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爱情的魔法


    艾米和米迦尔悄无声息地‘和好’了。


    这么说来有点怪,毕竟之前他们也不能算吵架。总之,她恢复了之前会路过教堂找他喝茶聊天的日常。


    不得不说,教堂确实承担了她的很多压力,尤其是托利亚的人越来越多了以后,信仰不仅能给人力量,更妙的是,它会无形中督促人民的道德水平的提升。


    “神在注视着你”比“领主大人在注视着你”听起来更有威慑力,在领主大人还没发明出摄像头之前,只能蹭一蹭光明神的热度了。得益于此,犯罪和偷窃事件并没有因为外来人口变多而增加,配合增加的护卫队巡逻,前段时间的小规模混乱也逐渐平息。


    随着丰收节将近,一种更为蓬勃的欣欣向荣氛围笼罩在这片土地上,蔷薇爬满了拱门,广场上开始形成集市的雏形,因为外地人的到来,一些当地人没见过的新鲜商品也开始出现在小镇里。


    “这是什么?”艾米好奇地拿起摊子上一只用细棉线编织而成却唯独缺了眼睛的、巴掌大的娃娃。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一开口说话就会露出残缺的门牙,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漏风。


    “这是交感娃娃,小姐,您只需要将目标人物的头发或私人用品和娃娃建立联系,就可以通过它对您爱的人施加影响。”


    罗莎在一旁皱了皱眉头,这种擦边黑魔法的巫蛊术在南境很流行,虽然绝大部分是假的,但夹杂着小部分是真的可能。


    艾米又拿起旁边一瓶塞满了花瓣的淡粉色玻璃瓶。


    “这个呢?”


    “这是爱情药水,小姐,往您喜欢的男人身上倒上一点吧,他会立刻对您产生爱欲。”


    “这些银色的铁片又是什么?”


    “爱情符咒。您可以放在爱人的枕头下,那么他会永远和您绑定在一起,至死也不分离。”


    艾米露出沉思的表情,她靠近摊主,压低声音询问。


    “还有没有,别的,你懂的,我想要一些更直接能起效的。”


    牙齿漏风的老太太眯起眼睛。


    她知道面


    前这位小姐是大人物,看来即使是领主小姐,也有爱而不得的男人,会主动在自己的“爱情魔法”小摊上驻足。


    “小姐,不知您想要起什么样的效用呢?”


    “我想要他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老太太皱起眉头,一副城府很深的模样:“这很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仪式会更复杂,不过如果您想要的话,我会为您做前期的准备。”


    “那我如果还想要他深深地爱上我,愿意为我献出一切呢?”


    “您运气真好。原本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就在上个月,我无意间获得了一点魅魔的血液,制作了加强版的爱情符咒,不过这个价格很贵,恐怕要这个数字。”


    她悄悄比划了一个数字。


    “二十金币?”


    “二百。”


    罗莎倒吸一口气。


    这摊主也太黑心了,她上前半步,想拦住小姐。


    “嘶——这么贵,没有效果可怎么办呀。”艾米苦恼的样子。


    “绝对有效,小姐,您只管放心。”


    艾米又指了指自己刚才看过的那些东西:“这些加一起多少钱?”


    “三十、四十、二十五”


    “原本应该一百五的,但如果您全都想要,可以便宜点一百二卖给您。”


    “也是全部保证有效?”


    “当然。”老太太脸上的褶皱加重,嘴角掩不住上扬。


    “加在一起要三百二十金币?”


    “是这样的,小姐。”


    艾米点点头,“罗莎,喊集市巡逻的士兵来。”


    摊主惊讶极了,立刻大喊大叫,“您不能这样!小姐!您是领主小姐,您不能因为价格昂贵就这样对待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您这是抢劫,小姐,您是体面的小姐,不应该这样!”


    周围摊贩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艾米不说话,直到两位士兵出现。


    “杰夫。”她喊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集市有限制售卖商品的种类吗?”


    杰夫低垂下头,恭敬地答复。


    “没有,小姐。”


    “那么现在加上这一条,禁止一切巫蛊和黑魔法相关物品的售卖。”艾米冷冷地说,“我记得黑魔法在北境似乎是违法的,把她带走吧。”


    老太太有点蔫了,她嘴唇轻颤:“小姐,我必须向您忏悔,这只是一些好闻的香水和漂亮的徽章,绝对和黑魔法没有半分关系。”


    “可你刚才说一定有效,要不然也不会卖这么贵。”


    “假的,这全是假的。”


    “哦?”艾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那你现在说说,这些需要多少钱。”


    “如果您想要的话,我将全部赠送给您。”


    “不不不。”艾米摇头,“我不是来打劫的,我是来逛街的,你必须定个售价,而不能在我离开后用更高的价格卖给其他人。”


    老太太布满褶皱的脸试探性地问,“二十?”


    艾米点头,如果仅仅是卖一些小情侣间用做纪念的漂亮铁片或者是香水,这也算是个中肯的价格。


    “罗莎,数二十五枚金币给她。”她示意身边的半精灵拿出钱兜,然后继续转向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如果这些东西是假的,你的摊位要换一个名字;可如果是真的”


    “假的,全都是假的。”老太太着急死了,她大半辈子都在不同的城镇兜售这种假的巫蛊术娃娃,这还是第一次碰上硬茬。


    “好了,杰夫,去忙吧。”艾米挥挥手,“记得加上新的规定,贴在布告栏最显眼的地方。”


    杰夫向领主小姐行了个礼退下了,罗莎提着小姐刚才买的一堆东西,边走边说:“小姐,你心平气和地挨个询问她摊位上东西价格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被什么别的存在夺取了灵魂。”


    艾米也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是吧?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领地上被当成冤大头骗呢。”


    “卖这种东西的小摊贩在南境很多,他们就算是真的也不敢开口要这个金币数。”罗莎不满地撇撇嘴,“估计她也是觉得北境人没见过,才这么狮子大张口。”


    “痛苦的生活环境才会滋生这么多混乱的手段。”艾米表情严肃,“所以即使裹着一层爱情的蜜糖,我也不能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托利亚。”


    “你在布佛里托待过很久一段时间,应该知道没有力量和金钱的人在那里生活有多么困难。”


    罗莎赞同地点了点头,她似乎并没有意识,从未去过布佛里托的小姐竟然会用这样的语气谈及那座城市。


    “北境和王城也有穷人,但和布佛里托的穷人完全不同”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因此话停在了半截。


    “布佛里托的穷人面临着比死亡更大的威胁。”艾米淡淡说,“他们可以售卖和肢解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而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认可这样的规则。”


    这种强烈的被异化感要盛过其他任何地方,而从布佛里托回来后,艾米也对领地的管理产生了新的感悟,她终于理解为何这块贫瘠的土地长久以来仍然有这么多人愿意留在这里,也终于明白米迦尔不止一次提到托利亚时,用的是“平静”来描述——这是和混乱与疯狂相反的词语。


    罗莎产生了一种淡淡的怅然,而这种怅然中又隐约带着期待。


    生活了一百多年、一直热衷于寻找刺激的她,第一次在平静的小镇上寻觅到了更为高级的兴奋感。


    疯狂且混乱的布佛里托也好,八卦满天飞的王城贵族也好,那些看似刺激的外表之下,是千篇一律的无聊的人性。二十年前舞会上的八卦,二十年后也一样,除了主角换了名字;而南境那些一夜暴富又一夜暴毙的传奇,更像是一种被诅咒的循环,佣兵酒吧里的故事每天都有,但主题却永恒不变。


    但托利亚不一样。


    这里的一切都令罗莎感到惊讶,艾米小姐的每个念头都令她觉得新奇。


    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原来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以及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明天又会有怎么样的不同-


    回到领主府后,艾米先去找了布利斯,他会在这里待到丰收节结束。


    “魅魔的血液?”他反复打量那枚爱情符咒,皱着眉头,“除了一点能够致幻的迷心草,我没发现任何其他和魅魔有关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果然是假的,艾米放下心来,把自己刚才逛集市的事情解释给他听。


    布利斯若有所思:“不过魅魔身上的一些东西确实是有魔法效用的。”


    艾米好奇地看着他。


    “津。夜。”他的眼眸像澄澈的湖水一样真诚,“它会让你的皮肤更好,更有弹性,也更富有光泽感。”


    艾米忍住想锤他一拳的冲动。


    “我的契纹又开始不舒服了。”布利斯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坚硬的小腹上,“你有喂饱我的义务。”


    “五分钟就好。”对于如何榨出汁水他现在已经非常熟练,实际上,很可能五分钟都不需要。


    艾米甩开他的手站起来:“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抱歉,我记得当时问了你的意见才继续的。”毫无愧疚的一张英俊的脸说出这种话实在没有任何信服力。


    “我还有别的事!”她面红耳赤地离开了布利斯的房间。


    艾米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了雷尔夫。


    “稍等一下。”


    为了严谨,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尝试一下,才好确定这些是无害的假玩意儿。


    而雷尔夫最适合。


    他很有自制力,一般来说,除非艾米主动撩拨,大部分情况下,就连月圆之夜,他都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欲望。


    艾米拿出玻璃瓶装的爱情药水,粉色的液体,闻起来有种劣质香水的味道。


    据摊主所说,只需要倒在雷尔夫的身上,他就会对自己产生“爱欲”。结合上下文的话,艾米认为这是一种催。情水的委婉表达,因此她也认为这是这批东西里最具有危险性的那个。


    她让雷尔夫伸出手,然后小心地往他掌心倒了一点,观察他的反应。


    雷尔夫一脸茫然。


    也许要往更核心的躯干倾倒?她示意青年低下头,然后又倒了一点到他的脖颈和领口。


    “有什么感觉吗?”她又问。


    雷尔夫皱着眉。


    “很不舒服。”


    艾米心底一


    紧,不会是真有用吧?


    “小姐,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我的鼻子很灵敏的事情吗?”他看起来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这味道对我来说,实在有点恶心。”


    “它让我想起在南境做雇佣兵的糟糕回忆,那种尿骚、血腥、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味混着香水的味道。”


    哦,原来是这种不舒服。


    艾米揉了揉他的耳朵,略感抱歉地说:“快去洗洗吧。”


    现在她还有一个交感娃娃和一枚月桂草造型、据说能让爱人永远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普通版爱情符咒。


    单纯当成纪念品来看的话,这枚符咒称得上精致漂亮。


    她想了想,敲了敲亚兰的房门。


    “总之,虽然可能没有什么魔法效用,但你可以把它当成是礼物。”艾米讲述了自己为什么购买这东西,以及摊主宣称的关于这枚符咒的功效。


    亚兰一开始很惊喜,但在听到她说没什么魔法效用的时候看上去十分遗憾。


    “所以我就算每天把它放在枕头下,也不能和你永远绑在一起,至死也不能分开吗?”


    艾米微顿,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嗯你可以试试,巫术这种事情,有时候也说不准的。”她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最后就只剩下那个交感娃娃了。


    ‘只需要用目标对象的物品建立起联系,就能通过娃娃对他施加影响。’


    艾米回到自己的卧室,环顾一周寻找灵感,然后略带惊讶地发现。


    ——这里几乎塞满了公爵大人送她的礼物。


    第102章 第102章这不是协商,这是通知……


    她翻箱倒柜找了两枚粒钻——这很不容易,因为洛克送她的宝石都有点过于大了——然后钉在了娃娃眼睛的位置。


    又剪掉了一根金子做的细手链,将两端微微翘起,缝在应当是嘴巴的位置


    这样应该算是建立起联系了吧?


    艾米安静地等了一会,期待有什么特别的变化。然而几分钟过后,面前的娃娃和之前一模一样,嘴角的弧度透着傻气。


    她捏了捏娃娃的脸,又捏了捏它的手,然后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


    就算要试,也要找能面对面看着的人尝试才对,否则就算产生了效果,她也不会知道


    要把刚刚钉上的眼睛和嘴巴取下来,尝试换成别人的材料吗?


    艾米手指放在代表眼睛的粒钻上,犹豫片刻,又松开了。


    万一,她是说,万一已经建立了联系呢?这样直接取下来,好像有点太残忍了。


    可就这么在卧室放着,又有点太奇怪了。


    艾米想了想,最终将娃娃的脸朝下,塞进了沙发的拐角里-


    晚上,艾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大概是因为有过闯进别人梦里的体验,所以她很快辨认出洛克的出现并不是因为自己白天想到了他,而是一种魔法的产物。最重要的是,梦里的公爵大人很明显有自己的意志。


    “你对我做了什么?”洛克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睡袍,刚洗完澡的模样看起来比平时更冷漠一些,也许是梦里褪去了他大部分的伪装,所以他说话也更直接一些。


    “我要问你对我做了什么才对。”艾米有些无语,“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卧室,你都在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她说到后面有点底气不足,因为目光扫过洛克敞开的胸口时,没忍住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停留了片刻。


    “小姐,我已经有十年没做过梦了。”


    洛克自然也留意到她躲闪的目光,这让他忍不住觉得好笑,他没有收拢睡袍,坦荡地向未婚妻展示自己具有竞争力的一面。


    “你一定做了什么。”他用肯定的语气说。


    于是艾米只好将自己白天在集市的摊位里买了一堆乱七八糟东西的事情告诉了他。


    洛克皱眉,“所以,你没有经过验证,就把这东西用在了我身上?”


