧满脸通红地缩回被子里,誓死捍卫自己最后的尊严。


    裴行川看乐子,不久前,万某人臭不要脸当庭遛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如今重回清纯男高,别说,还挺有意思。


    隔着层被子都能感觉到如芒在背,万山朗快冒烟了,怒道:“我这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正常反应!还有,昨晚是你过界跑我这边来的!怎么能怪我!”


    裴行川懒得跟他争,“死变态。”


    "……"万山朗敢怒不敢言。


    洗手间响起哗哗水声,兀自掀了被子在冷空气里冷静了会儿,万山朗想起外面还有个活人,爬起来开了卧室门,探出个脑袋,看到赵小小在客厅里打转。


    万山朗叫了他一声,“去再买份早餐。”


    心说这是要支开我吗?跟了他这么多年,怎么说也算是一路的见证者,赵小小眼神复杂地看着万山朗,“哥,你变了。”


    “??”


    万山朗面无表情,“你有病吧。”


    两人无声互瞪着。水声停了,裴行川从洗手间出来,看他撅着个屁股装鸵鸟,扬眉道:“你干吗呢。”


    万山朗缩回头,下意识瞄了眼下身——还好,兄弟已经冷静下来了。遂站直了身体。


    外面响起敲门声,想是李思来送衣服了,裴行川自顾自去开门,没注意自己出去时,赵小小狗狗祟祟的表情。


    他走过后,赵小小一脸严肃地看着万山朗,突然谄媚地笑起来,“嘿嘿嘿。”


    万:“。”


    赵小小:“哥,开个玩笑让你清醒一下,别生气哈。”


    万山朗比了个中指,“你被开了。”


    “我去给裴老师买早餐!”赵小小忙不迭跑了。


    吩咐了李思几句,关门后,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俩。裴行川回卧室换衣服,迎面撞见万山朗叼根牙刷,含糊道:“诶,他们是不是都知道我们的关系?”


    裴行川道:“他们以为我们在谈恋爱。”


    从身边人的描述来看,他们以前还挺高调的。不过想想也是原主能干出来的事儿。万山朗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哦。”


    似是觉察出他的顾虑,裴行川垂着眼皮,从纸袋里取出衣服摊开,“等综艺录完,你跟他们说我们分手了就行。”


    “……”万山朗含着牙刷傻站着,满脑子都是那句“分手”。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裴行川侧目对上他呆呆的目光,“怎么?”


    “还‘分手’诶,好洋气。”


    母胎solo至今,被套上这个词,万山朗还真有点新奇,回过神,他说:“兄弟,这说得是不是有点暧昧了。”


    他一边“咔咔咔”刷着牙,还自以为帅气地冲那呆怔的人wink了一下,“但是没关系,‘分手’了你还是我兄弟。”


    裴行川:“……”


    “神经,谁是你兄弟。”多看他一秒裴行川都嫌烦,拿了衣服出去换,路过他时,冷声道:“少套近乎!”


    目送他摔门而出,万山朗不明所以地咽了口牙膏沫,“…好吧。”


    第40章 第 40 章 这是我的选择。你无权作……


    海省之旅到此正式结束, 在嘉宾们启程前往下一站时,第一轮的投票已经在官网上火热开始了。


    机场贵宾候机室里,万山朗百无聊赖顶着小号逛超话,不时还乐出了声, “不是, 她们怎么这么能脑补啊。这段视频, 我记得那天我跟裴行川一天都没说上话吧。她们说我们避嫌眼神拉扯哈哈哈。”


    赵小小探个头过来瞅了眼, “这就算脑


    补了?你去星圆超话看看。”


    万山朗龇着的大牙一下子收了回去。


    裴行川他们的剧给力, 再加上《假面情侣》这波强力售后,星圆一跃成了当下的大热cp, 官博投票榜下,票数跟“山川”不相上下,这对对家扯头花甚至扯上了娱乐热榜。


    节目组安排每对搭档一起赶飞机,拍旅程vlog,几分钟前韩苑的微博还更新了他和裴行川的照片,点进星圆超话,第一条帖子就是。


    照片里, 裴行川正在低头看手机,并没有察觉到自己被偷拍了下来。万山朗的目光在那张侧脸照上停留了几秒,划动屏幕翻了过去。


    赵小小说星圆cp粉是脑补, 无非是以为他跟裴行川是真情侣。有姓裴的昨天闹跳楼的前车之鉴, 万山朗看着星圆cp粉们从直播间截出来的片段, 愈发觉得裴行川面对韩苑时, 多了几分欲语还休。


    看他突然安静下来了,赵小小少见多怪,“咋了。”


    “……”万山朗沉默了一会儿,点进最热的那条帖子下, 评论:“哈,你们的cp已经be了!”


