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挺有眼光!
周日,李桓没有去健身房兼职,宋春晖找不到复查的机会,况且那家人民医院一来一回光车程就要两个小时。
这给宋春晖急坏了,可家里有个黏人的幼稚鬼能怎么办?
甩不开,他只能依着,陪李桓在床上几乎赖了一上午,睡睡醒醒。迷糊中只记得做了几个零散的梦,等完全清醒起来一瞧,浑身上下被盖了一堆新的红戳儿。
真是服了这逼崽子,比马鳖还能吸。
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明晃晃的,宋春晖拉开窗帘,光线顷刻将他裹住,也落在他细微隆起的肚子上。
他低头观察起来,时不时屏住呼吸收腹,再吐息放松,小肚子起起伏伏没什么特别的,看着怎么就觉得神奇呢?
里头真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吗?
李桓一打开房门,入眼便是宋春晖光溜溜地在晒太阳,那白花花的屁股蛋子上跟落了花瓣似的,红痕深浅交错,让他忍不住想再撒上几片。
“宝宝,你晒小鸟呢?”
“……”
宋春晖回头,见李桓端着盆,盆里是洗好的衣服,于是赶紧坐回床上,捞起枕边的睡衣,同时催李桓:“太阳这么好,快晾衣服。”
不料才说完,手里睡衣就被抢走了。
帮宋春晖穿衣服,是李桓屡试不爽的日常小情趣。
每次宋春晖都能给他不同的反应,有时冷脸抗拒,有时凶巴巴骂人,有时半推半就,有时瘫着任由摆布,有时乖乖配合。
这不,今天上了组合套餐,半推半就加乖乖配合。
“晾你的衣服去,我这么大个男人,用你帮忙啊?”宋春晖数落着,手臂先后伸进衣袖,等李桓帮他扣纽扣。
还是那句话,白来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李桓扣得很慢,看着宋春晖笑:“我不是你媳妇儿嘛,帮老公穿衣服是我应该做的。”
“……”宋春晖嘴唇抿了下,又别开眼看了下窗外,然后才随意地问,“你下午真不去健身房啊?学员不跟你急吗?”
“都等着放假过年了,没人急。”李桓扣到最下面一颗纽扣时,注意到宋春晖的小肚子,顺手摸了上去并调侃了句,“宝宝,你是不是怀孕了?”
宋春晖差点顶不住,瞬间甩开肚子上的咸猪手,嚷嚷起来:“放什么屁,冬天就是养膘的时候,我天天坐着也不运动,能不胖吗?今天别叫我吃饭,我减肥。”
“午饭我都做好了,又开始闹。”李桓转而摸了把宋春晖的小肉枣,“别再把这小不点减没了,我吸什么玩什么?”
“……”宋春晖吐血,“你一天不耍流氓能死是不是?”
李桓嗯一声,认真表示:“会死的。”
宋春晖:“……”
捞起内裤和睡裤,李桓麻利地帮宋春晖都套上,拉他起身提裤子时,逗弄着问:“宝宝,你什么时候也帮我吸一下。”
半夜才下定决心迎接不一样的新生活,宋春晖就被李桓提出的要求吓一激灵,猛推开对方自己提裤子。
“你嫌弃我……”李桓立马委屈,默默去晒衣服。
宋春晖何止嫌弃,简直是无法接受,能天天被搅屎棍杵来杵去已经是他的极限。
架不住李桓委屈巴巴地在那儿晾衣服,个头虽大但真有股小媳妇儿的娇憨,弄得他欺负人一样。
“你那……”怎么想都无法接受,宋春晖无奈吐槽,“你那驴玩意儿谁吸得动啊,我看你是吃饱了闲的,上健身房锻炼去,跑步机上跑跑就好了。”
也没指望四眼儿会答应,李桓等一个来日方长。
他冲宋春晖笑笑,摇头说:“不去,今天在家陪宝宝。”
愿意陪就陪吧,宋春晖不管了,今天也去不了医院,于是径直去卫生间洗漱。
路过客厅时,他看见饭桌上摆着清淡口的两菜一汤,清炒荷兰豆、青椒炒肉丝和丝瓜豆腐汤都挺有食欲。
家里有个勤快能干的小媳妇儿,滋味儿真是不赖。
等宋春晖洗漱完,饭桌上又添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米饭和两双筷子,有点像个家样,不过房子旧了点。
“宝宝,过来吃饭。”李桓坐下来,见宋春晖傻站着没动,又说,“别乱减肥,今天我做的比较清淡,等过完年带你锻炼。”
昨天那种感觉又来了,胸口胀胀的、也热热的。宋春晖偷摸感受着,刚坐下,一双筷子便夹着翠绿的荷兰豆,探过来,铺撒在他碗里松软的米饭上。
“吃饱才要紧,胖了也是我的宝宝。”李桓接着给宋春晖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谁知宋春晖突然起身,转头冲进卫生间,很快里面响起干呕的声音。
多亏没吐出什么来,宋春晖紧忙漱口,听到李桓过来的动静,他及时解释,谎称前天晚上点的外卖不干净,吃坏了肚子,所以昨天一整天没胃口,这会儿闻到肉也犯恶心。
“那红烧肉好像是馊的,我不想浪费全给吃了。”
“是不是没我不行?我不在你就乱吃,万一食物中毒怎么办?”李桓拿过架子上的毛巾,帮宋春晖擦了下嘴。
孕吐太遭罪,宋春晖仍难受得不行,在李桓抱上来时,他主动往李桓怀里一靠,贴着结实的胸膛把对方抱住。
后腰慢慢被箍紧,胸口处也跟着传来丝丝温热,李桓在镜子中清楚地看见,宋春晖正紧紧依赖着他,脸埋进他肩窝似在撒娇。
他轻拍宋春晖的背,轻喊:“宝宝。”
宋春晖含糊应了声,等症状缓解了些才把脸抬起来,道:“吃饭吧。”
“不要,”李桓抱紧宋春晖,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你第一次这么黏我,我想再抱一会儿。”
宋春晖:“……”
李桓:“要这样多依赖我,让我感受到你心里有我。”
昨晚单纯地睡觉,此刻单纯地拥抱。
宋春晖也第一次感受到欲望以外的东西,该怎么形容呢?
他想起童年里,有一回跑去村长家找大黄狗玩,那天风很大很冷,可太阳也很大很晒。院前晒着两条花棉被,他钻进被晒透的棉被里和狗捉迷藏,被温暖密密匝匝地包住,棉花吸满了阳光的气息和味道,软乎乎的像云朵。狗扑他,用鼻尖蹭他脖颈,亮晶晶的眼里只有他,哪怕风刮得再凶,他都不觉得冷,因为心里头踏实极了。
“知不知道,宝宝。”李桓说。
在李桓温暖的拥抱里,宋春晖一颗心满得直发烫,认命地想,男媳妇儿就男媳妇儿吧,只要眼里有他,心里有他,跟他好好过日子。
年纪小点没事儿,他年长。
不会带娃没事儿,他会带。
到头来清淡的午饭,宋春晖只吃下去小半碗饭,青椒肉丝一口没碰,荷兰豆吃了五六个,丝瓜豆腐汤倒是喝了大半碗。
勉强六分饱,他怕吐不敢再吃了,结果面前又出现一盘切好的水果,还有一整个剥好的大丑橘,馋死谁了。
见瘫软在沙发里的懒猪迅速坐起来,戴好眼镜,等不及要吃的样子。
李桓乐坏了:“要流口水了是不是?怕你吃不饱,允许你吃点水果。”
“……”宋春晖端过盘子,呛了句,“你笑什么笑,太久没吃水果想吃点怎么了?”
李桓:“吃吃吃,宋大人说什么是什么。”
宋春晖:“有毛病,退下去!”
李桓:“喳。”
李桓退回厨房刷锅洗碗。宋春晖盘腿窝在沙发里,膝盖托住盘子,边往嘴里塞水果,边刷手机。
他想看看自己在江城的那套房子,回头要和逼崽子好好规划下怎么装修,三室两厅呢,有一百六十平。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凉半截。
宋春晖以为自己搜错楼盘,盯着手机地图上的楼盘标记,反复核对前年备忘录里的地址,心快凉透了。
他急忙打开微信找学弟打听,连发好几条消息过去。
收拾干净厨房,李桓出来见宋春晖脸色似乎不好,以为他又要闹肚子,上前端走水果:“不许吃了,该我吃了。”
“啊,哦。”宋春晖也吃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开发商疑似跑路的噩耗,已经有业主拉了维权群,他还没加进去。
“宝宝,一块儿看个电影吧。”
“行,你去开电脑随便找个。”
打发走李桓,宋春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又给学弟发过去两条,终于等来回复。
春寻:【我也才知道这个情况,刚才加了个维权群,看他们说元旦后工地就停工了,售楼处也锁门了,电话打不通】
春寻:【别着急,过完年看看情况,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没事啊晖哥,别给自己压力,我快放假了】
过完年,黄花菜都凉了……
老天就是喜欢作弄人,宋春晖攥着手机的手直发抖,更相信开发商是真的卷钱跑路了,连首付和贷款,卷走了他160多万血汗钱。
不止,还有学弟那120万血汗钱。
当初是他拍着胸脯劝学弟买房,说“这楼盘稳赚不赔”,如今人去楼空,他连句道歉都不知该怎么说。
“宝宝,想看什么类型的?”
“啊,随便吧。”宋春晖放下手机,试着缓解情绪。
李桓回头,察觉宋春晖的不对劲,立即到他身边坐下,长臂一揽将人圈进怀里,问:“怎么好像不开心了?”
还好有逼崽子,宋春晖凉透的心慢慢暖了起来,只道:“没事儿,脚有点冷,你给我拿双袜子去。”
“刚才怎么说的,”李桓说,“要多依赖我对不对?”
宋春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只是往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闷声说了一句“身体也冷”,直到被李桓用力抱紧,他才把脑袋埋得更深。
这时候身边有个能陪他说说话的人,给他一点支撑的力量,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屋外,冷风呼呼地往窗玻璃上撞,冻得窗框咯吱作响。
屋内,只有电影里的对白轻轻流淌。两人哪儿也没去,就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消磨时光,从午后相拥到暮色渐浓,他们脑袋抵着脑袋,手臂缠着手臂,呼吸都快融成一团。
宋春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房门没关,客厅亮着灯,能听见厨房里老式油烟机的轰鸣声。
以前他觉得吵,现在觉得真好听。
晚饭是清淡的一菜一汤。
宋春晖没食欲,但不忍心不吃,硬逼自己吃下半碗米饭,喝下半碗汤后才对李桓道:“还是想吃水果,少吃点行不?”
“当然行了,宝宝想吃就要说。”李桓去厨房给宋春晖切水果。
汤还在冒热气,宋春晖盯着出神,想自己不久前加入的维权群,业主们七嘴八舌商量着怎么讨回血汗钱,消息框里不断跳出新消息。
能讨回来吗?
他心里叹气,早知道买现房了,万一肚子里的小娃娃真能生出来,没个家算怎么回事儿?逼崽子再能赚钱,哪有能力买房?抗压能力估计也不行。
他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倒下。
厨房里,李桓剥着橘子,目光却黏在宋春晖身上。
看来那姓马的又骚扰宋春晖了,或许不是辞退那么简单,分赃不均吗?还是宋春晖手里握着的资料威胁到谁了?
李桓剥完橘子掰成瓣,又把梨切成小块码在盘里,端给宋春晖后,他回房间给刘文进发了条短信,结果刘文进回他明天没时间,周二才回公司。
没有实权,连条狗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
晚上破天荒的,李桓没要求做。
宋春晖还纳闷了,明明伺候他洗澡时,那驴玩意儿有反应啊,怎么不想做了呢?其实蹭两下也不是不行,杵一半也能商量,反正得轻轻的不可以伤着孩子。
逼崽子这不是浪费他感情吗?
他还指着好好亲热下,先放下开发商带给他的痛苦,不然满脑子都是自己那用来结婚的大婚房。
“宝宝。”
“干什么。”宋春晖正经回道。
“你手机密码为什么不是我生日?”
“……”宋春晖懵了下,“我哪知道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3月22号,记住了。”李桓说,“我手机密码是你生日。”
宋春晖:“……”
李桓:“记得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宋春晖:“……哦。”
李桓:“要什么礼物,我来决定。”
宋春晖:“你这没道理啊,我得看看我有没有那个能力。”
李桓:“你是金辉业务部的扛把子,那必须有。”
做又不做,亲又不做,说一堆莫名其妙的废话。
宋春晖索性闭眼睡觉,然而一想到自己那大概率被卷走的婚房,他就肉疼,那房子是他没日没夜加班,成天给人当孙子才换来的。如今房子没了,户口没处安放,卡里那点存款还不够填房贷,新房更是遥不可及。
可生活哪管他有多狼狈?容不得他有片刻崩溃,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黑暗中,宋春晖接上李桓刚才的那话:“还挺有眼光。”
李桓也觉得自己很有眼光,笑着拍拍宋春晖的屁股:“转过来,我亲亲。”
“……”宋春晖半推半就地翻向李桓,肉总算没那么疼了。
“真乖。”
“亲就亲,废什么话。”
……
隔天周一,宋春晖着急去人民医院复查,奈何有个黏人的小助理时时刻刻跟着,张聪负责的订单又出状况。
与金辉合作两年多的连锁诊所出了事,某批次药品使用后出现不良反应,患者家属在大厅里闹事,情绪激动,扬言要砸了诊所。
张聪处理不过来,宋春晖只能亲自过去看看情况,好在有贴心的小助理兼司机跟着,他不至于太累。
最后查下来屁事儿没有,患者不过是轻微过敏,药品质量没问题,由金辉承担治疗费,才算解决。
但白白耽误了大半天工夫。
周二,宋春晖还在想用什么法子支开黏人的小助理,结果没等他发号施令,李桓自己出门拜访赵主任了。
他不敢耽搁,开车就往人民医院赶。
到了茶楼的某个包间,李桓见刘文进慢悠悠喝着茶,坐下后也没废话,直接道:“刘叔,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只说一句,以后整个诺霖是我说了算。”
刘文进给李桓倒上一杯茶,笑了笑:“可不是嘛,叔看好你啊。”
李桓没领情:“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唉,”刘文进说,“我能知道什么,就是混口饭吃罢了,宋经理他自己惹的事儿,谁能给他兜住啊?”
