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很乖?
“很高级漂亮的一双腿呀!”被妹宝和程奚音摇号的医生刚进医院大门,就被扯过来给梁鹤深做检查,他先优哉游哉开了饮水机的开关,然后坐下来,抬眸,口吻有着清晨的慵懒和淡然,“刚才看您走得不错,比我见过的许多患者都好。”
梁鹤深抿唇不语,低着头默默脱下假肢。
残端露出来,医生伸手过来摸了摸:“这里疼吗?”
梁鹤深点头。
“这里呢?”他低着腰,忽然加重了手上力度。
猝不及防的,梁鹤深“嘶”了一口气。
医生收回手,看了眼背后灰蒙蒙的窗景:“天气变化引起的骨痛神经痛,心理压力导致的幻痛?您觉得您哪种情况更严重?”
梁鹤深垂眸,麻木地盯着自己的残端,摇了摇头。
电脑完成开机,医生打开系统,慢悠悠地敲着键盘说:“幻肢痛是与残肢痛经常合并存在。”他往下看了眼,“您残端保护得挺好的,按理说疼痛不会那么剧烈而频繁的发生,疼痛是可以缓解的,您的主治医是哪位?他没有给您治疗方案吗?”
梁鹤深咽了咽嗓,扯裤腿遮住残端,报了赵医生的名。
“哟,业界泰斗啊!”医生抬眼看一下,“我建议您接受心理治疗,物理治疗当然也能改善,比如超声波、电刺激、针灸、按摩……但您最大的问题是,您还没接受现在的自己,我说得更严肃难听一些,您极度排斥自己,厌恶自己。”
梁鹤深绷紧了腮帮,心里一阵闷痛。
“等下去做个经皮神经电刺激。”医生啪啪敲着键盘,眼睛盯着屏幕一转不转地说,“回家后再用绷带裹下残端,可以缓解疼痛。”
检查时,妹宝和程奚音都等在门外,梁鹤深穿戴好假肢,坐在医院提供的简易轮椅上转出来,这趟医院来的匆忙,没有带上笨重的电动轮椅。
妹宝迎接上去:“世叔,我来推吧!”
“用不着。”梁鹤深把手杖递给她,“把这个拿好。”
妹宝看他满头大汗,却还是毋庸置疑的表情和口吻,听话地“哦哦”两声,接过手杖关心道:“世叔,医生说什么了?”
“一堆废话。”梁鹤深冷漠地回答。
妹宝:“……”
这天,两人在医院折腾到下午。
等周凛开车来接两人时,等在医院大门的梁鹤深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握着手杖的手不停在颤抖。
路过的病人都投来探索目光,看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仪表堂堂,却杵着一根华丽漂亮的手杖,两条腿就这么看着看不出古怪,只觉得是他是腿脚不便而已,一眼扫过就走开了。
医护人员眼尖,心思更敏锐,过来问过他需不需要帮助,被梁鹤深一口回绝。
他拒绝别人,也拒绝妹宝,两人看着就像是一对闹别扭的……嗯?五官生得迥乎不同,但关系看起来亲昵中透着点疏远,淡漠中又透着点暧昧,上来询问的医护人员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叫妹宝“妹妹”、“小妹妹”、“姑娘”,轮到梁鹤深,“先生”、“你叔叔?”、“你哥哥?”……更有夸张的——“你爸爸?”毕竟人长得帅,不显老的情况也很多。
妹宝:“?”
梁鹤深:“……”
周凛来的比计划中慢,赶上下班高峰期了,他打来电话,说堵车,让梁鹤深回医院大厅坐着等。
回大厅?梁鹤深回头看了眼那条高高的台阶,之前下来就是靠医护人员搀扶护送,来来回回太折腾了。
“我没事,您注意安全。”他挂掉电话的同时,聚在他下颌处的一颗汗,“啪嗒”坠下。
死要面子活受罪!犟死了!妹宝心里想着,直接抬手搀住他,继而靠着他的胳膊缠了上去:“世叔,您可以靠着我的!”
