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鹊心头猛然一跳。


    他只是不爱动脑子,但真要算起来并不笨,很快就想明白兰时序为什么突然半小时不说话。


    “学长,只有哑巴才不说话。”


    兰时序眼神无辜,依旧不语。


    一时间,席鹊额角青筋跳了跳。


    兰时序当即见好就收,笑吟吟道:“小鹊,学长考考你。”


    席鹊默默后退两步,“考什么?”


    兰时序抬头望月,月光落在他眉梢眼睫,一时间分不清究竟哪个更皎洁。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他侧头,嗓音温柔得让人心颤,“小鹊知道后面的吗?”


    “......”


    不念书多年,席鹊又一次体会到了被语文老师支配的恐惧。


    他不回答,只从口袋翻出小本子,埋头写起来。


    兰时序好奇凑近,游刃有余的神色顿时垮了。


    只见上面写着:


    [学长相亲对象要求表]


    1、喜欢听别人说话


    2、学历高,有文化


    3、写字好看


    ......


    现在又新增一条。


    9、要会背诗。


    席鹊落下最后一个歪七扭八的字,看着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


    等他把要求都列好,就去给学长找一个完美的对象。


    他以前也不是没想过,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跟学长并肩,学长实在太优秀了,那些所谓的天才在学长跟前都显得黯然失色。


    学富五车是必须的,不然学长随便说点什么对方都接不上,只能像他一样阿巴阿巴。


    还得是个安静温婉的性子,不然没耐心听学长唠叨。


    书法也得好,爱好也要风雅,会吟诗更是加分项,这样才能跟学长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至于相貌嘛,学长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应该是不会多在意的,别丑就行。


    现在就是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席鹊抬起头,“学长,我认真问你件事。”


    兰时序沉默片刻,勉强笑道:“什么事?”


    “你想找老公还是老婆?还是说性别对你来说也不重要,我可以自由发挥?”


    “......”


    兰时序深深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最后他放下杯盏,抿了抿唇,“小鹊,其实我——”


    “学长。”席鹊打断了他的话,“你应该不是一个因为怜悯就草率决定终身大事的傻b......子吧?”


    兰时序一怔,“我......”


    “学长虽然你很聪明,但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吗?你有因为什么人心动过吗?”


    “因为同情所以就要以身相许这种情节太老套啦。”


    “而且我不觉得我现在有什么可怜的。”


    “......”


    见兰时序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似乎在反省的样子,席鹊十分有成就感。


    原来教育人这么爽,怪不得学长这么喜欢教自己。


    出息了啊,居然还有自己给学长说教的一天。


    又嘬了口已经凉掉的牛奶,拍拍兰时序肩膀,信誓旦旦道:“放心,凭咱俩的关系,我一定给你找一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目标,你就在里面慢慢挑,找个最有感觉的处对象。”


    “学长你也老大不小了,那莫文盛跟你一个年纪,一年换几十个个男女朋友,甜甜的恋爱也该轮到你了。”


    ......


    有的人喝醉了话会多兰时序是知道的,但他从来不知道人喝奶也会醉。


    眼前的人捧着个空了的牛奶杯趴在石桌上,面颊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什么,红彤彤的,在苍白的肤色上格外吸睛。


    嘴里翻来覆去念叨要给他找个完美的对象。


    念到后来也许是困了,话也开始没有逻辑,睡着前最后一句是给他找个可男可女的对象。


    兰时序:“......”


    在小鹊心中,他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亭内安了保暖设备,其实并不算冷。兰时序将亭帘垂下,风也就吹不进来了。


    他没出声叫醒人,只支着下巴静静看着。


    睡梦中的人似乎是被凌乱糊在面上的发丝弄得不舒服,眉皱得很紧,胡乱扒拉了几下。


    “失礼了。”兰时序轻声。


    他起身去亭外折下一支梅枝,随后俯身将那些发丝拢起,松松在席鹊脑后挽了起来。


    至此,才算是他回来后第一次完全看清他这位好友的脸。


    对方的年岁就像是永远停留在了公学的时候,与少年时期并无任何区别。


    只是眉宇间多了化不开的疲倦。


    “怎么还是这么爱皱眉。”