李桓问:“他惹什么事儿了?”
刘文进:“他忘恩负义。你说他是良师,别不是被他糊弄了,要长点心眼儿啊,我给他涨工资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要不是和宋春晖深入接触过,李桓就信了这番片面之词。
确定打听不出什么来,他起身道:“行,谢谢刘叔,我会长点心眼儿的。”
“这才对啊,叔是为你好。”
出了茶楼,李桓抬眼看向阴沉的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他掏出手机,给宋春晖发了条微信。
“滴滴。”
看到屏幕弹出“小李”,宋春晖嘴角无意识扬了下,及时打开微信。
他有点忍不住想分享医生说的好消息,只不过还得做个身体检查和产检,看看孩子的具体情况。
小李:【宝宝,中午想吃什么?我在市区附近,这边吃的多,正好打包带回去(亲亲)】
这两天吃的全是清汤寡水,再装下去真像食物中毒后的反应了,于是宋春晖回复:【我在社区医院谈客户,你自己吃,晚上给我做个素的盖浇面,再买点水果】
小李:【昨天就吃的面,怎么又吃面?】
宋春晖:【这两天喜欢吃面食,怎么着!不让吃啊?】
小李:【又凶巴巴了是不是?晚上给宝宝做盖浇面】
宋春晖:【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李:【几点回公司?】
宋春晖:【两三点】
小李:【好晚,快点回来】
真是块狗皮膏药,怎么那么黏人呢。
宋春晖笑着敲字,屏幕上方忽然接连弹出夏薇的消息。
薇薇:【出事了】
薇薇:【部门里到处在传你贪污公款】
薇薇:【我偷偷告诉你的,现在上面还不知道】
薇薇:【听他们说得很吓人,会进去】
薇薇:【马建国也太狠了,你小心点啊,不行快跑路吧】
薇薇:【他肯定会把自己贪的那些全算你头上,都要死了,还拉你下水,这贱男人!】
薇薇:【其实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他送你的那块表,是假的】
……
宋春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检查的,医生说孩子发育得很好,他的身体也具备怀孕的条件与能力,实在想生可以试试看,只需要定期做好产检,时刻注意自己的状况。
出了医院,宋春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脑子里闪过李桓那张爱笑的俊脸,欠嗖嗖的,贱起来是真贱。
逼崽子还在等他回去。
他不会跑路的。
他会好好解决一切,迎接自己的新生活。
第42章 傻逼活爹
消息尚未传到分公司,宋春晖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照常按部就班,至少参加完明晚的公司年会,拿回属于自己的奖金。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没办法当作没发生。
宋春晖颓坐在陈旧的办公椅里,指尖反复揉搓着腕上那块金色劳力士,回想起当年马建国对他的栽培和照拂。
近八年光阴,他从一个初入职场、看人眼色混饭吃的小采购员,一步步混成了给马建国卖命擦腚的老狗腿子。
那些供应商报价底单、返点黑账,还有见不得光的灰色合同,桩桩件件都经他手,他曾以为攥着机密是受重用,原来不过是只随时能被宰杀的替罪羊。
指节捏得发白,青筋在腕间暴起。宋春晖想不明白,他手脚早就不干净了,那些承诺销毁的资料也会照做,马建国和隔壁组的周经理为什么不信任他?
就因为狗不听话,所以要杀掉吗?
可笑的假表……
摘下戴了快五年的劳力士,宋春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去想这块假表背后,被看尽的笑话。
窗外天色黑下来,办公室里明亮的灯光将他影子拉得扭曲,尽显狼狈。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叩叩”敲响。
忙完年前最后一单翻译,李桓总算空出时间来,一关上门,就径直往宋春晖腿上扑,环抱住宋春晖膝弯撒娇。
“好累啊宝宝,今天忙了一天。”
看黏人精像只大狗一样蹲在自己脚边,又蹭又拱,宋春晖紧绷如弦的身体一下子松下来,手指穿进李桓发间,又摸又揉,惶惶不安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他问:“其他业务员都走了?”
“嗯,快放假了谁还有心思上班,你这两天也不管他们,扛把子的威严呢?”李桓低笑着佯怒,“就知道管我。”
听李桓笑,宋春晖也笑:“我不管你谁管你啊?去年刚来的时候还浑水摸鱼,现在勉强有点进步。”
“勉强有点进步?”李桓不能接受,起身并一把拽起宋春晖,自己大大咧咧往经理专属的办公椅上一坐,随后手臂一伸,又将宋春晖往腿上一抱。
“你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说的是事实。”宋春晖回来的路上还在琢磨怎么操作,才能把经理位置让给李桓,“你现在坐我这位子,没人服你。”
“我有我的能力,用不着他们服我。”李桓不以为意地说。
“年纪轻轻的,你有个屁的能力。”宋春晖抬起手去掐李桓脸颊,“少说大话,我没到你这年纪时就知道天高地厚了。”
李桓笑问:“天多高,地多厚呀?”
仔细一想,宋春晖冷哼:“怪不得喜欢说大话,你这脸皮厚得能冲破云霄,比地还厚。”
“……操。”李桓笑得不行,眉眼弯弯,嘴角高高扬起。
“别笑了,”宋春晖认真叮嘱起来,“年后给我上进点知不知道?你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精力多散啊,在健身房就不该收那么多学员,把业绩跑好,往上走,不说进总部,你也得干到我这个级别是不是?总不能一辈子就当个业务员,以后在孩子面前都抬不起头。”
哪儿来的孩子?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又跟个活爹一样。李桓不爱听宋春晖啰嗦大道理,手掌抵住他后脑,不由分说堵住他的唇。
“……”
在家里怎么亲热都行,在办公室里宋春晖容易不自在,可今天真的太累了,他没有回避这份亲热,依靠在让他踏实的臂弯里,与李桓缠绵地接着吻。
起反应时,李桓才匆忙结束这个吻,深呼吸一下,克制地埋进宋春晖的脖子里,说起别的来分散注意力。
“今晚给你做西葫芦盖浇面,正好冰箱里有个西葫芦,就不去买菜了。”
因为今天检查身体,宋春晖昨晚以太累为由拒绝了李桓的亲热,这会儿感觉着小年轻特有的火热,他不忍心了,心疼李桓,何况自己也有点想。
他道:“下班吧,开我车回家。”
“还没下去呢,”李桓捉弄宋春晖,“帮我吸出来。”
“……”宋春晖迅速起身躲开,“在公司里就找抽。”
“脸皮真薄。”李桓捉弄完,注意到办公桌上那块金色假表,正好一直没问过宋春晖,他拿起来随口问,“宝宝,这表你哪儿买的?多少钱?”
宋春晖说不出口,想着李桓不懂表,花钱也不知道节俭,他干脆以此来激励李桓,抢过表边戴边道:“别管多少钱,是你买不起的价,所以好好干啊,等你什么时候坐上我这位子,你就有实力了。”
不确定宋春晖是花了冤枉钱,还是心里有数纯为显摆,李桓没有点破,只说:“不就一块劳力士嘛,你等着,等我赚大钱了给你换。”
“又说大话,”宋春晖扣好表,想起李桓之前放过的大话,于是笑道,“那你赶紧赚啊,给我换个几百万的,再给我买一栋建在半山腰上的大别墅,要带泳池的。还有车,低于一千万我不考虑。”
还好四眼儿没要天上的月亮,全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东西。
这些都在李桓的能力承受范围内,他一一记下来,又问:“还有吗?”
“……”宋春晖稀奇反问,“是谁给了你这么臭不要脸的自信?你说我有没有?那不海了去了。我想当总统,你给安排下。”
“……”李桓拒绝,“对不起,宝宝。这我办不到。”
“废你大爷的话,开车去。”宋春晖将车钥匙递给李桓,“回家再收拾你个逼玩意儿。”
李桓:“怎么收拾我呀?”
宋春晖:“抽你大嘴巴子。”
李桓:“用屁股抽嘛?热烈欢迎。”
宋春晖:“……”
抽是不可能抽的,下午确认肚子里的小胚胎能怀住后,宋春晖就打心眼儿里把李桓当作自己的媳妇儿了。
他认真想过,其实同性恋也没什么,只要两个人各方面合得来,感情顺顺利利,日子又不是给外人过的,关起门来自己幸福就够了,他一样能老婆孩子热炕头。
宋春晖还慎重考虑过,和李桓相处的时间不算长,这段感情能否坚持一辈子。
不过再一想那些闪婚闪离的,结婚十年二十年照样离婚的,他就觉得自己担心太多,不如顺其自然。
只要好好经营,李桓不犯原则性错误,他会多包容多理解,把这个家撑起来,给幼稚鬼成长的时间。
至于孩子,宋春晖打算等明晚年会结束了再谈,他这头没爹没妈没人管,不清楚李桓家那头什么情况。
毕竟婚姻算是两个家庭的事儿。
“宝宝,吃面了。”
一整天只在医院里干呕了两回,没吃什么东西,宋春晖可算有点食欲。
结果一看到端上来的西葫芦炒鸡蛋,他食欲瞬间下降,赶紧推开眼前那碗面,皱眉道:“不吃鸡蛋,都挑走。”
“我尝了很好吃,”李桓奇怪,“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鸡蛋吗?”
“你前一阵天天给我做鸡蛋,吃腻了。”宋春晖敷衍。
前一阵苦练厨艺的李桓:“……”
宋春晖:“我就吃西葫芦,赶紧。”
李桓立马跟小媳妇儿一样,回厨房拿了个碗坐下来,低头慢慢挑鸡蛋,他挑着说着:“你看你一句不想吃,我就帮你挑出来,多疼你啊,这辈子没给谁挑过鸡蛋。”
宋春晖坐在一旁看着回着:“你不是我媳妇儿吗?给我挑个鸡蛋还不乐意了啊?”
“怎么会不乐意,”李桓兴奋抬头,“你是我老公嘛。”
“挑你的。”宋春晖背靠着墙,继续欣赏贴心的小媳妇儿,没忍住先问了李桓一嘴,“你家里知道你是同性恋不?”
这是李桓最烦的话题。
在李家,他就不能是个同性恋。
“不知道。”李桓紧接着岔开话题,“宝宝,明晚年会上发完奖金,还有抽奖活动,听说一等奖是两万现金。”
“哦。”宋春晖心想麻烦了,逼崽子家里完全不知情,万一不接受他这个姑爷怎么办?孩子他已经决定要了。
他换位思考,如果自己儿子突然领个男人回家,大爷的,他能气晕过去。
“好了,没鸡蛋了。”李桓起身,“我再去切点水果。”
怎么要愁的事儿这么多呢?宋春晖缓慢吸溜着面条,从医院回来前他给前上司马建国打了通电话,对方没接,他只能改发短信,到这个点也没收到回复。
下午那个维权群里,一直消息不断,有人查出开发商资金链断裂的实锤证据,业主们在积极组织维权行动,统计线下维权的人数,甚至联系媒体记者。
学弟那边没新消息,估计也看到了最新的实锤证据,宋春晖想安慰两句都拿不出脸,如果不是他再三劝说,孟春寻不会跟着他买房子,不用背债。
而现在,小媳妇儿家里那关,又是道坎。
看到被端上桌的新鲜水果,宋春晖给自己打气鼓劲,人生不就是大起大落么?也不是全是坏消息,他肚子里就有个好消息,身边还有个离不开他的黏人精。
一切肯定会好起来的。
“小李。”
“叫我什么?”
宋春晖爽快改口,喊了李桓一声“媳妇儿”,把面推李桓跟前说,“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我成你垃圾桶了。”李桓笑着接过筷子,直接吸溜起来。
愁云暂时驱散,宋春晖嚼着脆甜的水果,语调轻快了些:“晚上你轻点,别杵太深了,允许你做足一小时。”
李桓差点呛到,昨晚宋春晖跟个贞洁烈夫一样死活不肯做,小肉枣也不让他盘,突然这么主动……
“宝宝,你在说什么呢?”
“……”宋春晖头一回主动求欢,被李桓装傻充愣给整得有点发臊,起身甩下一句,“爱做不做,我洗澡去了。”
“怎么还发脾气了?”李桓好笑,“为什么不等我吃完再说?害我没心思吃了。”
“……”
宋春晖没搭理,自己进了房间,很快被李桓从身后搂过来。
两人黏黏糊糊地抱了好一会儿,然后一个去收衣服,一个负责叠衣服,再然后一起去卫生间洗澡,洗完又黏黏糊糊地缠作一团。
当孤独已久的空洞被整个儿温柔填满时,宋春晖也头一回把李桓抱得很紧很紧,他感受着李桓的鲜活、炙热,像初升的太阳,带着蓬勃的生机与无尽的希望,点亮了他苦涩的人生。
……
“宝宝,你今晚好乖。”
听着怀里无意识的哼哼,李桓将完全依赖他的男人又抱紧一些。
宋春晖还在跟他哼,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什么,他凑近了点,但没听清楚,不过似乎是在做美梦。
“要一直这么热情,知不知道。”
“明天醒来,别又甩脸子给我看。”
*
隔天一早,卫生间里鸡飞狗跳。
“你个逼玩意儿,别跟我闹啊。”宋春晖拽着李桓胳膊骂骂咧咧,“今晚年会,不好好捯饬下头发像什么样子?”
就知道会这样,李桓委屈求饶:“要梳你自己梳,我不喜欢这个发型。”
宋春晖:“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精神要紧!”
李桓:“你自己精神,别管我。”
宋春晖:“你这头发有点长了,又不去剪想留长发啊?真把自己当姑娘了?快过来,我给你梳帅气点。”
李桓:“回江城再剪,宝宝你饶了我。”
小媳妇儿太臭美,都西装笔挺了,发型不晓得整一整。
宋春晖一是看不惯,二是想看看李桓梳背头的样子,藏着一种想把自己媳妇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思。
于是他脑子一转,忽悠道:“只要你听话把头梳了,晚上给你一个惊喜。”
四眼儿能给出什么惊喜?李桓不敢信:“不会是惊吓吧?”