她翘着两瓣粉嫩潋滟的唇,双颊绯红,眼神微露不满。
梁鹤深这次没再拒绝,放了点重量在她身上:“重吗?”她也还是个病秧子,手背上都还贴着输液后的止血带呢。
“您还没我家阿黄重呢……”她小声嘀咕,然后抬眸笑了笑,温声软调地敷衍他,“不重。”
“……”阿黄?又冒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梁鹤深不聋,两人咫尺之距,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温暖的气息,随着秋风抚过他的发梢、眉眼,裹挟着一点清淡的、柔和的、未知花名的芬芳。
倒也无所谓,他撇开脸去,逆着日暮和秋风,莞尔一笑。
返程时,周凛选了条市井小道:“导航显示那条路线都堵成黑红色了,这边还是绿色,但这人山人海的……”老司机也忍不住抬手擦汗。
这边是条老式商业街,以前很热闹,后来被各大商场和网络商城分走了流量,现在基本演变成了一条美食街,但因为毗邻北城大学,人流量照样是顶级的。
这天像是在搞什么活动,路边挤满了年轻人,看着都像是大学生——英姿勃发、热情洋溢,满眼满脸都是傻啦吧唧的清澈。
“哎哟,这路况更新太不及时了!”屏幕上的导航转了个小圈后,他们所在的这条路变成了红色,周凛回头看梁鹤深,“先生还好吧?”
“我没事。”梁鹤深回应他。
车内空调舒适,他在医院做了治疗,疼痛缓解下来,确实是没事了,只是有些疲惫。
再一扭头,看见妹宝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望着人头攒动的马路。
从梁鹤深的视角,看不见她的表情。
车就这么堵着,最初还能老牛拉车挪两步,后来直接一动不动了,前面的车甚至熄了火,司机下车来,抓了个学生问情况,然后开车门抓了烟盒和手机,拍拍屁股挤进了学生堆里。
周凛
调下车窗,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堵成这样?这是在搞什么活动啊?”
快立冬了,这是赶上北城大学建校百年的校庆了。
梁鹤深只在北城大学学习了两年,时间不长,他念大学时,程奚音他们都还在念中学,他又一门心思扑在专业学习、雅思考试上,所以两年时间独来独往,现在想起来,竟然已经没有任何记忆点了。
妹宝忽然回眸,指了指学校的方向:“世叔,北城大学在里面吗?”
梁鹤深“嗯”了声。
妹宝收回视线,又越过重重人群,望向那边。
其实隐隐约约看得见学校的标志物,一幢很颇具科技感的恢弘大楼,远远看着,像一只昂首挺胸、信步向前的鹤——梁鹤深出资建立,他本科不念金融,念的是他喜欢的建筑学。
那幢楼也是迄今为止,他设计的唯一一件作品。
“想去看看吗?”梁鹤深问。
妹宝回头,满眼期待和喜悦:“可以吗?”
梁鹤深看了眼前面的导航,摸出手机,暂时解除锁定,然后递给她,报了支付密码:“去吧,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就用微信付款,密码记住了吗?”