    “倒也不能这么说。”艾米有点心虚,她确实认为自己挑错了试验对象,“我其实也是确认过其他东西都是没什么用的。”


    “哦?确认?你还找谁确认了?”洛克看上去很不满,“你不会拿着这堆东西去找布利斯了吧?”


    他侧过身扣住艾米的手腕,身体压了下来,语气不善:“还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是已经订过婚的小姐。”


    他的身体总是给人硬邦邦的感觉,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手臂是,大腿也是。


    艾米被他按在沙发的靠背上,胸口被压得有点喘不上气。


    “放开我。”她艰难地说。


    这是个不妙的姿势。洛克想,他应当放开她,然后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做不到。


    身体的反应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柔软的、温暖的肌肤攫取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怀里是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洛克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点,因此更无法松开手。


    “放开我。”艾米又尝试扭动了一下,她的上身被禁锢住,因此只能拼命蹬腿,直到膝盖顶到某处,而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发出闷哼。


    她有点懵,一时间放弃了挣扎。


    洛克将她的手腕反扣在脑后,低头含住了她的下唇,没有任何前奏地开始吮吸那块和其他地方都完全不同的皮肉,怀里的可爱的妻子开始发出呜呜的细碎声音,她的体温正在逐渐攀升,香气借由颈部的温度扩散,所有的一切都让这个绵长的吻更加美妙。


    “感谢你的邀请。”他用鼻尖亲昵地碰着艾米的鼻子,大言不惭地说着。


    掌心的手腕又在挣扎,但洛克没有在意。


    “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我。”


    他含着笑意的声音像电流扫过艾米的耳朵,当男人的唇瓣又想落下的时候,她艰难地移开了脸。


    “你的心跳很快,皮肤的温度也变得很高,你很喜欢。”洛克愉悦地用另外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扭正她想要躲藏的脸,语气中充满安抚,“如果你想留到婚礼之后,我们可以只是亲吻,我们可以慢慢来,直到你能够完全适应夫妻间的亲密好吗?”


    “我才没有——邀请你。”


    “嘘——”男人的指腹堵住她的唇,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挣脱的力量摩挲着,“亲爱的,这是你的梦,是你邀请我来你的梦里做客的。”


    艾米微微愣神。


    而公爵大人非常、非常、非常会抓住机会。


    他紧紧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再度用力地吻了下去。


    而艾米还在想刚才那句话。


    这是她的梦,她才是梦的主人。


    布利斯能在舞会的下一秒将她带到卧室,把她推倒在雕刻着兔子的四柱床上,是因为那是他的梦。


    她也可以。


    如果这是她的梦,那她也可以。


    洛克滚烫坚硬的胸膛还压在她的身上,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令她无暇编织更具有逻辑性的转场。


    艾米抬起膝盖顶了上去。


    洛克额头的血管突突直跳,下一秒,周围的一切全部变了模样。


    丝绒椅背用完美且柔软的弧度支撑着他的后背,两只手臂被细绳牢牢地固定在扶手上,严丝合缝的束缚让顶部的棱角磨着掌心。


    ——他被绑在了一把单人椅上,在艾米的书房,他见过的那把椅子上。


    他还穿着睡袍,腰间的系带在刚才亲吻时挣松了一些,因此在这个姿势下,外袍几乎是完全散开了。


    艾米的膝盖仍然顶着他,只不过现在挣脱不开的人变成了他。


    洛克尝试动了动手臂,却没有任何效果,他垂眸迅速掩盖了自己的不快,好整以暇地换了放松的状态。


    “我同样很喜欢你主动的玩法。”他微微歪头,挑了挑眉,做出了请的表情。


    艾米嫌恶地收回膝盖,换成脚踩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扯着他的衣带。


    “公爵大人,建议你还是看清楚形势,现


    在这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当然,是你说得算。”


    洛克弯起唇角,微微抬起头,从下面看着未婚妻因为生气而显得鲜活漂亮的眼睛。


    那眼睛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很有技巧,因此洛克尽量不去想这技巧是怎么练习的,否则他会因为恼怒而无法享受眼下的事情。


    没关系的,他想,只要结婚了就好了。


    结婚后,她就会属于自己。


    他会把最漂亮、最好、最昂贵的一切都送给她。


    他会把城堡里的所有地方都铺上名贵的羊绒地毯,用最柔软的布料为她做衣服,在她的卧室铺上整整十二层天鹅绒床垫,将她的全身都装点上漂亮的钻石,他可以把学塔的孤本和全世界的书都为她找来,在家里为她搭建一座图书馆人是很难在享受了更奢华的生活后回到原本的环境里的,当她适应了脚下永远柔软的触感后,略微粗糙点的地面都会硌得她不舒服。


    洛克的喘。息不受控地溢出喉间,他的额头渗出汗水,发丝潮湿黏腻地沾在后颈。


    就在这时,艾米停下了动作。


    “公爵大人。”她彻底拽开了他的外袍,手指却谨慎地不碰到他的任何裸露的皮肤,“现在告诉我,这里谁说了算?”


    洛克难耐地抬起下巴,喉结滚动,轻轻笑了笑:“我还以为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


    “我想听你说出来。”艾米冷静地说。


    “那么如你所愿,小姐,这里你说了算。”


    艾米并不满意。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将额前的碎发拢到后面,语气生硬:“不准笑。”


    “这可不是奖励。”


    她用了力气,满意地看到手心的脸颊出现片刻的僵硬。


    小船在海浪颠簸,第二轮浪头出现得更快,但像刚才一样,声势浩大,却突然消失。


    洛克皱了皱眉,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手臂因为挣扎而出现了深深的红痕。


    但这是艾米的梦,她不松口,自己永远也无法挣脱,即使绑住他的只是简单的绳子。


    “说实话,我有点玩够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在椅子前看着他:“玩够了这种和你扮演未婚夫妻的游戏。”


    “仔细想想,这份婚约对我并没有任何约束,而且没有什么好处。”


    洛克刚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艾米喊出的名字将他钉在了原地。


    “埃克森。”她背着光,神色莫测,“你现在一点也不可爱。”


    第三轮颠簸毫无预兆地开始,把洛克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眼睁睁看着浪头从遥远的天际出现,遮天蔽日,铺天盖地,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然后再次在咫尺间消弭,就像从未出现过。


    艾米全程冷冷地看着他,手背软软地擦过他胸口的汗水,然后在他的外袍上蹭了蹭。


    洛克就像刚刚被拽着头发从水里提出来,头发汗湿,大口大口地呼吸,说不出任何话。


    “很好,你现在终于有点猎物乖巧的样子。”艾米也穿着睡衣,但是是柔软的长衣长裤,领口只解开了两个扣子,规规整整,几乎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肌肤。


    “你应该知道梦也总有醒来的时候。”洛克咬牙说道。


    “不劳您费心,公爵大人。”艾米笑了笑,她俯下身凑近,眼睛和他平视,“最起码现在我说得算。”


    领口晃荡着,这个角度能看到仰视时看不到的内容,洛克睫毛下意识轻颤,就立刻被惩罚地掐了一下。


    “眼睛不许乱瞟。”


    新的颠簸带着惩罚的意味,疼痛甚至盖过了欢愉,这已经无法称之为“享受”,而是“忍受”。


    可即使是“忍受”,浪头仍然未如预料地那般落下。


    洛克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艾米又喊出了他之前的名字,这次他终于确定,刚才不是自己的幻听。


    “埃克森,我不知道你和多少恶魔做了交易,才拥有了今天的这一切。”


    “但我还是想说,我真的,真的,很讨厌现在的你。”


    “自大、虚伪、功利。”


    “哦对了,还很愚蠢。”


    愤怒和亢奋混合在一起,洛克感觉有一把火正在烧灼着自己,痛苦不堪。


    在被允许释放的那刻,他听到了未婚妻算得上温柔的声音。


    “我要退婚。”


    “这不是协商,这是通知。”


    第103章 第103章“真不公平啊。”……


    洛克应该很生气。


    他的好感度像跳楼机忽上忽下。


    ——这并不是坏事,艾米已经攻略了四个角色,她很清楚目标的情绪波动总好过一潭死水的平稳。


    她只是有点担心公爵大人会气到想杀了她。


    幸好他现在在南境,而贫穷的托利亚也并没有传送阵这种东西,就算他怒不可遏想来拧掉自己的头,也得到丰收节后了。


    艾米乐观地想,最起码她在梦里发掘了自己额外的天赋,洛克在自己手里很听话。


    想到这里,她翻出了沙发角落里的娃娃,黑色的米粒钻眼睛闪着薄薄的光。


    这是具有魔法效用的黑曜石,她翻来覆去看了会,还是决心把它抠掉。


    不牢固的细线发出崩断的声音,两颗小小的黑色粒钻落在她的手心里,艾米顺手塞进口袋,打算拿着娃娃去集市上找昨天的摊主问个清楚。


    那个牙齿漏风的老太太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怕被抓住关进牢里,所以连夜跑了,原本的摊位变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也是外地来的,现在卖一种托利亚当地没有的薄脆烤饼。


    很香,艾米掏钱买了两个,并为了自己的领主形象,躲到了广场附近的教堂里才开始正式享用。


    她在神官大人的卧室,把娃娃递给米迦尔检查。


    “布利斯说他没有看到魔法波动的痕迹,但我确实梦到了洛克。”


    年轻的神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或者,你是因为太焦虑了,所以梦到了他。无论怎么看,这都比南境巫术的可能性更大。”


    “我分得清普通的梦和魔法梦的区别,梦里的洛克有自己的意识,很明显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艾米啃着饼说。


    “哦?”男人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娃娃的身体就陷下了一块,“你是怎么确认的?梦里他做了什么?”


    应该是她做了什么,而不是他做了什么吧。想到昨晚的梦,艾米的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她低下头,假装苦思冥想,实际在用吃了一半的饼掩盖自己的尴尬。


    “是很难说出口的梦呢。”米迦尔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冷幽默,“真是遗憾,我还以为自己能有幸成为你春梦的主角,没想到连洛克都比不上是因为没得到所以更让你期待吗?”


    “那不是春梦——”艾米面红耳赤,忍不住反驳,“我很确定,那是个因为某种魔法而导致的梦!”


    米迦尔不紧不慢地追问:“如果你读过《梦,神明降临之处》,就应该知道,梦总是有其特殊的意义,你总要告诉我你到底梦见了什么,我才能帮助你完成属灵指导。”


    神官大人温和细语,在帮助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多么热心肠的大人,如果不是他的身体不知何时贴了上来,将艾米圈在了怀里,这听起来就像一次认真严肃的告解。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艾米心一沉,结结巴巴地开始复述昨晚的梦。


    令人惊讶的是,米迦尔确实没有对梦的内容多加评判,可能是因为他作为神官已经听过太多比这更离奇的故事。


    “你把洛克绑起来这其实有两个很明确的意象。”米迦尔沉吟着张口,“这代表着某种不满和束缚,你对你的婚姻不满,所以你潜意识里想要摆脱这种束缚。”


    艾米原本十分笃定那不是梦、而是对方意志的入侵,现在也忍不住犯嘀咕,主要是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你做得很好,你将罪恶束缚了起来  。“米迦尔严肃得说。


    艾米想要收回刚才的评价,因为将代表“婚姻”的意象称为“罪恶”,应该只是神官大人的夹带私货吧。


    “你的我姑且称之为惩罚的行为,实际上带有忏悔的含义。”他静静地看着艾米,张口说道,“我们都清楚,你的行为会让他愉悦,这并不是一种严格的惩罚,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会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的引诱。”


    “他在引诱你。”


    艾米耳朵红了。


    “但在梦里你主动提出了退婚,所以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解释。你潜意识想要摆脱这种婚姻的束缚,但你又会担心你的反抗反而被对方利用或不被重视,因此你主动结束关系,渴望回到自由的状态。”


    米迦尔皱眉:“他想利用你们之间的婚姻做什么?”


