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教皇的夙愿“神国正在四……


    “神国正在四分五裂中。”赫德森抵着脑袋看向面前盛装的弗吉尼亚。


    教皇大人一改往日朴素的作风,一身教袍夸张极了,哪怕是他接受教皇冠冕的那一天也不曾如此华丽。他还在检查剪裁是否有哪处不妥,闻言转过头来。


    “神国永远只有一个,哪来的四分五裂?”他好像十分疑惑。


    赫德森将一杯酒递给弗吉尼亚,脸色不太好看:“卡洛斯集结了兵力决定要与教廷翻脸了。”


    “卡洛斯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甚至没有奥兰治的底蕴,我也在想他是如何有这种勇气选择与我对抗。”弗吉尼亚摇晃酒杯微笑。


    “你难道不知道卡洛斯已经和达日尔族建立了盟友关系吗?”


    弗吉尼亚:“那又如何,达日尔族多年来从未在我们这里有过优势,即使他们结盟又有何惧,就算是再加上奥兰治也不足为惧。不过我倒是非常好奇他是如何与达日尔族同流合污的。”


    “你太自大了”赫德森摇摇头。


    弗吉尼亚不置可否,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一旁等待的侍女,温声说:“肩膀的位置可以再放宽一些。”


    赫德森冷眼看着,看他那副虚伪的面具牢靠地挂在脸上,数十年如一日。赫德森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了,那曾经和这个男人同喝一杯酒歪靠在墙角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他的幻想?


    即使早就已经知道弗吉尼亚的改变,他还是不由得缅怀。


    侍女离开后,整座大殿只剩下两个人,弗吉尼亚看见赫德森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他微笑:“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没有。”赫德森说的没错,弗吉尼亚几乎跟老这个字搭不上边,有时候赫德森看着他,总觉得时空错乱,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教皇弗吉尼亚,而是过往那个不受宠的弗吉尼亚少爷,只是如果他说出来,弗吉尼亚一定不会高兴,因为他一直想要摆脱的正是那个身份。


    “我只是在想,你那件衣服是用在什么场合上。”赫德森说。


    “哦。”弗吉尼亚不甚在意地说,“另一场加冕仪式,我等待那天已经很久了。”


    赫德森对此也没有太过在意,他换了个坐姿说:“路德维希找到我,希望签订停战协议。”


    “我就知道你不是来跟我讨论衣物装饰的。”弗吉尼亚疑惑,“他怎么会选择找你?”


    “那些东西你找女人讨论会更有效果一些。毕竟我也算是他的老师,老师总是容易对学生格外宽容和怜惜。大概是他觉得我和教皇的关系还不错?”


    弗吉尼亚难得高兴起来:“是的,路德维希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那么大野心的话,我认为他会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只是可惜”弗吉尼亚摇摇头,“这场战争不会停止的,除非奥兰治甘愿投降。但是他做惯了国王,怕是不会甘愿再做回平民。”


    赫德森也不甚在意,反正他已经把话带到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赫德森有些犹豫。


    弗吉尼亚转头示意他尽管说。


    “那些怪物们,我认为他们太不可操控了,战场上这种不可控因素最好还是尽量避免。”


    赫德森脸上担忧的神色太过明显,弗吉尼亚按住老朋友的肩膀说:“别担心,他们不过是武器罢了,难道你会害怕你手中的笔吗?”


    赫德森皱起眉毛:“你知道这根本不是同一回事。”


    “是的,是的,真是没想到我们以往的杀神居然也这么婆婆妈妈起来。”弗吉尼亚有些不耐烦了,他不停看胸前的怀表。


    赫德森站起来上前一步:“还有祝尧,你不该大张旗鼓通缉他,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仇敌!”


    弗吉尼亚咬住牙关,将怀表摔在地上,喊道:“你还知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以为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呢!用不着你三番两次的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根本就不知道,”赫德森冷冷地说,“但凡你是理智的,事情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


    “众叛亲离!”赫德森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弗吉尼亚忽然涨红了脸,他像被踩到脚冒犯了的猫,声音凌厉起来:“赫德森,所以你今天就是来嘲笑我的是吗?我是教皇!我会在乎那些凡俗的事情?只有你才被困在儿女情长之中,你因为女人记恨我这么长时间,现在待在我的身边也只是想着怎么和其他人一样扳倒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关心所有人,但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认识多年,赫德森太知道怎么快准狠地戳到弗吉尼亚的痛处了,弗吉尼亚的童年虽然不算缺衣短食,却充斥着打压与轻视,那些被他深深厌恶着的东西即使到现在依然缠绕着他,因为他是个记忆力非常好的男人。


    那些赫德森早就忘却了的不公与磋磨,在弗吉尼亚的心里永不褪色,所以他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用尽手段地登上教皇之位,第一件事就是像家族复仇,清算屈辱。


    再者就是他们共同喜欢的女人,弗吉尼亚不甘心自己输给赫德森,所以他诱惑梅芷,竭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男人,让梅芷陷入他的结网之中,最终酿成苦果。


    但在某种意义上,赫德森也是帮凶,他无法否认。


    他厌烦极了弗吉尼亚总是戴着面具跟他说话,他也永远听不到弗吉尼亚真正想要说的话,现在就很好。


    赫德森又上前一步,贴近他耳边说:“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总是不说真话,别人怎么猜得到呢,你想要关心,想要在意,想要别人都注视你?”


    “哈里斯贴上我是为了我的权力,我的孩子们也盼望着我能尽早死去他们得以取代我的位置。那些大臣们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从我手里获得更多的钱,人民因为我是神的使者才尊崇我就连梅芷,也只是因为我的容貌”弗吉尼亚颓丧地塌下肩膀,捂住脸,好像他没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能让别人不顾一切喜欢的。


    赫德森单膝跪地,对着瘫坐地上的教皇说:“梅芷曾经说过,他们巫族只会给心爱的人诞下后代,不然会因为违背本心而被雷劈,她最开始来到南陆也是因为运算出了她的命定之人在这里。”


    弗吉尼亚有些茫然:“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那时候我因为她选择你而被拒绝非常不甘心找到她她才对我说这些,也许是因为她以为你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如果”弗吉尼亚眼尾忽然浮现一抹晶莹的水痕。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你已经掌握了神国,只要排除掉奥兰治和卡洛斯就能高枕无忧了,但你还想要什么呢?”


    弗吉尼亚思考后,缓慢说:“我有一个愿望”


    “那个愿望是什么?”赫德森握住他的肩膀问,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是”


    “教宗大人,杰拉德家族的人求见您——”


    殿门骤然洞开,打断了弗吉尼亚的话语,赫德森眼底涌现一抹不快。


    来人是弗吉尼亚一直非常重视的实验室里的克罗夫特,赫德森知道他在军事上有着非常出色的能力,但后来被弗吉尼亚留在圣殿,逐渐在外面失去音信。


    克罗夫特停下脚步,看见赫德森和教皇姿势亲近,立刻道歉:“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赫德森大人也在。”


    弗吉尼亚似乎感到头痛,他捂住脑袋,在赫德森的搀扶下站起来,摇摇头:“没事。”


    赫德森知道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今天已经得不到更多信息,于是在弗吉尼亚拍拍他手臂的时候就自觉离开。


    “杰拉德他们有什么好消息吗?”弗吉尼亚问。


    克罗夫特手中拿着一堆报告,但是弗吉尼亚感到烦闷,直接让他口述。


    “圣剑是打开天国大门的钥匙,没有圣剑就没办法抵达真正的神之国度,最终到达的地方可能是一片虚无。”


    “但是圣剑已经丢失了!”弗吉尼亚感到生气。


    克罗夫特继续道:“但是通过杰拉德家族对秘金的研究发现,那些秘金的活跃度过于高,通过信号接收器可以获取他们信息,这里面就残存着神之国度的秘密,也是可以让您实现夙愿的途径。”


    “那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


    克罗夫特摇头:“他们对我的信任太低,没有告诉我。他们说要见您。”


    弗吉尼亚立刻挥手:“现在带我去见他!”


    ***


    “教皇的夙愿,真是有意思的说法,他有什么夙愿?”


    卡洛斯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抽出软巾擦了擦鼻涕,神色憔悴,仍是耐心回答说:“永生。很俗套吧。”


    赛罕摩挲下巴:“的确有些。”


    “人一旦什么都有了,就会想要更多,尤其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久以前人们认为水银能让人永生,但是很显然,那不过是个骗局,如今我们的教皇大人居然也开始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老糊涂了吧。”


    卡洛斯嗤之以鼻,下一刻,他的鼻腔中就有液体涌出,让他不由得又捂住鼻子,一脸生无可恋。此时的卡洛斯大人病怏怏地蹲坐在火炉边,身上围着灰毛大衣。


    “维持一个好身体也是掌权者的责任之一,你这样真的让我非常担忧选择你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决定。”赛罕只穿着薄薄的衣衫,站在落地窗前,离卡洛斯非常遥远,身上的火气即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依然让卡洛斯嫉妒,好像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健康的人了。


    “没有比我更好的选择了,每年冬天总会让我有点小痛苦,但是问题不大。”卡洛斯自认为在政治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加优秀。


    在谈论完正事后,卡洛斯忽然问:“你的小情人呢?我听说他之前可是受了不小的伤害。”


    赛罕冷淡地说:“那是与你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将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了。我已经通知拉克申随时听从你的吩咐了,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离开了。”


    “等等!”卡洛斯眼神闪烁,“你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明明你*有机会颠覆一切的,无论是西陆还是南陆,只要你想站在万人之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你真的不动心?”


    赛罕很快就给出了回答:“我没那么多精力,也对权力不感兴趣,而且非常容易成为昏君。”


    最后一句话卡洛斯倒是非常赞同,本来他的计划可以很快就实施的,偏偏合伙人沉溺美色不可自拔,导致多生事端,现在要花费更多精力去夺权。


    直到赛罕走掉,卡洛斯被火照耀的脸才松动下来,他是十分惧怕赛罕给出相反的答案的,因为达日尔族多年抵抗神国并非打不过,而是赛罕总缺乏点斗志,达日尔王迟迟不将王位传给他的儿子拉克申的原因就是希望有一天赛罕能够回头带领达日尔族走向辉煌,但很遗憾,赛罕似乎完全没这个想法。


    他将脏污的软巾扔进火炉,溅起几颗火星,连日的奔波思考以及感冒让他此刻有些昏昏欲睡,鼻腔里又有鼻涕要流出来,卡洛斯一阵烦闷。


    下一秒,一块软巾挨上他的鼻子,手里也被塞进一杯热腾腾的暖茶,他睁开眼,握住那双即将抽离的手。


    “没想到我弟弟找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真是令人惊讶。”


    卡洛斯轻哼:“能从你口中听到弟弟这个词真是难得,我还以为你在说多德呢。”


    温莎尔垂眼,将手抽出来没理会卡洛斯的嘲讽:“你有把握对抗我父亲?”


    “放心吧,总不会让小温莎尔流落街头,我可没有你父母那么狠心,能对惹人怜爱的女儿不管不顾。”


    “他们只是不在意我而已。”温莎尔轻声说。


    “他们很快就会在意你了。”卡洛斯微笑。


    赛罕回来的时候,一直跟随着智者的小精灵普尔曼正站在河边擦洗着什么,他踢了一脚普尔曼的屁股,险些让那家伙掉进河里。


    普尔曼恼怒地转身掏出弓箭对准罪魁祸首,结果看到是赛罕之后,尖尖的耳朵都耷拉下来了,他完全打不过这个人。


    粗鲁,野蛮,不知道祝尧哥哥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伴侣,他已经完全忘了之前他的族人想要将他献给赛罕的事情了。


    反倒是赛罕,在见到普尔曼掏出弓箭之后立刻上前一步拉住差点掉进河里的尸体。


    那是一具干巴的,瘦小的尸体,属于精灵族前任族长巴顿的尸体,在克里曼斯死去之后,他的城堡守卫寥寥,普尔曼在下城区混久了,养出来一身稀奇古怪的本领,其中以偷窃最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潜入亚马蒂斯古堡将他们前任族长巴顿的尸体偷回来了。


    罕见的没有引起波澜,可能是亚马蒂斯家族的人也认为这样一具尸体非常晦气,丢了便丢了。祝尧一度觉得普尔曼的这些本领与琼斯脱不了干系。


    于是普尔曼经常带着他们老族长出去晒晒太阳,在河边洗洗澡,而关于里恩河捞尸人的恐怖传说又多了几个。


    “这样风干的骨头炖汤应该很美味的,如果你不想要了可以高价卖给上城人,他们会很乐意接受的,还能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赛罕说。


    “还给我!”普尔曼收起弓箭,将巴顿抢过来,“我要带巴顿回东陆,埋在灵树下,这样等巴顿再长出来的时候我可以免费教他偷盗!”


    他这样说好像偷盗是一件非常光荣且值得炫耀的事情一样,并且他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那你怎么不赶紧走?”赛罕问。


    普尔曼抱怨:“还不是因为灵树枯竭了,”他忽然又小声说:“而且我不记得回东陆的路了,会迷路的。”


    “那不如这样,我送你离开吧!”赛罕说。


    提着干尸的普尔曼忽然朝赛罕身后大喊:“祝尧哥哥,赛罕又要赶我走!”


    赛罕转身,祝尧倚靠在门边眯起眼睛看过来,阳光好像格外偏爱他,他只是站着就将他全身笼盖,发出耀眼光芒,看着就让人感到心里温暖。


    祝尧只是招招手,赛罕就立刻奔着他的阳光而去,留普尔曼在河边跳脚。


    “今天怎么样?”赛罕抱起祝尧,将他托在臂弯,捏了捏他的腿,不无遗憾地咂嘴:又瘦了。


    “不太乐观,智者将我的血抽出去,在里面发现了其它成分,不过他已经在研究遏制恶化的药剂了。”祝尧语气有些虚弱,他这些天抽了不少血,但进食量非常少,每天两个赛罕采的新鲜苹果,其他东西吃一点就呕吐。


    智者说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排斥其他物质。


    见赛罕皱起眉头,祝尧手指在上面抚了抚,又说:“但是智者又提出一个观点,他说也许我可以像制服其它秘金一样制服圣剑,这样即使它同化我,我也依然能保持本我。不过最大的困难是,我现在无法感知它。”


    祝尧笑笑:“不过我不能完全相信我自己,我也不想发生那种恶心的同化,很丑。”


    “只要你好好活着,怎么样都好看。”赛罕亲了亲祝尧的脸颊,“有没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总觉得我在这件事上很无能为力。”


    他们俩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只是亲亲脸颊这样的小事也能让祝尧脸上泛起红晕。他挣扎着要下去,想自己站在地上,这几天总是躺在床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同时他回答赛罕:“只要你多跟我说说话就好了,有时候总是有很孤独的那种情绪。”


    赛罕点头,牢牢跟在祝尧身后,这样就能在祝尧腿软的时候第一时间抱起他。


    祝尧刚走出两步,眼前就多出一具不甚漂亮的骨架,凹陷的眼眶直直对着他,干尸的手冲着他摇晃,带起一阵风。


    干尸巴顿的身后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漂亮的普尔曼笑吟吟看着祝尧想要逗他开心。


    祝尧有些无言,普尔曼似乎意识不到他总是带着干尸的模样很诡异,甚至有时候会将巴顿放在祝尧床边,有几次祝尧醒来就看到一张干枯的脸正对着自己。


    普尔曼美名其曰是怕祝尧孤独,所以让巴顿陪祝尧睡觉。每次这样的情况被赛罕看到时,都会愤怒的将干尸巴顿扔到外面的垃圾堆里,然后普尔曼再可怜兮兮地把巴顿捡起来带去河边洗澡,屡教不改,导致祝尧已经对跟尸体同在一张床上睡觉脱敏了。


    “你小心点,不要把巴顿的胳膊摇断了”祝尧无奈提醒。


    “巴顿是个好族长,他不会介意的。”普尔曼立刻说。


    祝尧不明白巴顿是好族长和他的胳膊断不断又什么关系,不过转念一想,也许他们精灵族就是有这个传统呢?他总不好干预人家的传统。


    忽然嘎嘣一声清脆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普尔曼呆呆看着手里的断肢,立刻风中凌乱了。


    “可怜的巴顿”祝尧惋惜地说。


    “啊!”普尔曼大叫一声,拖着巴顿和巴顿的胳膊向小屋狂奔,喊道:“智者爷爷,巴顿的胳膊又断了!您再给他接上吧!”