妹宝复述一遍密码。
“等会儿不堵车了,我用周叔的电话打给你。”
“一边走,一边记着路,记店铺的招牌,陌生人跟你讲话不要理,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也别傻乎乎跟着去,广告传单别顺手就接,那种看着处于困境让你帮帮忙的学生,不一定就是学生,你别管那些人,拿不准就打电话给周叔,电话簿里有,周凛,凛冽的凛,路边的小吃摊不卫生,闻着再香也别去碰,想吃东西去店里买,不准吃冷饮冷食,辛辣的也不可以,你身体还没养回来,别跑太远……”
妹宝的手掌停在门把手上,蠢蠢欲动多时,前排的周凛都深吸了一口气。
梁鹤深忽然抿住唇,像是也惊讶自己能一口气唠叨那么多,他皱了皱眉:“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妹宝拼命点头。
“去吧。”梁鹤深轻叹了口气。
“啪嗒”,车门开了,再“砰”的一声,小姑娘跑得比猫还快,钻进人潮中一眨眼就瞧不见了-
妹宝何曾见过那么热闹的场面?和逛博物馆、科技馆、动物园时的情绪截然不同,她知道这里的年轻人大多和她年龄相仿,她也知道梁鹤深曾就读北城大学,现在,她走在他曾走过无数遍的路上,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和他当年一样学识和经历的人。
读大学?读大学是种什么体验,妹宝不是没有过期待。
李银泽拿到北城大学录取通知书时跳得八丈高,举着沉甸甸的邮件在巧梨沟上蹿下跳,生怕哪家哪户不知道。
街边,小商贩很多,热气裹着美食的香气腾在空气中,和学生一样拥挤。
“同学,同学您好!”妹宝正走着自己的路,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两侧的店铺,衣袖被人轻轻抓住了。
男生身姿颀长,一头清爽黑发,脸庞干净俊秀,身着白色长西装,西装两襟满绣仙鹤祥云,浮光粼粼,如诗如画,妹宝目光凝滞——蜀绣!
对方的视线同样凝滞于她衣服上,是梁鹤深随手从衣柜里拿出的一件,却也是妹宝最招摇的一件——后背一只高贵九色鹿,鹿角如珊瑚,脚踩山水,头顶日月同辉,流光彩云,一件衣服上汇聚数百种颜色,满绣于前后,却不显得杂乱无章,只觉色彩之艳丽协调,惊世骇俗。
男生满目惊骇:“您这衣服,哪里买的?”
“我自己绣的!”妹宝从他手里挣脱开。
男生这才意识到不妥,举起手,露出委婉含蓄的笑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抓您的,抓疼了吗?”
“我太激动了!您师承哪位大师?”毕竟少有人能穿着一件艺术品走来走去。
“没有。”妹宝摇摇头,视线从他的衣服转移到他的脸庞,“我是跟爷爷学的,他不是……他应该不是什么名家。”
“哈哈,您太谦虚了!”男生递来一个谦逊有礼的握手礼,“迟来的介绍,您好,我叫秦淮远,师承蜀绣传承人丁映老师,是北城大学研二学生。您是北城大学的新生吗?”
“我……我不是。”妹宝和他握手,礼节性的,很轻地碰了下,“我叫阮妹宝,妹妹的妹,宝宝的宝。”
秦淮远“噗嗤”一笑,发自肺腑地夸道:“妹宝?好可爱的名字呀。”
妹宝腼腆地笑了笑。
“你自己一个人逛?”秦淮远改了称谓,往妹宝身边看了两眼,“你同学呢?”
“我不是学生。”妹宝又解释了一遍。
秦淮远一时没想太多,看妹宝年龄不大,以为她的“不是学生”是指“不是北城大学的学生”。
北城大学是一所综合大学,毕业生在各行业都是中流砥柱,校园开放日,学校会邀请往届精英毕业生来校演讲、参观,他们也会给学生们带来工作机会,自然会吸引很多外校学生来凑热闹。
秦淮远又问:“那你就读哪所学校?是在这附近吗?”
萍水相逢,没必要接话,妹宝想起梁鹤深的叮嘱,也没有接话,莞尔一笑后,继续走自己的路,以为这样就能与秦淮远桥归桥,路归路。
哪知秦淮远跟紧了她,微微俯身,自顾自介绍起来:“今天是百年校庆,你既然都来了,不想去学校里面看看吗?一年一度的开放日呢!学校里面比外面还热闹,有很多活动,比如义卖啦,书画笔会啦,艺术科技展啦,还有学术讲座……”
说着,秦淮远低头看了眼手机:“等会儿还有文艺晚会,姚宁悦你知道吧?是从我们北城大学走出去的大明星,她今晚也会到场,要唱晚会开幕式主题曲呢!除了她,还有一些明星和演员来,还有爱豆,所以你看,今天校门口好多人,其实很多都是粉丝来追星的!”