    兰时序指腹轻轻覆上席鹊眉心,揉了揉,却怎么也揉不开紧锁的眉头。


    就好像哪怕在梦中,也有无尽的愁绪。


    席鹊的手动了动,捧着那个牛奶杯怎么都不肯松手。


    纤细的手指圈着杯壁不住摩挲,兰时序一开始只当对方做了什么梦。


    可很快发觉这种摩挲带着特定的规律。


    像是在......描摹什么字迹。


    自上往下,极尽温柔。


    他试着模仿席鹊指尖划动的走势,两遍过后,心脏猛地一跳,向来好用的脑子短暂停止运转。


    兰、时、序。


    万籁俱静,耳边一时间只剩心跳错乱的节拍。


    殷红的梅花衬在席鹊发间,可兰时序入神看了好一会儿,却觉得怎么都比不上席鹊眼尾那一点朱红。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触在那枚红痣上。


    这举动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慌忙收回手,在心里连声对席鹊道歉。


    簪花挽发已经是失礼,刚才的行为说是亵玩都不为过。


    可不能再这样了。


    蜷了蜷隐隐发烫的指尖,兰时序用气音轻道:


    “好梦,小鹊。”


    ......


    席鹊又做梦了,但这一次不是什么吓人的噩梦。


    他只是梦到了一段往事。


    他叫席鹊,席是家族姓,鹊这个字却只是亲生父亲随口取的。


    他的身份也就跟他的名字一样,不过是有权有势之人逗趣的鸟雀,没有自由没有尊严,仰赖施舍苟活。


    后来他无意间跟学长提到了名字的含义,他自己都毫不在意了,学长却像是生了气。


    弹着他的脑瓜跟他说什么“梳翎刷羽立高柯,不落人间小网罗。”


    席鹊捂着脑袋心想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一个名字还能扯出那么多含义来,背诗更是有嘴就行。


    其他人口中轻贱的名字,到了学长口中却好像成了什么稀罕宝贝,每每喊他小鹊,都让他心头莫名痒丝丝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长出来一样。


    那时候席鹊不懂,几年间苦思冥想才想明白。


    那是在黑暗与迷惘中,突然有个人珍重牵住自己手向前走的绝处逢生。


    恩深似海,义重如山,让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学长生怨。


    他这辈子的确是没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对他好的人得偿所愿,幸福平安。


    能像他的名字那样给学长带去喜乐就最好了。


    一夜过去,晨光初曦。


    兰时序注意到趴桌上的人睁开眼,刚想打招呼。


    席鹊猛地抡了自己一拳,“我草,还没死怎么就看见走马灯了。”


    “......”


    小鹊还是如此......不拘一格。


    .


    席鹊在兰时序家一住就是好几天,兰时序处理事情他相亲,兰时序做饭他相亲,兰时序跟人博弈他还在相亲,就连接单收尸的时候都不忘相亲。


    他不是没想过出门给兰时序去找合适的对象,但一想到那活人众多的阳间,就又鬼鬼祟祟缩了回去。


    最后选择联系自己的一些预备客户,问问他们有没有合适的人。


    结果推荐上来一堆新鲜尸体。


    暴躁抓狂之余席鹊深刻认识到他就不是干说媒的料。


    哪有找守墓人介绍对象的,学长这五年怕不是摔到脑子了!


    之前还吹牛说要给学长找一堆完美的对象,好嘛,他甚至连个活人都找不到。


    总不能再问问学长对另一半的死活有没有要求吧。


    “小鹊。”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温柔,熟悉的唠叨开场白。


    席鹊抓头发把自己脸藏住,抱着腿阴暗缩在沙发角落,声音闷闷的,“席媒人办事,单身人勿扰。”


    兰时序失笑,坐到沙发边,“快,来尝尝我刚炸好的排骨。”


    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乌木筷子,上面是一块冒着热气的金黄排骨。


    席鹊心想,他要很有骨气地拒绝,并且告诉学长别再把自己当小屁孩。


    但等他决心下完,唇齿间的肉香蔓延开,他才意识到,他的身体已经远远快于脑子对兰时序做出回应了。


    “好吃吗?”


    席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顿,还是诚实点头,“好吃。”


    筷子又伸向放了排骨的碟子,席鹊下意识仰头张嘴等投喂。


    结果兰时序只是搁下了筷子。


    一时间,气氛沉默。


    “......”席鹊默默闭嘴,重新把自己缩回角落。


    露出发丝间的耳尖红得要滴血。


    兰时序愣了一下,“扑哧!”