    讨人厌的小鬼终于消失了,赛罕长出一口气:“也许有一天巴顿会被普尔曼气得活过来。”


    祝尧脚尖踢起一块微小的石子捏在手里:“你的手段还能更光明磊落一点吗,别总是欺负小孩子好吗?”


    赛罕笑起来,将石子接过来,随手一弹,飞进里恩河中,下一秒一条鱼翻着白眼飘了上来。


    “小孩子就应该多学习,太闹腾了不好,”


    这点祝尧深表赞同,他有时候非常质疑智者的教育水平,怎么就将一个乖巧的小精灵教成了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


    “不如把他送回东陆吧!我给他出路费。”赛罕提议。


    祝尧用后脑勺对着赛罕,不搭理他。赛罕总是想把普尔曼送走,最好离祝尧远远的,因为他看不惯普尔曼总是粘着祝尧,并且他对普尔曼轻易移情别恋的行为表示唾弃,斥责普尔曼只是喜欢祝尧的脸,不像他喜欢祝尧的全部。


    走在春天的暖阳中,映着河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只要自觉忽视另一边堆起来的垃圾和尸体,那么一切就非常恰到好处。


    祝尧将手放进赛罕手中,即使身体不好依然不老实地将手伸向赛罕轻薄的衣衫。


    接着他们就听到小屋中爆发出智者的吼声:“普尔曼!不要将我的生发水放在你那干尸的头顶上!”


    第92章 玫瑰陨落他在自己唯一的臣民面前为自……


    “殿下!殿下——路德维希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的耳边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耳朵流下来了。他奋力拄着剑想要站起来,膝盖却剧痛无比,朦胧中听见有人在耳边呼唤自己,声音虚无缥缈。


    他睁大眼睛想要看过去,眼前雾蒙蒙地像覆盖上一层纱布。路德维希甩了甩头,耳朵刺痛,眼睛终于清明许多,那飘渺的声音也终于有了实感。


    “路德维希,你能听见吗?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狮城已经沦陷了,我们现在腹背受敌!”


    是莱西的声音。路德维希在他的搀扶下终于站起来了,他迷茫地四望,他率军迎战,却遭遇埋伏,士兵战死无数,他被一颗炮弹锁定,关键时刻被忠心的士兵推开,余波将他镇晕,那名士兵却炸的粉身碎骨,他甚至,不记得那个士兵的名字。


    “莱西”路德维希有种不真实感,一说话耳朵带着脑子都在刺痛,他轻声问:“我是不是又做了噩梦啊?其实我在王宫的床上对吗?可是我怎么没有闻到玫瑰园的香气啊?”


    莱西骤然沉默下来,他将路德维希圈在怀中,路德维希看不见他自己的脸,他却看得清清楚楚,不止是耳朵在流血,鼻子里也流出血来,脸上血迹混着黑灰和泥土,怎么也看不出往日王子的风范。


    他很想告诉路德维希:是的,你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就好了。


    但是他不能,他们还在危险的战场上,前方苦苦支撑的将士们在为他们谋生路,他的腿被子弹射穿,没办法背起来路德维希,一旦那些人形武器抵达,他们会被无情地绞杀在这片荒野上。


    玫瑰园的香气飘不到战场上来,这里只有硝烟和血腥味。


    “我们在战场上,你扶着我的肩膀,我们必须往安全地方撤离,不能再耽误时间了,路德维希。”莱西轻轻吻在路德维希流血的额头上,他帮他擦干净眼睛上的血,用骑士剑当拐杖支撑起自己半边身子,另一边身体撑起路德维希。


    不远处又是一记炮弹来袭,路德维希猛地一哆嗦,爆炸声响立刻把他玫瑰园的梦中惊醒。


    他挺身环顾四周,来不及伤心替他死去的士兵,只能忍着膝盖上的摔伤与莱西互相搀扶着离开沦为主战场的驻地。


    前方的士兵们为他们指引方向,在士兵们坚毅的眼神下,路德维希路过他们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他为死去的士兵哭泣,为即将死去的士兵难过,为自己还有他们那没能到来的奥兰治帝国悲哀,他知道,这场战役他们必输。


    路德维希哑着声音说:“如果我当初阻拦父亲就好了,即使当着傀儡国王又怎么样呢,贪心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莱西腿上的鲜血流淌,他理智地摇头:“教皇早就容不下名义上与他持平的国王了,他不会放过奥兰治的,抗争可能有一线生机,不争只能在沉默中灭亡,这样多年以后,人们不会再记得神国曾经还有过奥兰治王廷。”


    “可是我们还是输了,有那么多人因奥兰治而死。”路德维希喃喃说。


    “并不是所有的抗争都会胜利,付出代价是必然的。”莱西咬牙,最开始是他扶着路德维希,后来他受伤的那条腿越来越乏力,就变成了路德维希半扛着他。


    “不对!”路德维希忽然站直身体说。


    “怎么了?”


    “这不是去往狮城的路!我们走错地方了。”


    莱西紧紧拽住路德维希的衣领,回应他说:“没走错。狮城叛变了,那里如今已经有教廷的驻军了,现在回去只会被他们瓮中捉鳖。”


    “但是我父王他们还在狮城啊!”路德维希惊恐,“埃维莉娜生病了,他们逃不掉的!”


    莱西不忍心告诉他国王他们已经被俘虏了,只欺瞒说:“没事的,他们有兵力能够抵挡一阵,足够他们逃脱了,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不——我必须要回去看看,我很担心他们。”路德维希转身想往相反方向跑,莱西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莱西没有松开他拽着路德维希的那双手,他将他紧紧按在身边,试图跟他说清楚利害。


    但是路德维希拼命挣扎,他鼻腔里的血又开始流下来,将苍白的嘴唇染得通红。


    “我不能抛下他们,他们是我的家人父王身体不好,受不了刑罚的,埃维莉娜每天必须吃药”路德维希已经失去了冷静。


    “路德维希——”莱西大喊,嘴里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们如今在一片深山野林中,咆哮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莱西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他给了路德维希一拳。


    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路德维希偏过脸,莱西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会搭上你自己。你不能,不能总是那么意气用事,你必须学会思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狮城已经沦陷了,去那只有死路一条。出征之前,老国王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他说过,一旦他遭遇不测,你就是国王,他让我必须竭尽全力的保护你。只有你活着,才有希望!”


    “莱西”


    莱西单膝下跪,那受伤的腿已经麻木,快要感知不到,他低垂下头:“路德维希陛下,我会为您战死到最后一刻,您的性命就是我的全部。”


    路德维希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肆意地流下来,他嘴巴大张,无声地痛苦哀嚎。


    莱西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顶王冠,正是老国王头上那顶,他伸出手奉上王冠,头颅依旧虔诚地低下。


    过了许久,树上的乌鸦开始无聊地哀叫,远处的枪林弹雨开始减弱,莱西终于感受到一双手扶上王冠,他手上的重量消失。


    莱西不由得抬起头,路德维希昂首站立,他懦弱的泪水消失不见,只留下蜿蜒的漆黑泪痕,眼神逐渐坚毅,他的双手缓慢地将王冠戴到自己头上。


    奥兰治的新一任国王,没有尊贵的加冕仪式,没有数不清的礼炮花车,他只是在自己唯一的臣民面前为自己加冕。


    唯一称得上喜庆的只有杂草上的野花,为他伴奏的也只有盘旋的飞鸟和虫鸣,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陛下!”莱西热泪盈眶,他第一次在路德维希面前流泪,泪水遏制不住地流淌,这时候他觉得,原来眼泪不止是代表懦弱。


    路德维希闭上眼睛,他不是第一次戴上这顶王冠,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感受到它,感受到它的重量,和它代表的一切。


    痛苦撕扯他的胸膛,路德维希简直要站不住了,他紧紧咬着牙,不想让不甘和愤懑从嘴中吼出去,他需要那些东西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扑通——”路德维希几乎以为是自己倒下了,但他睁开眼,发现莱西倒在他面前,摔在地上身躯的后背满是伤痕,血从衣服里浸出来,他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褴褛的衣衫下透露出莱西失血的苍白皮肤。


    路德维希这才发现,莱西一直没有处理他的伤口。


    路德维希跪坐下来,扶起莱西的头,苍白的脸,干裂的嘴唇,紧闭的双眼。路德维希的心脏一瞬间停摆,耳腔再次嗡鸣,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莱西鼻下,这才深吸一口气。


    脑袋眩晕,仿佛天地都变得遥远,路德维希摘掉王冠放入怀中,找到止血草药用衣襟包扎住腿上弹孔。他咬牙将莱西背起来,提上两人的剑,摇摇晃晃往原本要去往的方向走去。


    他不再想狮城,想死去的那些人,只一双腿麻木摆动,他觉得路途太长,可又希望这路途再长一些,这样他就不用抵达残酷的彼岸。


    天渐渐黑了,路德维希感到孤独包围自己,又恍惚觉得身上的莱西身体越来越凉,他有点慌张,却不敢将他放下来查看,只要走出这片山谷就好了,到时候莱西就会醒过来,他这样想。


    但是深林太安静了,他同莱西讲话:“我有点想念玫瑰园,我们俩一起躺在玫瑰花瓣上看夜空,不像现在头顶上那么漆黑,王宫上的夜空都是繁星。我觉得旁边玫瑰花茎的刺太扎,你爬起来用匕首一点点刮掉那些刺。”


    路德维希轻轻笑起来:“所有侍女都找不到我们,后来父王来了,他把你训斥一顿,又罚我禁闭。”


    路德维希忽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可是现在的玫瑰园大概已经没有了吧,因为王宫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了。”


    又过了会,他可能觉得没有回应非常孤寂,自己跟自己说:“我有点想念母后了,如果她还在的话,一定会再为我种下一片玫瑰园。”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母后还在,她也要经历今天的痛苦,又希望她还是不要在的好。


    路德维希的脚磨出血泡,血泡又被鞋子挤烂。高矮不一的灌木丛划伤他的脸颊,路德维希庆幸至少还能护住莱西的脸。但是他的体力在飞速流逝,春天的夜晚还是寒冷,血液也许被冻住了。


    “莱西,如果我们今天死在这里的话应该也挺好的吧,有树木,有花草,血肉还能作为肥料发挥出最后一点用处。”路德维希的声音忽然有些雀跃。


    “我现在封你为王后,这样这里就是最后一任国王和他的王后的坟墓,也许有人会找到,也许不会,怎么样都好”


    一根树枝横亘在路上,路德维希被绊倒,他没有动,直直摔下去,脸埋在草中,身上的莱西安稳落地。


    路德维希忽然爬不起来了,他也不想动了,翻过身来和莱西靠在一起看向夜空。


    没有星星,月亮还在,圆圆的,明天会是个晴天。


    他看着看着,月亮忽然下坠,然后越来越亮,直到刺痛他的眼睛,他推动旁边的莱西,惊慌地说:“月亮掉下来了!”


    月亮后出现一张巨大的俊美的脸,勾起嘴角注视他,月亮开始不停晃动,脸上的嘴巴张开说话了。


    他说:“路德维希殿下,您是变傻了吗?”


    路德维希睁大眼睛,那涌入他耳朵里的声音如此耳熟,简直令人刻骨铭心,声音虽然冷淡,但是他几乎能从里面听出得意洋洋的意味来。


    原来月亮不是月亮,而是汽灯,那张脸是胜利者的脸,名字叫菲尔德。


    “你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路德维希缓缓吐气。


    “谢谢您的夸奖,”菲尔德似乎看到了路德维希怀中的王冠,他惊讶道:“哦,也许应该称呼您为国王陛下了。”


    要是在以往,路德维希一定会挥拳打上那张讨厌的脸,即使舍弃身为王子的礼仪。但是今天他已经连挥拳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只是说:“这顶金王冠还算值钱,你拿走它吧。如果莱西活着请你放走他,奥古斯特大人会愿意饶他一命的,如果他死了,你就给他找个棺材埋了吧。”


    “那你呢?”菲尔德问。


    路德维希蜷缩起来,像很久以前他蜷缩在母亲的怀抱中:“你把我的头割下来拿回去领赏就行了,身体就留在这里给这片山谷吧。”


    菲尔德拎着汽灯居高临下,光芒照彻失败者的脸,伤痕累累的人闭上了双眼。


    身旁的卫兵们悉悉索索行动起来,菲尔德单手插兜,踢了踢脚边寻求光亮的壳虫。


    他与路德维希第一次见面时是在王宫里的玫瑰园,那时候他们还年幼,教皇与国王的关系还算友好,互相很客气。


    路德维希和莱西在玫瑰园里打闹,花瓣飞到他头上,他娇气地要求莱西给他摘掉,还要求莱西抱着他去捉蝴蝶,一点不顺心就要哭泣。


    菲尔德当时想,这个王子也太娇气了,还有那个小跟班真窝囊。他不愿意跟他们待在一起,于是坐在远处等父亲。


    只是那玫瑰园真的很美,像红色的烈火,席卷在里面奔跑玩闹的两个男孩,他们的身影淹没在玫瑰园中。


    第93章 菲尔德谁教你轻视女人


    狭窄的监狱廊道,无法言说的恶臭味道充斥着人的鼻腔,即使是待久了的狱警仍不可避免摆出难以忍受的厌恶表情。


    然而为首者穿着长风衣脸色毫无波澜,他刚从一间牢房走出来,那里面关押着的囚犯在他走后捂着手指吼的撕心裂肺,涕泗横流。


    身后善用酷刑的狱警也自愧弗如。


    菲尔德脱掉被鲜血浸染的白手套,从狱警手中接过餐盘,淡淡地看狱警一眼,问:“还是不肯吃?”