妹宝对明星、演员和爱豆都不感兴趣,但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口微动,但转念想到梁鹤深的嘱咐,又变得无动于衷。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秦淮远顺着妹宝的目光看街边渐次亮起的彩灯招牌:“妹宝,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听你的口音……你是来自西南吧?我师父和你是老乡呢,因为嫁到北城来,所以才在北城大学教蜀绣,我们专业是师徒传承制,单是成绩达标还不行,还得通过师父专业考核。”
“你喜欢吃火锅吗?或者烤鱼?西南美食中这两样好像格外出名!我知道学校附近有家火锅店,口碑超好,想吃吗?”
妹宝感觉自己耳边闹哄哄的,不同于街边七嘴八舌的喧闹声,她知道秦淮远是在跟她说话,就会下意识去听他讲话。
终于,在听到“火锅”两个字时,妹宝忍不住抿抿唇,咽咽口水,回答:“想吃。”
秦淮远哈哈一笑,大步迈开:“走!去吃火锅!”
妹宝笑出梨涡,忽然就把梁鹤深的话全部从右耳朵里倒了出去。
校庆人山人海,火锅根本就排不上号,想吃,起码等到晚上10点去。
秦淮远摁摁眉心,看妹宝一脸失落,很抱歉的口吻:“学长欠你一顿火锅,下次,下次你来北城大学,我一定请回来!”
他转头就去买了一把烤串,递给妹宝:“先吃这个。”
妹宝说谢谢,烤串香喷喷的,惹她口水直流,顾不得什么,直接低头咬一口,秀气樱唇沾满了红油,又咕噜吃着串,没机会说话,抬起来看向秦淮远的两只清澈水灵的眼睛里,那是装满了“哇塞”。
秦淮远只是看她就觉得开心,怕她辣着,又赶紧去排队买了两杯奶茶,一盒香草泡芙,看见冰激凌车,又问:“妹宝,吃冰淇淋吗?”
妹宝赶紧点头。
两人边走边吃,没多久到了学校门口。
北城大学今日不查学生证,但秦淮远进校门时,保安大叔竟然跟他打了个招呼,这让妹宝更加坚定他不是坏人了。
两人接着
逛校展,展位一溜下去,大大小小起码有上百个,除了小吃铺,还有服装、字画、首饰、雕塑等手工艺术品,还有跳蚤市场,主要是书本、旧物、电子产品等出售或者置换。
秦淮远介绍说,除了标注“仅展示”字样的,都是学生自创的作品,可以谈价购买,所得价款学生自留20%,80%会捐给山区。
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妹宝觉得每一件都好,毫不吝啬敬佩称赞之词。
路过一个速写摊时,有人叫了声“秦学长”,秦淮远看过去,和画画的女生打招呼。
“学长,捧个场呗,20元一张自画像,用来当微信头像多好!支援山区教育人人有责呀!”
“谢了,我头像是我家猫,用好些年了!”秦淮远婉拒。
女生又看见他身边的妹宝,pencil敲了敲iPad屏幕,起哄道:“哟,女朋友呀!不给小美女画一个?多漂亮的女孩子!”
妹宝连忙说:“不是女朋友!”
“咦,那是……丁教授收新徒弟了?”
“嗯?大概、或许还真可以?”秦淮远一边说,一边低头看妹宝,她脸颊红红的,一身绚丽多彩的衣服衬得她像个洋娃娃,“捧个场?画个微信头像?支援下山区?”
妹宝本来要拒绝,但看女生一脸热情,摇椅一转,滑到笔记本电脑边,黑色屏幕编程唰唰两行蹿下去,之前画过的作品就投射到了棚里的幕布上,秦淮远转身就扫码付了款,她不得不坐下来。
一张简笔卡通头像,几分钟就勾勒好了,女生再用几分钟填涂色块,最后打了点高光——搞定!