    “不许笑!”席鹊猛地转过来,语气凶狠。


    兰时序忍笑,当即神情一肃,“好。”


    又夹起排骨,但这次席鹊是怎么都不肯让他投喂了,直接用手抓着排骨啃。


    兰时序看着对方的样子,总有种自己养了只很容易炸毛的小宠物的错觉。


    下一刻他轻轻摇头,将这冒犯的联想撇去。


    “学长下午要去见个人。”


    席鹊眼睛一亮,“情人?”


    “敌人。”


    “我和你一起去。”


    见兰时序面有犹豫,像是要拒绝,席鹊道:“拒绝也没用,我尾随你去。”


    这下兰时序不说话了,但眼神亮亮看着他,唇角勾起。


    席鹊被看得浑身发毛,“干、瞅我干啥?”


    兰时序一只手撑在沙发上,向着席鹊靠近。


    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脑袋的人倾过来,眼前阴影投落,席鹊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屁股又长刺坐不稳了。


    缩了缩脖子,怀疑学长是要给他来个脑蹦子。


    毕竟也就顺手的事。


    但兰时序终究是兰时序,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维持在一个亲近但并不轻浮的程度。


    俊逸的面容上满是笑意,他低眼柔声问:“小鹊,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他本以为席鹊会否认,或者干脆不回答。


    可结果本来还躲躲闪闪的人一点没有犹豫,“是啊,担心你。”


    兰时序一愣。


    席鹊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学长要干什么呢,就这?


    “学长你虽然很聪明,但比起打架能力可是远远不如我的,要是那些傻逼不讲规矩动粗可不妙,你就把我当保镖之一好了。”


    兰时序的视野中,席鹊仰着头,发丝散落面侧。那双乌黑的眼眸认真望着他,里面清晰倒映出他的模样,对他说:“谁都能出事,你不能。”


    席鹊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是从这个国家的角度考虑,还是从他个人的角度考虑,兰时序都是最重要的人,不能有任何闪失。


    “学长?”他奇怪地看着突然捂住口鼻背过身去的兰时序。


    “没、没事......”


    心跳得飞快。


    兰时序怎么都想不懂自己这异常的身体反应是为什么。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观景亭,还有在车里,甚至是在听故人讲述席鹊为他所做之事的时候,他的心脏都会毫无预兆地急促跳动。


    这种激烈程度,哪怕是他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都不曾出现。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最终,兰时序将这归结为愧疚。


    .


    车在一家只为上层阶级服务的私家茶馆前停下。


    兰时序下车,看向跟在身后几步,为了方便行动特意让他帮忙扎了个马尾的席鹊,欲言又止。


    席鹊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抬手一摆,不大的脸上写满故意做出来的严肃:“兰先生,请不要怀疑我身为保镖的专业素养。”


    “......小鹊不是守墓人吗?”


    “不想当保镖的守墓人不是好媒人。”


    兰时序暗暗叹了口气,发消息提醒暗处的保镖记得优先保护席鹊。


    哪怕所有人都在他询问往事时提过,席鹊很能打,但看对方单薄的身板,他又怎么忍心让对方护在自己身前。


    迈入茶馆,刚一推开包厢的门,兰时序眼前黑影晃动,破空之声袭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后的人飞速掠过,下一刻血液飞溅,有什么东西从眼前呈抛物线摔落。


    几息之间,尘埃落定。


    兰时序瞳孔微微放大,将如今包厢内的情况收入眼底。


    原本在他身后的席鹊手持细丝,勒在此次会面的男人脖颈上,血液顺着划口缓缓流出。


    地面倒着一个身材强壮的保镖,双手从腕部齐齐绞断,鲜血狂涌。


    刚才就是他守在门口向着兰时序挥拳。


    那个坐在餐桌边原本满脸高傲的男人已经被吓傻了,颤巍巍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在头旁,“误、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想给个下马威而已,真没想杀呃——”


    脖子上的细丝勒得更紧了点,他连声求饶,“我真不知道席先生您会来,不然我绝对不敢破坏规矩的,您信我,我下次再也不——”


    席鹊漆黑眼底缓缓透出诡异的猩红,“学长在这,有你狗叫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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