    负责送饭的狱警讪笑一声:“是啊,可能是觉得咱监狱伙食不好吧,毕竟毕竟那可都是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啊。”


    菲尔德挥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自己端着餐盘走进角落里的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比其他牢房大些,只是大的有限,奥兰治一家四口蹲坐在墙边,昔日的华服快要看不出颜色。听到栅栏敲响的声音才抬头看,脸上是倨傲的麻木,并不像其他犯人那般对狱警谄媚或者厌恶。


    只是看到站在牢房门口的是菲尔德之后,才变了颜色。


    正是菲尔德攻陷了狮城,狮城领导者甚至恭敬把他迎接进来,亲手献上王室人员,奥兰治并不意外,只是有些难过,帝国的余晖终究照耀不到现在,已经没人对他们抱有希望了。


    “不过朝夕而已”奥兰治老国王缓缓说。


    “是啊,但这世界还有什么不会在旦夕之间更改的呢?”菲尔德将牢门打开,端着餐盘放到他们面前,他俯身看趴伏在老国王膝盖上的女孩。


    女孩黑色的头发凌乱地散着,眼睛不安稳地闭着,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做了什么不好的噩梦。


    “埃维莉娜都长这么大了啊。”菲尔德说。


    老国王将手挡在女儿脸前,警惕地看他:“输给你们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即使将我的头颅挂在城墙前也没有关系,但是请放过我的孩子们,他们还年幼。”


    菲尔德皱眉:“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孩下手,而且埃维莉娜也没有我弟弟可爱。”


    老国王沉默而奇怪地看着打量他,他素闻菲尔德与多德不和,菲尔德说出这种话简直在他看来就是口是心非,妄图在外界打造兄弟和睦形象。


    “我只是不希望庭审之前你们在我的管辖内因为绝食而死,请给彼此一些体面好吗?”菲尔德的目光沉沉地看着老国王。


    王后在身侧拽下老国王的袖子,他回头,看到王后乞求和怨怼的目光,他顺着往下看,看到了那个更加年幼的小儿子,闭着眼睛像是不知愁苦。


    “你不能只顾着你的大儿子就不在意我的孩子,狮城的事情我不愿再说什么,但你不能这么对我们。”王后低声说。


    老国王沉默下来,他默许菲尔德将餐盘放下来,王后小心翼翼地递给老国王一块肉排,她拿过土豆。


    埃维莉娜在这时醒过来,眼睛红彤彤的,鼻子在空气中轻嗅,老国王立刻把手中的肉排放到女儿嘴边。


    “是啊,这样才对嘛,饿着自己没有关系,但千万不要饿着自己的孩子才对,不然您的儿子该多担心。”菲尔德居高临下道。


    老国王猛地一震,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骇然的眼睛,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仿佛想说什么,但一时失声,只有手在无助地挥舞。


    埃维莉娜替他说了出来,可怜的小公主哑着嗓子可怜极了:“我哥哥?我哥哥在哪里?他还好吗?我好想念他。”


    菲尔德蹲下身给埃维莉娜擦眼泪,大滴大滴的泪水浸湿他的手,脸上滚烫的体温让泪水都升温。


    “别担心小公主,迟早会让你见到哥哥的。”菲尔德扯出来一丝微笑。


    埃维莉娜不懂得语言的艺术,她开心地冲着菲尔德笑了笑。只有老国王的脸更加白了,他看着菲尔德说不出话来,忽然一滴眼泪从眼角留下来。


    菲尔德知道老国王在想什么,他在穷途末路之际选择留守狮城,为的就是给最亲爱的大儿子争取一线生机。看来他还真是蛮爱那个孩子,在这点上也许弗吉尼亚远远不如他,菲尔德无聊地想。


    他只揉了揉埃维莉娜的头,将空餐盘拿起来,临走前对老国王说:“希望您能将叛变名单尽早说出来,奥兰治再也无法翻盘了,您知道的。”


    老国王的手拽着膝盖下的草席,死死拽住,头颅低下,那宽大的背脊低垂着,看起来在一瞬间老去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呢,就这样不好吗?”他在对菲尔德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神国容不下背叛的人。”菲尔德静立。


    “呵。”老国王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神复杂,他对菲尔德说:“弗吉尼亚,你的父亲才是那个背叛神国的人。”


    牢门喀拉合上,穿着长风衣的挺拔的男人穿过污秽与哀求离开,老国王终于恸哭起来,埃维莉娜无措地用手捂住父亲的眼睛,她从来没见父亲哭泣过,也许捂住眼睛父亲就不会哭了。


    走出监狱,站在里恩河边,菲尔德终于能好好喘口气,他一直觉得压抑,胸口有团火,断断续续的烧,烟尘堵在嗓子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持续了很长时间。


    奥古斯特称赞他做事越来越稳重,只有他知道,胸腔里那团无法熄灭的火日日炙烤他,他甚至想提着长剑骑着烈马闯进那个男人的圣殿质问一切。但他还是没有勇气,他还是对安稳的家庭充满向往。


    菲尔德独自一人沿着河边走,堤岸边长出春天里的花朵,白白的一片,倔强的在风里摇曳。


    等他回过神来,怀中已经抱满花朵。


    阿亚比斯见到菲尔德的时候对此行为表达了狠狠地嘲笑,并问他是不是受到了哪个文艺女孩的影响,菲尔德不置可否。


    菲尔德:“倒是你怎么鼻青脸肿的,被房梁砸了还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拳场格斗了?多日不见看来你的格斗技术又退步不少。”


    阿亚比斯一脸扭曲,悻悻然没搭腔,他肩膀上扛着一根圆木,站在居民区递给工匠,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耸动,肤色变深,比以往那种阴郁的形象比健康多了。不像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反而像健硕长工。


    阿亚比斯穿上衣服,坐在长凳上大口喝水,他也在想要不要告诉菲尔德祝尧的事情,可看阿亚比斯一脸疲惫,魂不守舍的模样忽然就决定不说。这一家看起来精神都不太稳定的样子,还是不要碰到一起好了,免得都变成炸弹爆炸了。


    “我觉得奥古斯特对你的评价还是狭隘了些,他说你太燥郁,但是这个任务你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你更出色。”菲尔德目光从远处热火朝天的建设情形中收回来,忽然说。


    阿亚比斯不爽:“奥古斯特就是看我不顺眼,老古板。”


    接着他兴奋起来,得意道:“本来资金是短缺的,但是我在上城区发动了募捐,三天之内凑到了一大笔财富用作建设资金。”


    “哦?那些吝啬的守财奴们居然愿意?”


    “当然不,但是我手里有大量他们的罪证和丑闻,谁敢不捐,谁捐的我不满意我就放出去。”阿亚比斯说。


    菲尔德微笑,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贵族们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听说奥兰治国王已经被逮捕入狱了?”阿亚比斯低声问。


    “嗯。七日**审。”菲尔德回答。


    “真是”阿亚比斯欲言又止。


    菲尔德拍拍阿亚比斯的肩膀说:“没办法啊,这种结局是必然的。”


    许久后阿亚比斯忍不住问:“你假期还有多长时间?”


    “三天。”


    “这就是打胜仗的好处吗?我觉得我可以适当嫉妒一下。”


    “如果你想的话。”菲尔德打了胜仗却没没有多开心,他把双手放在后脑,看远处的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难不成在想你那无影无踪的弟弟?”菲尔德试探着问,他不能确定菲尔德是不是完全不知道祝尧的踪迹。


    菲尔德呼出一口气:“也许他已经离开了约撒尔,这是件好事。”


    阿亚比斯不动声色地说:“嗯。”


    “好了,我该离开好好享受我的假期了。”菲尔德站起身打算离开。


    阿亚比斯试图挽留:“真不打算跟我一起为建设城市奉献自己吗?”


    “你的奉献足够了,民众会记住你的。”菲尔德毫不留情。


    “走得这么急,该不会那束花真的是送给某个漂亮*女孩用来约会的吧?”阿亚比斯扬声问。


    菲尔德不回头,只是朝后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那束花送给了梅芷,菲尔德恍然发现,比起蔷薇,梅芷似乎更喜欢这种忽然的惊喜,只是普通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而已,竟让她珍而重之地插在花瓶中。


    菲尔德站在房间的一角,离看起来非常脆弱的梅芷很远,他几乎有些无措地说:“我没找到祝尧。”


    他以为梅芷会伤心,没想到她却大剌剌地说:“没关系啦,那孩子随我,命硬,不会出事的。”


    随着几次的接触,菲尔德发现梅芷跟他曾经印象中的那位蔷薇夫人有很大反差,她非常自信,且有着良好的心态,无论是长时间的幽禁还是失败的感情都不足以打倒她。


    菲尔德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个因为弗吉尼亚不爱她而郁郁而终的女人。


    “倒是你,看起来又瘦了很多。”


    菲尔德有些黯然,他不知该如何叙说自己心中的苦闷,只能闭口不言。


    倒是梅芷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安静地跟菲尔德聊天。


    “我很久没见过那个孩子了,不知道他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仔细想一想还挺亏欠他的,不声不响将他带来这个世界上,却什么也没留给他,如果评选最不合格父母,我大概是最应该被诟病的。”


    菲尔德回想祝尧的形貌,斟酌说:“他长的很好看,很优秀性格也很好。”


    菲尔德无助地张了张嘴巴,他发现他只能说出这么几句干巴巴的话,因为他其实对祝尧一点也不了解,他单方面把祝尧当作弟弟,实际上这个弟弟可能压根就不这么认为。


    梅芷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解围说:“毕竟他母亲我这么美貌,那小子一定也差不到哪去,说起来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说不定这辈子我都很难出来。”


    菲尔德仿佛下定了决心,他立下毒誓般说:“我一定会让您见到祝尧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梅芷的脸色非常复杂,良久后她看着那张和弗吉尼亚非常相像的脸说:“弗吉尼亚一定知道我消失的消息,正在满世界找我,过来,捡起你的剑,假以时日你真正对上你的父亲,也应该了解他的弱点。”


    这是间不大的小院,是菲尔德能力范围内安置梅芷最靠谱的地方。菲尔德有些迟疑,他虚握着剑站在梅芷前面,而梅芷穿着一身白裙握着一把看起来非常纤细的剑,总之从各个方面看都弱不经风。


    菲尔德甚至怕等会不小心伤到对方而对之前答应这件事感到后悔。


    “身子站直!”梅芷厉喝,“是谁教你轻视女人?你的父亲曾败在我的剑下!”


    她出剑速度极快,还没待菲尔德回过神来,剑身已经抽到他的腰上,迫使他严阵以待。


    弗吉尼亚在外界的风评一直是智商奇高但武力欠缺的形象,人们常常因为他儒雅的外表而忽视他的暴戾,将他塑造成一位良善的教皇。然而菲尔德却知道弗吉尼亚的身手不可小觑,可能别人不相信,但弗吉尼亚曾经居然是以武力镇压了当时的死神将军赫德森,君主二人一度所向睥睨。


    他不知道父亲是否放水,但是接下来他的确见识到了这位打败教皇的女人的厉害之处。她剑术诡谲,出剑刁钻,往往菲尔德还在招架她的上一式,下一剑已经在不经意的时候就来临了,那迅捷的反应能力和利落的挥剑速度令菲尔德难以招架。


    直到后来,他才慢慢从梅芷的攻势中领略出她的意图,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出击。


    梅芷满意笑笑,如暖雪消融:“打架不要怕流血牺牲,也不用在乎仁义道德,你们就是太正派,所以处处掣肘,要知道,只有赢才是你唯一的目标。”


    菲尔德醍醐灌顶,在神国呆板的教育系统中,尤其是骑士团,总是教授骑士精神,光明磊落,人们即使决斗还有无数规矩要遵守,但生死之事,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弗吉尼亚在进攻时总是疏于右侧防守。他挥剑也有不好的习惯,过于大开大合,影响速度”梅芷耐心地一一教授。


    菲尔德目不转睛,将一招一式都铭记心中。


    梅芷最后一剑时目光狠绝,出剑也毫不留情,竟是要取他性命而来,宛如面前是痛极恨极的仇敌。


    菲尔德被那目光骇住,刹时没了反应,直到脸侧一痛,温热液体顺流而下。


    梅芷收势,随手一抛,剑直直插在地面上,她恢复淡然神态道:“出神是大忌,任何一点疏忽都足以置你于死地。”


    菲尔德哑口无言,他在脑海中回想刚才梅芷的目光,那样认真。想必她是非常痛恨的吧,菲尔德知道自己的脸跟父亲的脸非常像,甚至于身形都像了个八成。


    他接过梅芷递过来的方巾,擦拭脸侧的血丝:“谢谢您。”


    “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满山野乱跑,甚至跟猴子摔跟头,胡闹的让所有人都头疼。”梅芷说。


    “看起来真不像。”


    梅芷笑笑:“不要以貌取人啊,很容易吃亏的。”


    菲尔德抿住嘴唇,他目光转向地上散发华光的窄剑说:“您的剑倒是非常奇特,不俗之物。”


    梅芷拎起来掂量两把:“我的哥哥送给我的,据他说是什么玄铁,非常珍贵。唬人的东西。”


    她自嘲一笑:“本来以为离开神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它了,结果跌跌撞撞在最后又回到我手里。”


    菲尔德一直觉得梅芷是个可怜的女人,爱上一个男人被欺骗被利用,最后被囚禁,同样她也是个勇敢的女人,敢于放弃,离开,憎恨,而不是苦苦寻求男人回心转意。


    这样一个女人没理由过得不好,他说:“我会尽力帮您掩饰行踪,直到您能彻底自由的那天。”


    “保护好自己,大灾难就要来临了。”梅芷喉头哽动,她伸出双手,那是大巫的姿态,她侧耳,似乎在听空气中的声音。


    “从很久以前,我就隐隐有预感,有什么东西要来到这里。现在那种不安越来越浓烈,直到一个声音告诉我,是灾难来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但胸口却在剧烈起伏,菲尔德能感受到她在承受一种痛苦。


    菲尔德疑惑不解,他上前一步奇道:“灾难?什么样的灾难?那个声音又是什么?他能预知?”


    “祂是我们族群的信仰,我们奉养祂,祂给予我们帮助。”梅芷说。


    “就像我们所信奉的神?”


    “如果你愿意这样认为的话。”


    菲尔德放下心来,他没去探究更多,神态都更加放松:“我知道战争会让我们付出很大代价,但是战争迟早都会结束的,那一天不会遥远。”


    第94章 失败之行“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你的气……


    弗吉尼亚觉得这些天自己都很倒霉,像是被无端的诅咒萦绕着。


    神国境内一片混乱,好不容易制服了奥兰治那个老对头,又来了个卡洛斯,甚至比奥兰治更加过分,卡洛斯结合外族想要颠覆他的统治!


    由于他长时间疏忽教廷政事,竟让卡洛斯在里面蝇营狗苟经营起自己的政治势力。


    不仅如此,更让他火上浇油的还是梅芷的突然消失。


    “还没找到?她这么多年没逃出去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我不相信凭借她自己可以不留痕迹逃跑!看守的人全部拉出去挖眼睛。”


    弗吉尼亚怒气冲冲吩咐下去。跟随在他身边的近卫斯蒂芬欲言又止,弗吉尼亚冷冷瞥他一眼:“有话就说。”


    “大人,是否过于严苛了?”


    弗吉尼亚顿了下:“你觉得我很残暴?”


    斯蒂夫束手站在教皇身后十分拘谨:“您以前远比现在平静,您曾经说过,情绪过于外露是大忌。”


    弗吉尼亚摊开双手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看:“我是不是变了很多?”


    “您也说过,人都会变的。”斯蒂芬跟随弗吉尼亚多年,是他最忠心的下士,但他怎么敢直白地说教皇不是。


    外面有两三鸟鸣,弗吉尼亚挥了挥手,仍没收回命令,他问道:“今日下午有贵族会议?”


    斯蒂芬正色道:“是,您可要小心啦,听说大家联合起来想要弹劾您呢。”


    “消息这么灵通?”


    “毕竟我可是马夫呢,马夫们之间哪有秘密。”斯蒂芬为教皇披上红色大氅,拉开马车门。


    马车缓缓从狭窄道路上驶过,久违的朱利安主教紧张地检查全身上下是否有不合体的地方,那件崭新的主教红袍连褶皱都不允许存在。


    “你觉得我这身可以吗?我特意让裁缝绣了暗纹,这样既不张扬也彰显身份。”


    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又举起双手在头上摆弄发型:“早知道我在头上抹些发胶了,城南有家发胶加了香料,那个味道令人流连忘返!”


    “那种味道只会让你像烤炉里的鸡。”马车角落里有声音冷冷道。


    “……那还是算了。”朱利安偃旗息鼓。


    外面的景色倒退,朱利安主教放下帘子,他如今是教廷内蒸蒸日上的政治人物之一。这得益于他在下城区兢兢业业多年,并有不俗的政绩,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从未站过队。他自认自己是洁身自好,未曾想过是别人看不上他一个小小下城区没什么权力的主教。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将邀请函发给我呢?”离目的地越近,朱利安主教越惴惴不安。他看向角落里窝着的人,又面露不忍道:“我可怜的孩子祝尧,自从你离开我之后看起来过得可真不好。”


    是啊,是够不好的,又是被通缉又是毁容的。不过他倒是没说那张邀请函其实是他拜托秘书部送给朱利安的,他需要一个混进去的身份,有什么比不入流主教身边的喽啰更不起眼的呢。


    祝尧掀开兜帽,无奈地说:“那真是希望日后您爬的更高可以给我留个安身之所。”


    他露出来的脸上斑驳一片,细细密密的裂纹让他像刚从陶炉里拿出来的烧坏了的瓷器,有几处外层皮肤剥落,里面却不是血肉,而是如同白瓷般透着莹润光亮的又一层肌肤,看起来诡异而奇特。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朱利安主教不忍问道,他有些心疼地想要摸一摸祝尧的脸,被祝尧伸出手制止。


    “食物中毒,这不重要。”祝尧搪塞回答。他这一动作,露出的手臂上竟然也是这种密密麻麻的裂纹,随时要破碎一般。


    “你听好,到了现场会有人接引你坐到角落,不用跟别人攀谈,你就当自己是个充数的就行。还有为了你的安全,无论会议中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会后尽快离开不要逗留。”


    朱利安一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


    祝尧缩回手,又将兜帽戴好,整个人都缩进保护壳里。朱利安知道直到如今祝尧的通缉令都没有收回,见到这个模样的祝尧他甚至开始厌恶起对方的那个教皇父亲,即使他是如此尊贵的人,也不免让人唾弃他绝非一个好父亲。


    马车停下时,朱利安率先下车,他看着祝尧那严实的装扮说:“你这样是不是有些明显?”