秦淮远手机叮响一声,女生晃晃平板:“学长,底图发你了啊!”
“收到!”秦淮远低头看一眼手机,再看一眼妹宝,妹宝也凑过去看。
“好漂亮,都不像我了!”早就听李银泽说过,北城大学的艺术系也格外厉害,但妹宝没想到他们那么厉害,好像做什么都能做得游刃有余。
“哪有,你比画上漂亮多了。”秦淮远笑着收了手机,“等会儿发你。”
两人又往操场去。
“秦学长。”看刚才的女生这样称呼秦淮远,妹宝也这样称呼他,“刚才看到好多艺术作品,但怎么没有蜀绣啊?”
“啊?”秦淮远挠挠头,笑说,“实不相瞒,我们专业人丁稀薄,蜀绣作品费时间,那可不是十几分钟就能出结果的简笔画,学生作品很多还不成熟,挑挑拣拣能拿出来售卖的有限,今天上午刚一开展,就被抢购一空啦!”
当然是用了些夸张手法,实际上还是卖到了日落前,秦淮远大师兄,负责收摊,其余人先去聚餐地点,结果他收了摊出来,碰见了妹宝。
话题聊到这里,秦淮远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妹宝,你的刺绣水平很高,但据我所知,北城只有北城大学开设了刺绣专业,我们可是提供本科和研究生教育的,而且是师徒传承制,换句话说,除了分数,更重要的是看你的技能水平。”
“学蜀绣的本就少,有天赋的更少,丁教授想收徒,招生办不可能为难我们专业。”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秦淮远又说,“你说你没有师承谁家,那就更好办了,你现在在哪个学校,读大几了?有考研的打算吗?”
“我……”妹宝犹豫地咬了咬唇,没底气地说,“我还没上大学。”
“还在上高中?”秦淮远更兴奋了,“那你多大?”
“十八。”
“十八?明年高考?”
“……”妹宝欲言又止。
操场上,文艺晚会刚开始,第一个节目就是姚宁悦献唱。
秦淮远和妹宝到时,歌曲唱一半了。
舞台灯光璀璨,照得台上女人聘婷婀娜,俏丽多姿。
歌声宛转,琴音悠扬,是一首英文曲目。
妹宝听不懂她在唱什么,秦淮远带着妹宝往前面走,有学生给他让出位置:“师兄,你去哪儿了!聚餐都结束了也没瞧你来!”
“谁啊!这是……”
“难怪师兄饭都不吃了呢!”
几人交头接耳,拿他打趣,但一边打趣,也一边挪屁股。
“阮妹宝,妹妹的妹,宝宝的宝。”秦淮远笑着介绍,然后带着妹宝在几人中间坐下。
“妹宝,好可爱的名字!”说话的是个女生,高马尾,眉眼明艳大方,是个性格爽利的北方姑娘,“你好啊妹宝,我叫秦槐云,啊啊啊,只是碰巧了啊!我可跟师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是槐树的槐,云朵的云。”
“妹宝,你好,我叫田俊杰。”这个男生看着比较强壮,但比秦淮远稍矮一些。
另有一个文静些的女孩也向她伸出手:“我叫钱苗苗!”
还有几位专注台上表演,没做自我介绍,只是向她礼貌一笑。
耳边,秦淮远轻轻哼唱着中间的曲子:“SometimesyouthinkImbeautiful,ButIdontknow,Illkeepittomyself……”
结束后,他转眸看向妹宝:“听不出来吧,姚学姐今年都30岁了,据说,她入学那年,和高年级的一位学长合作,她唱歌,学长弹钢琴,男才女貌,好一段佳话!所以,后来的开幕式主题曲,都是学姐的了。”
30岁?高年级的一位学长?妹宝忽就想到了梁鹤深。
主持人上台报幕,切换到男主持时,妹宝被那嘹亮而明朗的声音吸引,扭头看去,竟然看到了李银泽。
白衬衫,燕尾服,领口一只蝴蝶结,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这哪里还是巧梨沟那只上蹿下跳的泼猴?他在台上熠熠生辉,赫然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妹宝就觉得慌张,连李银泽都与她这般不同,那么梁鹤深呢?