    艾米倒吸一口气,甚至都没在意神官大人正悄悄捏她腰上的软肉。


    “你说得也太对了!”她瞪大眼睛,赞同地点头,“他确实别有用心,而我也一直忐忑是否要主动退婚本来我是打算等他提的,但就目前来看不宜拖得太久了。”


    “这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


    “你对他很宽容宽容到令我嫉妒。”


    米迦尔的手臂紧紧揽着她,现在这触感变得清晰,炽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来,艾米开始感觉到坐立难安。


    “他在被你偏爱着。”肯定的语气,以及若有若无的委屈。


    “你甚至愿意忍受他对你的不尊重,梦里也是,你惩罚他,也是用一种令我羡慕的方式。”


    “为什么呢?艾米,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


    因为愧疚。


    艾米没有说出来,因为这背后是个漫长的故事。


    “真不公平啊。”


    短暂的安静之后,米迦尔用一句轻飘飘的抱怨结束了这段话,也轻飘飘地盖过了自己的失落。


    和他的目光一样温柔-


    托利亚的夏天实在太短暂了。


    窗户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隙,夜晚的凉风卷起纱帘,已经开始带上冰冷的气息。


    艾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想去窗台把窗户关上,路过沙发时,又看到被她塞进角落的娃娃。


    白天米迦尔又检查了一遍,用一些她看不懂的光明法术,按理说应当不会再有意外。


    但谁知道呢,毕竟她的体质异于常人。


    重新爬上柔软厚实的床垫,艾米盯着床幔,还是睡不着觉。


    可恶,为什么关上了窗户又开始觉得闷热?她挣扎着要不要再起来去留点缝。


    果然由奢入俭难,这种日子已经过了十八年,她还是会在温度尴尬的季节怀念空调这种无论如何这辈子也见不着的东西。


    艾米努力闭上眼,强迫自己关机,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神官大人委屈的轻叹。


    ——于是她更睡不着了。


    打开这段时间没怎么关注过的系统面板,除了洛克之外,其他人的好感度都接近了一百,羁绊值攒了满满的数值,足以把商店一次性清空。


    按理说,她已经不再需要每天从可攻略对象身上“刷日常”,就已经快打通这个游戏了。


    但“日常”之所以被称为“日常”,就是它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即使没有羁绊值,她也会晚上加班时找亚兰吃夜宵,清晨起床时站在窗边和庭院里锻炼的雷尔夫打招呼,或者下午散步时路过教堂,去讨一杯热茶。


    又或者像今晚这样,因为米迦尔若有若无的委屈而失眠。


    这可能就是“羁绊”的意义。


    她点开商城,指尖在回溯药水和入梦药水之间纠结。


    神官大人的这两瓶药水都还没有使用过,她也许可以进入一次他的梦,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叫受魔法影响的梦;也可以回到他的童年,虽然他会忘记这一切,但凡是倾注了感情的记忆,总会留下痕迹。


    这也是她第一次,既不是为了攻略、也不是为了探寻过往,而仅仅是想要对一个人了解得更多一些,才选择兑换的药水。换句话说,这是一次不在乎奖励的选择。


    犹豫片刻,她选择了其中一瓶。


    天旋地转之后,艾米出现在了陌生的巷道口,一盆脏水泼在她的脚下,还没来及避开,头顶的晾衣杆又打到了她的肩膀。


    这里是内河和城墙交汇形成的冲击地带,昨夜暴雨带走了一些肮脏的垃圾,但湿漉漉的地面也进一步增强了泥泞感,艾米每次抬起脚,都感觉自己的鞋底黏黏糊糊不知踩到什么软烂的沉积物。


    不过她已经体验过南境闷热潮湿的环境,最起码这里没有那种发酵后混合着香料的古怪气味。


    这里是米迦尔的童年,他在贫民窟长大,想必应当就在附近生活。


    除了高塔上的布利斯少爷,进入其他人的过去,首要的难题都是去哪能找到他们。这里道路狭窄,仅仅一两分钟,艾米就被穿着草编鞋子和破旧袍子嬉戏打闹的小孩撞到了好几次,幸好他们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又玩在兴头上,没在意自己怎么办会忽然撞到空气里的不明生物,最多疑惑地打量一遍四周,就再次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艾米也顺着这条街巷观察起左右两边的棚屋。这些半腐的烂木头搭起的屋子透着霉气,黑色的污渍不均地爬满门窗下的墙根,大家都挤在外面,因为屋内盛不完这么多人,年轻的母亲背着孩子,坐在门槛上缝衣服,那个位置有着仅有的漏进来的一缕阳光,刚好照在她的手臂上。


    米迦尔十来岁才被圣殿接走,在此之前,他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年,还带着自己的弟弟,从时间上来算,现在沙利希恩应该还没出生,在这里应该只能找到他一个人。


    不知道他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艾米倒是没有非常担心,毕竟这位大人六岁就学会了杀人,而据他的弟弟来说,米迦尔甚至在喂饱他之后还有多余的面包用来做善事。


    街道错综复杂,每条小巷看起来又这么相似,不过走了一会,艾米就有点记不清自己过来的路了。


    她站在路中央左右张望,试图寻找刚才扫过的面孔、或有点印象的房门。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闯进了她的视野。


    有意遮掩的深色长袍没有一丁点污渍,厚实的版型一打眼就能看出绝非是出自贫民窟布料。


    男人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


    艾米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后。


    然后在他拐弯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她的父亲,年轻的克莱恩先生。


    第104章 第104章“不可含怒,要宽恕。……


    年轻的克莱恩先生更为挺拔瘦削,但现在他却佝偻着肩膀,努力将自己的脸隐没在帽檐之下。尽管身穿黑色的外袍,但艾米还是留意到他腰间的皮质腰带上绑着银质的搭扣,这是只有贵族才会穿的配饰,很明显,父亲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但并不完善,如果莉亚在这里,她只需要扫过一眼,就能看出面前这个男人是附近这片最肥的羊。


    艾米小心谨慎地和他保持着一臂的距离,心底有点忐忑。


    父亲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他是来和什么人进行秘密会面的吗?那个人会是自己的母亲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她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


    “喂!当心!”


    克莱恩先生的面前忽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原来是不知道谁从二楼丢下的垃圾径直砸在地面,狭窄的街巷内,除去两旁摊贩伸出来的货架,仅供人通行的地方也就那么一点。


    他被突如其来的坠物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艾米紧随其后来不及躲避也整个撞上,于是克莱恩先生困惑地左右打量,然后揉了揉被撞得酸痛的肩膀。


    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后,新的岔路口出现。年轻版本的克莱恩先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外来者身份,他谨慎地犹豫了片刻,才选择了其中更为狭窄的那条。


    一走进去,周围顷刻暗了下来。阳光在这个街区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遍布污渍的墙根处永远布满潮湿的菌斑,散不去的腐臭味丝丝飘进鼻腔。


    就在这时,巷口阴影处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裹着破旧麻布的男孩,和艾米在外面看到的男孩一样的打扮,像小炮弹一样横冲直撞的气势,克莱恩先生和她一样都侧过了身体,以便在这条过于狭小的通道里让出两人对向并行的空位。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两个人都猝不及防。


    男孩在路过克莱恩身侧的时候,忽然从怀中掏出匕首捅了进去,锐利的刀片撕裂衣服时有一


    丝顿感,然后很快便顺势扎进了腰腹部。克莱恩先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没来及发出声音,就踉跄着靠上了墙壁,捂着渗血的部位身体缓缓向下滑落。


    黑呢外袍裂开的口子露出里面浅灰色带绣纹的马甲,但现在上面全被血迹染红了,男孩瘦的见骨的手指正从麻布下伸出来,熟练地翻找着男人身上的钱袋,将他能解开的所有银质的扣子用力拽掉,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迅速。


    短暂的愣神后,艾米下意识便冲了过去,却仍然没能拦下行凶者。他的动作很快,拿完东西后就再次狡猾地从原路逃窜,像老鼠一样不知道钻进了哪条巷子里。


    父亲的手指还在用力按压着伤口,血从指缝间溢出,艾米匆匆沿着刀口的位置撕开他外袍的布,然后扶着他的腰部小声说,“克莱恩先生,能坐起来点吗?我搀扶不住你的身体。”


    克莱恩还没从刚才的惊讶中走出来,就陷入了另一种不可思议的境地,他眯着眼睛左顾右盼,开始怀疑自己因为失血而神志不清。


    “你看不见我,但是我真的是在帮你!你现在需要包扎!”艾米又急又重地说着。


    男人借着无形的倚靠艰难地挪动了片刻,松开了按在腰上的手,任凭长条布料在自己身上缠裹。两人都不是有着丰富受伤经验的人,因此包扎的过程也并不顺利。


    “你可能需要——”


    “你到底是——”


    他俩同时张口,然后又同时停下,父女俩露出了相似的客气和礼貌。


    艾米顿了一顿,看着自己似乎聊胜于无的包扎,小心翼翼再度询问,“你可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你还有力气吗,我先搀着你走出小巷,找个正经的医生。”


    克莱恩也恰有此意:“所以究竟是只有我看不到你,还是其实所有人都看不到你?”


    “实际上所有人都看不到我。”艾米将父亲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膀,用力撑起他的身体,“您现在还好吗?”


    她说话时不由自主带上了尊称。


    “我没什么问题。”一开始惊讶之后,克莱恩先生反而表现得十分平静,“我出门前曾为自己占卜过,有波折,但还算顺利。”


    “看样子现在就是那个波折。”


    艾米点点头,然后想到父亲看不到自己的动作,赶紧补上了一个嗯。


    “我记得过来不远处就有一家药店。等下出去后,你可能要自己找其他人帮你,可以吗?”她细心解释,“您看,我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是隐形的。”


    “没问题。”克莱恩的声音虚弱,思维却还算清晰。


    没几步路的功夫,艾米就搀着他走出了小巷,沿着墙根朝药店的方向继续挪动,看见招牌的时候,克莱恩自己喊了老板出来。很快,一个精壮的中年人接手了他。


    艾米不放心地站在旁边,考虑到克莱恩先生看不到自己,所以她每过一会就拨动一下门口的风铃,试图发出点声响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今天的天气有点怪。”老板边给他上药边随口说道,“总窜来莫名其妙的邪风。”


    克莱恩朝着风铃的方向露出一个有点惨白但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他身上的大部分值钱东西都被刚才那小子抢完了,只剩下马甲内袋里男孩还没来及翻找出来的怀表,这是因为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贵族衣服的样式过于繁琐。于是克莱恩用它支付了医药费。


    等到两个人重新回到隐蔽无人的巷口,艾米主动开口,充满担忧地关心道:“不管您今天准备来做什么,现在都最好先回去休息。或者您应该去找个光明法师,先解决自己身上的伤口。”


    克莱恩沉默片刻。


    “谢谢,善良的小姐。不知道您为何帮我,但是谢谢,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但在此之前,我能先知道你的名字吗?”


    艾米没有说话。


    “您还在吗?”他低声追问。


    “还在。”


    大概是意识到对方并不想说,克莱恩换了个方式询问:“或者说,如果我想报答您,明天要怎么找到你呢?”


    “如果你明天还来的话,我会来找你。”


    克莱恩点头,微微欠身,这动作会扯到伤口,但他仍然坚持完成了礼貌的道别。


    “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静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直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彻底消失-


    艾米不忘自己的目的。


    这是米迦尔的童年,而现在,她甚至还没找到他。


    以初始地为原点,她已经将附近走了个遍,但仍然一无所获。偶尔她会将脸伸到每个她觉得有可能是米迦尔的男孩面前,却遗憾的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轻飘飘地从自己面前掠过。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艾米也开始焦躁不安,如果再没有进展,她首先要解决自己今晚住在哪里的问题。


    这片没有旅馆,也没有空余的床位,屋内比屋外更逼仄,有的家庭里四五个孩子并排挤在一张木板床上,他们的脚都外悬着,随便找个椅子搭着,而那些没有亮起烛火的屋子更为阴森,一进去就是一股扑鼻的臭味。


    幸好还有个小教堂。


    感谢光明神,艾米打算今晚在里面的长椅上休息一下。最起码这里干净整洁,也更安全些。


    小教堂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主教,他是普通的圣职人员,不会法术,就睡在主教台后面的小房间里,艾米去他的厨房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铁锅里一丁点食物碎屑都没有,壁橱空得跟她的胃一样。


    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曲起腿啃着刚从外面偷拿的面包,又硬又难吃的黑面包几乎可以当成砖头来用,挣扎了片刻,她觉得自己应该还可以再饿两顿,同时后悔自己忘记让克莱恩明天带点吃的给她。


    夜晚,空旷的中殿安静得连风声都听得到,艾米蜷缩着躺下,贴着坚硬的木板怎么也睡不着。


    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去神官大人的梦里呢?最起码那地方有舒适的软垫。


    忽然,伴随着木门推开的沉闷声响,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压低的呼吸声在空气中逸散,近乎风,又令人无端紧张。


    艾米的心提了起来。


    其他人看不到自己,因此按理来说她应当是安全的,而教堂这个地方天然会拦下大部分异种


    或恶灵,又多了一层防护效用。她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将身体缩得更紧,瑟瑟发抖地猜测黑暗中靠近的生物是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用力闭紧双眼,试图以此对抗只会徒增恐惧的想象——直到刺痛从手背传来,她惊吓得叫了起来。


    “啊!”