    “不能看着她们一个个误入歧途嘛不是。”万山朗心里舒坦了,撂下手机听见广播播报开始登机,远远跟长椅那头的阮玉姝对视了一眼,同时翻了个白眼。


    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落地后还要坐节目组安排的车去录制地点。一路上舟车劳顿,到地方时天已经黑了。


    万山朗被赵小小推醒,下了车放眼望去,几面都是黑压压的山和树林,他摘下墨镜,“我去,你们把我拐山里卖了吗?”


    “怎么卖,跟猪肉一样按斤称?”孙姐四下看了看,问统筹小郑:“艺人还是住一起?随行人员怎么安排?”


    “在海省时大家比较随便,结束录制想去哪里节目组都没有管。”小郑歉意地说:“但是在这里可能就不太行了。我们在山里,景区开发不完善,没有酒店。大家都得住民宿。”


    孙姐摆摆手,“没事儿。这个季节山里没长虫了吧?那就好说。”


    万山朗警觉,“长虫,什么长虫?”


    “就是蛇。”赵小小将行李卸下,“哥你还记得不,前几年你去给裴老师探班,南方的山林虫蛇多。去头一天上树摘果子,要不是裴老师眼尖叫住你,你就抓蛇身上去了。然后……哈哈哈。”


    万山朗自然什么都记不得了,满脸疑惑:“然后什么??”


    孙姐笑道:“然后你就吓得蹿行川身上去了。那么大个子,亏得他能接住你。”


    “……所以为什么你们都知道?”


    “有俩代拍一直跟着他们剧组。那个视频当时还小火了一把,被官媒转发了当反面教材。大家都知道。”


    “……”


    事是几年前的,脸是今天丢的。万山朗深吸一口气,“这种事忘了就忘了,以后不用帮我回忆。敬谢不敏!”


    “你还打算一直失忆着?”孙木芳叫赵小小将行李送去民宿,把万山朗拉到一边,“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万山朗有些郁闷,“挣钱啊,能有什么打算。”


    孙木芳面露狐疑,“那意思就是你愿意继续接戏喽?”


    “不然我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挣钱方法嘛。”万山朗沉思两秒,自问自答:“挂牌坐台。”


    孙木芳一巴掌拍他肩膀上, “一边去,说正事呢!”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就硬演?”万山朗煞有介事,“震惊!昔日顶流被流量小生艳压!”


    “行行行,先接点别的商务。这段时间去上上课。”孙木芳心烦道:“你没失忆的时候还不是摆烂摆得飞起,商务还得我求着你接。要不是最近一年还拍了部戏,你的粉丝们都要以为你被公司雪藏了。楚总也真惯着你!”


    万山朗轻叹,“……可能软饭吃得不想努力了吧。”


    “你说什么??”


    “啊啊,我没说什么啊。”万山朗跑了,回头嬉皮笑脸跟孙木芳挥手,“姐,帮我多接点,最好档期满满地能累死我那种!”


    云安省的气温常年徘徊在二十度左右,山风过境,肤感很舒适。光线太暗,万山朗看不清寨子的全貌,开了手机灯摸索着朝光亮走近,一栋两层的仿古民宿屹立面前。


    “朗哥,这里!”赵小小来接他,“这幢房子包下来给你们住的,其他嘉宾都到了,你也快进去吧。”


    今天休息一天没开直播,可进到屋里,却见大家聚在一楼大客厅里。


    工作人员进进出出,万山朗瞅见在架直播设备,“今晚还要直播吗?”


    祁重华头也不抬,“崔盛说一会儿要用一个任务决定明天的搭档。”


    “so?这很重要吗?”万山朗耸肩,“大家欢聚一堂难道不是为了迎接我压轴出场?”


    “朗哥你闲着没事耍大牌玩吗。”花雪往旁边偏了偏身子,“走开,挡住电视了!”