    祝尧抬手露出一节手指示意他向前方看,更多更夸张的装扮比比皆是。


    “这里许多人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们习惯了做幕后的那只手,代表各大家族的利益前来参加会议,您手里的邀请函是唯一证明身份的东西。”


    朱利安看了看自己,简直是狼群里的红猪,他低着声音说:“我以为这只是大家一起聊聊神学,各自发表了什么文学著作之类的集会,比如教皇的私人茶话会什么的。”


    “恭喜您,最顶尖权力与财富的人都将在今天聚集,是个不错的热闹。”祝尧跟在朱利安身后。


    “教宗大人,我们为了您的空头支票,牺牲了整个工厂,我的家族受到了极大的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失,您知道那些下岗的工人们都聚集在工厂大门前闹事吗?”


    “是的!而教宗您说的天国与无穷尽的财富我们如今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


    偌大的会议室内如集市般热闹,人人脸上露出愤懑,他们在控诉,在诉苦,在质疑,只有坐在最前方面对所有人的教皇弗吉尼亚始终面目平静。


    他看着那些脸,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半晌后那些声音平息,他才微笑说:“各位先生们,我想各位并不需要解释,到时候我会给诸位看那绚烂的神迹,但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处理几只无伤大雅的小老鼠。”


    “菲尔德——”他扬手呼唤。


    菲尔德从大门外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薄纸,弗吉尼亚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人们看着走进来的菲尔德纷纷猜测,看来教皇最中意的孩子还是这一个,不过也确实如此,长子也是最出色的那个。然而距离教皇最近坐席,率先瞄到那张纸的人忽然变了颜色,他嘴唇发白,身下的座椅发出刺耳声响。


    众人被这声音惊动,只见弗吉尼亚微笑不变,看向身边那人:“看清楚了吗?苏尔公爵。”


    “我……我的名字怎么会在这纸上?”苏尔公爵强颜欢笑,屁股慢慢离开座位。


    “是啊,为什么呢?”弗吉尼亚拎起那张纸歪头看上面,光把纸张照成半透明状,不少人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顿时会议室内乱作一团。这本来以为是找教皇清算的机会,却成了清算他们的时间。


    朱利安看这群魔乱舞的场景,往后靠了靠椅背,对身后的祝尧低声说:“这算什么?”


    随着名单的一一宣布,上面的人尽数被带走,原本群情激愤的众人被这一变动吓破了胆子,与其说教皇需要他们,不如说他们仰仗教皇,因为弗吉尼亚才是手握权力的那个,当他想要撕破脸的时候是不用顾及任何人的脸面的。


    祝尧悄悄将手搭在朱利安的肩膀上:“好戏要开场了。”


    菲尔德关紧大门,他走到会议室最隐蔽的角落里,朱利安这才发现,这间会议室并非他以为的眼前这般大小,黑色的窗帘布被拉开,露出的不是窗户,是一具堪称艺术品的白色陶瓷等身人偶。


    所有人起立屏息,朱利安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那人偶的眼皮在颤动。祝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做出显眼动作。


    朱利安僵硬回头,他惊恐的眼睛对上祝尧的眼,黑沉沉的没有光亮。


    那白色的陶瓷般的皮肤和祝尧身上露出来的一般无二。祝尧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于是朱利安噤声使劲平复心跳,眼前这一切都让他感到荒谬。


    弗吉尼亚起身走到菲尔德身边,父子二人面对众人,相似的脸上表情完全不同。弗吉尼亚得意洋洋,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菲尔德木着脸,仔细看他的眼底甚至有一丝嫌恶。


    “这就是我要向你们展示的东西。我们总以神的子民自居,神创造了我们,却没有赋予我们神的能力。而如今,神将那宝贵的财富放在大海的彼端,它离我们从遥远到咫尺之间,我们为什么不能拥有它?”


    弗吉尼亚走到人偶身边,他敲击那白瓷般的皮肤道:“这并非脆弱的瓷器,而是金属,它也并非艺术品,而是人,是我们创造出来的真正的神使,替我们代行神的能力。”


    众人哗然。


    一把铁锤狠狠砸向神使,那皮肤如钢铁般坚硬,连痕迹都不曾留下。神使突然睁开眼,行动自如,那把铁锤在他的手中扭曲变形。


    但没人注意到,他那双木讷的眼睛看向人群后方。


    “他有着天生的神力,即使是达日尔族也无法撼动他,而这样的人形兵器,我们有一整个军队。我知道你们中还有卡洛斯的耳目,但是诸位真的以为卡洛斯能在这样的军队前获胜?”弗吉尼亚拉上帘子转身欣赏目瞪口呆的众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从迷失之地带回来的秘金?”有人问。


    “是的,所以诸位便知道,那未知的天国是怎样的宝贵之极,我们怎么能让神的东西流落他乡呢?”


    就在弗吉尼亚以煽动性极强的语言又再次从贵客的钱包中获取大量财富时,朱利安已经坐不住了。他本质上只是一个小小的主教,在平民中待久了并不能理解这些人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一旦教皇的设想全部实现,平民将永无出头之日,所有人都会被黑暗笼罩。为了那些未知的,诡谲的东西,真的值得葬送神国现有的一切吗?


    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对此质疑。


    他趁着现场躁动之际问祝尧:“你身上的那些跟帘子后那鬼东西是一样的?”


    “弗吉尼亚没说错,那的确是人。只是活生生的人被他们制作成了没有人类思想的死物,甚至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祝尧想起当初实验室里那些人的惨状声音晦涩。


    朱利安捂住额头,低喊:“见鬼见鬼!他们违背了神的旨意!”


    祝尧无奈一笑:“我为你还能成为一个坚定的教徒感到欣慰。”


    “你难道不担心吗?你如果也变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怎么办?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你的吗,即使倾尽我的所有。”朱利安难过地问。


    “不用了,已经足够了,你现在离开吧。”祝尧摇摇头,他将朱利安推向墙边一处暗门,谁也没看到那处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张机灵的脸露出来,那是祝尧的前同事,秘书处的贝克莱。


    “代我向秘书长问好。谢谢。”祝尧站在原地。贝克莱的眼神非常复杂,他点点头,拉着不明所以的朱利安离开,暗门关闭,祝尧呼出一口气。


    相较于热闹的前场,这里寂静的可怕,祝尧将兜帽拉低,手缩进袖子。他像一具幽灵,静静等待捕捉他的人发现。


    “诸位,台上那所谓的神使不过是弗吉尼亚用人制造出来的怪物而已,一个藐视生命的人说出来的话你们也要追捧吗?在那神使的皮下,是一位可怜的先生,他的父母甚至还在祈祷希望他尽快回家。”


    清脆的声音打断所有人的动作,人们转过头来看着祝尧,质疑,好奇的目光纷至沓来。


    一叠纸纷纷扬扬落下,有人伸出手接过,那些也是名单,密密麻麻的,上面甚至详细写了每个人的地址。


    “受害者名单——弗吉尼亚为了自己的私欲,非法人体实验,屠戮场就在你们所膜拜的圣殿之下。象征着力量与权力的阿瑞斯之山,终究是嗜杀与血腥的。”


    寂静的湖面被打破,一颗石子激起的浪花不足以撼动湖底的巨兽,只有石子缓慢沉下去。


    “为什么要回来呢?我亲爱的儿子。”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弗吉尼亚在他耳边亲昵地吐息。


    “当然是因为想念你啊。”祝尧轻轻笑起来,他收回注视其他人的目光。


    没从他言行中发现不甘与失望令弗吉尼亚不太满意,他隔着兜帽打量他,想要确认他说话是真是假:“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你的气味,那股熟悉的不安分的味道。”


    “这些天没洗澡熏到你真是不好意思。”祝尧耸肩。


    弗吉尼亚想要摘掉他的帽子,但是菲尔德已经从另一端挤开人群走来,他看着父亲古怪的举动,和那遮掩全身的人,感到一阵心悸,他快速走到弗吉尼亚面前,揽住祝尧的肩膀。


    触手冰凉,没有温度:“真的是你!”


    祝尧退开,好像不太能接受得了他的触碰。菲尔德只能看到一个光洁的下巴,他收回手,背在身后握住。


    那些名单被踩在脚下,弗吉尼亚捡起来一张,看了眼轻飘飘说:“你的同情心用错了地方,如果你撒在街道上会比现在反响大的多。”


    “这里的人早被金钱和权力蒙蔽了眼睛,他们不会知道一块地能产多少麦子,一斤面能做多少面包,自然也不会在意哪间房子死了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


    “父亲!”菲尔德隐忍喊道。


    弗吉尼亚看了一眼他的大儿子,挑挑眉,双手抬起,示意他不再说了。他不明白这个一向冷酷的大儿子怎么就特别待见小儿子。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祝尧掀开兜帽,黑色衣袍落下,他龟裂的身体呈现在父子俩面前。


    那张原本美丽的脸庞被横七竖八的裂纹覆盖,陡然生出破碎绮丽的美感,弗吉尼亚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藏品中有一个独特而唯一的瓷瓶,匠人使用最珍贵的陶土,最完美的形状,用了极大的力气去烧制它,最终在出窑的时候却在所有人面前碎裂开来。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件失败品,但在弗吉尼亚眼里,那是独一无二的真正华丽的珍品。


    他的心神顿时激荡,轻声问:“你当初不是没有成功融合秘金吗?”


    “那个实验是失败了,但后来被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失窃圣剑却找上了我。”祝尧歪头,他接住身上掉落的一片碎片,“我来为您送上您最需要的东西了。”


    菲尔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要触碰祝尧,又害怕他在自己面前碎掉,他揉动发酸的鼻尖,不想展露太多自己的情绪。他将衣服重新披在祝尧身上,遮挡住他那不堪的身躯。


    弗吉尼亚眼里的那种炽热同样也消散了,他和菲尔德同时沉默。


    祝尧意识到不对的地方,他后退一步,声音干涩:“你们也不能取出圣剑?”


    弗吉尼亚上前怜爱地摸了摸祝尧的脸:“惹了解决不了的祸端终于知道来找父亲了吗?”


    菲尔德捂住眼睛:“异化现象开始就无法结束,除非死亡,而所有异化后的人生命都非常……短暂,一个月就是极限了,所以实验室一直在消耗实验体。”


    第95章 “你杀死我吧”“就把我埋在撒格鲁吧……


    弗吉尼亚和菲尔德都沉默地注视着祝尧,唯一的区别是,弗吉尼亚眼里是可惜,而菲尔德是悲伤。


    祝尧手指蜷缩,将身上衣物合拢,只露出一张破碎的脸。


    “你不要害怕,我们去找杰拉德,那些以疯子著名的家伙们一定会有办法的。”菲尔德又看向弗吉尼亚,见弗吉尼亚没有反驳,他放下心来,他有一瞬间害怕父亲不愿意救祝尧,毕竟权力在教皇身上,但是好在,他没有狠心到那种程度。


    这时候祝尧已经不动声色地靠近窗边了,他没有应允。


    “菲尔德,弗吉尼亚的野心太大了,他会将神国陷入绝地,到那一天,这片大陆上将血流成河,人类变成杀戮的傀儡。”


    弗吉尼亚笑起来:“祝尧,你难道觉得我会将我的国家拱手让人吗,你是不是对我太没有信心了,可真是让我伤心啊。”


    “难道还不够吗?这场战争已经让南**分五裂了,太多人因为你的野心死去。”


    “战争是发展必经的路途,指引我们向更高文明前进。”弗吉尼亚辩论,他忽然说:“菲尔德,还不抓住你弟弟,他要跳下去了。”


    菲尔德从愣神中反应过来,看见祝尧退到窗前,他瞬间知道祝尧的企图,可这是好几层高的楼啊!他扑身而去,祝尧击碎窗户的碎片从他指尖擦过,风从破碎的窗户里灌进来,使菲尔德一瞬间屏息,眼睁睁看着祝尧仰身坠落。


    “你们不可吃分辨善恶树上的果子,因为你吃的日子必死。”风吹掉祝尧的帽子,金色发丝在空中乱舞,露出他破碎的脸,黑色的眼睛里没有难过,同样也没有期待。


    那句话是圣经中上帝给亚当的禁令,然而弗吉尼亚既要吃果子,也要不死,他眯起眼睛,看向北方,遥远的地方树立着一座高梯,脱离凡俗。


    菲尔德跪在窗前咬紧牙关,眼角沁出一滴泪转瞬即逝,握紧窗沿的手被碎片割裂,他拼尽全力没让自己向后露出狰狞的面孔。


    急坠而下的祝尧在即将接触地面之时忽然被一道疾如闪电的白色利影穿过,下一秒消失在天际之间。


    菲尔德紧绷的身体猛然一颤抖,他转头,弗吉尼亚的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张本温和的脸仿佛同样龟裂开来,冒出森森黑气。他往后一撤,回过神来,哪有什么黑气,弗吉尼亚仍是那个教皇。


    “菲尔德,只有你能理解我的苦心,不日之后我将召集众主教,选举下一任教皇,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弗吉尼亚鼓励的目光注视着菲尔德茫然的脸。


    许久后,茫然化为坚定,他跪直身子,低下头:“是的,父亲。”


    低压的气氛凝滞,鸟啼声冲破云霄。


    祝尧扔掉黑色斗篷,苍白的脸上满是坚毅,他借冷风来缓解体内灼热,那种撕裂心肺的痛苦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听着身下鸟传来的阵阵鸣叫,他无奈苦笑,低声说:“我没想到他们对这种侵入也毫无办法,难道只有抽脊这最后一个办法?”