    手背的皮肤被火焰燎了一下,那小块地方立刻冒出裹着黏液的细软小泡。艾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直直地和举着烛台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孩撞上。


    他刚才就是用手里的东西烫的自己。


    “你——”她借着烛光看自己的手,又惊又气,语无伦次地不知说什么好。


    男孩顶着一张天真的脸,却做着残忍的举动,他倾斜烛台,又用火燎了一下艾米胳膊,好奇地继续观察她的反应。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大喊。


    “观察你。”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你是人类吗?”


    “我当然是!”因为刚才的声音太大,艾米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回复,“所有人被火燎到都会疼!”


    男孩却摇摇头:“不一定,半兽人的皮肤很厚,他们就不会被这点温度烫到。”


    艾米觉得不可理喻,他怎么能这么淡然地对着第一次见到的人就做出伤害对方的举动?可紧接着,更令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他从怀里掏出匕首,语气平静就像医生提出诉求:“我要检查一下你的皮肤划开后是不是和人类一样流着血。”


    艾米直接跳上了椅子:“离我远点!”


    两个人的争执终于引来了主教的注意,他端着一个更大的烛台出现在圣坛后,眯着眼睛,看着屋内另外一处闪着烛火的地方。


    “米迦尔?”他沙哑的嗓音轻轻唤着,“你一个人对着长椅在说什么?”


    “这里有邪祟。”米迦尔回头,认真地说。


    主教皱眉:“这里是教堂。”


    艾米抬脚跨过椅背,翻到离米迦尔更远的地方。


    “但这里确实有非人的东西。”他指着艾米的方向,“你看不见她?”


    主教却先一步看到他手中的匕首,手柄还有新鲜的血迹,他叹了口气:“愿主饶恕你的罪孽。米迦尔,告诉我,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我只是去偷了几块面包。”米迦尔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紧不慢地回答。


    艾米才留意到那把匕首有点眼熟,她恍然意识到,面前的男孩正是白天抢劫克莱恩,还捅了他一刀的人。


    主教的声音严厉了起来,“过来,你必须要为此受到惩罚。”


    男孩的喉间传来极轻的笑声:“那是个有钱人,有钱人的钱永远也偷不完的。而且我只捅了他浅浅的一刀,旁边就有药店,他死不了的,出去找个圣殿的光明法师,就能轻松痊愈。”


    “对吧?”他对着艾米的方向发问,很明显,他躲在暗处看到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爱人应当如爱神和爱己。”主教轻叹着说:“米迦尔,不可伤害别人。”


    “埃文神父。”米迦尔喊出他的名字,“我恰是这么做的,我就像爱己一样爱他的。”


    他调转匕首,径直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血顺着伤口沿着腕流下。


    艾米已经被米迦尔接二连三的举动震惊了。


    很明显,主教已经习惯了他的脑回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端着烛火,隔着几排椅子静静地和他对峙。


    “不可含怒,要宽恕。”米迦尔继续诵念着《三圣经》里的语句,语气轻挑,“你应该宽恕我,就像神会宽恕我一样。”


    主教深吸一口气,能看得出来,他也在极力忍耐:“停下。”


    “过来吧。”他的声音不似刚才严厉,多了几分柔软:“你需要先洗干净罪责。”


    米迦尔却仍然一动不动。


    “先等等。”他的眼睛再次对准艾米,满不在乎地用衣袍擦了擦匕首的刃:“这里有比我罪孽更深的邪祟要先处理。”


    第105章 第105章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


    有没有搞错!


    艾米无声尖叫。


    为什么这小子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每次见到她就想杀她啊!


    她又犯了什么错!


    幸好主教并没有理会他的发疯,说了很是中肯的话。


    “这里是教堂,我相信如果有你所说的非人生物进来,那么他应当也是心存善念,被神宽宥着的。”


    艾米在心底再次认真地感谢了光明神的宽宏大量。


    米迦尔又瞥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像是认可了对方的这番话。


    老主教举起手中的烛台,微弱的烛光映照在他困倦布满皱纹的年迈的脸上。


    “如果你要继续待在这里,先去把你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他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空旷的中殿安静了下来,艾米隔着两条长椅紧张地盯着同样在注视着她的米迦尔,脑中浮现不合时宜的笑话——被猫勾住尾巴的老鼠在想什么?妈妈今晚别做我的饭了——她现在就很想这么和克莱恩先生说。


    在对方意味不明的审视中,艾米最终主动张口服软:“你看,主教都说我是无害的了我只是无家可归,想找个地方待一晚而已。”


    米迦尔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很是稀奇,完全不像十几年后总是温文尔雅、和善友爱的神官大人,他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她,径直穿过长椅,朝里面走去。


    艾米的逆反心理反而上来了,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接连跨过障碍物,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对你没兴趣了,别来烦我。”米迦尔不客气地说。


    但我对你有兴趣,艾米心想。“你刚才还要划开我的皮肤检查检查我的血肉呢,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的。”她抬起手背,那块被火撩起的水泡还在上面,“况且,我可是亲眼看到你是怎么抢劫的,眨了下眼就把刀捅了进去,干净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我很爱惜的我的生命的。”


    米迦尔没理她,却也没再做出驱赶的动作,毫不在意地进了小厨房,从怀里掏出了长条的黑面包塞进了空荡荡的橱柜里,他似乎是没打算原路返回,直接翻上了厨房的窗户,准备就这么出去。


    就在这时,寂静空荡的夜晚响起了清脆且急促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就像是恐怖片的配乐。


    米迦尔停下了动作,再次发出不耐烦的啧声,他熟练地从墙头跳了下来,越过艾米,擦着火石点亮刚才被他掐灭的烛台,推开了内侧的厨房小门,沿着狭窄的走廊走去,熟练得像是被铃声召唤的一样。


    走廊应当连接着教堂的后门,踩在翘起的木质地板上,艾米已经提前感受到空气流动的夜晚凉风,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古老的油画,是历届主教的画像,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每张脸都显得露出一模一样的神秘微笑。


    米迦尔的脚步匆匆,因此艾米也跟得很紧,既然他不耐烦对她说多余的话,那么艾米就自动当成这是欢迎她的意思。教堂的后门她白天的时候从外面见到过,一扇小小的木门,仅留一人通过,但她没见过的身,旁边墙壁半身高的位置,向外伸出一块半弧形的木质窗台,用木板包裹着可以左右滑动,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很快她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此刻米迦尔就站在这窗台的内侧,墙壁上同样开着一个半弧形向内伸的窗台,木板门对于艾米来说刚好到腰际,但对于还是个孩子的米迦尔来说就有点高了。


    “喏。”米迦尔举起灯台,站在一旁示意她,语气仍然不怎么客气:“打开门看看。”


    艾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因此有些犹豫,见状米迦尔又催促了一遍,让她快点打开,还抬起手把烛台递了过去。


    艾米用了点力气拽开有些钝的木板,眼睛惊讶地越瞪越大。在那旋转木台上方,正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微弱的烛火照亮了他黑玛瑙一样好奇的眼睛,小小的手攥成拳头,正在轻轻地追着火焰投下的影子。


    “死的还是活的?”米迦尔靠在墙壁,不耐烦地问。


    艾米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触碰婴儿的手,获得了一丝微弱的互动。


    “活的应该是活的吧。”


    “活的就抱出来吧,放那边篮子里,等白天埃文神父会处理的。”


    “处理”艾米声音发颤,不确定地反问:“怎么处理?”


    “当然是送去育婴院啊。”


    “等等”米迦尔刚准备离开的脚步站定:“你在想什么?该不会是以为用他们献祭或炼金吧?你是南境人?”


    艾米表情僵硬。


    不能怪她,她刚从二十年前的布佛里托回来,一时间有些思维定势也是在所难免的。


    米迦尔面无表情地掀起眼皮,第一次主动解释道:“王城在光明神的庇佑下,没有黑魔法师敢在这里胡作非为。”


    同时,艾米隐约发现,似乎自己表现得越弱小无知,米迦尔的敌意和戾气就会越小,就像是通过这些细节确认她的无害性一样。她从台子上抱起宝宝,放在后门处的竹篮中,那里提前垫好了软布,上面还有浅浅的凹痕,似乎是上一个孩子躺过留下的痕迹。


    “这样就


    好了吧?”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米迦尔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后门开合带起的凉风-


    艾米最后还是在教堂的长椅上勉强休息了几个小时,因为又冷又硌,所以几乎没怎么睡着。


    回想起来,这几次回溯只有布利斯的童年是舒服的,小少爷一个人独占巨大且柔软的床垫,还有仆人送来新出炉的甜点蛋糕,简直比她自己在领主府的日子还好;而埃克森虽然是矿工的孩子,但总有遮风挡雨的房屋和针脚细密的厚实棉被,两个人从旅馆厨房偷走了一大堆食物,配上洋葱鲜蔬汤,好几天都没吃完。


    谁能想到这次竟沦落到如此境地,就算她因为隐身而能自由出入店铺和旅馆,可贫民窟的面包坊也只有邦邦硬的黑面包卖,而那些“旅馆”实际上都是用来做生意的场所,艾米感觉自己光是站在门口就会染上传染病。好容易找到个教堂,又被米迦尔用烛台烫了个水泡,就连最后疲倦涌上的时候,她都不敢睡得太死,生怕那小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给自己捅一刀。


    直到晨曦透过教堂的窗格落到长椅上,艾米终于在光亮中逐渐清醒了过来——并在意识回笼之后用力捂住了嘴。


    她顺着面前的腿向上看去,是穿戴整齐,双手交叠站在自己面前的埃文神父。


    隐身失效了?她第一反应去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并没有跟随自己的视线,目光并不聚焦,只大概地落在一片区域之上。


    艾米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坐起,越是怕什么来什么,翻身时不可避免地发出吱嘎作响的声音。


    “睡醒了吗?”埃文神父忽然开口询问。


    艾米不敢说话。


    “希望昨晚米迦尔没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举动。”他的语气平和,“多谢您从弃婴台上取下了那孩子,稍后我会把他抱去育婴院。”


    埃文神父似乎并不是一定要听到艾米的回复,他只是主动释放自己的善意:“如果您今晚还是无处可去,再回到这里也是可以的,光明神会庇佑每个找不到家的人类。”


    老人褶皱的面皮短暂地舒展开,礼貌地对着一团空气微微点头,像是在和她致意。


    “弃婴台是用来接收弃婴的?”大约是神父的善意让艾米放松了下来,她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埃文神父点点头,温和地笑着:“原来您是位小姐。没错,那是用来接纳弃婴的地方,您应当能看得出来,这个街区并不是所有人都养得起孩子。在我修建这个弃婴台之前,河里经常漂着淹死的婴儿。最起码现在来说,他们还是多了一种选择,是吧?”


    “米迦尔也是弃婴吗?”艾米好奇问道。


    “是。”神父迟疑着张口,主动为他讲起了好话,“那孩子的性格有点古怪,但脾性并不坏。小姐,您可能并不清楚,在这个街区生活下来,有时候是很不容易的。”


    艾米连忙附和:“我完全理解。我只是好奇他这么小,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呢?”


    神父吞吞吐吐的神情显得有些难以启齿:“和其他这么大的孩子一样。”


    “其实他很聪明,我想建议他去做个学徒,学门手艺,或者直接留在我身边,这样等到中央圣殿的神官过来时,我可以推荐他去教会学校学习。”


    “但他的想法我捉摸不透,最关键的是,他脾性暴戾,教会学校可能不会收下他,而放任他在街区混,我又担心他会连那点难得的善良也磨损得一干二净。”


    艾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莉亚时的心情,不由得和面前的神父共情了。


    这大概是养孩子都会产生的烦恼。


    “这么大的孩子刚生出探索世界的欲望,又拥有天赋,确实是极为危险的。”她叹了口气,转而宽慰对方,“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说不定他长大后就会变了呢?我们应当相信时间——呃,光明神的神圣之光对他的浸染。”


    两人就着晨光又聊了那么一会。这是很难得的体验,艾米明明是为了米迦尔才穿越到十八年前的王城贫民窟里,却到现在都没见过两次目标,反而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建立了联系,无论是今天约着要再次见面的克莱恩,还是面前这位主教,他们都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陪您一起去育婴院吗?”