妹宝想起了自己说起“小学念完就不念了”时,程奚音的眼神。
她并不是真的傻,她知道,那叫嫌弃,也叫鄙夷,更有种后会无期的无所谓。
继而又想起餐厅里的对话,梁鹤深凶她时的那些话,怎么不是字字诛心——
“你有什么理想?”
“想享受荣华富贵,我可以满足你。”
“这是梁家给阮家的承诺。”
前面有人站起来,挡了视线,妹宝竟然不由自主站起来,侧了身子去看。
前面的人让开了,报幕也结束了,李银泽退到幕后,黑沉沉的,没了踪影。
秦淮远拉了下妹宝的胳膊,抬头问:“妹宝,看见熟人了?”
“嗯!”妹宝点点头,坐下来回,“是家乡的朋友。”
“哟,老乡呀!”秦槐云在身后接话,“男主持还是女主持?都是今年的大一新生,男的好像叫什么李泽,女的……”
妹宝说:“李银泽,银装素裹的银,泽及万世的泽。”
“哟哟,这哪是朋友,是青梅竹马嘛!”秦槐云笑道,说着还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斜前方的秦淮远,“看来秦师兄要努努力了。”
妹宝不明所以地收回视线,台上,新的节目已经开始。
操场热闹非凡,妹宝油然被校园气氛感染,自然没能注意到衣兜里不断亮起、突突震动的手机。
妹宝没有随时随地摸手机的习惯,身边秦淮远又断断续续和她说话,身边一群学生都是学蜀绣的,熟络后,谈天说地别说忘了时间,连舞台都忘了。
晚会到后面没什么意思了,秦槐云提议让妹宝去参观他们的工作室,去过工作室,又去学校外面吃烧烤,玩得尽兴了,还叫了几听啤酒。
妹宝何曾有过这样恣意洒脱的青春时光,完全疯过头了。
夜宵快结束,田俊杰又说去KTV,几人都笃定妹宝会进入北城大学,拜师丁映,便要借着这个由头热闹一番。
田俊杰:“妹宝,你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别问他们,他们文化成绩都半吊子水平,我成绩好,高考642分呢!”他拍胸脯保证。
秦淮远:“谁半吊子了?我那年试卷特别难,这个分数已经很高了!”
秦槐云:“我怀疑你们在内涵我,行行行,就我成绩差,多亏师父慈悲为怀。”
她说着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念了两遍阿弥陀佛。
满桌人捧腹大笑,妹宝也跟
着笑。
秦淮远摸出手机看时间,顺带也打开微信:“KTV就不去了,人家妹宝还在念书呢,这都快12点了,妹宝,你电话号码是多少,我们加个微信。”
话落,他站起身,扫下餐桌上的二维码,一边付钱一边说:“妹宝,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身边,妹宝在听到“12点”这个词时已然神色大变,她慌慌张张摸出手机,果然看到来自周凛的几十个未接来电。
秦槐云率先发现异常:“妹宝,怎么了?”
“我……”妹宝眨眨眼,竭力镇定下来,“我忘记时间了。”
“完咯完咯!”田俊杰往躺椅上一靠,哈哈一笑,“小师妹要挨罚咯!”
话音未落,妹宝一低头,眼泪“啪嗒”砸在了手背上,再抬起头,已经是湿漉漉的一张脸和红彤彤的一双眼睛了。
靠!
田俊杰立刻就笑不起来了,蹭的一下站起身:“别哭啊,师兄师姐陪你回家,你爸妈罚你,咱们替你挨棍子好吧!”