    那无异于送死,他还不想死。


    ***


    遥远之地,达日尔族大本营中迎来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拉克申对来人怒目而视,却被达日尔王后拉在身后护着,生怕他惹出祸端来。


    “赛罕,你终于来见我了。”达日尔王喜形于色。


    “南陆战局已经成为教皇和卡洛斯之间的战役,您举这令牌,西十二城不会阻拦您的战士。”赛罕交给达日尔王一枚令牌,他毫无寒暄之意,大步朝外走去。


    “赛罕!”拉克申大步向前,面有不忿,“别以为你现在不在西陆了就可以踩在我们的头上,告诉你,跟卡洛斯合作不是因为你,只是为了西陆从此不再成为神国的后花园。”


    “嗯嗯,你说的很对。”赛罕敷衍一番,掀开帘子。


    外面站着达日尔族的战士们,在他们身后,是壮硕庞大的兽群,他们神情激荡,看着这位曾经的将领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将军……”


    赛罕并非无动于衷,他上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都是好样的,为了家园而战。”


    “将军,您不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身后达日尔王也站了出来,拉克申神色落寞,赛罕环视一周,耸肩笑道:“你们有你们的家人,我也有我需要保护的人,他更需要我,但是不要气馁,我们还有站在一起的机会。”


    “好了,听我说,给所有的战兽们套上铁甲,你们要面对的敌人很强大,依托尔会辅佐拉克申进行指挥的,他同我一样对战士们非常熟悉。”


    赛罕招手让副使走过来,又吩咐了几句,看到一旁踌躇想听又不要听的拉克申,大手一扯将他拉了过来。


    最后,赛罕揽住拉克申,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以前是真的想干脆一脚把你踹开算了,自私又幼稚,完全不适合做达日尔王,把西陆交到你手里我不放心。但是后来,我听依托说你也在努力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世子,懂得与战士们相处,友善对待达日尔的子民。你日后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个被人民拥戴的王。”


    拉克申本来听着非常恼怒,想要挣脱开赛罕这个一直压在他身上的阴影,可听着听着他又卸下了力气,别别扭扭说:“别说的好像遗书一样,明明是你没有做好哥哥的样子,我又没有要怎么样你。外面哪有那么好,等我继位,你还是可以回到达日尔族来做你的大将军,西陆的群山一直都欢迎着你。”


    赛罕微微笑着,他揉了揉拉克申的脑袋,将他的头发揉成鸟窝,“你父亲老了,你要好好照顾他,依托这些年跟我学了很多,你要重用他,不要荒废你的习武,一切能使你强大的东西都要抓住。照顾好自己。”


    “哥哥……”


    赛罕越走越远,拉克申觉得自己一直追不上他的步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嫉妒赛罕,只有拉克申知道,他只是羡慕赛罕,他永远那么强大,那么自由。


    “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拉克申扭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依托尔,这位副使一直在远处看着俩兄弟之间的谈话,生怕两个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闻言他挠了挠头,“其他的不知道,但是美人很多是真的。”


    “我哥哥哪有那么俗气!”拉克申大吼。


    依托尔尬笑,“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


    即使已经将行程一缩再缩,赛罕再次回到神国的时候时间也*已经过了两天,神国这片土地上已经硝烟弥漫,越过拖着包袱奔逃的民众,赛罕沿着里恩河回到智者的小木屋。


    只是几天时间,智者好像又生生老了几岁,他的身体是不再长出新芽的枯木,垂着头在地上描画机械图,下游的垃圾堆成小山他也不再打理。


    看到赛罕回来,智者站起来,脸上无悲无喜,这一刻,赛罕停下脚步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们曾经因为私欲抵达了恶魔的国度,为了赎罪,我放弃所有的权力与财富在这里捞起逝去的人送他们往生,然而我早该知道,恶魔是管不住的,他住在贪念的人的心里。”智者喑哑的嗓音在赛罕耳边响起。


    他推开门,那门后仿佛一个恐怖的漩涡,映出赛罕最不想见到的东西,赛罕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该启程了,他可能快要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智者叹息,“诺尔那小子传来消息,教皇已经下令全面搜捕祝尧了,他们知道圣剑在他的体内,这里呆不久了。”


    “加重了?”赛罕声音罕见的有些颤抖。


    “几日前他去见了教皇,也许是受那些怪物的影响衰退的速度加快了,我可怜的孩子。”智者拍拍他的肩膀,“他不希望开启迷失之地。”


    赛罕走进去就看见那狭窄的床上躺着他魂牵梦萦的人,然而原本健康的身体如今早已经不成样子,他的身上没有沉重的衣服,只在腰下围着一层薄纱。


    赛罕知道,那是因为祝尧的皮肤已经脆弱到不堪重负了,哪怕不平滑的丝线都会引起他的碎裂。与身体相比,祝尧的精神还算可以,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是脸颊上那两道长长的裂纹看起来就像是泪痕。


    “你答应过我不出去的。”赛罕跪在床前,一旁的普尔曼给他让出地方,又递给他一方湿巾。


    赛罕接过来,放在祝尧嘴边,让他干涸的嘴唇吸入勉强维持生命的水源。


    “亚马蒂斯家族对圣剑也无可奈何,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祝尧竟微微一笑,“‘钥匙’在我的身体里看来也不是件坏事,只要不开启那扇禁忌之门,这片大陆就不会彻底无药可救,只是战争需要快点结束了。”


    他的嘴角笑着,眼睛却流出大量眼泪,这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赛罕不敢用手去擦拭眼泪,只能扯过一旁的软布接泪,他柔和地问:“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我……”祝尧哽咽,“我骑着鸟去了撒格鲁,我长大的地方,那里被炮火袭击了,整个小镇付之一炬,我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人,就连最高的教堂也只剩下一扇花窗。”


    “我曾跟你说过,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他叫利坦维,我们曾经无话不说,约定等我回到小镇我们再一起喂小马,他还没有来过约撒尔看神国最繁华的城市。而我却再也见不到他了,如果我能早一点回去就好了……”


    祝尧的胸膛微弱起伏,那些泪淹没进发丝,流淌入赛罕的心里,他的唇印在祝尧脆弱的脸庞上,虚拢住他的眼睛,“别这样,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要坚持不下去了,我感到痛苦,”祝尧点点心脏,“这里有一个人不停劝服我快点离开,如果我死去,是不是就能和利亚修女和利坦维重逢。”


    普尔曼和智者眼角都泛起泪花,不忍地偏过头去。


    “它骗你的,求求你,我还在这里,你可怜可怜我,为我坚持下去好吗?”赛罕不顾一切地去握祝尧的手,“我们还有办法,去北陆,只要越过迷失之地找到源头就一定有办法。”


    “不!”祝尧小幅度摇头,“不能让恶魔祸行人间。”


    “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消失,就会变成怪物,他依然可以去打开那扇禁忌之门!”赛罕怒喊。


    祝尧轻笑:“所以你杀死我吧,只要我死去,圣剑也会随之消失的。”


    “谁告诉他的!”赛罕突然转过头,眼睛通红瞪向另外两人。


    普尔曼忽然跪下来,眼泪连串的从脸上滑下来:“你打死我吧,都是我嘴巴太大把智者爷爷的研究结果告诉了祝尧哥。”


    “这是事实不是吗?你怎么忽然不讲理了。”祝尧轻叹,“弗吉尼亚的那些怪物傀儡们的生命非常短暂,秘金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答应我,这场战争一定要获胜。”


    赛罕不说话,冷硬的面庞倔强着,祝尧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别让我最后是难过的离开。”


    可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难不难过!赛罕想说。但是他看见祝尧破碎的脸,干枯的身躯,这样辛苦的活着对他来说确实太痛苦了吧。


    “好。”他说。智者和普尔曼都向前一步,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怎么能……”


    祝尧露出欣慰的笑容,“如果我母亲还活着,请你告诉她要好好生活,我觉得来到这世上挺好的。”


    “嗯……”


    祝尧抽出一把刀,从耳侧割断了自己干枯的长发,头发减少显得他更加瘦削,金发落在赛罕掌心,被他握紧。


    “就把我埋在撒格鲁吧,那是个好地方。”


    赛罕缓缓点头,“你累了,先睡一会吧,醒来就好了。”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祝尧眼睛上,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合上,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第96章 悲悯的释放破碎的陶瓷娃娃还能重新拼……


    海边,一处废弃海港


    腐烂的木板陈列在碎石滩上,瓦勒莉从一处木板底下掏出一把上了锈的枪,用手扣动几下纹丝不动,只有黑红色的铁锈簌簌落下。


    她红色的头发被盘的结结实实在头顶,一贯妩媚的眼睛此时看向另一头,琼斯正搬动石块猛砸地上的巨大铁锥。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阵响,瓦勒莉举起那把手枪。


    “几十年前的老物件,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收藏家们把它炒上了天价。”


    琼斯擦着汗走了过来,接过手枪看了看底部,惊奇看着瓦勒莉的脸道:“斯科特家族的徽章。”


    瓦勒莉斯科特笑笑:“斯科特家族除了政客身份还曾经是最大的军火供应商,但随着家族的没落,一切都灰飞烟灭。”  ,


    琼斯知道那段历史,随着旧家族的消散,由奥古斯特斯科特撑起的新家族在神国开始崛起,但由于人口凋零,虽然奥古斯特在神国无人不晓,但是斯科特家族却只是中等家族,过往辉煌不再。


    瓦勒莉将旧徽章扣下来,手枪埋进地底,“我父亲送给过奥古斯特一把,他很喜欢它,可惜后来发生变故弄丢了,再也找不到了。”


    是指抄家,年幼的斯科特兄妹没有办法抵抗那些手里沾满血腥的家伙。


    “说起你那哥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海边做这些无聊的苦工吧。”琼斯绝望地往后一摊,躺倒在碎石地上,“我已经闻这股海腥味要闻吐了。”


    “他大概以为我去哪招兵买马准备造反呢吧。”瓦勒莉勾起嘴角笑笑。


    琼斯将手里的石头扔向大海,“我们得快点了,我想祝尧可太需要我们这艘船了。”


    数日前,琼斯受到智者的委托,那位不知道到底多少岁的老人捧着全部家当差点跪到地上请求琼斯为祝尧建造一艘小船。


    在神国,能找到材料和手艺的炼金术士少之又少,而能同时拥有机械制造能力和炼金术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同时,能在神国严密的看守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建造一艘船也是难如登天,如果不是因为祝尧,琼斯是万万不愿意的。


    就在他准备转身回去拿合同让智者签字把他的炼金秘法和机械理论都交给他的时候,瓦勒莉已经狠狠按下他的脑袋接下了这么个“脏活”。


    “说实话,我后悔了。”琼斯说。


    他抡起锤子使劲敲呀敲,瓦勒莉已经扛着铁板上了甲板上,她不屑的翻白眼,“喂喂喂,当初是谁拍着自己的胸脯说祝尧是他的好朋友,愿意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


    琼斯忿忿不平,第一次造这么大的东西他也很麻木啊!“我是后悔没有让他把祝尧的全部财产都给我,你知道他这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其实有个小金库吗?!如果不给他收缴了,以后怕都是他出轨的资本!”


    瓦勒莉丝毫不掩鄙视的目光:“怕是你比较容易出轨吧,以他的眼光能找着几个比那蛮族汉子更魁梧的男人来?”


    海风带来了危险的味道,琼斯毅然决然地把锤子扔掉,大喊一声,扑到了瓦勒莉脚下,“冤枉啊瓦勒莉大人,鄙人的一片真心尽在您的这里呢,可万万不敢有二心的呀!”


    瓦勒莉一脚将琼斯踢开,“我要你的心有什么用。”


    琼斯咬着手帕,没敢问那你想要谁的心。


    “老板娘!”远处传来诺尔的声音,他挥舞着手,“你要的男人们我给你带来了~”


    “什么?!”琼斯死死抱住瓦勒莉的腰,眼泪简直要飙出来,“瓦勒莉难道你真的要抛弃我吗,你这个没有心的美貌女人。”


    瓦勒莉捂住额头冲长途跋涉而来的诺尔友好招手。


    在诺尔身后,一水的魁梧男人站着,肩膀上的肌肉几乎能夹死苍蝇,瓦勒莉欣慰点头,那些壮汉们纷纷弯腰,“老板娘好!”


    瓦勒莉无视琼斯幽怨的眼神,大手一挥扔过去几张纸,“伙计们,抓紧开干吧。”


    只见她一声令下,男人们立刻四散开来,扛起木头和钢铁放到特定位置。


    诺尔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坐到地上,不无得意地说:“老板娘怎么样,我帮你找到的这群人可有力气了。”


    “靠谱?”


    “那真是再靠谱不过了,这可是我父亲的人脉,虽然我父亲是墙头草,但是他手下的人绝对忠诚。”诺尔神色非常自豪,好像亚当斯伯爵是个墙头草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干得漂亮,亚当斯伯爵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瓦勒莉大力称赞。


    “等等……”琼斯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膝盖,幽怨地说:“所以那些人是来干活的吗,怎么能找这样的人来工作,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诺尔:“是老板娘让我找些身强力壮的。”


    琼斯瞄了眼瓦勒莉不吭声了,他拿起图纸装模作样地研究着。


    诺尔看向那艘用精钢打造,外表十分坚固的船,提出了他的疑惑,“智者不是说想要穿过迷失之地的船必须用来自东陆的灵木来制作吗?”


    琼斯扔掉图纸,搂着诺尔的脖子带他到船边上扬声说:“当然了,但是赛罕带回来的那截灵木怎么可能制作出那么一艘船呢,所以我利用现代工艺对古老制造业做出了改动,总而言之就是用灵木制作桅杆,又在船舵上镶嵌了破浪石,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诺尔从上学那会就是个学渣,琼斯解释给他听也明白他听不懂,见远离了瓦勒莉的视线,他摸摸诺尔的胸口,惊得诺尔瞪大眼睛看他。


    “啧,酒呢,酒我让你带的酒。”琼斯对他嫌弃极了。


    “哦哦,拿了拿了,五个金币呢!”诺尔从后腰处掏出来两个扁扁的小瓶子,琼斯又是嫌弃地撇嘴,苦于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能收下诺尔这么个不懂酒的牧师带来的高价劣质酒。


    琼斯撕开封口像漱口一般把酒咽了下去,他坐在石头后面撞了撞走神的诺尔,“你在发什么呆呢?”


    诺尔头低下来,也喝了一口酒,满嘴苦涩,“在想祝尧,我来之前看到他躺在床上,你知道他现在像什么吗?”


    “像极了你小时候你爸爸给你买的陶瓷娃娃,碎了的那个。你说了好几次了。”琼斯说。


    “对,就是那个我最喜欢的陶瓷娃娃,当时我很伤心,现在我比当时更伤心,他还在加重,你说这艘船真的能救得了他吗?”诺尔很困惑。


    琼斯远远没有诺尔那么悲观,或者说他就是从悲观的生活里冲出来的,“放心吧,这个世界上要死的人都是立刻就死了,只有主角才会坚持到现在,因为谁都不希望主角死了啊!”


    “现在我们的最大目的就是造船,等到他真正需要我们的那天,有船有人,送他出海!回来肯定活蹦乱跳。”


    诺尔狠狠点头,“嗯,现在战乱,教皇没有时间注意到这里的,你们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就行,我就先回教堂了,难民们可能不需要一个诺尔,但他们需要牧师。”


    两人握拳,抵住肩膀。


    ***


    监狱内,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他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因为用力扯出一道直线,几个月前他还是受人敬仰的王子,如今却沦为战败的前任国王。


    “路德维希,吃饭了。”


    就连一个小小的狱警也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路德维希嘴角撩起,也许再过几天,他就能看到母后,他想念她很久了。


    狱警将看起来就非常难吃的饭菜放到牢门外,如果路德维希要吃饭就必须将手伸到铁杆外一点点用手抓着吃,而那盘饭里却是稀稀拉拉的蔬菜汤,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过饭了。


    那盘饭很快就被隔壁的手拉去吃掉,一串很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响起来,路德维希勉强能辨认出那是军队里的长筒皮靴。


    审判结束后,他就被关在监狱里许久无人探视,没有立即执行死刑的原因大概是弗吉尼亚并不希望他那么痛快死去吧。这次来的人会是谁呢?带他来行刑的?


    门上的锁链被打开,路德维希动了动头,将脏乱的头发束到脑后,勉强保留一点身为国王的尊严。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他的眼睛辨认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来人。


    “呵……菲尔德,你终于来了。”


    眼前那黑色军装,腰间佩剑,黑色军靴一尘不染的男人正是菲尔德,只是不知为何,他那在黑暗中呈现出来的脸并不如路德维希想象中的高兴。


    “你那是什么表情?”路德维希嗤笑,“最大的对手败了,其它威胁也并不成火候,身为教皇最有能力的大儿子,两个弟弟对你的地位撼动不了一点,作为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的菲尔德殿下怎么能不开心一点呢,我都替你开心啊,哈哈哈。”


    菲尔德紧闭的嘴唇听到这话不为所动,将手放在腰侧的剑柄之上。


    路德维希的视线被吸引过去,探出脖颈说:“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但是我还有很多疑惑。”


    “问吧。”菲尔德终于开口。


    “我父亲他们怎么样了?”


    “奥兰治国王和他的王后与您的弟弟已被秘密处死。”


    路德维希弯塌的背脊猛然一震,他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也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的眼睛猛然一抬,“那埃维莉娜?”


    菲尔德颔首,“王女被免除一死,待成年后将被送往和亲。”


    路德维希含泪点头,“请您告诉她,让她不要怨恨,好好活着。”


    “好的。”菲尔德手中的利剑已经抽了出来,“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良久后,路德维希晦涩的声音响起,“莱西,他还活着吗?”