    “当然可以。”埃文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育婴院就在教堂后面不远处,埃文神父提着竹篮走在这篇街区少见的干净石板路上。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每次回答艾米问题时都用手稍微遮掩着嘴,以免被当自言自语。


    “这些孩子们都会去到哪里呢?”这是艾米最关心的问题,毕竟有这么个能够没有心理负担丢弃孩子的地方在,恐怕育婴院只会越来越拥挤。


    这同样也是一个令神父头疼的问题:“大部分会像米迦尔一样,稍微大点就会去做学徒,女孩则是去学习纺织缝纫,做做针线活什么的。而那些聪慧或者被光明神眷顾的孩子,会被中央圣殿选中送去教会学校的话,就有机会成为圣职人员,或者留在教会工作。”


    “除此之外,只有那些极为幸运的家伙,会被信徒领养,带去新的家庭生活。”


    艾米知道米迦尔会觉醒自己在光明法术上的天赋,但从目前来看,他还是个‘品行不良’的问题少年,即使埃文神父觉得他聪慧、天赋过人,也改变不了他会在圣殿的第一轮筛选中就被淘汰的无情现实。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朵落在面前的建筑上,院子里,两名修女正合力抬着一个装满棉布的木桶,见到埃文神父后,其中一个瘦小的姑娘朝屋子的方向里高喊着“玛丽姑姑”,不一会,年长的女性神色匆匆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又是新的孩子?”她皱着眉头,响亮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下来,“男孩还是女孩?”


    埃文神父将竹篮递了过去,“要麻烦您检查了,玛丽姑姑。”


    “光明神在上,你这种做法只会放任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丢更多孩子!”她对埃文神父在教堂后面设置弃婴台的事情一直非常不满。


    “总好过在河道发现他们的尸体。”


    “你说得倒容易!”玛丽的语速很快,咄咄逼人,“总归不是你在照顾!”


    神父脸上的褶皱更深了,他露出了几分类似讨好的笑:“中央圣殿下个月拨来的款我会全部送来的。”


    “这不止是钱的事,你知道要照看这么多孩子有多不容易吗?算了,跟你也说不清楚。”玛丽姑姑边说边拨开襁褓,确认竹篮里孩子的性别,“谢天谢地,光明神保佑,是个女婴。”


    “女婴?女婴怎么了?”埃文神父问道。


    玛丽姑姑再次压低了声音,她伸长脖子把脸凑了过来,“恰好有个大人物,想在咱们这里领养一个健康的女孩呢!”


    艾米站在院子中央,刚才遮蔽阳光的那朵云不知什么时候飘走了,缺乏绿化的光秃秃的庭院十分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她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到玛丽姑姑刚才出来的那扇门又被推开了,一个戴着黑色宽边帽,帽檐遮蔽了半张脸的年轻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正是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克莱恩先生。


    第106章 第106章我祝她自由。


    艾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玛丽姑姑怀里的女婴,一个不可置信的惊人猜测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这就是那位大人物?”埃文神父同样看到了台阶上的克莱恩,眉头轻蹙问道。


    育婴院会优先将孩子送给有意向领养的信徒家庭——家庭,而不是个人,一般来说,这个词语通常指代的是夫妇,他们尽量避免贵族老爷的领养需求,单独出现的男性抚养者对孩子来说并不安全。


    玛丽姑姑顺着神父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不。”


    她摇头,补充道:


    “他只是大人物的管家而已。”


    艾米先是困惑,后来又很快想通了关节,这应当是父亲对外宣称的身份。


    玛丽姑姑手上仍然在检查女婴的健康程度,一边加快语速交代道:“总之,那位大人物是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因此她才想要个女婴,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要我说,对于一个差点被丢进河道喂鱼的弃婴来说,她已经算是走大运了,更别说这位管家先生可是带着诚意来的,他会捐赠一大笔钱给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都不用担心吃不饱饭的事了。”


    “先生!”她接过孩子,换上了更为热情和恭敬的态度,向克莱恩先生走去。


    而艾米却琢磨着这段话,站在了原地。


    能让身为御前大学士的父亲做事的大人物,就只有王宫里的那几位,结合“一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描述,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克莱恩是受前任王后所托,来王城的贫民窟里,寻找一个适龄的、健康的女婴,而此事自然也是在现任国王的应允下进行的,一位刚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孩子的前任王后,就算想要领养一个女婴当做自己死去女儿的替代品,自然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只是后来没多久,孱弱的王后就去世了,恐怕也就是那时候,克莱恩先生接过了这个自己亲自从育婴院领养的女孩,尽心尽力地当成自己的女儿抚养。


    原来这就是故事的始末。


    艾米甚至想得到,沉浸在悲伤中的妮可拉王后应当为领养筹备了私密但齐全的仪式,其中甚至包含了关于继承权的部分,让她能通过先祖画廊的血缘限制,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如果她没去世的话,自己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公主,享受着几乎是这块大陆最顶端的奢华殊荣——但代价是,几乎是永远地被困在皇宫里。


    她远远地看到克莱恩似乎在和玛丽姑姑说着什么,他接过孩子,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稍微走近了些,两人的对话飘进艾米的耳中。


    “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是昨晚被遗弃在教堂门外的?”


    “是的,先生,您瞧,她握紧的拳头多么有力,我都很难掰开呢!”玛丽姑姑轻晃小女孩的手腕,语气得意:“光明神保佑,您的祈求一定是被祂听到了,才送来这么个健康的好孩子。”


    这时,一位修女喊了玛丽姑姑一声,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需要她快速去看一下,于是她只好先将客人丢下,匆匆交代几声就先离开。


    艾米大概能理解父亲的皱眉,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八年,对彼此都太过熟悉。


    因为这一切太过巧合,克莱恩先生不免担心这孩子的出现并不是“光明神的馈赠”,而是通过某些不好的手段达成的。


    “您好。”趁四下无人,艾米赶紧小声地和父亲打了声招呼。


    男人的肩膀猛得抖动一下,很明显也是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眉眼舒展,冲着声音的方向轻轻点头。


    “你好,善良的小姐。”


    “您的身体怎么样了?伤口恢复了吗?”


    “多谢关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简单的寒暄后,艾米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两个人短暂沉默了一会,直到克莱恩主动将怀里的女婴往外抱出了一点,露出襁褓里的小脸。


    “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他低声询问道。


    “嗯很好?”艾米犹豫地张口回答。


    “你喜欢她吗?”克莱恩又问。


    “是。”


    “那就好。”


    这就怎么好了?艾米感到困惑。


    “谢谢,你的意见很重要。我会选择这个孩子带走。”


    艾米终于忍不住问:“可我看你刚才还在犹豫不决,为什么?呃,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的意见这么重要?”


    克莱恩没有正面回复,转而谈及其他:“你想给这孩子送上祝福吗?”


    艾米刚想触碰女婴的手指悬在了半空,语气带着惊喜:“我可以吗?”


    这是件严肃的事情。在这片大陆的习俗看来,为怀里或刚出生的婴儿送上祝福的必须得是品德高尚、地位尊贵的人,艾米作为领主的时候经常为领地上的新生儿送出这样的祝福,但作为一个类似幽灵般的野鬼,收到如此郑重的邀请就显得令人意外了。毕竟对于克莱恩先生来说,自己也只是仅仅见过一面,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更何况如果这孩子即将成为王后的女儿,那多的是中央圣殿的大神官愿意排队为她送上祝福。


    “当然可以,您昨天救了我,我相信光明神也会赞美您的善良。”克莱恩含笑点头。


    艾米觉得很新奇。


    她穿越到了十八年前,即将亲口对自己本人送上祝福。


    因此,这份“祝福”就不再是对未来的美好希冀,而更像对过去十八年的结语。


    “嗯我祝福她勇敢、善良、坚韧。”


    这三个词语,她想了一会才依次说出,咬字清楚,顿挫有序。


    “我祝福她遇到一个负责任、又有耐心的家长,能在爱和温暖中长大。”


    艾米说这话时看着克莱恩先生的眼睛,而此刻,他也正目不转睛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着,就好像击破了那层隐形的外壳,看到了十八年后的她。


    “最后,我祝她自由。”


    克莱恩先生轻笑。


    “自由?”他轻声反问。


    “是。”艾米强调,“我希望她不会被困在华贵的宫殿,而拥有自由的未来。”


    克莱恩先生沉默了片刻。


    “很好的祝福,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祝福都会成真。”


    “她会的。”艾米坚定地说。


    克莱恩先生没再反驳,他低头用食指小心翼翼地逗弄着孩子的脸颊:“那么,让我们祝这孩子能拥有她想要的自由吧。”


    “您似乎对我的身份一点也不好奇。”艾米忍着想要和父亲相认的冲动,又问了刚才他闭口不谈的问题。


    “你不是也一样吗?”克莱恩笑着说,“你甚至知道这孩子即将被送去‘华贵的宫殿’。”


    艾米顿住,虽然对方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抿住了唇。


    “我是占星术士,小姐。”


    “当然,虽然有时候,很多人称呼我为弄虚作假的骗子。”


    艾米笑出了声。


    “那么,你能看到这孩子的未来吗?”


    “当然不能。”克莱恩抬头,又在一片透明的空气中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你能。”


    “这就是我的占卜结果。很多时候,不一定非要刨根问底,我只需要知道,结果是好还是坏就可以了。”


    艾米从这张年轻的脸上窥见自己曾无数次看到的神情,悲悯的仁慈,和无尽的忧郁——当“结果”已经提前昭示,踏上旅途的时候,一切又是否还有意义?


    克莱恩先生轻轻地、温柔地垂眸,看着怀里的孩子。


    “真是奇怪。我仅仅是这么抱了她一会,就好像生出了许多想要保护她的力量来。”


    “三圣经上说,弱小者强大,卑劣者高尚,冷漠者仁慈。”


    他抬起头,对着空气、也对着看不见的朋友,含笑道:“也许这就是弱小者的意义。”


    艾米心念一动。


    她何尝不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子民,因为见过被严寒暴雪轻易收割的如麦穗般的生命,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更多的“责任感”和“勇气”,恍惚间,有什么灵感一闪而过。


    远处,玛丽姑姑完成了那项需要她亲自处理的紧急事项,朝客人的方向走来,埃文神父尚未离开,他站在庭院里,像是在等自己。


    那灵感也终于犹如实质般降落。


    光明神需要人类,因为祂需要弱小的人类依附于祂,源源不断地献上虔诚的信仰;而米迦尔也同样需要依附于他的存在,他只有从保护弱小中,才能知道要收起自己的戾气。


    米迦尔就像是一把开了刃的锐利的刀,他需要一个刀柄,来将刀尖对准正确的方向。


    艾米后知后觉地轻笑,她明明见过他的刀柄  。


    是他的弟弟,沙利希恩-


    艾米又在教堂待了一个晚上,终于等来了出现在弃婴台的另一个男孩。


    这么说来,沙利希恩未必没有精灵的血统,毕竟他和米迦尔并无实质的血缘关系。


    埃文神父这次没有将孩子送到育婴院,他听从了艾米的建议,将他留给了米迦尔照顾。


    米迦尔自然是拒绝的。


    他对神父的行为不解,但这份抗拒在接过襁褓时顿住了。


    如此弱小的生命此刻正紧紧依附于他,他只要轻轻松开手,这孩子都可能会被摔死。


    “感觉很不一样吧?”艾米蹲下来,微微抬头从下面看着表情僵硬的他:“什么感受?”


    米迦尔嘴唇嚅动:“很重。”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不算轻,但艾米认为他想说的一定不是这个,他因为不敢松开手,才会觉得重。


    “保护一个人比划伤一个人要难多了。”


    艾米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孩子因为双手都被牵制着,所以就算不耐烦也只能偏头去躲,无法反抗,样子十分可爱。


    就在这时,小婴儿在米迦尔晃动的怀抱中醒来,双手紧握着,开始嘹亮地啼哭。


    “我该怎么办?”他有点手足无措,“好吵,怎么让他不哭了?”