同性恋都是断子绝孙的命,宋春晖不觉得肚子里的小家伙是惊吓,反而坚信是老天送给他和李桓的礼物。
他笑道:“大惊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见宋春晖那张冷脸又变成笑脸,李桓半信半疑,抵不住好奇心,最终答应让宋春晖帮他梳了个整齐利落的三七分背头。
“你瞧多精神?比我还俊,比社会精英还像个精英。”
“……”有这么夸人的吗?李桓看不习惯。
新发型将李桓那出众的五官衬得更立体,褪去稚气,成熟不少,气质也风度翩翩,倒像个贵公子。
宋春晖一时有点看呆眼。
自己这小媳妇儿怎么那么俊呢?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随谁,随他或随李桓都错不了,不是帅气小子就是个漂亮闺女。
“头也让你梳了,我的大惊喜呢?现在就告诉我。”李桓好奇。
宋春晖:“现在不行,等晚上的。”
李桓:“小气。”
任凭李桓如何埋怨,宋春晖只是笑,眼角微微弯起,那温厚的笑容里仿佛凝着破云而出的朝阳。
天大的压力都压不垮他,为了孩子,为了自己温暖的小家,他总能咬着牙重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
春假前最后一天,沉寂的老办公楼透出新春的欢腾,一个个彻底没了上班的心思,平日里不见踪影的总经理也现身办公室,给员工们提前拜年。
李桓坐在工位上,正给堂哥李格发消息,闻声收起手机,等丁雷他们一伙人拍完马屁,才上前客气给刘文进拜年。
他只简单说了句:“刘总,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嗳嗳嗳,好好好。”刘文进直乐呵,“晚上年会给你们业务部整了不少互动游戏,每个游戏都有奖金,积极参与啊!”
而办公室里,收到马建国回信的宋春晖,脸色煞白。
【小宋,你这次真是闯大祸啊,我哪有能力帮你?给自己找个好律师吧。】
宋春晖机械地退出短信界面,整个人瘫进办公椅里,听外面热热闹闹拜着年,浑浑噩噩,想不到任何出路,只知道不能连累学弟和逼崽子。
缓了好一会儿,他强打起精神,拿起手机开始找律师,学弟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晖哥,我放假了!”
得知学弟公司里的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宋春晖关心道:“你什么时候回去过年啊?车票买了吗?”
孟春寻:“不回去了,回了也是添堵。今年和你一块儿过,下午我去多买点年货,咱俩也热闹下。”
担心学弟突袭安城,宋春晖紧忙道:“我晚上公司年会,明天还得收拾收拾屋子,等忙完了我去江城找你过年。”
孟春寻:“好嘞,晖哥。”
挂了电话,宋春晖继续找律师。
他心里惶惶不安,怎么都踏实不下来,已经不打算参加年会,准备先回去和律师好好沟通细节,架不住黏人的小媳妇儿非要他参加年会上的互动游戏。
其实宋春晖能找到理由拒绝,可眼下形势不乐观,他很怕自己真被马建国弄进去,那样就没机会和李桓过年了。
所以参加年会,姑且算一起过了个年吧。
金玉满堂大酒店。
宴会厅里闹哄哄一片,游戏环节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混着主持人亢奋的喊号声,年会的气氛一下热闹到了顶点。
李桓频繁望向宴会厅入口,始终不见堂哥的身影,转而凑近宋春晖耳旁,说:“经理,我去下洗手间,你多吃点。”
奖金已经发放,宋春晖哪里吃得下去,主要闻着荤腥难受,再不回家他真怕自己吐出勉强吃下去的菜。
快步走出宴会厅,李桓没往洗手间方向,而是径直拐进一旁的小露台,正好安静,外面又冷没人会过来。
寒风卷着零星雪粒扑面而来,他出来急没顾得上穿外套,匆匆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快速拨通堂哥电话。
一接通,李桓就问:“哥,你人呢!”
“着什么急,我不得压轴登场么?”
“等你登场,酒店都倒闭了。”
听出堂弟声音里的急迫,李格冷声道:“我又是卖发蜡,又是给你当救兵,就为了留住个男人,你小子净他妈拿我开涮。”
“谢谢哥,”李桓催促,“快过来吧,合作意向书带来了吧?”
“高速上堵了会儿车,带了。”李格警告表弟,“我帮你是在害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别回头跟人谈上恋爱,把心思放工作上。”
李桓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说:“我知道,就算谈恋爱也是玩玩嘛,结婚我有数,你就帮我这一回。”
李家的重担都落在堂弟肩上,李格也是挺为难,再三警告:“你最好是玩玩的,真玩进去了我他妈成罪人,算了我还是让你陈哥掉头吧,你趁早跟人断了。”
“你要我说多少次,”风很大很冷,李桓逐渐烦躁,“他就是一傻逼活爹,不是挑我刺儿就是骂我,成天逼逼叨叨的,我看他不顺眼才跟他玩玩,不然我这日子能好过么!”
李格:“还跟我吼上了?行了,到酒店门口了。”
“上三楼左转,第一个宴会厅。”李桓挂断电话,着急回去,一转身猛地怔住。
宴会厅里刚才端上一道大荤,是宋春晖爱吃但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酱肘子,闻到那股肉香他差点没控制住,急忙冲进卫生间吐了回。
律师还等着他回去沟通细节,他没在卫生间里找到李桓,就随便转了下想透透气,怎么就那么巧呢?
所有不好的事儿全赶上趟,成心不让他过个好年。
宋春晖张了下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就那么看着李桓,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说再多都是闹笑话。
喉间还残留着酸涩的苦味,一咽唾沫,都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连带着每一次心跳都像钝刀割肉,疼得发闷。
“宝宝,我……刚才是个误会!”李桓迅速拉住宋春晖的胳膊,并迅速解释,“我是为了你才找我堂哥帮忙,总部那边——”
“别拽我!”宋春晖打断李桓,用力甩开他的手,“也别跟我废话,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他妈全知道!你算什么东西啊敢玩到我头上来?!”
“别这样,宝宝。”李桓试图去抱宋春晖。
“滚你妈的!滚!你他妈是人吗你!”宋春晖失控怒吼,宣泄着濒临崩溃的绝望,早已将周遭一切抛诸脑后。
*
酒店露天停车场,李格刚下车,注意到边上有辆熟悉的黑车,下来的司机有点面熟。等后排车门被打开,他定睛一瞧,下来的竟是自己亲叔叔——李云贤。
“你怎么在这儿?”李云贤问侄儿。
李格打小不爱往这亲叔叔跟前凑,尤其此刻带着自己的男媳妇儿,更不能瞎凑了。
他笑笑,胡诌道:“这不是壮壮他参加公司年会嘛,我听说他工作表现不错,作为家属过来凑个热闹。”
“那是挺热闹了。”李云贤道。
李格及时给陈硕使眼色,示意尽快通知堂弟李桓,接着道:“叔,早知道你来,我就不过来了,那我先撤。”
正说着,只听远处“轰”地一声重响,像重物坠地般震得空气发颤,紧接着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
李格循声望去:“什么情况?”
陈硕说:“有人坠楼了。”
第43章 蝼蚁
“这大过年的,还挺会挑时候。”李格准备打道回府,手指刚触碰到车门把手,又一阵声嘶力竭的呼救从寒风中隐隐传来。
每一声呼救都像是用尽全力,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李格心头一紧,赶紧问陈硕:“我怎么听着好像在喊‘小李’?”
“听出来了。”陈硕看了下手机,确认李桓没回消息,还没开口,一道疾风猛地从他身前掠过,再抬眼,李格已经冲了过去,身影在夜色中迅速缩小,他即刻朝着同一方向疾奔而去。
“李董,”韩煦躬身颔首,语气郑重,“需要过去看看情况吗?”
担心儿子又在外面惹是生非,李云贤沉声命令秘书赶去现场,也加紧步伐跟上。
等李格循着呼救声赶到坠楼位置时,心脏都差点被吓停了,只见自己那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弟弟,此刻毫无声息地躺在花坛边沿,脑袋下方的枯枝和泥土间正往外渗出猩红的血液,血痕顺着砖缝缓缓蔓延。
而呼救声来自他打过照面的那位宋经理。
“小李,救护车马上来了……”
“你睁开眼看看我……”
风卷进鼻腔里的血腥味刺痛着鼻粘膜,宋春晖使劲儿吸着鼻子,发软的双腿跪在碎石子上被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不停颤抖的双手紧紧捂着李桓冰冷的手,可怎么捂都暖不起来,他哽咽出声:“是我气头上太冲动,信你还不行吗,以后不说你了……”
“怎么回事儿?”李格顾不得边上围观的几人,扑到弟弟身边。
一看李桓后脑勺的那片血,他心脏发紧一时也有点慌乱,好在陈硕及时赶来,提醒他别碰伤者,接着向一旁帮忙叫救护车的路人询问详细状况。
“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会摔下来?他自己跳的还是你逼的?”李格接连质问宋春晖,得不到任何回答,急得直接吼了。
“别他妈哭了!也别碰他,要胳膊骨折了你想让他受二次伤害是不是?”
“不是……”宋春晖慌忙松开手,眼前雾气朦胧,却拿不出力气摘下眼镜擦一擦,仅有的力气只用来做了一件事。
他双膝一软,跪到李格面前,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是我,是我推了他,我肯定承担责任,多少钱我都赔,真出意外……我把命赔给他。”
“你的命有什么用。”深究起来,李格自己也有责任,现在怪谁都没用,只能等救护车,只能祈祷。
他站起来,见边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一声“李董”让他想起自己亲叔叔还在这儿,这下他妈的完蛋。
亲眼见到儿子倒地昏迷不醒,脑袋枕在血泊里,李云贤身形微震。
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僵滞不过半秒,他便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神态,朝身边秘书递去一个眼神。
韩煦领命,礼貌清退围观人群,包括急匆匆赶来的酒店负责人。
“叔,救护车快到了。”李格稳住心绪,扯谎解释,“我问过情况了,是壮壮跟他经理因为工作发生了点冲突,俩人都比较冲动,壮壮那脾气你也知道。”
李云贤这才将目光转向儿子身边跪着的那个男人,对方满脸泪痕,不住颤抖,手哆嗦着伸出去又收回。
周围嘈杂一片,宋春晖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默默地、窝囊地流着眼泪,想自己无望的人生应该如何终结。
被迫困在绝望的泥沼里,他连死的选择都没有。
与救护车一同赶来的刘文进,被眼前惨烈的一幕给吓傻了眼,马屁都没敢拍一下。李董家的少爷在他手底下实习,出了意外事故,这怎么能说得清楚呢?
刘文进第一时间撇清关系,当即拽住想往救护车跟前凑的宋春晖,怒斥道:“怎么回事儿啊小宋!”
宋春晖踉跄着追出两步,死死望着救护车方向,每一寸心弦都被李桓牵动着,那些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辨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真也好,假也罢,他现在只求李桓能平安无事,再冲他笑一笑。
那些对错,他不计较了。
见宋春晖俩镜片上糊满眼泪,刘文进心中有了数:“是不是你推的小李?!你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给人弄伤了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怒斥完,刘文进转头向李董谄媚保证:“李董您放心,我肯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儿!给您一个交代!”
赶来凑热闹的几个业务员面面相觑,冲在最前面的张聪看刘总经理一副谄媚嘴脸,死都没想到,李桓竟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
这后台硬得吓人,难怪李桓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叔,你上救护车还是开车过去?”李格得陪同,但不放心接下来的情况,便交代陈硕留下来,却被他叔打断。
“小韩,你留下来好好查清楚。”说罢,李云贤上了救护车。
真查出来就麻烦了。李格不断地向自己媳妇儿使眼色,陈硕会意,微微点头,让李格放心地去。
宋春晖呆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救护车呼啸远去,他仍僵着,双眼空洞地望向前方,身体早已冻麻却挪不开半步。
他开始幻想,这世上有没有魔法,时间能不能倒流。
如果能倒流多好。
倒回……倒回到他出生前吧。
“你好,我是李董的秘书,姓韩。”韩煦客气对宋春晖打招呼,“我需要了解清楚情况,希望你配合。”
“韩秘书,你好你好。”刘文进热情握住韩煦的手,“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保管给你问个清楚明白!”
“不好意思,你们两位等一下。”陈硕挡在宋春晖面前,态度谦和地说,“他现在状态不是很好,不一定会配合,先让他休息下吧。”
韩煦没有意见,于是应下。
“你们几个凑什么热闹?别在这儿碍眼,都散了!”刘文进皱着眉朝业务员们挥挥手,积极在前面带路,说酒店一楼有个商务会议室。
张聪不怕死地跑到宋春晖面前,狗腿地递出一部手机:“经理,这你手机,我刚在楼梯上捡的。”
宋春晖接过手机,牢牢攥住没有说话,只麻木地往前走。想起什么,他拖着僵直的双腿踉踉跄跄折返,花坛边只剩触目惊心的血迹,没有手机。
“李桓的手机我捡了,在他哥手里。”陈硕开口,顺便自我介绍,“我是他哥的对象,叫陈硕,边走边说吧。”
宋春晖沉默地往前走。
陈硕低声提醒:“李桓他爸和那位秘书很难应付,待会儿不要说多余的话,也不要暴露你和李桓的关系,编个和工作有关的冲突就好。”
手机突然响起,宋春晖恍惚了下,看到来电显示学弟。
他没有接,将手机静音,继续往前走,快进酒店时才问陈硕:“李桓是李董的儿子吗?”
“是的。”陈硕实话实说,“他听说总部要辞退你,拜托他哥想办法保住你,所以我们今晚会过来。”
宋春晖再次陷入沉默,眼神有些游离,想起曾在总部的年会上远远见过李董。那种级别的大人物,当年他多看两眼都会紧张。
当在安静到过于压抑的会议室里,独自面对李董身边的那位韩秘书时,宋春晖飘忽的思绪才慢慢回归现实。
“宋经理,对吧?”韩煦从西服兜里掏出一块手帕,贴心地递给宋春晖,“是干净的,你眼镜脏了。”
宋春晖听明白了陈硕话里的意思,也清楚自己在劫难逃,请律师根本无济于事,因为被他意外推下楼的,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
难怪逼崽子总放大话,挣起钱来跟闹着玩一样,肯定早看出来那块表是假的。而他自己,还总在对方面前高谈阔论,其实就是一班门弄斧的小丑。
“请擦一下。”韩煦提醒。
宋春晖摘下了眼镜,但没接那块手帕,而是将眼镜放在会议桌上。
视线变得模糊,他盯着李桓为他精心挑选的黑框眼镜,深吸两下准备开口,恶心感瞬间蹿上喉咙。他仓促捂住嘴,可已经来不及,酸水顺着指缝炸开,呛得他本就发红的眼眶更红,狼狈地弓着身子干呕。
韩煦及时递上手帕。
太难看了,气味也那么难闻。宋春晖不得不接过来,胡乱擦拭着嘴角和染脏的西服,边擦边道谢。
等重新缓过来后他僵了下,听说胎儿可以感受到母体的情绪,是不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在求他呢?早不闹,晚不闹,偏挑这毫无荤腥气息的会议室闹他。
投胎到他这儿,命多苦啊。
“宋经理,只是工作上的冲突,没必要哭得像失恋一样。”韩煦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我直说了,请问你是同性恋吗?”