    身为王室近卫,大都难逃一死,尤其是在此之前,莱西就已经受了重伤,感染而死的几率非常之大,但是路德维希还是抱着一丝些微的希望,他在询问之前犹豫很久,又害怕听到那个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但菲尔德却说:“他还活着,奥古斯特将军因过往情谊向教皇求情饶他一命,只是断了一条腿。”


    路德维希啜泣出声,他那些伪装的坚强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终于被撕裂,他开始大哭,没有一点国王的姿态,他要庆幸,至少莱西没有因为他而死去,那些年身为王子殿下被要求的仪态完全被他抛之脑后,亲人死亡的悲痛,自身命运的无措都在这一刻随着他大哭的声音盘旋在这间小小的牢房之中。


    “谢谢您,请行刑吧。”许久后,那哭声停歇,打破静静看着他的菲尔德的目光,他曾将菲尔德当作对手,如今他却庆幸,还好是这个人送他最后一程。


    菲尔德是位优雅的刽子手,彷如走在红地毯上去摘一朵花,脚步停歇,他将剑临在路德维希头上。


    路德维希已经闭上了双眼,那未干的泪痕在他的脸上散着细微的光,小的时候以为死亡那么远,后来发现死亡那么轻易就能来到身边,如今他也要死亡,才知道是这样近的东西。


    剑光闪过,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路德维希反而发现自己脚踝变得轻松,那围困着他的锁链竟然悄然断开。


    削铁如泥的剑被收归入鞘,路德维希睁开眼看见菲尔德正定定看着他,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菲尔德低声说:“你是祝尧的朋友,如果你死了他会很伤心。离开这里吧,不要去见埃维莉娜,我会告诉她你还活着。”


    路德维希难以置信地挺起身子,他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能与埃维莉娜重逢,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菲尔德那么轻易就放了自己,教皇的命令他居然就那么违背了?


    “那你怎么办?”


    “我有我自己的苦衷,我不能立刻就放下一切,时机还未到。”菲尔德侧着脸说。


    但路德维希总觉得那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因为他完全没必要给自己解释什么,但他已经来不及去问什么了。


    给他送饭的狱警过来了,他看见大开的牢门,立刻惊惶地上前查看,待进到牢内,被等待已久的菲尔德一剑封喉。


    “工作松散,监管不力。”


    如此一来定了罪,路德维希知道,现如今没有人会跟菲尔德作对。


    “出去吧,外面有接应你的马车。”菲尔德率先一步走出脏乱的牢房。


    路德维希差点忘记了走路的滋味,他半拖着腿好一会才真正站起来,那窄窄的牢门原来近在咫尺。


    直到迈出监狱的大门,路德维希仍然有着极不真实的感觉,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看见停在角落的马车,一张削瘦的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的嘴唇不停颤抖。


    “莱,莱西——”


    他踉踉跄跄跑过去,泪如雨下,“我父王没了……”


    马车上的人跳下来,路德维希这才看到莱西是用单脚站立,他另一条裤腿空空荡荡,被微风吹着前后摇摆,他几乎呆了,这才对菲尔德说的他断了一条腿有了实感。


    “我知道,殿下。”莱西真正的单膝下跪,不轻盈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随时有倾倒的风险。


    路德维希双膝跪下来,两只手抚摸那条空洞的裤腿,头抵住莱西的肩膀,身子不停抽动,莱西抱住了他的殿下的头,长长地叹息。


    “埃维莉娜还活着,我们还活着,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殿下。”


    路德维希痛苦地哀鸣:“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我是最没用的人……”


    “您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您是我永远的殿下,从此也会是我一个人的王。”莱西扶起路德维希的脸,轻轻为他擦去脸上脏污的泪痕。


    “该启程了,不要让菲尔德殿下太为难。”莱西艰难地站起来,路德维希立刻拖住他的手臂。


    他们遥遥冲站在远处的菲尔德行礼,自此登上马车消失在菲尔德的视线里。


    菲尔德身后出现一个身影,他伸手缓缓向下摸去,在差点触及剑柄之时被菲尔德抬手抓住,“阿亚比斯,你很闲?”


    被人捉到阿亚比斯就堂而皇之的站在菲尔德身边,硬从他身上拿去了那把剑,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凉凉道:“最清闲的应该是你吧,闲到放敌人一条生路,圣母像应该让位让你去那坐着。”


    “剑是好剑,跟着一个表面暴戾,实际上却优柔寡断的主人真是亏了。”他爱惜地抚摸了剑身。


    菲尔德将剑夺回来插进剑鞘,不愿理会他,阿亚比斯却走到他面前,定然看他,“你真不怕我去告状?”


    “如果我害怕,你就不会站在我眼前了。”菲尔德淡淡地说。


    望着走远的马车,阿亚比斯哼笑,将手搭在菲尔德的肩膀上,“咱们同僚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人。”


    “既想当好儿子,又想当好哥哥,眼见好儿子没得做了……”阿亚比斯拍拍菲尔德的心,吊儿郎当说:“放心,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啦。”


    菲尔德闭了闭眼,肩膀微松,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谢谢你。”


    第97章 转舵说到底,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呢?……


    约撒尔数十里外,从约撒尔向外奔逃的富商们驾驶着低调的马车将自己的财富运往远离战争的地方,同一条路上,一伙看起来非常不正经的商队正缓缓前行,所行方向与他们截然相反。


    与他们急匆匆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那商队拉着好几辆马车悠哉悠哉地慢行,以这个方向来看,显然是要去往约撒尔。


    这个时候去约撒尔有什么买卖做,富商嗤笑着看向那不懂经营之道的商队头领。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个年轻的男人,走错了路也是难免。


    他从马车上下去招呼对方,那男人应声停下。


    “约撒尔如今商店紧闭,你们这运送什么货物居然还敢往约撒尔去?”


    这一靠近让富商感觉到一丝端倪,这些人并不像普通行商队,他们身上没有那种对金钱的强烈渴望和此行能否盈利的担忧。


    头领笑着对富商说:“这打仗的士兵们也需要粮食和美酒啊,如何不能大赚一笔?”


    他一笑富商发现那头领脸上还有道横亘鼻梁的伤疤,在黝黑的皮肤上像一条没有触角和腿的蜈蚣。


    看起来真不像商人,没有拉酒的橡木桶,不见麻袋装就的马车,偏偏穿着华丽,让旁人误以为这是一支商队,不知道他们这一行人骗过了多少耳目。


    富商不敢再多言语,指挥身后的人为他们让开道路,马车路过的时候,富商看见第一辆马车上还躺着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这人身量偏瘦削,闲闲地看了富商一眼就翻身随着马车向前。


    富商讪讪地拿下帽子看马车走远,旁边的仆人见富商居然出了冷汗有些不解。


    “他们那马车吃重很深。”果不其然,马车经过的路上有深深的车辙引,这里面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货物。


    “快走快走!”富商吆喝着,余光看向那商队,见没有要返回的意思才安心,他们深怕这仅剩的财产再被洗劫一空。


    “把我们当强盗了。”第一辆马车上传下来凉凉的声音。


    西蒙斯小走两步坐上马车,往上面抛了块面包,被一只细长的手精准接住。


    “当强盗怎么了,我们以前没活接的时候就会去城里抢劫几个富商。”驾车的男人大笑着。


    西蒙斯也笑起来,他从马车里掏出一条鞭子也往上抛去。那鞭子通体暗红,


    “你终于愿意把血刺给我了哥哥?”上面那人拿起鞭子立刻翻身起来,面露惊喜。


    那鞭子通体暗红,不动作时与寻常鞭子无异,然而一抬手,鞭子上便凸起尖刺无数,端的嗜血模样。


    她翻身起来露出一张明媚的脸,短发齐耳,十分利落,正是当初从约撒尔离开的亚娜。


    西蒙斯哼道:“若不是你总拿着这鞭子胡作非为,我收它干嘛。现如今才是你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到时候说不定咱们就从杂兵晋升为正规军了,只看这次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亚娜握住鞭子亲亲摸摸了一会,才反驳说:“那说不定还是亏本买卖呢。”


    “那句话怎么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会隐藏自己尖牙的老虎才是厉害的王者,相信我们的大顾客总比相信边城那些抠门的老城主要划算得多。”西蒙斯眼里划过算计的光芒。


    “哼,豪赌家。”亚娜下了定论。


    她纵使如此说也没有选择反对哥哥的决定,一手吃着面包,一手远眺,那约撒尔越来越近,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怀念与喜悦。


    不知道祝尧诺尔他们怎么样了……


    “我们……这是在何处?”


    祝尧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有满目的蓝,是一碧万顷的天空,没有云朵。他微微转过头,触碰到温软的臂膀,赛罕平和的脸出现在他视线里,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赛罕说:“船上。”


    祝尧似乎闻到了海风的气息,之前在城里的时候,时常闻到硝烟味,那是军队在打仗的缘故,现在那股硝烟味似乎越来越远。


    他缓慢起身,前方是没有边际的海面,后方是还未远离的海岸,岸上站着挥着手的普尔曼,智者,琼斯和老板娘……


    祝尧看向自己的指尖,指腹的纹路斑驳不堪。


    赛罕覆住他的手,喉结微动:“我知道你可能会怨恨我,但是我不能忍受你离我而去。”


    他本以为那药丸能够使祝尧沉睡至终点才会苏醒,没想到他的身体抗药性居然会这么好,怀着祝尧会生气的想法他心虚地不敢再看他。


    良久的沉默——


    赛罕再次低头的时候发现祝尧没什么表情,眼神很空洞的看着空中不知名一处。


    “你跟我说说话好吗?”赛罕近乎祈求地说,他担心他就那么散了,因而想努力地挽留。


    祝尧的身体被圣剑改造的他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模样,他像宿主像容器,唯独不像他自己,他似乎能听到自己身体的的巨大回响,咆哮着要往北边去。


    他唯独能肯定的是,他还能感受到爱,这不算坏事。


    “我知道,我曾经也很想要一个人不要离开我,希望她不要死,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虽然她后来还是离开了我。”祝尧轻轻地说。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赛罕郑重地说。


    祝尧反手摸到自己的脊骨,那里一片平川,没有往日凸起的骨节,是以他行动越发迟缓,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不堪姿态。


    “赛罕,但你真的认为去往那里就能解决吗?百年前去到那的传教者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我就跟你一起葬在那。”赛罕的声音非常冷静又十分决绝,“你别想抛下我。”


    祝尧苦笑一声,这时赛罕陡然站起来。


    “怎么了?”


    赛罕皱紧眉头,挡住祝尧的视线,轻声道:“没事。”


    在他的眼睛里,海岸处忽然升起大量黑烟,笼盖了那片废弃的海港,求援的蓝色信号弹在黑烟中升腾而起。


    “海上的阳光太刺眼了,我给你遮一下。”赛罕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撕成长条系在祝尧眼睛上


    “嗯。”


    祝尧的眼前黑下来,只感觉到赛罕的手放在那布条上摩挲了好一会,轻轻地,唯恐惊扰了什么一样。


    “不知道琼斯他们建造这艘船花费了多少精力,他是最讨厌麻烦的,我刚才远远看见他,好像黑了很多的样子。”祝尧嘴角小幅度地笑笑。


    “希尔杰拉德——当上教廷的走狗就这么让你觉得光荣?”


    琼斯扔掉手中燃烧殆尽的信号弹,上前一步站在瓦勒莉的身前挡住她,眼神不屑地看向对面。


    “哦!琼斯?真是太长时间没有见了,我都快要忘记你以前在家族里为了你那个总摆出一副可怜模样的母亲摇尾乞怜祈求我们分给你一点食物的时候了。”那叫希尔的男人恍然道,他打量琼斯周围,看见一堆老弱病残露出轻蔑的笑。


    “你怎么又做起了这亏本买卖,老好人当惯了,上瘾了?”


    希尔杰拉德身后的士兵们哄笑起来。


    琼斯轻笑着摇摇头:“作为我手下败将的你有朝一日终于配跟我说话了。”


    “那是从前,可不是现在。”希尔昂起头,“家族的长老们已经尽数出山,属于炼金术的时代已经再次到来了。”


    琼斯歪头:“我怎么记得,当初位于金字塔顶端的杰拉德家族正是由于教廷才跌落至谷底?你们这样不计前嫌恐怕杰拉德的祖先都要从坟墓里跳出来破口大骂。”


    希尔的脸沉下来。


    “别再听这小子胡说了,他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他们。*”一人举起剑道。


    瓦勒莉拉住琼斯的胳膊,将腰间的佩剑举起来,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为数不多的人。诺尔缩着脖子,用布围住了自己的脸,他的武力在这些人面前那还不够一刀砍的,只希望没人认出他,这样好歹牵连不到亚当斯伯爵。


    智者却拉住普尔曼的手道:“还记得我教给你的东西吗?”


    普尔曼没有丝毫担忧的心情,他点点头,反而问智者:“祝尧哥真的会好起来吗?”


    “我不知道。”


    智者目光沉沉的,印象中这是普尔曼第一次听他说“我不知道。”


    “这世界上还有智者也不知道的吗?”普尔曼问。


    “那太多了。小普尔曼,智者也不会什么都知道的。”智者苦笑一声。


    “祖宗们,别聊了,想想怎么脱困吧。援军过来还得一时半刻的,不成我们可就得一块跳海了。”琼斯低声道。


    “去吧,普尔曼。”智者道。


    “嗯。”


    琼斯惊呆了,他一直没怎么注意过这个看起来非常柔弱的男孩,如今听到智者意思是让这小孩先顶上顿时头皮发麻,他连忙道:“老头,我们还没到这种需要孩子先垫路的地步啊!”


    瓦勒莉伸出手想将那还年轻的男孩拽回来,却见他先一步脱下了包裹上身的衣袍,露出尖而细长的耳朵,身后的精灵翅膀也舒展开来。


    “他是……精灵?”琼斯错愕极了。


    “嗯。一个不仅仅只有美貌的精灵。”智者傲然道。


    普尔曼翅膀微动,四周的风仿佛化为实体,让周围空间微微波动,他抛起手中利箭,随风而动,以迅疾之势飞刺向敌方。


    只是几个眨眼,希尔身边的人尽数被刺穿喉咙而亡。


    希尔握住箭尖的手颤动着化解了那股力,血从拳头中滴下。


    他抬起脸,狞笑着道:“精灵?真是难得啊,这可是炼金术士梦寐以求的顶级材料。”


    普尔曼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面前,精致的脸贴在他眼前,眼睛魅惑且妖,希尔的张嘴愣住。


    他的脸被一只修长的手覆盖,就像秋日落叶轻轻飘在脸上,只是这次带来了窒息。普尔曼右手掏出匕首,正待捅进对方心脏时,一道快如闪电的白色身影狠狠将他撞飞出去。


    所有人脸色一沉,那是教皇的白色怪物。


    普尔曼将将起身,就见后方走来一人,他的身后站着数只白色怪物。白色的教袍衬得他也似个怪物,挂着似笑非笑的脸。


    “弗吉尼亚……”


    弗吉尼亚惊讶地看着普尔曼:“看来就是你这么个小东西偷了亚马蒂斯家的珍藏。”


    普尔曼唾道:“什么你们的珍藏,那是我们精灵的族长,被你们这些衣冠禽兽糟蹋,活着痛苦,死了也不安息。”


    弗吉尼亚不与他争辩,在他看来,在场的人里都不值得他与之对话,直到他看到人群中的智者。


    他眼瞳微张:“赫斯特,真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人啊,你居然还活着。”


    “克里曼斯家的小崽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当了几十年教皇算是白瞎了!当初就应该把克里曼斯搞死,省得你们家族这些臭虫出来祸害人间!”智者毫无形象地破口大骂。


    “克里曼斯会很想念你的。”弗吉尼亚并不生气,他指着身后:“你看到这些了吗?我将神迹复苏,他们便能为我所用,你们曾经去往的那个国度很快我也能抵达,这世界上没什么是我不能拥有的。”


    “你这个弑父弑子,大逆不道的混蛋。”


    弗吉尼亚双手一摊,随你怎么说的样子。他看向海面,那艘船还没有航行太远。


    “是时候把我的孩子呼唤回来了。”他微笑。


    琼斯架起弩箭射向弗吉尼亚,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那些被称为神使的怪物们,他们抵挡在教皇面前,像忠诚的奴仆。


    “看来今天是要折在这里了。”琼斯挠头,他发射出去的那个信号弹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瓦勒莉没有回应他的话,自始至终,从教皇来到这之后,她就在看着教皇身后那利剑一般的身影。


    作为圣骑士团的团长,奥古斯特毫无例外跟随在教皇身后,冷硬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没有将视线放在瓦勒莉身上。


    她握紧手中的剑,厉声道:“拼了命又怎样,人总要死,不如死的轰轰烈烈。”


    “哈哈哈哈。”琼斯大笑起来。


    诺尔也如英勇地撕下自己的伪装,心中哀嚎:“老爹,原谅孩儿不孝啊!”