    艾米也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但她有过丰富的做婴儿的经验。


    “这种情况下,不是饿了就是尿了,襁褓湿了吗?”她问。


    “没有。”


    “那就是饿了。等等——”艾米止住他要直接往婴儿嘴里塞东西的举动:“你要掰点面包碎屑,然后煮成面糊给他。”


    “要怎么做?”米迦尔皱眉,“教教我。”


    艾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两人见的第三面,但这也是米迦尔第一次向她求助。


    “好,我教你。”


    她笑了笑,带他去了神父的小厨房,不怎么熟练地点燃了灶火,从壁橱里拿出小锅,耐心地完成了米迦尔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愿-


    重新回到现实中的时候,夜色正浓。


    往常从回溯中结束时,艾米并不会觉得这么疲惫,因为虽然时间流速不一样,但在回溯中她也是正常的作息。


    但这次不太一样。在教堂的长椅躺了两个晚上,艾米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迫不及待想瘫在松软舒适的鹅绒垫床上。


    困顿得不甚明显的大脑在沾了床垫后铺天盖地地汹涌袭来,枕头下熟悉的香氛、滴答作响的指针交织成令人昏昏欲睡的网,不一会,艾米就开始恍惚起来,重重地合上了眼皮。


    随风轻飘的帷幔逐渐变得古怪,挂毯的色彩也变了模样,像有一只手从泥潭中伸出,将她用力拖拽出来,不知不觉中,柔软的床垫也成了禁锢她的陷阱——就像是被梦魇缠住的感觉。


    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几次,多发生在过于疲惫的夜晚,一般挣扎着从梦里醒来就好了。她用力地试图弹动小指,再带动小臂,终于成功地将自己从刚才被缠住的窒息感中唤醒。


    艾米迷迷糊糊地甩了甩脑袋,想下床喝杯水。


    却在拉开床帏后踩在地毯上时呆滞住了。


    陌生的卧室,陌生的陈设,洛克穿着另外一件她没见过的睡袍,坐在沙发上举着半满的酒杯向她示意。


    “我等了你很久。”


    “你也有失眠的烦恼吗?”


    他语气轻松,带着闲适的意味,就像朋友间的闲聊。


    艾米心下一紧。


    “这还要多亏了你给的灵感。”


    洛克浅笑着,将酒杯放在面前的矮桌上,起身向坐在床边的她走过来。


    “欢迎来到我的梦境,亲爱的未婚妻。”


    第107章 第107章一个不会下雨的新世界……


    艾米后退了一步,腿窝打在床沿上。


    “我们可以谈谈。”她紧紧盯着洛克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洛克不紧不慢,步步紧逼,迫使她沿着床边坐下:“你想要什么?”


    “你的每一封信我都读过,你的每一个请求我都答应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艾米梗着脖子,艰难地吞咽了口水,但仍然紧盯着对方,唯恐在对峙中失去气势。


    “我想退婚。公爵大人,我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应该再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这并不划算。”


    她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洛克沉默。


    他眯起眼睛,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


    男人的视线像摇曳的烛火,带着飘忽不定的怒意,艾米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现在是她有点摸不清公爵大人的意图了。


    他想要报复吗?还是仅仅因为性。欲在作祟?


    “埃克森,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最终,艾米决定通过揭开他的伤疤、反复搓捻他的伤口来激怒他,谈判中,情绪不稳定的那方将会更先暴露底牌。


    洛克眼中的烛火仍然烧灼着,表情却十分平静,他勾起唇角,带着似是而非的笑。


    “有没有人教过你,同样的招数不要在牌桌上使第二次。”


    “你不会以为凭借这个,就能激怒我吧?”


    “亲爱的,低头看看,你现在在我的梦里。就连你身上的睡裙,都是我喜欢的款式。”


    艾米每听到一句,心就往下沉了一分。男人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但他只要想,就可以立刻将她绑起来,在这张床上操。她。


    “你现在很紧张。”洛克又说,“是觉得这游戏不好玩了吗?”


    他俯下身来,垂下的睡袍衣襟扫在未婚妻的锁骨处,炽热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


    “可是昨晚,你明明玩得很开心。”男人轻声说道,掌心扣住她抵着床边的手腕。


    艾米对上那双眼睛,摇曳的烛火,强忍的怒意,还有想要燎原的欲望。


    她忽然笑了,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他早就暴露底牌了。


    无论是报复心也好,性。欲也好。


    不管动机是什么,他想要她,这是唯一可以确认的事实。


    “是,我玩得很开心。”艾米的双手都被按住,就用膝盖顶了上去,一如昨晚在自己梦里。


    “你呢,你也是吧?明明气到不行,却像小狗一样又凑过来了呢。”


    大概是因为梦中撕去了他大部分的理智,所以公爵大人的反应十分明显,几乎是立刻就发出了不受控的闷哼。


    “你这次又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把我拉进你的梦里的?眼睛、手臂、还是什么别的?”


    “一定很疼吧。”她的膝盖轻轻打转,温柔,耐心,就像是在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的伤势,“就算这样,也要立刻见到我是因为昨晚没有爽到吗?”


    “还是因为太爽了所以忘不了呢?”


    洛克的怒意终于无法掩盖地喷涌,他不复刚才的淡定,将艾米按倒在床上,单手将她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压过头顶。


    “小姐。”他喘着粗气,沉着脸威胁道,“你应当搞清楚,现在这里谁说了算。”


    他在用艾米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过去。


    “这可不好说。”艾米躺在柔软的床上,语气轻松,“那就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你究竟想求着我回心转意,和你结婚,还是想要求着我,再让你爽一次?总归无论是哪件事,你都得向我献上你的诚意才行。”


    “一点小提示,如果你想用强迫的手段的话,我敢保证无论哪个你都无法得到。”


    洛克的脸上闪过无可奈何的痛苦的挣扎,他定定地看着艾米软栗色的瞳孔,发狠地突然啃了她的唇瓣一口。


    ——然后迅速地、在意识继续沉溺


    于此之前,强行松开锁住她的手。


    贵族卧室的四柱床本来就高,而洛克卧房的床为了配合公爵大人的身高,更是比寻常的又高了一截。此刻艾米支起身子,坐在床沿边,双腿悬空,轻轻晃着。


    “这里并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可以换到书房吗?”她指了指身上长度只到大腿的睡衣,“顺便也给我换身衣服吧?”


    洛克拧了拧眉头。


    下一秒,周围变成了茶室,但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换下来,还是吊带睡裙,露出大片胸口和几乎全部的肩膀。


    “穿成这样,我有点冷。”艾米继续提醒他。


    洛克一言不发地把她打横抱在自己怀里,手掌掐紧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别得寸进尺。”他冷冷地说,环过她的肩胛骨阻止她乱动。


    艾米决定见好就收。


    “我想听实话。”洛克定定地看着她:“为什么要退婚。”


    “别说因为其他男人,你不是这样的姑娘。”


    艾米舔了舔唇,决定和他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


    “你最开始想要和我结婚,为的是我的继承权吧?”


    洛克不怎么情愿地嗯了一声。


    “但是你错估了我的顺位。”


    洛克没有说话,用沉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太着急了,着急让你犯了错。”


    洛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这不算错误。”


    “顺位又如何,只要你能突破血脉限制进入先祖画廊,那么其余的我都能解决。顺位也好,继承权也好,是弱者会在意的事情。能延续百年的贵族家族最懂得什么叫趋利避害,只要有明面上的理由,他们的嘴巴比蚌壳闭得还紧。”


    艾米轻轻摇了摇头。


    “你太着急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是因为曜石矿的消失吗?”


    短暂的惊讶之后,洛克很快平复了下来。


    他的未婚妻连自己曾经的身份都能扒出来,那么南境的情况更瞒不住她。


    “曜石是魔法和奇迹的燃料,而现在,燃料在枯竭,魔法在消失。”


    “所以你看中了王位。”


    洛克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脸颊侧边的头发,冰凉的戒指轻轻划过未婚妻柔软的肌肤。他没有否认,温柔眷恋地说着心底话:“你会是王后最好的人选。”


    艾米抓住他的手指,制止他的动作。


    “而这就是理由。”


    “我对你的大业不感兴趣。”


    洛克声音放缓:“那是你没有体验过。当黑曜石彻底消失之后,所有的神明都无法插手人类的事务,那个时候,只有国王能享受最高的奢华和无上的权力。”


    “拒绝的话别说得那么早。”他反手握住艾米的腕,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更何况就算你不感兴趣,也没必要将白捡的冠冕丢出门外,作为收藏品它也足够赏心悦目。说点别的能令我信服的理由吧,别再骗我了。”


    艾米深吸一口气。


    “我不想卷入战争之中,最起码十年内不想,托利亚又穷又小,无论是什么战争,都没有话语权。我需要稳定的局势来度过发展期,而不是夹在北境和王城之间,成为战争博弈的棋子。”


    洛克笑了:“等到战争结束,所有的土地都会是你的领地。”


    “是吗?你的,还是我的?”艾米嘲讽地反问。


    洛克轻轻啄了啄她紧握的手指,满不在乎地说:“等到所有在你之前的顺位继承人都死掉,你就可以轻松成为女王了只要,你确保你只会生下我们俩的孩子。”


    “人民尽数死去的领地,还能算是领地吗?”


    洛克先是一愣,继而掐着她的脸颊忍不住轻叹:“可爱。”


    “又天真,又可爱。”


    “让我告诉你,亲爱的,这就是你这种北境的花朵最可爱的地方。”


    “在这片大陆,力量意味着一切,而权力就是其中最至高无上的力量。”


    “你在屋檐下生活得太久了,对外面的风雨一无所知,一丁点雨滴都能将你娇嫩的花瓣折断,你不过是透着窗户看到了外面的景色,就以为那些人和你想象的一样赏心悦目我承认你时常有些有趣的小巧思,不过,如果你以为仅仅凭借那些小聪明就能和更强大的力量抗衡,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没关系的。”他喃喃道:“我知道了你的顾虑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你不想要你的领地淋到雨,那么我就把遮蔽的屋檐修得更大些就好了,虽然费事了点,但是为了你,都是值得的。”


    洛克的神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呵护着自己的未婚妻,就像呵护着一株娇嫩但足够美丽的花,如果花盆太小,令她无法愉悦地生长,那么他就换个更大的。


    他环着艾米的手掌勾开睡裙的吊带,沿着她的脊柱打转,眷恋缠绵,他为解开了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而兴奋,下面石更得生疼,他想让她碰一碰它,用膝盖,用手,或者用身体的任何地方。


    “你听过豌豆公主的故事吗?”艾米忽然冷不丁地说。


    洛克手上的动作不停,饶有耐心地回应着:“嗯?”


    “据说很久以前,有位王子在暴雨夜接待了许多自称公主的女子。”


    “他分不清她们谁才是真正的公主,但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命令仆人在二十层鹅绒床垫下,放上一颗豌豆。”


    “其他的自称公主的女子,都睡得很好,感受不到那颗豌豆,只有一个姑娘,被豌豆硌得辗转反侧,无法入眠。”1


    洛克提起了兴趣:“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公主吗?”


    艾米点头:“是的。”


    “倒是个好办法。”洛克笑着说:“我和故事里的王子想法倒是不谋而合了。”


    “我时常觉得你的领主府太寒酸,说真的,尽管已经帮你换了地毯,但我还是觉得不够,你的卧室过于陈旧了,那些不够柔软和精美的东西配不上你,亲爱的。”


    “如果你体验过最好的东西,就会明白我现在所说的意思。”


    艾米打断他的话:“是,我赞同。当一个人体验过最柔软的床铺,那么即使隔了厚厚的床垫,那颗小小的豌豆也觉觉得难以忍受。”


    “但你完全误判我了,公爵大人,我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她露出了明艳的、自信的笑容,像盛开的玫瑰蛊惑人心魄。


    “恰恰相反,我正是因为见过世面,才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觉得难以忍受。”


    “混乱、无序、近乎野蛮的糟糕制度;落后、荒芜、和原始人无差的生活环境…所有,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像那颗豌豆一样让我难以忍受。”


    “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平民也能睡二十层床垫的世界、一个几乎所有人都有机会享受幸福和快乐的世界。在那里,就算是平民的生活,也比这里的国王好上一万倍,如果有得选,我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回去。”


    艾米


    的眼中带着嗤笑,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


    “公爵大人,你很难想象吧,你说在这里屋檐外的一丁点雨滴就能将我的花瓣折断;而在我原本的世界,推开门窗,外面是没有雨的。”


    “天真的是你,是没见过这样的世界、以至于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你。”


    “如果说你的大业是那把王座。”


    艾米顿了顿,轻轻地、却极为郑重地说:“那我的大业,就是不会下雨的新世界。”


    梦境开始出现崩塌的迹象。


    她贴近洛克的耳畔,温柔地、犹如情人般耳语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不能把我根本瞧不上的东西当成礼物送给我——”


    “公爵大人,你说是吧?”