“……”
所有的体面都在今晚碎成了渣,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撕得粉碎。
宋春晖沉默不语,掌心反复揉捏着那块脏手帕,绞出的褶皱像极了他曲折的人生。
忽然,他爆发出一阵笑声,可每声笑都闷着哭腔,破碎又压抑。他强迫自己继续笑,越笑越狠,似乎只要笑得够大声,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原来当个笑话也没那么难,他本就是山沟沟里爬出来的蝼蚁,蝼蚁生来就该贴着泥地,蜷着身子活才是他的命。
贱命一条。
都去他妈的!
直到男人泪流满面,眼眶涨得通红,韩煦才重复道:“请问你是同性恋吗?”
“是不是同性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我看不上你。”
韩煦:“……”
“让李董亲自过来跟我谈。”
韩煦脸色微变,仍维持着礼貌的语气:“很抱歉,李董不会和你面谈。”他顿了顿,目光转冷,“既然不想谈这个,那我们来谈谈采购部那几笔异常资金吧。”
……
会议室外。
陈硕一边在等,同时和李格发着微信,满屏都是李格不满的牢骚,从李桓进了手术室后,便一直向他叹气。
小宝儿:【唉,亏了是在三楼,有花坛给他缓冲,只断了四根肋骨,那脑袋倒霉,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小宝儿:【你没看我叔那脸色,我都怕他训我】
小宝儿:【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看宋经理状态不对,一会儿你开车送他回去,有情况随时发我】
想到那疯疯癫癫的笑声,陈硕觉得宋春晖状态挺严重,刚要回复,会议室的门开了,里面二人先后走了出来。
“宋经理,请回去休息吧。”韩煦说,“明天我会联络你。”
等韩秘书一离开,陈硕主动道:“我送你回去吧。”
宋春晖婉拒:“不用了,我有车。”
陈硕善意提醒:“你状态很不好,尽量不要开车。”
“死不了,”宋春晖自嘲了句,“我命贱得很。放心吧我不会跑,该我的责任我承担,就怕李家看不上我兜里那几个子儿。”
陈硕没有勉强,也没有打扰宋春晖,不过记着李格交代的,等宋春晖上车后,他也上了车并跟随在对方车后。
细雪零星下着,模糊了夜色。
到了住处楼下,宋春晖慢慢解着安全带,手指微微发颤,他极力绷住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决堤,眼眶瞬间涨满酸涩,窝囊地捂住口鼻,无声流泪。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就是难受,就是疼。
“咚咚咚。”
车窗被敲响,宋春晖有一瞬以为是李桓。
有天晚上他下班回来,犯懒窝在车里正刷着手机,车窗就这样被敲响了,一眼就撞见逼崽子笑眼弯弯的脸,隔着玻璃冲他撒娇,问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回家。
“晖哥!”
孟春寻打开车门,发现不对劲忙问:“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哭了?是因为房子吗?别慌,我给你顶着。”
“春寻啊。”宋春晖喊了声,只是喊了声。
第44章 多多
不懂学长为什么哭,哭得那样伤心,却又什么都不说,在跟着宋春晖进屋后,孟春寻心中一震,瞬间全明白了。
整个屋子,从鞋架上成双的拖鞋与皮鞋,到储物柜上依偎的小狗小猪娃娃,再到卫生间里并排放置的牙刷、漱口杯、毛巾,以及阳台上晾的衣物,还有那张铺着完整四件套的双人床,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孟春寻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清楚记得,离开安城前,李桓给他的正面回答。正是那个答复,他才放心离开,认为自己多虑了。
“晖哥。”
“别问了,我现在没精力说话。”宋春晖拖着步子,瘫坐在沙发里,“你快洗洗睡吧,明天还回江城去。”
看学长鞋都没换,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地往沙发上一坐,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俨然一副当年失恋的颓态。
“我怎么能不问?”孟春寻心痛地问,“你那性伴侣是骗我的对吗?你早就和小李……为什么啊晖哥?你不是同性恋,为什么跟他一块儿!”
宋春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就稀里糊涂跟一同性恋处上了,还奔着一辈子去,多幼稚的想法啊。
他始终瘫坐着,没有否认。
“对不起。”孟春寻尽力克制着,语气温和下来,“我早看出来了,他对你目的不纯,怕你心大不当回事儿,所以一直提醒你。”
“春寻,别再说了。”宋春晖蹬掉皮鞋,直接瘫进沙发里。
孟春寻听不进去,掏出手机接着说:“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是他害了你。”
“行了!”浑身虚乏没劲儿,宋春晖硬生生撑坐起来,扯着嗓子阻止学弟,“别给我添乱,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
嫉妒像火一样疯狂烧着孟春寻,烧得他眼眶逐渐发红,满心只剩不甘,他无法忍受学长为了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是真累,让我歇会儿吧。”宋春晖重新躺下,缓缓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眼镜仍架在鼻梁上,脸颊的泪痕也未擦干。
“我警告过小李,也劝过他别害你。”
听不明白,宋春晖又睁眼坐起来问:“什么意思?”
一看宋春晖来了点精神,孟春寻脸色瞬间阴了下去,语气尖锐:“他就不是个东西!我走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喜欢你,劝他别影响你的生活和事业,他说等春节回江城,请我看他和他女朋友做.爱,等以后结婚了也会请我喝喜酒,你听听是人话吗?他手机里还有和女人亲嘴的照片,我就信了。”
听完后,宋春晖意识到自己仍留意着李桓的一举一动,又再次蜷进沙发里闭眼休息,只丢下句:“去洗澡睡觉吧。”
孟春寻哪里睡得着,学长沉默的样子落进他眼里,分明是在偏袒那臭小子,曾经好歹还会说学姐的不是。
“晖哥,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个男女通吃的玩咖,满嘴胡话,就是想玩你,想在你这边白吃白住。”
不管李桓那番说辞是糊弄孟春寻的借口,还是事实,宋春晖都不愿再费神关注,哪怕李桓真的喜欢他,在他看来也是有钱人吃饱了闲的,图一时新鲜劲儿罢了。
“我这岁数能不明白吗?心里门儿清,你别瞎操心了。”宋春晖折腾不动了,蜷成一团,活像缩进壳里的蜗牛,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那你哭成这样……”孟春寻欲言又止。
怕学弟打破砂锅问到底,宋春晖已经拿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来应付,最终机械地撑住沙发扶手坐起来,垂着眼皮道了声谢。
“春寻,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我现在真的特别累,你让我喘口气行吗?”
“我不问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快去床上睡,沙发我睡。”孟春寻说。
半晌,宋春晖才艰涩开口:“也怪我,从林芳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挺寂寞的,一年两年还能忍受,时间越长越难受,心里头空落落的,受不了这冷清的日子。”
孟春寻想说“不是还有我吗”,既然学长能接受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有机会了?
“有一回应酬喝多了,我惦记林芳,把小李当成了她。”宋春晖慢慢说,“我跟他也是随便玩玩,寂寞闹的,还是恶心同性恋,前两天已经断干净了,你给他打电话等于给我找麻烦。”
孟春寻:“……”
“还有,”宋春晖吐露实情,“他是诺霖集团李董的儿子,来分公司实习的,咱们普通人得罪不起。”
孟春寻震惊。
“你别替我出什么头,我辞职了,这两天就搬走。”宋春晖慢慢说,“哭是心疼房子,还不知道搬哪儿去,每个月的房贷压力那么大,愁得慌啊。”
“晖哥你别慌,”孟春寻及时说,“你那房贷我来还,我现在每月挣挺多的,住哪儿也别愁,我给你租个房子。”
宋春晖拒绝:“不用,我有存款。你明天回江城吧。”
孟春寻:“你一个人搬家多累,我帮你一块儿搬。”
到此,宋春晖说累了,最后道:“真为我好就回江城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
帮学长轻轻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后,孟春寻僵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凝望着沙发里裹成一团的身影。
客厅的光晕温柔地笼着宋春晖,他就那样呆呆望着,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直到眼睛发酸,他也舍不得移开分毫。
等宋春晖浑浑噩噩醒来,屋里静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片死寂。
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地上了,他揉着发沉的脑袋坐起,四肢僵得发麻,摸索半天才从沙发缝里抠出手机。
七点半了,有未接来电,和几条微信未读消息。
春寻:【晖哥,我回江城了】
春寻:【不管发什么事,你记住还有我,我非常喜欢你,在我心里你一辈子都是我哥,是我最亲的人,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有困难你要说出来,不说就是没把我当弟弟,让我难过。好好静静吧,有需要给我打电话,我在江城等你回来过年】
薇薇:【你还好吗?】
薇薇:【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上面在查了,我偷偷打听了下,听说周经理要升职了,我怀疑是他指使的马建国,这贱男人仗着有后台无法无天,黑料那么多,就想拿你这个老员工杀鸡儆猴,其他人谁还敢说话?】
薇薇:【不希望你出事,怎么办啊,我都想辞职了,其实我和马建国是逼不得已,不过我也不亏,他给我钱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薇薇:【不会真被抓了吧?你别吓我】
宋春晖把这几条消息翻来覆去地看,待屏幕跳出低电量警告时,他才如梦初醒,开始打字回复。
他先回复了学弟:【春寻,等我回江城,一块儿好好过个年(呲牙)】
之后回复了夏薇:【我不会出事,谢谢关心啊(憨笑)】
西服与西裤皱得不成形,上面还黏着昨晚呕吐的酸水,宋春晖先给手机充上电,然后脱下来拿到卫生间用洗衣液泡着。
洗澡前,他再三犹豫,保暖衣脱到一半又匆匆套回身上,没忍住回到桌前拿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后,手指却在李桓的号码上频繁地来回划拉,迟迟拨不出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
留了手机号的韩秘书不能联系,宋春晖喉头哽着,各种情绪在胸腔里拧成死结,有痛苦有不甘心,有恨有愧疚,也有放不下的情意,而缠绕他最紧的还是对李桓的担忧。
他手指在手机屏上悬了又悬,终是被心底翻涌的那阵不安推着,重重按下拨号键。
等待的过程是那么煎熬。
“宝宝?他是这么叫你的么?”
没想到竟打通了,宋春晖急忙询问电话那头的李格:“他情况……还好吗?”
“出手术室了,生命体征平稳,现在在icu观察,等飞机过来就转去江城了。”
宋春晖还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可已经确认李桓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的恢复期就算他有心照顾,李家也不会需要。
于是他道:“好,谢谢,那不打扰了。”
“等会儿,”李格问,“你对我弟,是动真格的么?放心,我不做棒打鸳鸯那种事儿,你俩要来真的我也拦不住。”
“……”宋春晖特别平静地否认,“不是,我也不是同性恋。”
李格:“那行,不是就最好。”
屋子里充斥着熟悉的气息,宋春晖迫切想清除,又道:“我这两天就搬家,你们谁有时间过来一趟吧,他的东西还在我这儿。”
李格:“都什么东西?”
宋春晖一时答不上来,因为太多了,零零碎碎的哪哪都是李桓的东西,还有一辆电摩在楼下车库里停着。
他说:“挺多的,全装起来几蛇皮袋吧,还有一辆电摩。”
李格:“不是重要的都可以扔了,那车留着也没用,你处理掉吧。或者等他醒来,我问问他。”
宋春晖:“不用问了,我看着处理吧,他笔记本里有重要的资料,下午有空来取一下吧。”
李格:“好,你留个手机号,我安排我媳妇儿过去。”
结束通话后,宋春晖对着手机发呆,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日子还得挺下去,他没给自己太多颓丧的时间,像过往无数次那样,先是自我安慰一番,再强行收拾好情绪,把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一点点揉碎、压平,佯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将腰杆挺直,去卫生间洗澡。
打开花洒,宋春晖站在喷头下,让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自己,慢慢洗去身上的疲惫和积压的焦虑与不安。
洗到腹部时,他动作停下来,掌心贴着肚皮摸了又摸,突然间想,以后要怎么称呼这个小娃娃。
得先取个小名。
村里老辈人总说“贱名好养活”,但受过教育的宋春晖瞧不上这套旧俗,坚持要用饱含祝福的名字。
他得让孩子知道,自己的降临是有人在迎接的。
就是不知道性别,不好取。
为了分散注意力,减轻所谓的失恋创伤,宋春晖洗着想着,在腾起的白雾里回顾了自己风风雨雨的小半生。
那些痛苦的折磨,挣扎的日子,咬着牙才挺过来的长夜,就在这时,一个最朴素的字眼撞进了他脑海,叠在一起,变成了“多多”。
福气多多,一生顺遂无忧;希望多多,每一天都值得期待;智慧多多,在人生道路上辨清方向;欢乐和幸运也要多多的,别走他走过的路。
一确定名字,宋春晖好像感受到一股鲜活的力量,像破土的春芽,从掌心直窜他心头。
他低头,对着肚子念叨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叫多多,知道不?”