    ***


    “我好像又闻到了那股硝烟的味道。”


    祝尧眼睛眨动,细长的睫毛在赛罕掌心中抽动。


    赛罕平静道:“我只闻到了海的气息。”


    “还有声音,叫喊的声音。”祝尧挣扎着要起来。


    赛罕的手微微用力,他开始恨,恨这船怎么开的这么慢。


    “我疼,赛罕,我疼。”祝尧轻声说。


    赛罕陡然收了手,他受不了他疼,就好像自己的心也漏了个大洞,备受煎熬。


    哪里会痛呢?祝尧自嘲地想,从外部施压的疼痛早就感触不深了,更何况赛罕对他的动作始终轻柔。


    他终于看到了远处黑烟,港口上那小如蚂蚁的人群在拼命厮杀。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祝尧近乎呢喃:“你难道以为只要我从这里离开就可以不在乎他们了吗?你觉得如果我踏着他们的尸骨而活的话会不会痛苦的噩梦缠身?”


    “你知晓这种痛苦,那么你能感受到我的痛苦吗?你知道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我是如何的痛苦吗?!”赛罕紧紧握住祝尧的手一字一句道。


    “这是不一样的……”祝尧的眼泪如线一般落下来,他哀求着:“回航吧,我们要回去的,弗吉尼亚要的是我,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承担一切。”


    “不!”赛罕冷硬拒绝,“他们已经发射了信号,卡洛斯会派援军来帮助他们的,我们只要向前就好了。”


    “我不相信卡洛斯!”祝尧拔高声音。


    他的指甲已经脱落,五指用力扣在赛罕肩膀上也不过是增添了几个白印。


    “我不能把他们的命放在不知道会不会来的援军上。”


    可赛罕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别说是如今的祝尧,就算是以前的祝尧也没有把握能推动赛罕。


    “你不要逼我恨你,赛罕,求你了……”


    赛罕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他一言不发,冷硬的唇角彰显着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不会不会回航。


    祝尧这块瓷就要濒临崩溃了,他皮肤溃烂的程度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在加速侵蚀他的生命,赛罕甚至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在祝尧彻底溃烂变成另一个模样之前成功抵达彼岸,他没有把握。


    但回航是万万不行的。


    祝尧快速失水,从他眼眶里流出来的眼泪太多了,赛罕给他喂水,被他抿住嘴拒绝。


    他望着赛罕的脸,忽然感到陌生,手从赛罕的肩膀上滑下,似乎知道无力挽回,沉默地垂下头,只有眼泪一滴滴落在赛罕的肩膀上。


    海上起了大风,乌云开始聚集,船只的航行更加受阻,赛罕阴沉着眼,好像老天都在和他作对。


    过了片刻,垂着头的祝尧忽然说:“转舵回航,赛罕。”


    他的眼泪干涸了,余下的只有疯狂的平静,斑驳的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了。


    赛罕瞳孔猛然一缩。祝尧从他怀中跌跌撞撞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短小的匕首,抵在脖子上,他竟不知祝尧身上还有这么把匕首。


    他一动也不敢动,因为那把匕首的尖端抵进了祝尧的脖子里,虽然没有喷涌的鲜血流出,却轻松划开了一个小口。


    “你这是……在拿自己威胁我。”赛罕颤抖着嘴唇。


    “是啊,”祝尧简直像一缕幽魂,轻声说:“你觉得我会死吗?”


    他微微笑着,风吹起他的短发,一时间遮掩住了他那双可恶的让人感到难过的眼睛。


    “你不能死。”赛罕上前一步。


    祝尧原本微松的手又送进去,这次终于有凝结状的血液渗出来,“你可以试试,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他明明站都站不稳,一双握住匕首的手却紧紧的,绷着劲。赛罕完全不怀疑他会捅进去,因为他是那样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们不会死,只会受点苦罢了,你如果真的回去了,不更是忽视他们的心血?!”


    “没想到,你也学会了耍嘴皮子。”祝尧轻笑,“你说卡洛斯会来,可但你看那海岸上,只有教廷的旗帜在飘扬,你们认为可以牺牲的人,在我眼里都是至关重要的人,我谁也不想失去。回岸上也许我不会有事,但是留在这里继续前进,我可以保证,我一定会死!”


    赛罕怒吼:“祝尧!”


    祝尧越退越后,与赛罕隔开相当一段距离,脱力地坐在甲板上。


    “转舵回航!”他也大喊。


    赛罕怒冲冲地用手掌拍了拍船舷,震得整艘船都微晃。可他不得不照做。


    祝尧人虽坐下了,嘴却没停,尖酸道:


    “赛罕,我还是看错了你,你就是一个蛮族,不曾开化的蛮人,不懂感情,没有心,我恨你的自以为是。”


    他轻蔑地睨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我们不过睡过几次,就妄想掌管我的一切,说到底,我的生死又与你何干呢?”


    第98章 人算不如天算杀人之剑来自最爱之人……


    狂风呼啸,海面泛起浪花。


    奥古斯特脸上有一道血痕,头盔也被打的歪斜在一边,瓦勒莉在他手下被单手制住,背手半跪着脸上满是不服。


    再一看旁边,他们这群偷偷在教廷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人无一不被逮捕。


    只有智者被允许坐在石头上,也许是看在他老得要走不动路的份上。但他的脖子上横亘着一把剑,将他所有的动作都禁锢着。


    “该如何处置他们?”


    “押送回去太浪费时间了,原地处决吧。”弗吉尼亚扔下一只手套淡声说。


    琼斯的脖子率先被送上来,他一副认倒霉的衰样,遥遥看向瓦勒莉。


    瓦勒莉拼命挣动,汗水从额头流下来,大喊:“有本事第一个先杀了我!弗吉尼亚,你造的孽太多了,下地狱的那天该有多少不甘的亡魂在等待你!”


    “这个就别跟我争了吧老板娘。”琼斯苦笑。


    弗吉尼亚戏谑地对奥古斯特道:“我早就告诉你一定要看管好你的妹妹,她如今这般野跟你的纵容可脱不了关系。”


    奥古斯特喉头涌动,低声说:“是。”


    瓦勒莉的眼圈红起来,她恶狠狠回头瞪视高高在上的奥古斯特:“奥古斯特,不要把我的尸体埋在斯科特的陵园里,我不愿意和你们葬在一起!”


    奥古斯特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轻轻扫过,看向远处,他握住瓦勒莉的那只手渐渐放松了力气,食指轻轻敲击在瓦勒莉的虎口上,轻敲三下。


    瓦勒莉忽然愣住,她记得,这是他们小时候玩耍时经常使用的暗号,握住手腕时敲两下是跑,三下是等待,父亲死后他们再也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她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这些东西。


    她的指尖忽然触碰到坚硬冰冷的东西,是那颗硕大的粉钻。被收缴的剑又被重新递到她的手心。


    “哥哥……”她心中低喃。


    奥古斯特握住瓦勒莉的手,坚硬的茧子,温暖的掌心,将瓦勒莉的手和剑柄一同握住。


    瓦勒莉不再挣动,她低下头来,红色的头发遮住侧脸,在外人看来,她像是彻底绝望从而放弃叫骂与挣扎。


    远处的白帆越来越近,在卷起浪的大海上像飘零的落叶,岸上的人都看见了站在船头的人。


    弗吉尼亚扔下剑,看向海面,他勾起嘴角:“看来我们能做一个很好的交易了。”


    希尔催促道:“教宗大人,您应该尽快处决这些叛党才对。”


    “不,如果我在他面前这样做的话,他会伤心的流泪的,更何况他们的价值远远没有他高。”他将手放在智者肩膀上,“接下来,我们不仅将有一艘完备的船,还能拥有一位引航者。”


    “他的是你的儿子!”诺尔忽然大声道。


    “这是一个需要特别说明的事情吗?”弗吉尼亚显然没有耐心了,他清退栈桥上的士兵,张开双臂像迎接远途归来的孩子一样露出慈祥的笑。


    离岸边越来越近,祝尧甚至能看到弗吉尼亚衣服上的花纹,但他很快掠过那个人,看向他身后的琼斯众人,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弗吉尼亚微笑单独站在最前方,伸出一只手,像是要牵着祝尧下船。祝尧知道那是明晃晃的威胁,他攥着所有人的性命。


    “你那次不告而别可真是令我伤心,没有哪个父亲喜欢不听话的孩子,至于现在就很好,快拉住我的手吧,你应该在我的身边才对。”


    “呵,那是对合格父亲的特权才是。”祝尧缓缓走向舷梯。


    赛罕站在他的身边,自从回航开始就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这样当然很好,祝尧想。


    他站在边沿,被风吹得一个趔趄,旁边忽然出现一条粗壮的手臂,但下一刻祝尧就已经站直了,那条手臂又收了回去。


    “你知道我要什么。”祝尧居高临下看着弗吉尼亚。


    他没有去搭他的手,弗吉尼亚莞尔:“当然,一个都不会少。”


    祝尧迟迟没有动,弗吉尼亚伸出去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见状他道:“即使你不相信我作为父亲的信誉,至少要相信一个教皇的信誉。”


    祝尧嗤笑一声,不过还是伸出手,在这时候,他与后方的智者对视,他衰老的眼睛里满是难过。


    祝尧想,有什么好难过的呢,他能用一条生命换这么多生命,这简直是一件再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就在他的指尖要搭上弗吉尼亚的手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地面甚至都因此而震动。


    马扬起地上的沙尘石子,戒备的怪物们被爆炸掀飞又迅速集结。


    琼斯怒喊:“他娘的,赛罕,你给老子的信号弹现在才看到回响,来这么迟是打算给我们收尸的吗?!”


    “不,”祝尧很轻的否定。


    他看见奔跑在最前方的是脸上沾着血迹的菲尔德,用手上的利剑砍翻一个个穿着同样铠甲的士兵。


    在所有人都被吸引注意的千钧一发之际,赛罕疾步飞扑而来,他的手臂上是因忍耐而绷起的血管,脸上带着怒意。


    “祝尧——”


    迟钝的祝尧还未来得及回头,离他更近的弗吉尼亚率先拉住祝尧的手腕,用力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手掌扼住祝尧的喉咙。


    赛罕瞬间变动身形,与他们擦肩而过,他没有把握能从弗吉尼亚手里抢过祝尧,那只会让他受严重的伤害。


    “作为一个父亲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祝尧猛烈咳嗽,双手无力地扒着弗吉尼亚的胳膊。


    “我看好的儿子们,一个个偏要和我作对。”


    祝尧听见这些话竟笑了出来:“您怎么不问您这个父亲做得够不够格,又做了什么荒唐事让人一个个都要和你作对。”


    弗吉尼亚不再跟他说话,他眼睛紧盯着赛罕,喊:“下去。”


    他手里有最重要的人质,赛罕不得不从,举着双手从船舷上跳了下去。


    下一刻,弗吉尼亚从祝尧身上摸到那把匕首,一个用力将连接船只与栈桥的绳索砍断,赛罕的眼睛眯起来。


    弗吉尼亚大笑:“谢谢你们为我准备的一切。等我抵达真正的神之国度成为神后我会来感谢你们的。”


    他居然妄想不带侍卫挟持祝尧只身前往北陆。


    菲尔德想要突破怪物的防线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那些怪物并不惧怕刀剑,菲尔德作为曾了解过这些东西的人也知道,如果没有绝对的力量很难制服对方。


    “对准他们的头部!那里是要害!”


    菲尔德手中的剑被打飞,他从马上飞下,下一刻,那匹马瞬间化为血水。


    “接着!”阿亚比斯从旁侧扔过来一把剑,他的脸上有几道血痕,阿亚比斯俯身,菲尔德瞬间伸手,借力掠上他的马从包围圈中脱困。


    琼斯早已脱困,苦哈哈地看着还被奥古斯特牵制着的瓦勒莉。诺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他身边,摸着下巴道:“我觉得,你可能要失去美丽的老板娘了。”


    琼斯抹了把脸,掏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诺尔瞬间惊慌:“喂,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会想杀我灭口吧,我们至少曾患难与共过。”


    “拿着,总该发挥点用处。”琼斯将那把刀抛给诺尔。


    “……”诺尔捧着刀,一脸绝望:“喂,你还记得我只是个牧师吗?一般作为团队里的奶啊!况且你不如给我把枪。”


    “不信神的牧师算什么牧师。”琼斯咧嘴,往后蓄力,一个猛冲就消失在了诺尔面前。


    “我可是有神颁发的资格证书呢!不要污蔑我的忠诚。”诺尔大喊,看着周遭一片混乱,他绝望地想:该不会整个神国的士兵都往这边来了吧……


    “你早就和菲尔德计谋好了是吗?”瓦勒莉问。


    奥古斯特没有回答,他单膝跪地平视瓦勒莉。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她,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是太久远的一件事了,他却还把她当作以往的瓦勒莉斯科特。


    “瓦勒莉,是我的控制让你觉得忍受不了吗?”他问。


    瓦勒莉抚摸奥古斯特送她的那把剑上的粉钻,眼睛里也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难过,她轻声说:“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啊。早就……该有自己的人生了,就像我喜欢粉色只是因为你想要我喜欢粉色。”


    “你也是,你也该有自己的人生,娶妻生子,让那所谓的荣光见鬼去吧。”


    奥古斯特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我会的。”


    他看了眼远处的琼斯,扶着瓦勒莉站起来,推推她的肩膀,在她虎口上轻敲两下。


    “哥哥……”瓦勒莉眼底有浅浅的水光。


    奥古斯特站在原地举起剑,郑重地道:“等战争结束,请一起回到我的身边。”


    瓦勒莉用力点头。


    菲尔德吐出一口血沫,眼睛盯着海边,正待杀出一条血路之时,一双大手猛地钳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半米高。


    他眯眼,对上了赛罕通红的双眼,他怒吼:“卡洛斯呢?!”


    菲尔德又是一口血沫吐到赛罕脸上,与先前不同,这次他是故意的。


    “你是说那个阻挡我的部队来救援的卡洛斯主教?他可真是个好帮手呢。”菲尔德嘲讽地说完。


    “现在大概在为占领约撒尔而沾沾自喜。”菲尔德用力挥开赛罕的手,眼睛瞪视他:“我真是高看你了!”


    赛罕随手捏碎一个挥剑砍来的士兵脑袋,他半条手臂被血浸染,宛如地狱罗刹,一字一句道:“卡洛斯的背叛之仇我会报,现在你们一个都不能死,立刻派兵去寻找一个叫克罗夫特的人,他手中有制服怪物的关键。”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派人去找了,但是那个人早就消失了!”菲尔德大声道:“他跟卡洛斯是兄弟关系,一定是卡洛斯将他藏起来了。”


    赛罕深深看他一眼,立即转身:“这里我来解决,你派人去找卡洛斯,告诉他,如果他不将克罗夫特交出来,那么他无论在哪里,他的人头我随时去取!”


    只见背对着他的赛罕掀起一块钢板,竟徒手撕成适手的模样,犹如耍长枪般挥舞起来,那股恐怖的力量轻松扫碎一个怪物的脑袋,再也聚合不能。


    修罗场般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真修罗。


    这里除了奥古斯特,从没人见过赛罕在战场上的真实模样,即使是奥古斯特在与赛罕交锋的数年里,也鲜少看见那个人真正下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个强劲的对手,却没意识到,他一人便足以抵挡一支军队。


    “我小的时候在亚马蒂斯古堡出生,那里的人不是家人,他们是君臣平民,所有人都渴望权利。而我是被所有人忽视的孩子,但这个孩子也渴望有一天能够站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我非常憎恶那个城堡里的人,他们迂腐,势利,固守成规,我成为教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欺辱反对我的人,驱赶对我无用的人。”


    弗吉尼亚与祝尧对坐,以闲谈的姿态说着话:“多德和菲尔德这两个孩子与我是相像的,多德是莽撞的我,菲尔德是隐忍的我。只有你和我一点也不像,你更像你的母亲,你也许不记得她,她叫梅芷,来自东陆,是个非常特别的女人。”


    祝尧用奇异的目光看着他。


    弗吉尼亚没有理会混乱的战场,不管自己可能已尽显颓势,他甚至微笑起来:“我的自信是她给予我的,同时自卑也是。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克里曼斯吗?他想要求的长生,恰恰也是我想要拥有的。”


    “所以,”祝尧停顿道:“你以为迷失之地后藏着长生?”