    第108章 第108章明智的决定


    小镇门口的拱门长满了粉粉紫紫的花,托利亚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次丰收节开始了。


    丰收节期间,煤矿也全部停产,所有人都能在镇子上快乐地过节。教堂门口的广场有免费的南瓜派发放,每个人都可以领一个,负责摊位的小姑娘贝蒂是领主府新来的女仆,艾米给了她一个道具,能确认面前的人是不是第一次排队;各式各样的摊贩堵满了街道的两旁,这条今年刚翻修过过的石板路从未这么局促过,漂亮的姑娘和小伙们精心打扮,羞红着脸在人群中挤在一起;酒鬼们端着一升装的大啤酒杯,在摊位后面站着喝酒聊天,用兜里的铜板买几个小面包干下酒,讨论着据说今晚就能看到的“烟花秀”。


    很多外地人是第一次参加托利亚的丰收节,浓郁的节日气氛超乎了他们的想象。矿工罗西十分震惊地对自己的朋友,托利亚土生土长的小伙子威尔说:“天呐,兄弟,真羡慕你,居然每年都能参加这么盛大的庆典!”


    尽管威尔本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新奇玩意,但他还是虚荣心作祟地做出了满不在乎的回应:“这才哪到哪啊,只是个开胃前菜!”


    下午,广场被清理出一块空地,丰收节最重要的评比大赛要开始了。往年在南瓜评比中,苏珊总是拔得头筹,今年也不例外,她曾试图将姓氏改为南瓜,来把这一殊荣传承下去,后来被自己女儿阻止了。


    之前托利亚的土地上只有南瓜长得还算漂亮,剩下的多是又丑又不好吃的红薯,所以可供参选的传统类目并不多。今年虽然苏珊家毫无争议地在南瓜评选中获得第一,但仍然有很多人拿出了自己家最得意的作物,也想获得参赛资格。


    于是艾米只好临时加设了五个奖项,来满足大家的热情。


    吃素的半精灵是今年的评审嘉宾之一,本来布利斯也在嘉宾名单上,但他拒绝了这一“殊荣”。整个下午,罗莎都十分兴奋,她举着自己自制的圆形牌子,在每个同样圆滚滚的果子面前,留下自己的分数。


    “七分,要继续努力啊。”


    “九分,这里还是有点瑕疵呢。”


    “十分,这是我见过最完美的葡萄!”


    于是紫色浆果的主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都骄傲地将其中一枚葡萄放在手心,晚上喝酒的时候都不忘给身边人炫耀。


    “你见过最完美的葡萄吗?快看!你现在见到了!”


    他必须扯着嗓子大声喊,因为酒吧很嘈杂,也因为外面正在放烟花,所有人都想往门口挤,坐在一个好的观景位上。


    矿工罗西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大着舌头含糊地说:“兄弟,我真的相信你的话,原来白天的那些真的只是个开胃菜!”


    威尔这次装不下去了,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必须得告诉你实话,白天我是骗你的。”


    “什么?”


    新的一束焰火升上夜空,砰地炸开,两个人并肩站着也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这种神迹一样的美丽!”威尔大声说:“我也是第一次!这辈子第一次见!”


    领主府内,艾米正在接待从王城而来的好友,阿丽萨和她的妈妈尼雅夫人。


    他们在塔楼顶部的房间里欣赏今夜的焰火,伴随着一簇簇流光溢彩的彩色魔法花在空中依次炸开,阿丽萨几乎被美到失语,喃喃片刻,连“漂亮”这个词语都说不出来。


    “抱歉,我觉得,我找不出任何一个能表达我心情的词语。要只用漂亮来形容它,也太不够了。”


    她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闪发光,“太厉害了,艾米,这是我参加过最有趣的庆典!”


    “说真的。”阿丽萨表情扭捏,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我是为了能——像你信中提到的——能坐在第一排听米迦尔神官的布告才过来的。”


    “那我也说句真话。”艾米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是故意在信里提到神官大人的,看来很有用,是吧?”


    阿丽萨笑得直不起腰来:“真可惜我没法嫁给你!否则我会愿意为了生活在这里而修改我的姓氏。”


    “不需要嫁给我,你也可以生活在这里。”艾米说完快速看了眼优雅喝茶的尼雅夫人,“我的意思是,我是个领主,你可以为我工作。”


    “说到这个。”尼雅夫人放下了茶托,“你和洛克公爵之间,是怎么回事呢?”


    洛克公爵在迪特克妹妹订婚宴上宣告了自己的婚事,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城,也传到了尼雅和阿丽萨的耳中。当其他人还在好奇这位艾米小姐是谁家的姑娘时,她俩却震惊万分。


    原来艾米在牌桌上像玩笑一样漫不经心的话全是真的,她的未婚夫,是那位王国最有钱的单身汉,洛克公爵大人。


    阿丽萨更是立刻给艾米写了信询问和求证。


    但没多久,却收到了“我已经和公爵大人解除婚约”的消息,以及另外一封邀请她们来托利亚做客的信函。


    艾米大大方方地微笑:“就如信上所说的,我觉得我和公爵大人之间有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因此向他提出了退婚。”


    尼雅皱眉:“公爵大人的态度如何呢?”


    “他?”艾米语气略带迟疑:“我想他应该也同意了吧。”


    自从梦里的争吵之后,两个人就没再有任何联系,公爵大人没再将她拉入梦里,也没寄出过任何一封书信。


    他们一个在北境,一个在南方,相隔千里,除了婚约外,本就没机会有什么交集。


    阿丽萨心直口快:“我觉得这未必是个坏事。如果我是你,也不会想离开这么舒服的领地,去又潮湿又闷热的布佛里托生活呢!而且洛克公爵虽然有钱,也英俊,但未免太年轻了些。还记得我曾告诫过你吗,有钱且快死的男人才是婚姻的最佳人选。他这么年轻,身体又这么健康,很难死——”


    她的声音抬高了八个度,语速很快,听起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急切,坐在一旁的尼雅夫人用面巾擦了擦手,优雅且用力地对着女儿的脑袋锤了了下去。


    阿丽萨立刻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了。


    “还是让我来说吧。”


    尼雅夫人轻轻捏了捏刚刚用力后泛红的手腕:“洛克公爵最近在王城的社交场很活跃。”


    “母亲!”阿丽萨很着急:“不是——”


    “我觉得艾米小姐有必要


    知道这些事。“她没理会女儿的阻拦,认真关切地对一头雾水的艾米解释道:“坊间传闻,奥多芙公主很喜欢他,而洛克公爵看起来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你说你已经主动解除了婚约,我认为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为了更方便地欣赏烟花,阳台是敞开的。风从露台灌了进来,艾米一个愣神连打了两个喷嚏,鼻涕都险些流下。


    看到小姑娘红红的鼻头,尼雅夫人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口气,四两拨千斤地带走了刚才的话题。


    “北境的秋天都快赶上王城的冬天了,瞧,为了这次出行,我连最厚的毛氅都带上了。”


    阿丽萨好奇地说:“我之前只在夏天去过永夜城度假,这还是第一次深秋来北境,没想到这里已经冷到要烧整夜的柴火才能入睡了。现在就已经这么冷,入冬后岂不是更难熬?”


    艾米点点头:“是的,所以北境最可怕的就是冬天的暴雪和寒潮。”


    她起身关上了门窗,手腕的链条砸在把手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也将寒意拦在了门外。


    这手链是洛克送给她的首饰匣中的一件,那里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艾米根本记不住每一个,只有需要用时才随便翻出来一条戴上。


    她抽了抽鼻子,视线从把手上收回,漫不经心地想。


    奇怪。


    即使对于北境来说,今年秋天,也冷得实在太早了些。


    第109章 第109章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


    天气越来越冷,事情也越来越多。


    每年入冬前都是艾米最忙的时候,储备粮食和燃料,加固房屋,来应对入冬后的危险。


    今年的粮食大丰收,煤炭的产出也填补了传统木炭燃料的缺口,东西太多而家里堆不下,因此家家户户都赶在寒潮降温前抓紧时间修建地窖。趁这个机会,她开始推广水暖炉,搭配室内烟道系统,提高取暖效率的同时降低燃烧风险,减少因为冬季取暖中毒的风险。


    因为其他领地的子民仍然以木炭和木材作为主要燃料,而贵族们又靠黑曜石取暖,即使入冬前陆续有些订单,但对于目前的产量来说还是远远不够。因此艾米就将多余的燃料投入铁制品和钢材制作之中,但问题是,托利亚并没有发现铁矿的痕迹,想要大量用于炼钢的原料,只能靠商队的采购。


    常在魔兽山脉捕猎炼金材料的布利斯在知道艾米正在寻找这种红褐色土壤下的矿石时,为她在地图上标记了几处地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以派人去这些地方检查看看。”


    艾米立刻如获珍宝地安排下去了,顺便强烈谴责了一番系统为什么不给她再加一个新的能带来铁矿石加成的新男主。


    系统不满:“你下一步不会就要石油了吧?”


    “那倒没有。”艾米说,“我还没那个开采能力。”


    “再说了,我要就能有吗?你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系统感觉受到了轻视和侮辱。


    但它没有反驳,因为宿主说的没错。


    尽管作为领主的生活繁忙且充实,但艾米还是会时不时想到洛克,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公爵大人送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无论是满满登登的首饰匣,还是卧室和书房的羊绒地毯,亦或是精致的金丝陶瓷茶具、上等胡桃木单人扶手椅,甚至是不知他哪里淘来的关于矿洞开井排水的《一把铲子,一个洞穴》工具书。


    每当她的视线落在这些礼物上时,想知道这些礼物的原主人现在正在干什么的念头就像风吹起涟漪一样自然地出现。


    “小姐?小姐?”


    女仆长黛碧正在轻轻唤她。


    艾米的羽毛笔悬在纸张上,墨水没留意晕开了一团黑色。她连忙将笔放下,小心推开避免多余的墨汁沾到手上。


    “怎么了?”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艾米拦住黛碧要上前收拾桌面的动作,示意她先讲正事。


    女仆长没再坚持。


    “是这样的,我在厨房发现了个小姑娘我觉得应该带来让您见一见。”黛碧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不,我建议您应该亲自去看一看她。”


    艾米曾拜托过古德先生和黛碧女士,以及在学校任职的神官大人,替她留意有没有新来的聪明的孩子,最近这段时间,她提拔了一个有力气、有头脑的叫诺尔的姑娘,跟着罗莎帮自己组建训练女子护卫队;还从新来的男仆中挖到一个有过侍奉贵族经验的年轻人,送去泥巴湾帮巴特处理接待工作。


    因此当黛碧说明来意后,艾米很快就答应了。


    “没问题,我刚好没有其他要紧的事情。”


    她跟着黛碧来到厨房,这个领主府最热闹的地方头一次这么安静,莫里大婶标志性的大嗓门也不见了,艾米看到她正细声细语地和一个瘦小的女孩说话。


    那女孩艾米见过,正是前几天丰收节负责在集市入口发放免费南瓜派的姑娘。


    “贝蒂?”


    贝蒂没想到领主大人还记得她的名字,一时间有些激动,手紧紧地攥着围裙衣角,涨红了脸。


    “艾米小姐。”她小声喏喏地应道,纤细的手臂是经久没吃过饱饭的瘦弱。


    黛碧女士走上前两步:“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就是你用它来捣杏仁糖和油酥面团的那东西。展示给艾米小姐看看吧,好孩子。”


    贝蒂紧张地侧过身,露出桌面上一个像是锅盖的玩意。


    “就,就是这个。”她非常紧张,抓着把手的时候差点没拿住:“我会在烧水的时候,把这个放在上面。”


    她示意到,指着锅盖上的小木槌:“热水烧开时会咕噜噜地冒气团,顶着它上下动,然后,然后我就用它来捣油酥面团,我能空出手做别的事情。”


    贝蒂小心地观察领主的脸色,忙不迭地补充,因为担心被责难,说话磕磕巴巴的:“因为,捣面团需要做很久,小姐,我这样可以多做点别的事情,绝不是因为偷懒,小姐。”


    “那些酥皮烤制后完全,没问题的,真的,一样的柔韧。”她同样紧张地看了眼莫里大婶,用祈求的目光希冀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还没等莫里大婶开口,艾米三步并做两步,几乎是扑到了贝蒂的身上。


    怀里的姑娘瘦得吓人,硌得要命,像是一把骨头只挂了一层薄薄的皮肉。


    “贝蒂!”


    “天呐!了不起!你真的太了不起了!”