“你不嫌弃我,投胎到我这儿,我肯定对你负责到底。”
“以后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一口肉。”
“我是你爸,别搞错了啊。”
“你爸我,今天要去干一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大事。”
*
十点半。
宋春晖一扫颓丧,西装笔挺,身披大衣,跟随韩秘书进了一家他根本消费不起的茶楼。
包间里暖烘烘的,空气中飘着淡香,他没过多观察环境,只见李董背对着门立在屏风前,一身墨色西服笔挺如松,往那一站,屋里的气压都跟着低了几分。
“李董,人来了。”韩煦开口。
宋春晖放松自己,在心里没话找话地对多多说:还成,这李董挺给面子,你爸在他们眼里好歹是“人”,不是能随便踩死的小蚂蚁。
李云贤转身,看了宋春晖一眼,与昨晚那个哭哭啼啼的男人倒是两样。
“宋经理,李董很忙,请长话短说。”韩煦提醒,并示意宋春晖入座。
宋春晖没坐,也省去那些客套的马屁,直奔主题:“我是想请求李董放我一条生路,关于采购部那几笔异常资金,我把资料带来了,希望李董能过目。”
“小韩。”李云贤目光扫向秘书。
韩煦即刻领会,对宋春晖说:“宋经理,你昨晚不是这样说的,别浪费李董的时间,谢谢配合。”
猜到李董不可能会看,宋春晖深吸一口,请求道:“李董,我知道您不缺钱,但我能赔的只有钱了,我写了借条,您能放我一条生路吗?”
李云贤坐下来,命秘书为他泡茶,然后才开口:“资料交给韩秘书,东西拿出来吧,我看看值不值。”
还真是很难应付,不到万不得已,宋春晖其实不想伤害李桓,然而眼下走投无路了,他没有办法。
他想回敬马建国,想保护多多,想回江城陪学弟过年,想离开安城,想回老家断绝与罗大贵的收养关系,想开始新的生活。
趁逼崽子还没醒,这是最好的时机。
宋春晖没有丝毫犹豫,从公文包里拿出打印下来的聊天记录,幸好后来没删除过,成了他此刻的救命稻草。
他将那些肉麻却动听的情话,以及不堪入目的荤话,一张张在桌面上铺开,并进行解说。
“李董,从去年团建活动那天晚上开始,您儿子多次强.奸我,拍下性.爱视频和照片强迫我跟他处对象,我不是同性恋,也找了女朋友,他持续对我进行威胁,闯进我家一次又一次强.奸我,偷我家钥匙,我被他折磨得精神失常,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反抗,我背着高额房贷,我需要生活,您能理解吗?”
看着图片里不堪入目的各种流氓荤话,饶是见惯风浪的李云贤,也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捏碎。
他下颌绷得紧紧的,脸色难看,命令秘书出去等着。
见奏效,宋春晖一鼓作气,等韩秘书出去后紧接着往下道:“这些聊天记录您可以查,李桓他非常爱我,到了完全离不开我的地步,我昨晚也是想跟他断了,是他死活不同意,威胁我要跳楼,我失手推了他一把。”
小李:【宝宝,今晚想吃什么?要不要尝尝我的大鸟?】
小李:【那我吃宝宝的小鸟】
小李:【又让我自己出来买菜,你都不肯陪我,我好委屈】
小李:【想啃宝宝的屁股】
小李:【宝宝快点回来,爱你】
小李:【呼叫宝宝,为什么不理我!】
小李:【再不理我,晚上我要干死你了】
小李:【把你舔爽了,你提上裤子就跟我翻脸,我真的会生气!】
实在没眼看,李云贤敛着眉心,动手收起了那些纸张。
说到这里,宋春晖本想虚晃一枪,可又担心李董真让他交出视频。要是自己交不出来,李董指定认为他在撒谎,甚至可能会抓他进去。
想到肚子里乖乖没闹的小家伙,宋春晖索性把心一横,将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给多多争取抚养费。
“李董,您儿子对我造成的伤害巨大,我只是个小老百姓,就想安安稳稳的。可以的话,希望李董您能替李桓赔偿我精神损失费,不赔也没事儿,我会向他要的。他答应给我三百万,我这边都有他的转账记录,一般是几百几百给,目前给了一万多。”
李云贤被自家逆子气得没话说,靠着涵养才不至于当场失态。
良久,他开口:“我会让韩秘书联系你。”
不确定能不能争取到抚养费,宋春晖迟疑了下后,还是微微鞠了个躬:“谢谢李董,我这两天就会离开安城,等处理完所有事情,也会离开江城。”
李云贤道:“你出去吧。”
*
等回到家,宋春晖很饿了,冰箱里还剩着没做的蔬菜。
他愣了会儿神,关上冰箱门,转眼看到饭桌上的几样水果,都是他这阵子爱吃的,某个逼崽子买给他的。
自己剥了两个丑橘,宋春晖一瓣一瓣地往嘴里塞着,汁水四溢顺着嘴角往下淌,果肉明明很甜,可他心里直发苦,苦到眼眶发酸,便使劲儿嚼着并眨眼,把收不住的热意憋了回去。
勉强填饱肚子,宋春晖开始收拾屋子。他动作迟缓,收一会儿停一会儿,茫然地东看看西瞧瞧,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在发呆,然后才又继续机械地收拾着。
直到“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是收到他地址的陈硕来了。
“打扰了。”陈硕客气打招呼。
“不好意思啊,约这么晚的点,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宋春晖指着客厅里那几个打包好的蛇皮袋说,“我都给他收拾好了,麻烦你还是带走吧。”
陈硕刚应下,兜里手机响了,他接通李格的电话:“怎么了?”
“操,兔崽子终于醒了!我他妈不在医院待了,累死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宋经理家,取完东西就出发。”
“行行行,我先眯会儿,折腾一天一夜,困死了。”
逼崽子醒了啊。
宋春晖不免担心,自己瞎编的那些,李董会立刻去核实吗?
作者有话说:
多多:爸爸给我取名啦[星星眼]
第45章 丧家犬
单身汉搬家其实不算大工程,架不住宋春晖的节俭习惯大爆发,这也舍不得扔,那也舍不得丢,就是穿破了的裤衩子他都能当抹布使,擦完窗户擦马桶。
冰箱里剩的那些食物更不用说,他明知吃不下,还是舍不得处理,想把自己做的那些大白馒头送给保洁王姨,却没机会,连保安都放假回老家了。
至于堆在客厅角落里的那张单人折叠床,也让宋春晖发愁,留给房东可惜,可大过年的挂二手平台上,谁会来买?
就这样磨磨蹭蹭收拾了两天,他顺便等韩秘书的联络,结果在除夕当天,先等来了陈硕的电话。
接通前,宋春晖莫名心慌。
从两天前听说李桓醒了,他就逼着自己不去想跟李桓有关的任何事,哪怕是看见能产生联想的床,都赶紧把脑袋别开,在单人床上凑合了两晚。
该来的躲不掉,宋春晖只能求老天开眼,给脑袋开瓢的逼崽子整个失忆,电视剧里不都喜欢这么演吗?
这两天又风平浪静,没准真失忆了。
他刚接通,李桓堂哥的声音便抢先传来。
“宋经理,你人在哪儿呢?”
“……”宋春晖心里一咯噔,强作镇定,“还在安城,怎么了?”
“哦,在安城就行。不对,也不太行,我叔可能会找你。”李格简短说明情况,“我弟在ICU里发了两天疯,被绑起来打了镇静剂才消停,今天他刚转普通病床,吵着要见你。”
宋春晖:“……”
“他手机在我这儿,”李格接着说,“我答应给他所以目前正常。他刚才做了件什么事儿你知道么?”
宋春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李格没给他拒绝的时间。
李格:“他说是他自己跳的楼,求他爸别找你麻烦,生怕你出事儿。结果你倒好,直接帮他出柜了。”
“……”宋春晖哑口无言。
“我就想问问,你帮他出柜是打算跟他在一块儿么?”李格随即又说,“因为你,他现在破罐子破摔了,明着跟他爸妈说自己是同性恋,就要跟你在一块儿。我叔那脸色不提了,我婶一直在哭。”
“……”
是逼崽子能干出来的事儿。宋春晖说不出话来,已经能想象到李桓被绑在床上,发疯般说着幼稚的胡话。
这年一过都23了,怎么还能那么幼稚。
“说这些没别的意思,是想请你帮个忙。”
“不好意思啊,”宋春晖狠心拒绝,“我什么忙都帮不了,我也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得赶紧收拾东西去了,今天除夕,家里一堆事儿。”
“等等,”李格说,“请你帮忙是我的私心,我也是头一回见我弟这德行,他拿到手机肯定会给你打电话,接不接你自己决定。他脑出血严重还在观察中,肋骨断了四根有个挺长的恢复期,再发疯骨头又得断,现在谁的话也不听,估计只听你的。”
“……”
宋春晖以为不想就不会在意,然而手指不受控地攥紧手机,心也跟着揪了下。
那天晚上的意外在他脑中反复闪回,耳边似乎仍能听见李桓坠楼的闷响,活生生的人转眼间没了生气,不会再看他,不会再喊他,不会再对他笑。
他心越揪越紧,难受得有些呼吸不顺畅,忙回李格:“我挂了。”
“行,我回家给他拿手机。”
屋里重归死寂,冷清得瘆人,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也是时候离开安城了。
宋春晖走进房间,缓缓坐到床边,原本撑着床沿的手不自觉抚过床面。他跟李桓在这张床上夜夜相拥而眠,不过短短几天,再摸只觉得硌掌心,冰凉冰凉的。
他默默等待,心想劝两句吧,就两句,什么也不多说,至少让逼崽子把观察期安全度过,摔成那样得多疼啊。
不知坐了多久,他手机响了,是短信提示。
【宋先生,请提供你的银行账户。另外,希望你清楚,你侵占的金额足够十年以上,立案只是李董一句话的事。】
……
钥匙上午就交给了房东,其他行李全运上了车,宋春晖最后拍了拍塞满的行李箱,指腹无意识地刮过冰冷的金属拉链,似在拖延时间,不舍得离开。
关门前,他目光扫过空荡的屋子,每一个角落。旧沙发上还留着浅浅的坐痕,那是某个逼崽子习惯坐的位置,喜欢坐在那儿抱着他撒娇,他忍不住又多瞥了几眼。
等关上车门,即将出发前,宋春晖还是没忍住湿了眼眶,中央后视镜映出他无法面对的狼狈模样。
他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被交往三年的初恋甩了都没这么难受过,也没这么狼狈过。怎么就被一个毛刚长齐的小同性恋搞成这样,还脸面尽失,像只夹着尾巴的丧家犬,丢了狗窝不知该往哪儿躲。
多多,你爸是不是很没用啊……
可能真是上了年纪,经不起挫折了,别嫌弃啊。
过了这个年,你爸又是一条好汉!
车窗蒙尘的银色奔驰,碾过枯叶,缓缓驶离了老新村。
*
江城人民医院。
整个脑袋剧痛,又晕又沉,李桓连睁眼都觉得累,整个胸腔也持续隐隐作痛,哪怕用着镇痛泵,每呼吸一次,断裂的肋骨就像插在肉里的碎玻璃,稍微动一下就扎得他生疼。
疼到他想抽自己,也想抽宋春晖。
本来假装跳楼单纯吓唬下宋春晖,他赌宋春晖会心疼他,结果呢?
宋春晖那个四眼儿一点都不心疼他,还一个劲儿跟他吵,什么难听骂什么,根本不听他任何解释,凶得要命。
压抑的啜泣声响在耳边,李桓头更疼了,开口说:“妈,别哭了。”
“壮壮……”兰绣的声音抖得不成形,“你这孩子,怎么就学了你哥……”
做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太累了,李桓迟来的叛逆如破土而出的野草,在这寒冬里横冲直撞地疯长。
他受够了维持温顺的表象,受够了被规矩织成的牢笼束缚,更受够了父母对他的那份沉甸甸的期待,让他喘不过气。
而宋春晖的出现,恰好给了李桓在裂缝里喘息的微光。
他不是李云贤的儿子,不是诺霖集团的继承人,他只是他自己,一个普通的、会被宋春晖嫌弃的穷实习生。
他赤手空拳,靠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好。
此刻李桓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一个很随心所欲、不管不顾的念头:回安城找宋春晖。
他给宋春晖定制的西服还没好,网购的春季新款男装还没发货,超值的独栋小楼还没租,其他几家社区医院还没谈。
最重要的,宋春晖欠他的大惊喜还没给。
“壮壮,要听你爸的话啊……”
“妈,”李桓疲惫地说,“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好孩子,以后也不会是。我16岁就抽过烟了你知道吗?学习压力大,17岁就早恋了。你们越不让我做什么,我越要做什么,什么新鲜刺激,我就玩什么,包括男人。”
“……”兰绣睁大了眼,满脸惊愕地望着让她陌生的儿子。
胸腔里很痛,李桓坚持说:“跟男人尝试过以后我才确定我喜欢男人,你们别拦我,也别找他麻烦,等好了我要回安城上班,还跟他在一块儿。”
李格进病房时,凑巧听见堂弟这句话,倒不想过去了,免得他婶把自己儿子性取向的问题怪他头上,这他妈能冤到姥姥家。
“哥,快点。”见到李格,李桓眼睛都亮了。
“快什么快,”李格故意当着他婶的面数落堂弟,“你别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不好好休息,净会气你妈。”说完,他使了下眼色,“快跟人说清楚,趁早断了。”
可惜李桓像是压根没长眼睛,对堂哥使的眼色视而不见,又或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成心不想接这茬。
“我跟他是两口子,为什么要断?”
刚递完手机的李格:“……”
啜泣声断断续续响起,李格见堂弟一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不孝样,赶紧代替李桓,安慰起来:“婶,壮壮他这样我也挺生气的,恨不得抽死他,你别气坏了身体,回头我叔心疼。”
兰绣一个劲儿哭,哭两下看一眼儿子,再哭两下再看一眼儿子。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落,然后她又接着哭,哭几声后再次看向儿子,如此反复。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听到冰冷的女声,李桓第一反应是手机号被宋春晖拉黑了,便急忙催李格用自己的手机帮他拨。
见母亲仍断断续续哭着,他尝试开玩笑哄兰女士:“妈,你就当多了个儿子嘛,他挺会过日子的。”
“你……”兰绣捂住眼睛,眼泪直流。
“说什么呢你!”李格眼神警告堂弟,懒得喷了。
这弟弟实在欠收拾,嘴上说得倒好听,连自己家那口子的手机号都背不下来,好意思在这儿说什么两口子。
确认宋春晖关机,李格揣好手机,道:“这大过年的,谁家没点事儿?等年后再说,你先养伤。”
“他没有关机的习惯。”李桓预感不对,举起手机,打开微信想给宋春晖发消息。
奈何自己跟个残废似的,头疼身体疼,做什么都显得有些吃力,连发好几条过去,也没得到回复。
“壮壮,歇会儿吧,现在养伤要紧。”李格劝堂弟。
“妈,”李桓忍着疼,问,“我爸找他麻烦了是不是?”