秦槐云狠狠地拧了他胳膊一把,转头安慰妹宝:“别急,先给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
妹宝赶紧给周凛打电话,电话打不通,妹宝又给自己的号码打,她的手机在家里,如果梁鹤深已经回家了,就有很大概率能接到电话,但同样没人接。
妹宝打开微信:“秦师兄,我先给你钱。”
“你跟大师兄谈什么钱?”秦淮远看着妹宝的手机,稍稍愣了下——一款价格高昂的商务手机,完全不像是小女生会喜欢的款式,他瞧妹宝也同样愣着,便俯身下去自己点开了微信二维码,扫下,加上。
再看回自己手机,妹宝的微信头像竟然是暮色沉沉的风景图,微信名——LHS?什么意思?
“我把头像发你了,别的就不提了,师兄还欠你一顿火锅呢!”
“家住哪里?走了妹宝。”秦淮远弯腰下去捞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又嘱咐众人,“你们差不多也别喝了,早点回学校。”
再抬头看妹宝。
妹宝红着眼睛、垮着唇角,一双秀眉紧蹙着,泪眼婆娑的模样,直直盯着前方。
马路对面,往来人影零星几道,幽冷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沙沙翻转,往后,苍茫的老树恍若一只鬼影,在昏黄灯光下摇摇晃晃,满目枝枯叶朽。
梁鹤深杵着鎏金浮雕的木制手杖,笔直地立在树下。
恰是个明暗分割线,他微微抬着下巴,沉敛而静默的目光远睨着对面。
妹宝咽咽嗓,手心出了一层汗,手机没拿稳,滑了一下,心里的弦绷得更加紧,仿佛一旦松开,就会反弹到胸腔两壁,皮开肉绽,溅出猩红火花。
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认命一般,视死如归地向树下之人走去。
这情况不妙。秦淮远跟在了她身后,田俊杰也跟了上去,没动的人皆正襟危坐,屏息凝神。
钱苗苗压低声音说:“难怪妹宝那么紧张,她家长看着好严厉啊!”
秦槐云皱了皱眉:“12点了呢!妹宝的确是玩过头了,那男人看着挺矜贵持重的,倒不像是什么暴徒,他那身大衣可不便宜,那棍子也不便宜。”
“……打人应该有些疼。”
钱苗苗:“……”
这边,妹宝用尽全身力气,走到了梁鹤深面前。
垂着头,声音很低:“世叔。”
梁鹤深先看她身边两个,一左一右立着,一个高点,185的样子,另一个矮了半截手指,但膀子更结实,那架势,很像两个保镖。
阮妹宝,有本事!
他轻轻笑了下,只有无奈但其实还算温和的气息声。
可这笑音刚落,“噗通”一声,妹宝没有丝毫迟疑,就地跪了下去。
左右二将都吓了一跳,梁鹤深瞬间牙根紧咬,腮帮抽动,额头青筋浮现,手背的骨节经络狰狞紧绷,差点没忍住一棍子抽下去——暴躁!太暴躁了!
梁鹤深活了三十年,从未有过如此暴躁的情绪!
先是周凛下车去找人,后来周郁、乔舟、萧晓洋都被叫来了,11点时,电话已经打了整整68个,梁鹤深独自在车里坐立难安,最后忍无可忍下车,联络校长,还报警了,只差没把电话打给阮家爸妈,让他这个连膝盖都少了一块的鬼东西跪地认罪。
他一个残疾人,一个没有腿的残疾人!杵着手杖满街找人。
电话还在一遍又一遍地打,打到最后手机彻底没有电!心急如焚的感觉,从未如此淋漓尽致地让他体会过,一颗心脏焚尽后还剩什么,狗屁的温润如玉,狗屁的克己复礼,就只剩下害怕!只剩下暴躁!只剩下愤怒!