    “我想要永久的站在权力的巅峰,一个不在多年后便老去的身躯。”


    “你在做梦。”祝尧断言道。


    “知道为什么你迟迟没有变成那种怪物吗?”弗吉尼亚没有谈论那个话题,转而道。


    祝尧略微思索:“因为我的血脉?”


    弗吉尼亚道:“没错,你体内留着她的血,巫族的血。它与秘金互相制衡,让你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可我就要死了。”祝尧面无表情。


    “那不是死,那是另一种永生,只要我们到达彼岸,你会活下去的。”弗吉尼亚抚摸他的头发。


    “作为怪物活下去?”祝尧嘲讽地掀起嘴角,“不是谁都想活那么久的。”


    “亲爱的,那不是你说了算。”弗吉尼亚拎着他站起来,看船离岸边越来越远。


    天色越来越暗,阴云密布,风却停了。


    祝尧动了动手指,看向天空。阴云背后忽然出现了红色的光,他睁大眼睛,云层后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轮廓。


    “血月……”


    “哈哈哈哈哈!”弗吉尼亚忽然疯狂地笑起来,“这就是神迹,通往天国的大门就要打开了,我会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一笔。”


    祝尧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他按了按背脊,意识到事情不能再这样任由弗吉尼亚进行下去了。


    红色的月光照彻大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沐浴在血月下的怪物又重新蠢蠢欲动。


    菲尔德怒视克罗夫特:“你不是号称有能控制怪物的秘匙吗,为什么不起作用了?”


    克罗夫特没对菲尔德的脾气做出评价,他指了指天空:“你看看这情况还能单单用常理来解释吗?虽然这一切本来就不合常理。”


    赛罕没有理会他们的争论,他扔掉手中的武器,悍然跳进了海里。


    海上无风起浪,那艘孤零零飘在海上的船却行驶地极稳。


    船上弗吉尼亚捂着腹部,看向祝尧。


    祝尧手中还是那把用来威胁过赛罕的匕首,他耸了耸肩:“你们都太自大了,即使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也不该轻易忽视啊,你知道我曾经是神学院的第一吗?格斗这门课我可是满分。”


    弗吉尼亚伸出沾着血液的手在眼前看了看,却说:“你的力道像只小猫,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


    祝尧的脸在血月下才终于有了血色,他轻轻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脸已经变得平滑,那是比以往更加美貌的脸,像传说中能魅惑众生的海上人鱼,即使不用歌声,也能引得渔民将生命献给他。


    祝尧眼中的黑色瞳孔渐渐缩小,他歪头道:“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想杀死你呀。”


    弗吉尼亚忽然睁大了眼睛。


    那把沾过两人鲜血的金色匕首被反手握持,如划皮子的声音在浪声中清晰地响起。


    祝尧面对着弗吉尼亚,脸上露出快意。


    “住手,住手——”弗吉尼亚目眦欲裂。


    这时候,祝尧甚至分不清楚,弗吉尼亚在意的是他身上的东西,还是他这个生理意义上的儿子了。不过祝尧已经不在意了。


    他将沾满鲜血的刀扔下,忍着痛楚在弗吉尼亚跌跌撞撞奔来的时候往船边靠去。


    弗吉尼亚的眼前到处都是红色,天与海相连,他一度以为海是甲板上凝固的血构成的,他如同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你不能这样……”他说。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弗吉尼亚要飞扑上去,祝尧将手放在背后。


    一道浪花拍到船上,船身开始摇晃起来,天地也随之震荡。


    祝尧没看他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用此生最后一点力气将那玩意扔进海里,他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撑他的重量委顿在地。


    祝尧的身体塌陷下去,他模糊的最后一点意识里,看到弗吉尼亚不敢置信的眼睛,还有从他胸前透出的剑尖,那剑利极,亮极……


    巨大的海浪声淹没一切,血月渐渐隐没在阴云中——


    第99章 往生树东陆的所有亡魂都会从它的树根……


    “那个人啊,死前一直在说什么‘我一直在等你’这样的疯话,他难道觉得女人会喜欢听到这种话吗?也太小瞧女人了吧。”


    “你都说了他是疯子嘛,疯子说的话谁会愿意听啊!”


    “是啊是啊,我看他真是病得不轻,都怪我年轻时瞎了眼,一剑捅死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哎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快快跟我回家去哄哄某个一直流泪的男人吧!”


    “哎呀先等等,好久没回来过都忘了这个东西怎么用了。这个头不能露在外面,不然就种不出来了,旁边这个丑东西也太占地了吧!为什么要放在我家宝贝的旁边?”


    另一道局促的声音弱弱响起来:“是,是他先来的。”


    “……哦。”


    “……”


    非常聒噪且陌生的声音充斥着耳朵,鼻腔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五感只剩下听觉。


    在噪杂的声音如浪潮般退去之后,他似乎听到了树叶被风吹拂的声音,那是春天的低语,在不停呼喊“生长吧生长吧”。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日月轮转多少个春秋,他渐渐能闻到泥土的味道,混杂着花香。


    唯一不变的是一道脚步声,那个人每天都来。在他可以思考的时候,他在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说话?


    他能感受到那个人就坐在他的上方,每当这个脚步的主人到来的时候,他就会带来滋润的水,水顺着泥土流淌到他的脸上,他又能感知到水的冰凉,其实他并不需要水的浇灌,但他喜欢那道脚步声,即使不说话也很好。


    久而久之,他知道他可能在一棵树的下面,因为有根须从他身后贯穿,密密麻麻的酥痒。


    他可能还有个邻居,因为好像有人在跟他争夺养分。他心中有一个人在说“快点长大快点长大”他于是努力发芽,想要破土而出,就要不停地跟身边的人竞争。


    有时候他能尝到一种很咸的水,他知道那是眼泪,世界上有疼痛的眼泪,也有爱的眼泪,爱的眼泪是很珍贵的东西。


    外面有杂乱的声音的时候他就睡觉,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就倾听,他能听到那个人的心跳声,就好像贴着地面一样,就好像他们离的很近很近。


    他最喜欢的声音,是温柔的歌声,忽然让他想起他没有埋在土里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似乎是个人,听着这样的歌声被摇晃着安睡。


    直到有一天,他被惊醒,他的邻居似乎比他生长的快多了,他在破土而出。邻居的手撞在他的头上,这让他有些恼怒,凭什么他可以动了而我还不行?


    一定是这个邻居把我的养分都夺走了!


    于是他拼命挣扎,想要把那些禁锢自己的根茎扯断,直到上面传来两道声音。


    不知为何,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他忽然想要流泪,是爱的眼泪。


    他说:“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


    “……”


    他又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他。”


    “……”


    “我会等他出来的那天,我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等我?


    土下的他忽然不挣扎了,他想他还要汲取大量养分,等到该出去的那天去见那个人,他一定会高兴。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大量的水淹没进泥土,他呼喊够了够了,没有人搭理他,在他快要不能呼吸的时候,他从土里冒出了芽,新世界的雨水淋在他的脑袋上。


    他屏息。第一眼看到的是树,繁茂而高耸,那棵树上只结了一朵花。*在他呆立的时候,那朵花无视倾盆大雨,从树上缓缓飘到他的面前,他用手捧着,下一秒那朵花消失不见。


    “祝尧——”


    那声呼唤好像隔了很远很远的时间终于来到他面前。


    雨水洒在他脸上,他转身,那个每天雷打不动的脚步声再次出现了,他的眼睛里倒映出那个人的脸,是他熟悉且想念的脸。


    他急切地想要奔跑过去,却因为长时间没有动过而忘记走路,就在他要扑倒的那一刻,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接住了他。


    像孩童刚学会语言,他喊:“赛……罕。”


    赛罕紧紧拥抱住他,天地间寂静的只剩下雨声和彼此的心跳声。


    “你痛吗?”


    祝尧愣住,赛罕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痛吗,他迟疑着问:“你看到了?”


    赛罕的脸上又惊又怒:“是我来迟了。那日我潜海而去的时候,只看到你剔骨而出。”


    他至今无法忘怀那个场景,祝尧身子状若无骨,弯曲躺在甲板上,身下的血如湖泊。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是何种的痛苦,每当回想之时,都恨不得将弗吉尼亚再次挫骨扬灰。


    “不痛的。”祝尧胡乱抹掉赛罕脸上的水痕,“你忘了那会我已经对疼痛不敏感了吗,而且那也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他苦笑:“是我没有在乎你的感受,最后跟你说的话居然是指责。”


    “我们以后还有更多的话说。”赛罕声音闷闷的。


    “对了,”祝尧回过神来,“我为什么又活过来了?我不是该……”


    “咳,”树下传来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声,那是一个非常貌美的人,穿着白色袍子,祝尧认出来,那是精灵一族特有的服饰。


    赛罕给他解释:“那是精灵族的前任族长巴顿。”


    祝尧惊惧:“天呐!那他不就是普尔曼时常把玩的那具尸骨?”


    巴顿脸色似乎有些黑,他又是一咳,手掌抚向身边的灵树,在他的触摸下,树干发出晶莹光芒,树叶簌簌阵阵抖动,犹如活过来一样,它撑起一道结界,居然把雨水遮挡在外。


    赛罕与祝尧两人浑身湿淋淋,这时才发现,祝尧全身居然不着一物,他尴尬一笑,往赛罕怀里躲了躲。


    好在巴顿抛了一件白袍子过来,不然祝尧怕是得在活过来的第一天裸奔,失去颜面。


    巴顿道:“这是我族圣物,灵树,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往生之树’,东陆的所有亡魂都会从它的树根下经过。”


    “往生之树……”


    “我们精灵一族的灵力来源于此,东陆人意外身死后,如尸身周全,只要将尸身长埋灵树之下,便可静待重归尘世。它会结下记忆之花,待往生之人归来,便能将记忆系数还之。”


    “可我尸身并不周全。”祝尧却道。


    巴顿点头:“你母亲付出代价为你以树根铸骨,这才全你性命。”


    “我的母亲?”祝尧有些迷茫。


    他似乎想起那日,那雪白的剑尖,从目眦欲裂的弗吉尼亚身后露出的那张沾着海水的模糊的脸。


    “我赶到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将弗吉尼亚杀死,跪坐在你的身体旁边。后来我将船赶回岸边,她便立刻让我离开神国,来到东陆。”赛罕细细梳理祝尧的头发,为他拂去尘土。


    “好在你母亲梅芷是巫族巫女,不然你怕是早已经从树根下轮回去了。”巴顿唏嘘道。


    赛罕带着还迷蒙的祝尧向巴顿道别。


    不属于东陆的人是不能留在东陆的,他在东陆森林之外的地方徒手造了一座小木屋,白天去陪伴祝尧,夜晚就睡在那里。


    木屋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床,祝尧曾经见过苦游的修士也不过如此了。面对这一窘迫,赛罕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他不知道祝尧会在这样一个雨夜苏醒,床上的稻草承载了两个人的体温。


    祝尧蜷缩在赛罕怀抱里,手紧紧抓着赛罕的手腕,他的手腕上还留着祝尧当初割下来的那段金色头发。


    他忽然惊起:“迷失之地——那扇禁忌之门开启了吗?!”


    赛罕安抚他:“没有,血月消失了,那把剑掉进了海里,弗吉尼亚也死了,不会有人再能找到它。”


    祝尧终于安心地躺下,外面的雨水敲打在屋顶上,渐渐平息下来,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他闭上眼睛,耳朵贴着赛罕的心脏,那里依然有力地跳动着。


    他这才真正地感受到:原来我真的还活着……


    梅芷一如既往地来到灵树下,她这几天又新学会了一首歌谣,打算唱给她久违的孩子。


    刚开口,梅芷就感觉到一丝不对,她掌心下的泥土没有一丝反馈,她感受不到任何存在。梅芷懵然抬头,雨过天晴的空气清新,太阳刺眼,唯独树上少了点东西。


    那朵含苞待放的记忆之花!


    巫祝在上,我儿子难道没活下来?!梅芷的心脏怦怦乱跳,她知道,虽然灵树有着不凡的能力,但不意味它是百分百能将一个人救活,其中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她执剑入地,小心挖掘,然而地下空空如也。


    梅芷的脸彻底冷了下去,她不顾手上泥土,将剑抛掷向灵树,剑尖直直插进树干,剑身颤抖,发出嗡鸣。


    片刻后有一张妍丽的脸从树后冒出来,小心打量她。


    梅芷笑不达眼底:“小普尔曼,告诉我,祝尧的身体去哪了?”


    在普尔曼眼里,眼前这貌美女人不是巫女更似魔女,一头白发束在脑后,似笑非笑摄人心魄。


    “被赛罕大人带走了。”普尔曼小声说。


    “嗯?我让你们精灵一族看守我的孩子你们居然都玩忽职守!”


    普尔曼连忙解释:“是祝尧哥哥自己愿意走的,巴顿族长在旁边看着呢。”


    总而言之,是巴顿的锅,跟他无关。


    梅芷倒是惊喜:“我儿醒了?”


    “嗯,恢复的很好呢。”


    梅芷眯起眼睛,一时倒是不介意赛罕带走祝尧的罪过了。她认得赛罕,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那一面之缘让她和她的孩子活到今日。


    普尔曼呼出一口气,他看着梅芷携剑远走的身影,一如她当时出现般潇洒。


    她拎着弗吉尼亚的尸体出现的时候,令战场上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湿透的衣衫勾勒出她的身线,却没人敢因此说些不合体的话,他们都被这个女人昂头的英姿震惊,她和她手中的剑一样锋利。


    再就是甘愿将自身血液与灵树根融合为祝尧铸骨,她也因此白了满头秀发。


    普尔曼总算知道为什么东陆是巫族的东陆,百年来从没有精灵敢越过巫族,因为他们没有巫族的魄力与决然,他们甚至无法浇灭自己惹出来的祸端,而巫族能让东陆无人侵扰,不止他们有能与天地沟通的能力,还有他们自身便是一道无人敢犯的屏障。


    梅迎霜身着宽大黑袍跪坐在神坛上掀起眼皮,看见久别重逢仍不知悔改总随意外出的妹妹一脸郁闷归来,他掐指算了算,露出隐秘的笑。


    “怎么样,你为他消耗寿命,最后发现能依靠的还是只有我吧。”


    梅芷抬眼,梅迎霜猛地后仰,纤细剑身擦着他的眉毛闪过。


    “作为大巫,大事算不好,小事算的倒是头头是道,你也是巫族的头一份。”梅芷懒洋洋道:“孩子嘛,就是这样的,你当初不是更让父母很头痛吗。”


    “哪有这么跟哥哥说话的!”梅迎霜拉下脸,眼神怨怼。


    梅芷不想听他说教,收回剑往外面走去,刚开始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分外热络,过得时间长了又相互厌弃,梅芷宁愿去山野里撒欢也不想听哥哥唠叨,现在想想,她当初离开东陆一定有梅迎霜的一部分原因。


    跪坐着注视梅芷远去的梅迎霜忽然身子一颤,他的睫毛轻轻敛起,原本接触坚硬地面的膝盖现在触碰到的是柔软的**。


    他伸手往后推拒,身后环抱住他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总是这样,你妹妹在的时候你就不喜欢搭理我,她回来了你就哭的梨花带雨。什么时候,你的眼里才能只有我呢?”


    梅迎霜一惊,急道:“你不能伤害她。”


    “那就……看你表现了。”那人轻轻一笑,如蛇般缠绕住梅迎霜。


    梅迎霜脸上有黑色符文一闪而过,他像经受了莫大痛苦一般,许久才平静下来。


    只听他虚弱的声音问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作为大巫呢。”


    身后的人将手抚在他胸口为他平复疼痛,他的手指绕过梅迎霜的长发,脸上带着斜斜的笑,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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