“是我找他麻烦,还是他找我麻烦?”走进病房的李云贤,眉眼严肃,威严地开口,声音沉而有力。
李桓:“……”
“小格,”李云贤转向侄儿,“你开车送你婶回去,从明儿开始,谁都别往这医院踏一步,让他自生自灭。”
李格:“叔,这……”
李云贤:“带你婶回去。”
李桓躺着动不了,脑袋也不能随便动,只听得见他爸的声音,不过光听声音已经够了,无非就是再淋一场暴风雨,他承受得住。
等侄儿和妻子离去后,李云贤才又道:“小韩,进来。”
候在客厅的韩煦,即刻迈进病房,按照吩咐在李桓面前站定,而后掏出公文包里的厚厚一沓资料,一张接一张递到李桓眼前给他过目,并进行说明。
“这些是宋春晖在采购部任职七年间,侵占公款的全部证据链资料,总金额高达人民币一千万元。根据《刑法》规定,他涉案金额已达数额特别巨大标准,一旦定罪,至少面临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无期徒刑。”
李桓:“……”
不可能。
打死李桓也不信宋春晖能捞出这个金额,就那抠抠搜搜的劲儿,内裤皱巴巴得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袜子有破洞了还在柜子里收着,十块钱一斤的香蕉都嫌贵舍不得买,真能捞一千万日子至于那么苦么?
姓马的那个傻逼,敢这么欺负他的宝宝。
韩煦:“关于你多次强.奸他,对他造成的伤害——”
“等会儿,”李桓打断,“我强.奸他?”
“是的。”韩煦详细解释了那天在茶楼里发生的情况,包括宋春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尽量还原给李桓听。
然后接着道:“他希望你别再骚扰他,李董已经答应他的要求。如果你继续骚扰他,那么李董会追究他的责任,正式立案。”
“……”
别的什么都能不信,唯独这点,李桓相信他爸真做得出来。
而宋春晖说的那些话,他不相信。
“爸,”李桓憋着想爆发的情绪,不再维持温顺的表象,说,“你给他施压了吧?犯不着这么威胁我,我不吃这套。就算你真送他进去,我也会找别的男人,不如把我送进去得了。”
知子莫若父,李云贤也没吃儿子这套,直接对秘书道:“小韩,立案吧。”
“等会儿!”这一喊,李桓胸腔里一阵剧烈疼痛,疼到额头沁出一层冷汗,缓了好半天,缓不过来。
太痛了。
他要出院,要亲自找宋春晖确认。
如果在宋春晖看来,每一次都属于强.奸的话,那他就往死里强.奸宋春晖,干死这个没良心的四眼儿。
“爸,我知道了。”
“我不会再骚扰他。”
韩煦拿走李桓枕边的手机,道:“我会替你保管。”
李桓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
零点,辞旧迎新的时刻来临了。
在一声接一声的爆竹轰鸣中,绚丽多彩的烟花相继绽放,把整个黑夜照得亮堂堂,也照进漆黑的卧室,为这团圆夜增添了几分温馨。
宋春晖难以入眠,很想做点什么,随便做点什么,只要心里别再空落落的就行,脑子别再胡思乱想就行。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打开了手机。
小李:【宝宝,好痛啊】
小李:【为什么关机了】
小李:【我爸找你麻烦了吗】
小李:【理我一下,宝宝】
小李:【我真的好痛,你不心疼我】
小李:【等我】
小李:【我的大惊喜呢】
小李:【忘了说,祝宝宝新年快乐!】
还新年快乐……
宋春晖心里头骂骂咧咧:你大爷的,老子快乐个屁!害老子在这儿窝囊地掉眼泪,去你大爷的!再给你掉眼泪,老子倒立吃屎!
第46章 老婆跑了
春节浓烈的气氛尚未消散,日历已簌簌翻过数页,元宵裹着满街烟火气,转眼便掠过了繁华的江城。
而浮动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李桓微微转头望向窗外,盯着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心中一阵焦躁,又是发疯想出院的一天。
每天能看的只有电视,几乎切断与外界的联络,他不知道宋春晖目前什么情况,是在安城待着还是回了江城,拿到三百万应该不会再舍不得买水果了吧?
真是傻,才要这么点钱,不知道狠狠敲李云贤一笔么。
当韩秘书再次来到医院时,闷到快发霉的李桓直接锤墙发疯:“让我爸过来见我!现在,马上!赶紧的操!”
“请别做剧烈运动。”韩煦提醒完,公式化地汇报情况,“关于你在健身房的兼职,所有学员的学费已经全部清退。另外,昨天你手机上有一通陌生来电,是你定制的西服,已经请店铺作废弃处理,是李董的意思。”
“谁让你们处理的?!”李桓猛地揪住韩煦领带,却因动作幅度过大导致胸腔传来剧痛。
他喉间发出痛苦的闷哼,仍死死扯紧韩煦的领带,警告混着气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那是我的东西……”
“想立案,请便。”韩煦不为所动。
手指骤然松开,领带垂落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是那么刺耳。李桓僵着背脊缓缓躺回病床上,每挪动一寸,剧痛便顺着神经炸开,冷汗慢慢浸上病号服。某种陌生的情绪倏地在心底涌出,他生平第一次厌弃自己,恨透连愤怒都无力宣泄的自己,真他妈没用。
“滚出去。”
韩煦仍继续汇报情况:“有位叫‘程尧’的多次来电,我没有接听,也是李董的意思,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
一看韩煦那跟死人一样的面瘫脸,李桓就火窜天灵盖,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李云贤成心的,真想让他好好养伤就不该派条狗过来一直刺激他,搞得他现在又头疼身体疼。
“傻逼。”李桓骂了句脏话,“你他妈少往我跟前凑,滚。”
韩煦:“有新的情况我会再过来。”
“转告我爸,”李桓说,“我要尽快出院,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
韩煦:“在你完全康复前不能离开医院,擅自离开的后果我就不重复了。”
“滚吧。”
光撞在窗玻璃里,李桓望向窗外明媚的大太阳,仿佛真闻到了春的气息——泥土湿润,新绿萌发。
很快就三月了,只要熬过这操蛋的日子,两个月的恢复期足够让一切好转,谁都别想再命令他。
他告诉自己再忍忍,拖着这样的身体也没办法去找宋春晖,没准还遭嫌弃呢,他要把身体养好。
就宋春晖那小肉枣,能找到女人他把老二切了。
……
日历在料峭春寒里悄然翻页,从二月中旬的冷雨敲窗,到三月惊蛰时喧闹的春雷,再到四月清明纷飞的细雨,不知不觉间,处处已是鲜活的生机。
一办完出院手续,李桓就马不停蹄地、轻松自如地收拾东西,整整两个半月的操蛋日子,总算结束,总算可以去找他的宝宝。
“寂寞男孩的悲哀,说出来,谁明白?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哄哄我,逗我乐开怀……”
寂寞大男孩边唱边收拾,唇角溢出笑意,一颗心早飞出了医院。
李桓已经计划好了,先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糊弄他爸,然后和宋春晖偷偷摸摸搞地下情,问清楚捞油水的具体情况,再想办法收集资料,把姓马的送进去。
这样一来,李云贤立个屁的案。
“恭喜出院,请多注意身体。”
听到韩秘书那刻板的声音,李桓勉强给出个好脸色,因为他马上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手机给宋春晖打电话。
即便打不通,也可以打给在江城工作的孟春寻。
“我手机给我。”李桓伸出手。
“请稍等,”韩煦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李桓,“这是宋春晖留给你的。”接着他又掏出手机,“帮你充满电了,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可以给我打电话。”
“……”见韩秘书转身离开,李桓心头莫名笼上阴影。
他立刻揣好手机,及时撕开被胶带封口的信封,抽出里面对折的那张纸,纸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参差不齐的毛边。
一展开,是李桓熟悉的字迹,笔锋凌厉,连起笔时微顿的习惯都一模一样,尤其右下角落款的签名。
而纸上短短一行的内容,差点没气死他。
“小李,精神损失费我收到了,跟你两清。”
纸张瞬间被揉成团,李桓狠狠砸地上,还以为是什么感人肺腑的深情告白,再不济也是迫于无奈的临别赠言,结果就这轻飘飘的一行字?还想跟他两清?
他迅速掏出手机给宋春晖打电话,很快,冰冷的女声提示他所拨打号码的是空号,让他核对后再拨。
操,这四眼儿真行,连手机号都注销了。
难怪姓韩的会爽快交出手机,没留下来监视自己。李桓没管信息栏的那一堆未读消息,翻通讯录找到孟春寻,立刻拨过去。
等到自动挂断,对方也没有接。
李桓火急火燎地拨了第二遍,直到自动挂断还是没打通,他这才查看起手机里的所有未读消息。
未接来电有他发小程尧和圈里其他几个哥们儿的名字,短信箱被春节祝福塞得满满当当,微信里则是密密麻麻的红圈提醒。
唯独置顶的“宝宝”,始终没回过他消息。
最后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两个多月前,除夕夜那天傍晚。
从火急火燎地反复拨视频通话,到平静地在沙发上坐下,李桓接受了宋春晖拿着所谓的三百万精神损失费跑路的事实。
他转而拨通堂哥的电话,倒是通得快。
“哟,兔崽子出院了啊。”
李桓没心情跟他哥逗闷子,声音里带了点委屈:“哥,我老婆跑了。”
“什么,你老婆是哪个?”李格稀奇问。
“操。”毕竟有求于人,李桓压下烦躁说,“就宋春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帮我找一下,谢谢。”
“你当我上帝呢?找个人哪儿那么容易,帮不了。”李格问堂弟,“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跑?我可帮你问过他了,他说自己不是同性恋,我看巴不得远离你。”
“跟我在一块儿,他就是。”李桓语气笃定。
“是又怎么着啊?”李格无奈数落,“你先好好捋捋自己的脑子,我这边忙得不行,挂了,回头再说。”
“……”
李桓脑子很清醒,清醒地记得与宋春晖有关的一切,也清醒地记得年会前一夜,宋春晖有多热情,主动朝他张开……主动缠住他,还不停地主动吻他,把他抱得很紧很紧,甚至在结束后也不想他出去,就要他待着,不论他喊什么,“宝宝”也好,“老婆”也好,“心肝”也好,连玩笑的一声“四眼儿”,宋春晖都会应他。
这样的宋春晖,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宋春晖还欠他一个大惊喜,一份生日礼物。
拖着行李箱离开医院,李桓打车回位于城区的那个家,一路上他翻看微信消息,见有张聪发来的新年祝福和关心。
想到张聪那爱凑热闹爱八卦的毛病,李桓又打开微信,找对方直接打听年会那晚,自己坠楼以后的情况。
张聪:【你没事就好,刘总不让瞎说,其实公司里在偷偷说】
李桓二话没说,给张聪转了一千块钱。
张聪:【别给钱啊,谈钱多伤感情,我也打算告诉你,你一直没回我微信,我不放心,现在能说了】
李桓:【谢谢】
张聪:【客气什么!他们说你和宋经理像那个,搞同性恋,是孙伟带的头,他已经被刘总开除了,公司里不让说你俩的事】
李桓:【年会后来呢?】
张聪:【宋经理的手机掉楼梯上了,我捡了送给他的,我第一次看宋经理那样,他镜片上全是眼泪,刘总不让凑热闹,后来我找别人去打听了】
多亏张聪爱八卦的毛病,李桓才能知道,原来在他摔晕过去后,是宋春晖四处呼救,请路人帮忙打的120,然后一直握着他的手,一直掉眼泪,甚至给他哥下跪……
他又没死,为什么要跪,吓傻了吧。
太他妈混蛋了,李桓懊恼地薅住新长出来的头发,头皮被扯出的痛却比不过心里的闷痛,骨头似乎没愈合好,胸腔里密密实实像被针扎着一样,他在疼痛中又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中,恨透自己不知轻重的行为。
不该吓唬宋春晖的,去年在车里被皮带勒住装死,他就已经把人吓哭过一次,宋春晖一直跟他道歉,手抖着探他鼻息。
明知道宋春晖害怕闹出人命,他还只顾着恶作剧……
宋春晖骂得很对,他是个畜生不如的逼玩意儿。
下车前,李桓终于接到了孟春寻的电话。
面对李桓接连的追问,孟春寻在电话里并未回答,只告诉李桓自己公司的地址,说:“到了给我发短信。”
李桓平静不下来,又火急火燎的,让司机师傅改道后又疯狂催促“快点”,嫌师傅太磨叽,他恨不得抢了方向盘自己来开。
好在孟春寻的公司就在城区里,过去一刻钟左右。
料到孟春寻会发飙,当带着风声的拳头砸向脸颊时,李桓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下来,稳住身形后朝一旁的花坛吐掉嘴里的血腥味,对路人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
“这一拳,是我替晖哥打的。”孟春寻紧盯李桓,“你怎么还有脸找他?”
李桓只是问:“他在哪儿?”
“不知道。”孟春寻补了两句,“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点教训,你真他妈是个畜生。”
清明过后的天,依旧灰蒙蒙的。
李桓抬头望了眼,这会儿才有种重见天日的解脱感,可是宋春晖不见了,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自己的宝宝。
“不是说请我看你和你女朋友做.爱吗?”孟春寻咄咄逼人,“清明都过了,准备什么时候请我看?”
“我住院了,今天刚出院。”李桓说。
孟春寻愣了下。
见孟春寻似乎不知情,李桓简短解释自己的家庭情况和意外坠楼的情况。
“怎么没摔死你?”孟春寻刻薄吐槽。
现在唯一能联系上宋春晖的只有孟春寻,李桓说出自己的担忧:“我出柜了,我爸不同意我跟他在一块儿,对他施压,我现在很担心他,要尽快找到他。”
“你妈的……”孟春寻气得想再给李桓梆梆来几拳头,冷静过后才如实告诉李桓,“我真不知道晖哥在哪儿,我也很担心他。”
李桓:“……”
孟春寻:“我今年没回老家,他来江城和我一块儿过年了,在我家住到初八,等我下班回家,发现他走了,桌上给我留了条,说收了你的钱,要去旅游散散心。”
李桓忙问:“没说去哪儿旅游吗?”