秦淮远伸手去捞妹宝,妹宝挣脱开,只是埋着头,稳稳跪着,也不说话,也不哭闹。
赌气般。
阮妹宝,很乖?这脾气大得很嘛!
“阮妹宝。”梁鹤深皱着眉,口吻前所未有的严肃、沉重,“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找你?”
妹宝抬起头,眼泪汹涌而出,抬着手背擦眼泪,声音自责颤抖:“世叔,对不起。”
她唇角还沾着烧烤的辣油红,颊边还落下一粒辣椒粒,梁鹤深冷眼盯着,又一股怒气油锅翻腾,噼啪砸响:“你下车前,我说什么了?”
妹宝不敢吱声,只有双肩一上一下耸动,楚楚可怜。
秦淮远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半挡在妹宝身前:“抱歉,妹宝今天忘记时间,全是我的责任,您要怪就怪我吧,我是……”
“我问你话了吗?”梁鹤深冷冷打断他。
秦淮远一时哑口无言。
眼前的男人,眉宇生得矜贵,肤色偏白,泛着一层病气,淡漠的表情下藏着难以企及的气场,很深沉,很强势,也容易叫人生出反叛情绪,总之,很让人不爽。
秦淮远咽了咽嗓,挡在妹宝面前的步子没有挪动丝毫:“妹宝十八岁,成年了,有选择朋友的权利,是,她今夜玩得是有些过头,忘记了时间,但这不是您能体罚她的理由。”
体罚?梁鹤深强撑到现在,早就站不住了,听到这个词后,手杖都抖起来了。
田俊杰见状,不敢大意,生怕那棍子劈头盖脸砸师兄脑门上,他走来两步,把另一半的妹宝也挡住了,语气诚恳:“妹宝叔叔,是这样的,我们都是蜀绣传承人丁映的弟子,也是北城大的学生,妹宝也是经过甄别,才确定我们不是坏人,继而聊到专业,她不是还在读书吗?我们呢,就斗胆自荐,兴之所至,忽略了时间,实在是我们考虑不周!”
“还请您见谅,不要太过指责妹宝。”田俊杰和颜悦色,微微鞠躬。
这人倒是比秦淮远懂礼貌得多,梁鹤深严肃神情稍有缓和,视线绕开两个保镖,看向地上的妹宝:“起来。”
秦淮远转身去拉她,妹宝颤颤抖抖地站起来,秦淮远又弯腰下去给她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小声问:“疼不疼啊?”
妹宝咬着唇,摇了摇头。
“手机呢?还有电吗?”梁鹤深疲惫至极,挪步都艰难,“给乔舟打电话,让他来北城大东门。”
妹宝赶紧摸出手机。
就在这时,马路对面的秦槐云皱眉起身,一边往这边跑,一边脱下外套,人走近,衣服也扣在了妹宝肩头:“你身体不舒服?走,去烧烤店用厕所。”
妹宝神色一慌,下意识往身后看,再看梁鹤深。
“去。”他面无表情的,从她手里抽走了手机,冰冷的目光掠过她潮湿的脸庞,撇开脸,继续和乔舟讲电话,冷声冷调的。
妹宝在几人的簇拥下离开,期间频频回头。
见梁鹤深挪动步子,艰难而缓慢地走到树后,那里有一堵灰败斑驳的老墙,里面圈着什么看不清楚,全然是浑浊不清的一片,再往后,昼夜通明的绚烂霓虹,把就近的这片夜色衬出颓靡的稀薄之感。
再看那方景色里唯一的一道影,他有着宽阔挺拔的脊梁,步伐沉、僵硬,能让人一眼察觉端倪,他走到那堵老墙
前,轻轻倚靠了上去。
明明是比霓虹还璀璨的人,如今却和那堵老墙一样,颓然而孤寂,好像晃一晃就要倒塌。
其余三个人,六只眼睛,顺着妹宝的目光望过去,结论很快得出:一表人才的英年才俊,但腿脚不利。
可惜了。【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