    艾米兴奋地甚至想不出额外的能夸赞这姑娘的话,她退了半个身位,握紧贝蒂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她的脸:“你想不到你发明了什么!果然,人类进步的动力是懒惰,你会成为很了不起的人,你会出现在历史书上,应该要好好记下这一刻,黛碧,找个画师过来,给这姑娘画个半身像吧,对,不用换衣服,就穿这身”


    她絮絮叨叨的一大段话把贝蒂搞得晕头转向,但这个被晃来晃去的可怜姑娘还是听懂了最关键的一句。


    领主小姐要奖励她一大笔金币,还要把她从厨房调出来,去另外一个岗位上干活。


    贝蒂立刻吓得摆手:“不不不,小姐,我除了会做南瓜派、会打扫卫生之外,别的什么也不懂,你说的那些我一个也不会做我甚至连识字课都没上完,连采购单子上的蔬菜名字外,我什么字都不认识。”


    艾米这才冷静下来,她宽慰安抚地拍了拍贝蒂的肩膀:“你提醒我了,是的,你现在需要补习算数和写字。别这么紧张,学塔里的学士并不比你聪明多少,他们只是有识字和学习的机会而已,给你时间你肯定会做得更好。”


    贝蒂看着领主小姐期待的目光,第一次感受到每个骨头缝都被烘烤着的火热。


    真的吗?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问自己,那团烘烤着的火正在她的胸腔越烧越旺。她感觉自己像被热浪顶起的气球,四肢漂浮着,被吹到了天上。她瘦弱的四肢被风卷起,宛如没有重量一样,向着又厚又白的云团飞去-


    布利斯最先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法杖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内部有流动质感的名贵黑曜石,无论是用来放大体内的法术、还是用来牵引完成需要精准度的特殊咒语,这柄法杖都做得很好。


    但最近一段时间,或者说短短五天之类,法杖出现了三次偏差。


    “就像是接触不良?”艾米问。


    布利斯皱眉:“接触不良是什么意思?”


    艾米才意识到这是个跟电路有关的词语,她解释道:“就是你的法杖现在这样。”


    “你在使用卷轴时有出现这样的问题吗?”布利斯问。


    “没


    有。“艾米回忆起自己最近用的是一个寻回咒,在书架上找她之前忘记放在哪里的一本书。


    “我想应该是我们俩的法术使用原理不同,我不需要考虑控制性,只需要往卷轴里灌法术就行,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对我而言几乎是体会不到区别的。”


    布利斯沉吟:“那么就不是我体内的法术出现了问题,而是法杖有问题。”


    艾米看了一会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很快就将这件插曲抛之脑后。没想到一周后,煤炭订单开始暴涨,异常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永夜城的订单?”


    “虽说最近是降温很快,但是不至于连永夜城都没有燃料储备吧?”


    艾米很困惑,和雷尔夫谈及此事,他在那里长大,还曾被当成继承人候选在黑岩堡生活过。


    “确实有些奇怪黑岩堡的先祖地窖连接着占据整个城堡的地宫,那里存储的资源够开放地窖后整个城市的人使用三个冬天。”雷尔夫说:“而且,作为北境最大的港口,每年夏天城主都会安排捕鱼队,猎捕魔鲸,储存脂肪用做冬天的燃料,按理说是不会需求这么多煤炭。”


    艾米想了想:“也许对于大领主来说,储备资源总不嫌少,只要有地方储存。”


    “不过,为什么这么多小领主也寄来这么多煤炭订单?”


    这不是个例,所以显得尤为古怪。因此艾米打算在接下订单之前,让雷尔夫去打探一下原因。


    布佛里托第一雇佣兵的效率很高,仅仅两天,他就寄来了魔法邮件,其中夹了一枚黑曜石。


    ——因为艾米穷惯了,并没有其他领主用昂贵黑曜石来做生活燃料的习惯,才迟迟没有发现异常带来的严重影响。


    黑曜石正在不明缘由地、陆续失去魔法效用。


    在最严寒的天气里也温暖如春的黑岩堡,正在迎来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第110章 第110章无论深浅,无论泥泞,……


    艾米的第一反应不是为自己拥有煤炭而庆幸,她立刻腾地站了起来,攥着信纸在书房内踱步。


    “拥有宝石之前,你需要先确保自己拥有守住宝石的力量。”


    这是洛克教过她的所有内容中最重要的一课。


    黑曜石矿正在不明缘由地枯竭,而这种创造奇迹的燃料也正在不明缘由地失去效用——这不是偶然事件,这是必然事件。


    它意味着煤炭将变得越来越重要。


    而要不了多久,迪特克公爵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不不,也许他现在就意识到了。艾米再度仔细阅读订单的要求,这是由迪特克公爵亲签的文件,上面提到,希望艾米小姐能按时完成规定数额煤炭的装载,经由泥巴湾的港口通过海运送至永夜城。


    其中,北境大公“善解人意”地表示,因为这批燃料要得急,考虑到托利亚常年人手不够,他会亲派船队到泥巴湾接运。


    看到这句话,艾米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支船队会载着一群年轻力壮的青壮年出现在她的领地上,这些人还可能全都训练有素,甚至还带着武器。


    往好了想,北境大公也许只想敲诈她一笔,不付钱或者抬高托利亚今年的税收;可艾米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迪特克想直接控制煤矿。


    艾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重新回到桌前,抽出这批同时出现的煤炭订单,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上面的信息,心却一点点沉了下来。


    尤利西斯、弗斯特、安德鲁、库利这些名字她都很熟悉。


    全是托利亚周围土地领主,全都是相似的话术,也全都是接近的落款日期。


    巧合无法解释这一切,因为这是一场明晃晃的预谋。


    就算托利亚的士兵有着精良的铁器、还有罗莎和雷尔夫亲训的武艺,但当这么多“运输队”同时出现在托利亚和泥巴湾时,自己仍然会像瓮中之鳖,没有丝毫反手之力。


    壁炉烧得正旺,经改造后的书房加了水暖炉,比往年的每个冬天都更暖和,但艾米却忍不住感到手脚冰凉。


    她还记得前段时间贝蒂发明了类似“蒸汽机”雏形的捣面团机器时,自己多么兴奋。这种兴奋绵延数天,以至于她每天起床都充满干劲,她感觉自己站在山巅,站在最好的观景位,捧着一杯热牛奶,准备开始欣赏这场始于微末的巨大变革。


    但现在,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山巅,并不在事外,而就在这场变革之中。


    也许洛克的话有部分是对的。


    艾米想,她总是忘记这个世界是基于什么而运转的,也总是忘记为何【贵族家族史】是想要为领主服务的学士们首选的课程——艾米小时候就总觉得这门课枯燥,因此学得也不怎么用心。


    贵族家族史的背后,是政治。


    这片大陆千百年来形成的稳固的结构正在支撑着这一切,迪特克也许不懂蒸汽机,不懂煤炭可能带来的变革,但是他懂贵族的联姻是怎么继续将这稳定的结构缝补得更结实,也懂怎么通过利益的交换来获得他想要的东西,更懂要如何对付艾米这种没有根基的小领主。


    艾米又回忆起一年前的冬天,在迪特克私宅的庭院里,他手持的匕首划过她的脸颊时冰凉的触感。


    刀刃此刻正抵着自己的喉咙。


    再过几天,迪特克公爵的船队就会抵达泥巴湾,尤利西斯的运煤队,也许就会在北部密林里集结她不仅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出一支军队,甚至还要对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笑脸相迎,把希望寄托在迪特克大公暂时不想撕破脸,只想敲一笔钱上面。


    一定有更好的办法。


    艾米的视线落在了桌面墨水旁的信刀上。


    用整块深色玛瑙制成的刀柄,镌刻着象征智慧的猫头鹰浮雕,刀身在特定的光线下能看到细腻的暗纹,尽管是被当成拆开信封的工具设计出的,但仍然保留了匕首用来杀人的功能,刀背处有三条极细的血槽,不难想象这柄信刀如果扎进敌人的身体里,也会十分趁手。


    这种设计精美、华贵得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自然也是公爵大人的礼物之一。


    如果是洛克的话,他会怎么做?


    要写信询问他的看法吗?


    艾米犹豫不决地掂起信刀,凸出的浮雕在指腹留下浅浅的印记,搅得她心神不宁-


    雷尔夫回到托利亚已是深夜,但艾米还没睡,她立刻召见了他。


    书房里,亚兰也在,他的面前是一本厚厚的烫金表皮的黑底书,摊开的纸张上划着一些零散的名字。


    桌子上是已经变淡了茶水和吃了一半的糕点,雷尔夫留意到屋内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亚兰甚至顾不上抬头看他,飞快地翻着书,不知在找些什么。


    艾米简明扼要地告诉了雷尔夫当下的情况和自己的猜测。


    “最多一周,迪特克的船队就会到泥巴湾了。”艾米拧了拧眉心:“当务之急是进入战


    备状态,无论是在训的民兵还是完成培训的士兵,都要立刻开始为可能的战争做好准备。”


    雷尔夫单膝跪地,佩剑和未来及卸下的胸甲撞击发出清越的脆响。


    “以您的名义。”风尘仆仆后沙哑的声音坚定有力,“我的剑不会允许任何人染指您的土地。”


    艾米表情紧绷,微微颔首示意他起身。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她闭上眼,叹了口气,补充道:“现在还远未到最坏的情况。”


    艾米没有给洛克写信,她很快想到自己应该从哪里寻找答案。


    从【贵族家族史】之中。


    既然这片大陆千百年来按照一样的结构滚滚向前,那自己遇到的困难一定不是孤例,她一定可以从历史中找到值得借鉴的处理思路。


    在所有科目都获得了学士身份的亚兰很快给了她合适的建议。


    “国王、圣殿、联姻。”


    三种办法,对应着三种思路。


    “以百分之二十的收益作为交换,向国王寻求【特许开采权】的合法性,有国王的背书,即使是迪特克公爵,也无法将你的煤矿占为己有,最多向你要一笔不超过【特许开采权】的分成。”


    但当下并不是很好的选择,近百年来,国王对北境和南境的控制减弱,除了河谷地带还有一批拥护他的贵族,实际上维特尔斯家族早就在魔法浪潮中失去了对大部分领土的掌控力。如果需要一个开采权的背书,她最好是直接和迪特克做交易,但在绝对的武力差异之下,对方未必愿意达成交易。


    “第二个办法是将部分收益捐给中央圣殿,让圣殿发表声明,表明所有对您的煤矿的侵犯行为都等同于渎神。”


    米迦尔应该很愿意帮她和中央圣殿沟通此事。就算不论两个人之间的交情,任何一个神官都会积极促成此事。要知道,对于外派其他地方工作的神官来说,获得这么大一笔募捐款本身就是任职功绩,他可能会因此再提升一次职级。


    但艾米对光明神的成见颇深,决定将这一方法作为备选方案。


    “联姻。”亚兰在提及第三种思路的时候顿了顿,“实际上,如果你没有和洛克公爵退婚,我想迪克特应当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派来船队威胁你。”


    说是三种办法,实际上仍然只有一个办法——付出代价,向更强大的存在寻求庇佑,来获得发育势力、扩张领土的时间。


    理清思路后,艾米反而没那么心神不定了。


    如果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偏安一隅,那冲突迟早会发生,而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引爆了矛盾的引线。


    作为没什么人口和武力的小领主,这也是她必经的路。


    “迪特克公爵不一定想要吞下我的煤矿。”梳理完现状,她乐观了许多:“首先,他应该明白,煤矿被周围数个领主分开吞食,未必有我单独治理更有效,只要我能提供比其他人更多的税金,他就没理由收回我的土地。”


    “而且,我因为在迪特克的手上栽过一次,所以面对他时过于紧张,容易把他想象得太聪明太果断了。”


    “仔细想想,远在永夜城的迪特克,即使对我的煤矿产生兴趣,也一定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的信息。尤利西斯、弗斯特、安德鲁、库利很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他们中的几个,想要分食我的煤矿,因此主动向北境大公提出建议,策划了这次事件。”


    “而迪特克会参与其中,我想,最关键的原因是他一直对女人不怎么尊重。”艾米轻蔑一笑,“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一个女人,能当好领主。他觉得我总归是要嫁人的,因此觉得煤矿不如交给其他人。”


    “但他只是傲慢,并不是愚蠢。只要我能说服他,维持现状对他来说才是收益最大的选择,那么他就不会再为难我。”


    “只要迪特克的船队撤离,其他领主的士兵就如乌合之众,没有半点凝聚力,即使爆发小规模的冲突,也完全在可控的范围内。”


    房门传来清脆的声音,是女仆进来更换新的茶水,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何时已初见淡紫色的晨曦。


    艾米推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北境凛冽的寒霜气息顺着鼻腔直接灌进脑仁,冲散了她一整天的彷徨。


    那封写好的信还在抽屉里,最终没有寄出。


    也许洛克有于她而言更好的办法来解决当下的困境,但艾米已经不在乎了。


    无论深浅,无论泥泞,无论崎岖。


    这是她必须要自己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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