“没告诉我,”说到这里时,孟春寻不禁眼眶发热,“我当时就给他打电话,关机了,隔天我收到他的转账,他给我转了120万,让我把房贷还了,说对不起我。我要他钱干什么,那房子我自愿买的。”
“……”
李桓竟不知道,原来宋春晖在江城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房子烂尾了,要那三百万是为了把房贷窟窿填上,那还能剩下多少?够花吗?是不是又抠抠搜搜的,舍不得买水果,只知道吃便宜的水煮挂面。
“就他妈因为你,”孟春寻低声骂李桓,“我叫你别影响他的生活和事业,你害他丢了工作,丢了脸面,赔他再多钱都没用,你已经毁了他的人生,畜生。”
李桓着急找到人,便问孟春寻知不知道宋春晖老家的地址。
“不知道,”孟春寻摇头,“晖哥从来没告诉过我,我就知道他家庭不太好,他不好意思说,我也不瞎打听。”
李桓:“……”
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
在某座节奏慢悠悠的小城里,郊外碎石路尽头藏着片茂密绿植,拨开枝叶,一栋孤单的小平房杵在那儿,院里的青菜随风晃悠,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衣服,偶尔被风吹得轻轻碰撞。
屋内灶上的砂锅咕嘟冒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玻璃。
宋春晖揭开锅盖,鱼汤奶白似玉,鲜香猛地窜出来,直往他鼻子里钻,馋得他忍不住拿起汤勺,刚要尝上一口,肚皮就被踹了一脚。
他摸上已有五个多月,隆起明显的孕肚,皱眉道:“别踹了啊,这么闹腾呢。”
结果又被踹了两脚。
“让爸爸喝口汤行不?”
像是感知到爸爸在皱眉发脾气,小多多立马老实了。
作者有话说:
歌词引自任贤齐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第47章 日盼夜盼
自打感受到神奇的胎动后,宋春晖肚子里每天都挺热闹。
起初胎动频繁的时候他还慌了神,特殊的身体状况让他异常敏感,手机上随便一搜,结果能给他吓得手抖,什么“胎儿缺氧”、“脐带绕颈”、“母体血液循环障碍”。生怕孩子出点意外,他骑着淘来的二手三蹦子就突突突地往医院赶。
万幸一切健康,医生说是宝宝比较好动,有活力。
好动好啊,就得有活力!
宋春晖喜欢活泼开朗的孩子,当时检查完还挺乐呵。为了奖励多多,路过早市,他毫不犹豫地斥资买了半斤五花肉和一条鲈鱼。
谁知道小家伙动得更欢了,多动症似的,随着孕周增长,那劲儿也越来越大。尤其一到晚上他刚沾上枕头,就开始撒欢闹腾,在他肚子里咕噜咕噜,成心不让他睡觉。
为此,宋春晖又斥资网购了一台胎教音乐故事机,每晚睡前打开放给多多听,可没等音乐或故事播完,自己先沉沉睡去了。
一大碗奶白鲜香的鱼汤,一盘油亮脆嫩的炒青菜,宋春晖就着两碗喷香的米饭,很快把菜扫了个精光。
他现在食欲好、胃口大,顿顿雷打不动两碗饭,也顿顿离不开肉,少了荤腥就觉得没滋没味儿。
这一吃饱喝足,宋春晖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直犯迷糊,往房主留下的摇椅上一趟,藤条吱呀作响,晃晃悠悠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他见窗户外天色暗了,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泥土味,似乎要下雨,于是赶紧起来去院子里收衣服。
还好现在身子不算重,宋春晖手脚麻利,收完接着去厨房刷锅洗碗。
忙好家务,没事儿干了。
养胎的日子清闲,一闲下来他就拿出笔和本子算账。
300万精神损失费,加上原本60万存款,连急着贱卖奔驰换来的三万块都没落下,拢共363万。
这笔钱,给学弟转了120万,还银行房贷扣掉112万,年后回老家跟罗大贵断绝收养关系花出去50万。
来这座小城安顿,从租下这间平房,到买下那辆能遮风挡雨的三蹦子,杂七杂八加起来花了快八千。肚子里养着个小“吞金兽”,吃喝拉撒加产检一路折腾下来,又砸进去大几千,这么细细一捋,账户里还剩79万多。
79万啊……
钱不经花,宋春晖其实有点焦虑,不过好歹现在无债一身轻,剩下的钱够他住院生孩子,请月嫂照顾。
他已经给自己安排好了,等月份大到行动不便了就立刻住院,必要时请个护工照顾下。然后等孩子生下来,边带边观察形势,琢磨做点什么生意。
晚饭没那么讲究了,宋春晖吃得简单,拿中午剩的鱼汤重新热开,煮了一把手擀面。
担心营养不够,又从冰箱里拿出一颗鸡蛋敲进去,他盯着蛋液在鱼汤里慢慢凝固,卧成荷包蛋,这才关火。
以前单身的日子,宋春晖怕冷清,总觉得屋里空荡荡的,听不见声响。
如今每天给院子里的小菜浇浇水,傍晚绕着屋子散散步,摸摸肚子陪多多唠一会儿嗑,隔两天去一回早市,定期去医院产检,这些琐碎的日常别提多有劲儿,全是奔头。
洗完澡躺上床,又到了胎教时刻。
宋春晖拿起充满电的故事机,摸着肚子随口问:“多多,今晚想听故事还是想听音乐?听音乐吧,一会儿不许闹腾了啊。”
肚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在睡觉呢?”怕吵醒活泼好动的宝宝,宋春晖不摸了,低笑着说,“睡觉好,爸爸陪你一块儿睡。”
怎料刚侧卧躺下来,他肚子里突然咕噜咕噜一阵动静,像有条小鱼在里头扑腾,紧接着肚皮微微鼓出一小包,那一下又一下的律动,带着调皮的鲜活劲儿,从皮肉底下传来,轻轻顶向他掌心。
“……”
小家伙扑腾得厉害,宋春晖没辙,隔着肚皮与多多互动,嘴里还念着:“爸爸小时候可没你这么调皮啊。”
别是随了那逼崽子。
冷不丁想起李桓,宋春晖随即摸过床头柜上的故事机,打开童话故事,并伸手关掉灯。
他将掌心贴在肚皮上,感受着肚子里带有温度的鲜活生命力,听着故事里轻柔舒缓的催眠声线,不去想安城发生的那段荒唐,在黑暗中慢慢沉入梦乡。
完全睡不着。
李桓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人快疯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找到宋春晖。
偏水县毕竟是座县城,连孟春寻也不清楚宋春晖老家的详细地址,自己过去了无疑是大海捞针,搞不好还会被韩秘书跟踪监视。
越急,李桓越睡不着,每一次辗转都像在铁板上炙烤。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圈子里那些称兄道弟的,没一个能帮得上忙,发小程尧找他也不过是问问他近况如何。
李桓就这么翻来覆去,直到天光穿透窗帘缝隙,胸腔里的那股焦躁快要冲破喉咙,他猛地坐起身。
必须马上去北城,只有堂哥能帮他了。
然而出门前,李桓被母亲兰女士那双微红的眼睛拦住脚步。
“壮壮,”餐桌前的兰绣冲儿子招手,“妈妈包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虾仁云吞,快过来吃,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李桓停顿几秒,目光从母亲哭过的眼睛,落向餐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虾仁云吞,握着门把手的手指松开,却又骤然握紧。
他想到宋春晖连银行账户都注销了,得是怎样的压迫,才能让一个人消失得如此决绝?没有留下一句话。
不对,留下了一句能气死人的废话。
“妈,”李桓说,“我必须找到他。”
“找到他以后呢?”兰绣问儿子,“壮壮,在你心里,爸爸妈妈还比不上一个外人是不是?你现在为了他,连家都不要了吗?”
李桓搞不懂两者之间有什么冲突,为什么一定要逼他二选一,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不能像堂哥的父母那样开明。
如果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根本不喜欢孩子。
“我爸都要立案送他进去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他怎么样了,不行吗?我欺负过他,想当面跟他道歉,不行吗?做错的人是我,你们凭什么针对他?我在医院里被关了两个多月,还不够是不是?”
面对儿子的接连质问,兰绣被哽咽堵得说不出话来,别过头去,肩膀微微颤抖,只是无助地哭着。
李桓捏紧门把,难以忍受压抑到让他喘不过气的局面。
昨晚在餐桌上,他爸独断专行,随口便将他发配进他伯父的地产集团里打杂,那口吻好像在安排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想摆哪儿就摆哪儿。
听着低低的啜泣,李桓心里不是滋味儿,最终让步:“妈,等找到他,我会回来上班的,你们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拦不住,兰绣眼睁睁望着儿子离去。
揣着仅有的六千块钱,李桓打车直奔北城方向,不成想在即将上高速前,接到了堂哥李格的电话。
“大清早又气你妈是不是?甭来北城找我!”
“求你了哥,”李桓着急开口,“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你那叫贺颜的表哥人脉广,请他帮我找一下行不行?我真的快急疯了,宋春晖连银行账户都注销了,他学弟想给他转账都没用!”
“你现在在哪儿呢?”
李桓:“马上上高速了。”
“掉头回去,”李格阻止堂弟,“你先去一趟我家,有宋春晖给你的东西。”
李桓立即问:“什么东西?”
李格:“去了不就知道了?”
李桓:“好。”
北城这边,暂时把堂弟劝回去的李格也快疯了,难得陈硕大清早有兴致,这刚做上,他婶的电话就来了,泣不成声地请他帮忙劝劝堂弟,可能会上北城找他。
“操,真他妈能折腾人。”看着帮自己穿袜子的乖媳妇儿,李格纳闷问陈硕,“你说我们李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陈硕表示:“不知道。”
“我爷爷就生了俩儿子,我爸跟我叔各生一儿子,都没要二胎。我他妈是天生的没办法,你说我弟他……这兔崽子没救了,一会儿还得骚扰我。”
李格才说完,手机又响了起来,堂弟在电话里追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被他狠狠一顿教训,直接掐了电话。
匆匆赶到伯母家,李桓一眼便看到客厅角落里的几大包蛇皮编织袋,那是宋春晖用过的,边上还立着个纸箱。
与伯母打完招呼,他快步过去拆开纸箱,一下子愣住了。
箱子内洗漱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牙刷、漱口杯、毛巾都分别被塑料袋仔细包裹着,就连他的剃须刀和剃须泡沫也有序地放在一旁,包括四盒发蜡,他的皮鞋和运动鞋。
在这些零碎的东西上面,两只毛绒公仔格外扎眼,小白狗睁着黑亮的眼珠望着他,另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粉猪也望着他。
而箱子底部,那台曾买给宋春晖,后来一直由他使用的苹果笔记本电脑,静静躺着,莫名散发出一丝陈旧的气息,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壮壮,吃早点了没?我让保姆给你弄点。”
谢过伯母,李桓扭头就走,离开别墅后急切拨通堂哥的电话。
“你他妈还没完了!”
“哥,帮帮我吧。”李桓反复请求,“你也知道我爸什么样,我真的想找到宋春晖,万一他过得很不好怎么办?”
李格反问:“他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还能饿死不成?你先操心下自己吧,跟疯子似的到处发疯。”
李桓:“我愿意这样吗?你跟陈哥的事儿要没我帮一把,现在还偷偷摸摸的,为什么不能帮帮我?”
“让你捋捋脑子,你干什么吃的?”李格对堂弟彻底无语,只问李桓一个问题,“找到他以后呢?说来听听。”
李桓说:“我爸给他施压了,先解决他捞油水的问题,让他安全。”
李格:“那你先解决问题,先让他安全,再去找他,能明白这个逻辑么?”
李桓:“不行!”
“你他妈的,”李格是旁观者清,对堂弟忍无可忍,直接开喷,“我要在江城,现在就往死里抽你!我再好好问问你,你有能力在你爸眼皮子底下跟他处么?你陈哥要出点什么事儿,我能给他兜底,你能兜么?就你这种要什么没什么的蠢驴,我是他早一脚蹬了你。”
李桓:“……”
“还有,”李格缓和下来,“不是不帮你,是我没你爸那么大能耐,他要藏的人,我上哪儿给你找去?而且看样子宋春晖也在刻意躲着你,不会留下多少线索,你当他傻逼呢?让你找到,然后被你爸送进去吃牢饭?换你,你乐意么?”
堂哥的话句句诛心,李桓一阵心凉,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正因为他太清楚李云贤的能力,所以他被困在密不透风的牢笼里,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壮壮,你看我干涉过你么?”李格难得语气温和,耐心劝堂弟,“这回听哥的话,去做你该做的事儿。”
李桓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他讨厌这种人生被操控的感觉。
李格:“那天晚上他哭成什么样儿你没看见吧?跟我说要把命赔给你,他想上救护车,被你爸一个眼神拦住,没敢再靠近。”
李桓:“……”
李格:“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有情,如果你对他也有,真为他好,就别再胡闹了。因为你是我弟,我跟你废这么多话,再发疯断绝兄弟关系,挂了!”
李桓没有叫车,徒步行走着,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微凉的雨丝打在脸上,他浑然不觉,只机械地挪动着脚步,脑中不断回想着在安城与宋春晖相处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宋春晖在他眼里还是个喜欢摆架子的傻逼四眼儿。
原来那些他厌烦的逼逼叨叨,宋春晖全说对了,他干不成大事,没有能力,总爱说大话,像个骗子。
真他妈的没用。
*
兰绣哽咽着谢过侄儿,没等多久,见儿子果真回来了,她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壮壮……”
“妈,对不起。”李桓抱紧母亲,“我不会再耍脾气了,会好好工作的。”
“想通了就好,妈不怪你。”
“我不想去大伯那儿,”李桓撒起娇,“妈,你跟爸说说行嘛,我想进诺霖工作,随便什么职位都行,就让韩秘书跟着我吧。”
儿子去年夏天还拒绝进入诺霖工作,开窍得过于突然,兰绣惊讶:“壮壮,你想好了吗?”