    万山朗状似无意,“是不是少了几个人?还有谁没来吗。”


    “……”花雪仰头看他,“裴哥的房间是二楼最里面的那个。现在你能把电视让开了吗。”


    去到楼上,万山朗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敲了敲房门,“裴行川,你在吗?”


    “进。”


    万山朗推门局,见裴行川盘腿坐在床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在看书。


    他打量了几眼屋里的布局,这回终于不是大床房了,屋里有两张床。目光落回那熟悉的封面,万山朗问:“看什么呢。这坐了一天的车你竟然还看得进去。”


    裴行川回:“小说。”


    “小说?”


    “过段时间要试镜。”


    “哦。”万山朗似懂非懂点点头,忽然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的疑问,“你当时怎么会突然想进娱乐圈呢?”


    裴行川终于抬了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颈椎,“不然我去做什么呢。”


    “这话说得。你贬自己呢还是抬内娱呢。”万山朗坐床边,把旁边几本剧本扒拉过来翻了翻。


    剧本卷了边,一翻动,几张夹在里面的A4纸稀里哗啦散了一地。万山朗拾起一看,凌厉的字迹铺了满张,上面修修改改增增减减了不少,红的黑的,写不下就挤在字行间,密密麻麻看得人眼花缭乱。


    万山朗惊了,“这是笔记?”


    裴行川看了眼,“那是人物小传。”


    万山朗赶忙去捡剩下的,确认地板上一张不剩了才起身。一共二十三张,张张都是方才那般模样。有的甚至写了小半,又尽数划掉重新开始。


    平心而论,若不是当明星来钱快,万山朗并不觉得自己会选择这个行业。


    方才经纪人问之后打算怎么办,打算继续接戏吗?只得顾左右而言他。看到这份小传,万山朗心中百感交集,“你很热爱这份工作。”


    “算不上吧。”裴行川随手将书页折下一个角留作记号,“只是想在其位,谋其政。毕竟谁会跟钱过不去。”


    “可你看起来完全不像会沾铜臭气的人诶。”


    “怎么会。”


    裴行川哑然失笑,摘下眼镜,将小说合上摆在他面前,“因为这部戏的片酬低出预期,我在考虑选另一部古偶。”


    万山朗凝眉,低头望去,书封上滚滚黑云压抑卷积,可两个行楷大字跃然其间,烈阳般的色彩似一束天光刺破阴云,直直钉入瞳孔。


    《熹微》


    “这小传是?”


    “这本书的。”


    “为什么?”万山朗不解,“你很缺钱吗?”


    裴行川回答:“我说了,钱这东西,没人会嫌多。”


    “可是你喜欢这个本子为什么不去呢?”万山朗有些急了,对着这一叠皱皱巴巴显然是写了很久的小传,搜肠刮肚想出几个专业词汇,“是班底不行,还是剧本有硬伤?总不能只为钱……”


    “只为钱。”


    看到他微妙的表情,裴行川牵唇,“在你眼里,我这么淡泊名利?”


    万山朗摇摇头。


    富惯了的少爷现在一贫如洗,他自然明白钱的重要性。但过去的思维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


    “这不是淡泊名利,有能力的情况下,喜欢的东西就该去争取不是吗?生活该为热爱而过。”


    万山朗将小传理整齐,夹回了试戏剧本里。深邃眼睛低敛着,“不过更想要哪个,你心中自有衡量……抱歉哈,顺序全乱了,可能得你自己顺一顺。”


    “我要是说我更想要钱,你会失望吗?”


    裴行川直直看着他,“这个恋综、剧本,包括后面我还会为了钱去拍更迎合资方审美的电影电视剧。”


    万山朗不解,“我为什么要失望?那是你的选择,我无权作评。”


    迎着裴行川的目光,他自嘲地想:自己现在都在为了钱在这里混日子,有什么脸去指点别人。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万山朗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从口袋掏出草药香囊,“你早上走时忘拿这个了。”


    恰好外面传来pd敲门喊他们去集合,裴行川下床穿鞋去开门,瞥了眼那个香囊,“嗯,放着吧。”


    万山朗说:“今晚……”“我跟韩苑睡。”


    无形的围墙高筑,恍惚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万山朗愣怔了片刻,急道:“为什么?这屋里有两张床!”


    裴行川搭上扶手,回头粲然一笑,“这是我的选择。你无权作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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