“嗯,”李桓应下,“想得很清楚,我不会再走歪路,以后也不会再跟宋春晖联系,本来也只想当面跟他道个歉而已。”
“好好好,妈妈的乖儿子。”
在迈入23岁的这一年,李桓第一次对人生有了明确目标。
他要亲自将李云贤从诺霖集团踢出去,要干成让宋春晖对他刮目相看的大事,要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要把自己曾说过的每一句大话都兑现成真。
以后,他的命运归他管。
雨过天放晴,整座江城被四月的大太阳晒干了。
李桓用手掌挡了下刺眼的阳光,抬脚朝着街角咖啡厅走去。
不过短短一周没见,李桓墨色衬衣扎入笔挺西裤,一改散漫的气质,瞧着竟成熟了些,孟春寻略惊,问他:“喝什么。”
“不了,时间紧。”李桓直接说,“如果有天你跟宋春晖联系上,帮我带句话给他。”
孟春寻当即拒绝:“第一,我不会帮你;第二,以后别找我;第三,你算什么东西?穿得人模人样就把自己当人看了?”
“你告诉他,”李桓自顾自说,“我一定会去找他,不许结婚。”
“……”孟春寻吃惊,碍于在咖啡厅里不好发作,只能低声骂两句泄恨,“畜生,别仗着自己的身份以为我不敢揍你。”
李桓:“谢谢。”
孟春寻:“谁他妈答应你了。”
“你不知道吧?”李桓忽而一笑,“宋春晖他很爱我的,私底下都叫我‘媳妇儿’,比你跟他的十年感情还深。”
孟春寻:“……”
“对了,再带句话。”李桓说,“如果他背着我结婚,我一定会拆散的。”
孟春寻:“……”
“好了,”李桓起身,想起什么又说,“那120万你收着吧,我老公他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没问题,用不着你操心,再见。”
“……”孟春寻盯着李桓离去的高大身影,心里顿时气得不行,也急得不行,奈何联系不上宋春晖。
被这种疯畜生缠上,他学长还有命活吗?
另一头的小城,日子踏实且安逸的宋春晖躺在摇椅上摇啊摇,抚摸着孕肚,默数预产期,七月末正式最热的时候,肚子盖不住了,会被人当成异类吧。
不过没事儿。
“多多,爸爸现在觉得轻松啊,以前太好面子活得特累,管别人怎么看呢,咱们过自己的小日子,知道不?”
“等你出生了,再带你去见孟叔叔,他是爸爸最亲的兄弟。”
“要平安啊,多多。”
“不管你是闺女还是小子,爸爸都高兴。”
……
春去夏来,转眼蝉鸣骤起。
多亏主任医师的帮助与照顾,宋春晖提前一个月住进医院,也不得不提前了。他每天挺着笨重的孕肚,双腿水肿像发面馒头,连翻身都扯着后腰持续酸痛,上个洗手间都会气喘吁吁,只能花钱请了位护工阿姨日夜照料自己。
日盼夜盼。
七月末的盛夏,宋春晖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空气,护士将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抱到他眼前,从头到脚给他确认,连小肉腿中间的小鸡和俩小蛋蛋也让他确认了个仔细。他看着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孩子,温热的泪突然涌出眼眶。
是健康的鲜活的小生命。
老天终于对他好了一回。
第48章 爸爸好!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轮回交替。
两个轮回的秋意已从指缝间悄然溜走,又是一年新的秋意爬上树梢,染黄了北城街道两旁的银杏。
格物传媒气派的新大楼内,李格踏进顶层总裁办公室,照例跟自己那经营花店的媳妇儿腻歪两下,办公椅还没坐热乎,桌上内线响了,前台打来的。
“李总,诺霖集团供应链副总正在前台,有重要合作想立刻和您沟通,您方便见吗?”
很快,办公室门被打开。
李格抬眼一瞧,只见才升为副总的青年西装革履,神态沉稳,气场内敛,将本性藏得真够深的。
等门被助理带上后,他挑眉开喷:“挺会显摆啊。”
“没有。”李桓赶时间,直说正事,“马建国年前死了,周权上个月进去了,最少十年。哥,别忘了你当初答应我的,只要我把他们俩解决,会帮我找人。”
关于堂弟说的消息,李格早在财经新闻上扫过了。
诺霖集团的震荡来得迅猛,原供应链副总裁周权被戴上手铐的照片赫然占据财经新闻头版。
经调查,周权的罪证触目惊心,在原料药招标中收受供应商超千万回扣,擅自挪用五千万专项资金来填补私人投资的窟窿,伙同供应商伪造质检报告,将劣质辅料混入生产线,直接导致三批次降压药被药监局紧急召回,赔偿金额超两千万。
深挖下去,周权曾与采购部原料组马经理狼狈为奸,靠虚增单价,伪造验收单,吞了上千万公款。
而周权背后的靠山,持股8%的资深董事王德嵘,仗着在董事会十五年的老资历与人脉,多次插手人事任免。如今也因违规操纵采购,阻碍审计,被董事会连夜除名,名下股票强制回购。
消息传开后,诺霖的股价在三天内跌了17个点,连带医药板块集体跳水。
“有线索吗?”李桓问。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李格稀奇反问,“还惦记呢?”
“还好,也就32个月。”李桓语调平静,似乎只是在报个数字。
“……”
总感觉弟弟憋出了毛病,李格又问:“那个马建国,我听说你在他临死前去医院找过他,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李桓依旧平静地说,“拍了个视频而已。”
李格:“什么视频?”
“不是拍给你看的,别管。”李桓追问,“有宋春晖的线索吗?”
李格心里直犯嘀咕,堂弟够牛的,为了个男人居然能憋这么久,想收集证据谈何容易?硬是在周权跟前装了两年多的孙子,活生生把人拽下马,在集团里站稳了脚跟。
这股沉得住气的劲儿,他发自内心地佩服。
想到自己那冷面二叔,李格更是咂舌。平日里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对儿子遇到的难题不闻不问,却在关键节点暗中出手,又是扫清公司里的绊脚石,又是帮着李桓立威,摆明了在给儿子铺路,未来好接手整个集团。
真是用心良苦啊,看着冷漠不近人情,算计起来比谁都精,不来他公司演戏都可惜了,妥妥的影帝胚子。
“哥,我国庆只有三天假。”李桓声音发沉。
听出弟弟语气中的烦躁,李格就知道这小子快憋不住了,从出院后进入诺霖,李桓就跟台机器一样连轴转,没发疯就挺不错了。
“我答应帮你找,可没说一定能找着。”
李桓想过这个结果,如果连李格那位叫贺颜的表哥都查不出宋春晖的下落,那自己只能回江城绑架孟春寻,把人逼出来。
见堂弟沉默地站着,单手随意插兜,垂眼盯着腕表。那副从容的模样,与两年多前那个发疯的浑小子相比,截然不同。
如今的李桓褪去了莽撞,没了往日的浮躁张扬,真是沉稳了许多。
三天假期倒是刚刚好。李格拿起手机,对堂弟道:“目前只查出他老家的地址,闲得没事儿就去一趟吧。”
“……”李桓愣了下,“怎么查出来的?”
“少打听,能给你查出来就行,发你手机上了。”李格下逐客令,“快去吧,还挺远,你爸那儿我给你应付。”
手机振动的瞬间,李桓神色微微一滞,按捺不住激动,几乎是将手机从西裤兜里拽出来,迫不及待点开他哥发的微信消息。
【偏水县黄泥镇罗家村11组42号】
李格及时提醒:“帮你查过路线了,飞机只能到省,那儿没高铁,转火车还是大巴你自己看着办,到了市里再转大巴去这个偏水县,等到了县里随便搭个黑车往镇上去,到了镇——”
“哥,”李桓打断堂哥,“不用这么复杂,我下了飞机直接租辆车。”
“废话,我不知道能租车?”李格朝堂弟瞥去一冷眼,“快三年了我还以为你有个长进,真惦记他,就走他走过的路,好好看看。”
李桓:“……”
李格:“这么长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你差这一时半会儿?行了,赶紧去!”
短暂沉默后,李桓认真说了句:“谢谢哥。”
北城的秋天与那年的安城一样,风里带着丝丝清冽。
李桓紧握方向盘,驾车直奔机场,车窗外的街景向后飞掠,他脑中忽地闪过宋春晖皱着眉头的冷脸,紧接着,是那些共同度过的日子,回忆滚烫鲜活,熟悉得仿佛还停留在昨天。
……
等堂弟走后,李格转头拨通陈硕电话,心疼道:“媳妇儿你放心,你走过的冤枉路,我肯定让这兔崽子走一遍,不能便宜了他!”
“……”陈硕解释,“没事,我喜欢农村,刚好散散心。”
李格:“必须得让他吃点苦头。”
知道李格心疼堂弟,也为了帮李格弄清楚宋春晖与自己养父断绝关系的原因,陈硕月初独自去了趟宋春晖的老家,意外听说了对方可怜的身世。
他理解李格的做法,不免担心:“用这种方式劝你弟,可能会适得其反。”
“死马当活马医吧,”李格头疼,“我叔我婶都这么拜托我了,我能怎么着啊,没别的招。这小子要真有良心,真惦记宋春晖,就该放过他。”
陈硕没再多说:“嗯,别太累了。”
李格也不想受累,无奈道:“谁让我们李家造孽了,我还等着我弟给李家开枝散叶,结果他妈的,快三年了没见他找过人,天天就知道围着工作转,比和尚还自律。”
陈硕:“你学学他。”
李格:“……”
生怕堂弟偷懒,李格掐着飞机落地省城的时间,下午频繁给李桓发微信“查岗”,要求对方实时拍照汇报,并写下即时感想,但基本上没得到回复。
直到晚上快十二点,李格准备睡觉,收到了堂弟发来的新消息。
壮壮:【哥,我到黄泥镇了】
壮壮:【谢谢你】
李格突然于心不忍,在陈硕的批准下坐起来抽了根烟,挺想告诉弟弟真相。
可有些掺着血和泪的过往,只是轻飘飘从他口中说出,远不如李桓亲自去经历、去感受,才能真正体会个中滋味。
“唉,”李格心生感慨,“媳妇儿,我觉得我命真好。要不给宋春晖捐个一千万吧,实在看不下去了操,我得拦着这小子。”
陈硕说:“他不会收。”
李格嗯一声:“也是,在采购部干那么多年才捞三十万油水,胆儿挺小。”
事实证明,死马是医不活的,李格低估了堂弟的偏执程度。
第二天中午,他接到堂弟的电话。
听筒里李桓语调平稳,却像复读机般反复追问他:“哥,宋春晖在哪儿?”尾音越来越重,带着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儿。
“你肯定知道,告诉我。”
李格语重心长地直劝:“壮壮啊,你要真心疼宋春晖,就甭找他,他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已经——”
“好什么好!”电话那头吼了起来,“他每天都抱着我睡就他妈因为怕黑!身上那些疤骗我说爬山摔的,结果全他妈是鞭子抽的!他从小就受那么多折磨,还跳河自杀,心里全他妈是创伤!我得去陪他听见了吗!快告诉我!”
“……”李格接着劝,“你冷静点,村长都跟你说了是么?”
“我很冷静。不说了,我去找他养父。”
上一秒才吼得歇斯底里,这下一秒就冷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李格察觉不对,赶忙拦住堂弟:“找人干什么去?不许闹事儿啊,真闹出意外搭进去的是你自己!听我把话说完,宋春晖他已经结婚了,也有孩子了。”
“……”
“听见没?”李格重复一遍,“他已经结婚有孩子了,现在日子过得真的挺好,你要心疼他,就甭去打扰他。”
“……”
“壮壮?”李格尝试开导堂弟,“我叫你自己走一趟,就是想让你了解他过去的生活,从那种穷山沟里走出来,他活得多不容易?你可能体会不到,我也体会不到,但你想想你这两年多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从出生就开始熬了,熬到今天有了自己的家跟孩子,你还想毁了他的人生么?放下吧。”
许久。
时间在电流声中凝滞,久到李格怀疑堂弟在那头偷偷抹眼泪,想好好安慰两句时,一声沉稳有力的“嗯”传了过来。
“哥,我会放下的。”
*
国庆七天小长假,宋春晖早早便规划好了穷游行程,决定带孩子去国际都市大上海,长长见识。
他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又背上一鼓鼓囊囊的背包。自己的换洗衣物只塞了两身,剩下的空间全给了宝贝儿子。
除了衣物,箱子里塞满了多多的宝贝:几包小零嘴儿,每晚要读的故事绘本,画画本和水彩笔,三辆玩具小赛车,一辆超酷炫的挖掘机,一盒汪汪队拼图,还有一只洗到发灰的小白兔,耳朵磨得毛毛糙糙,却是多多走到哪儿抱到哪儿的爱宠。
多亏宋春晖那张闲不下来的嘴,自多多出生起,他就成了孩子身边的“人形复读机”。
清晨阳光刚照进屋,就对着婴儿车哼起小曲儿,换尿不湿时絮叨着外面天气,到了晚上奶睡时亲自讲童话故事。
总之天天跟孩子唠嗑,那些在外人听来啰啰嗦嗦的废话,像绵密的针线,缝成了多多成长路上最温暖的小被子。
宋春晖干什么便说什么,哪怕给垃圾桶套个塑料袋,也会问上一句:“多多,你看爸爸在干什么呢?”
那会儿,几个月大的多多不懂,只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爸爸直瞧,嘴里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
看孩子一身牛劲儿,宋春晖就高兴:“爸爸在套垃圾袋呢知道不?用来装你的尿不湿,你看你能吃能拉的,今晚开始戒奶了啊,不能再嗦爸爸的了。”
“都六个月了,还喜欢嗦爸爸的奶,不知道害臊,再给你嗦几天真得戒了啊。”
“爸爸今天给你煮了好吃的青菜虾仁面,哎哟真是香!”
“吃饱了爸爸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你个胖小子,瞧你这大肉胳膊和大肉腿,爸爸都快抱不动你了!”
“走,爸爸带你去看小蚂蚁!”
“你这手劲儿,别把我手机摔咯!快还给爸爸!”
“哎哟我们多多学会走路了!多多来,再走几步给爸爸看看,爸爸录视频呢,来啊,走稳了给你买好吃的。”
“我们多多会叫‘爸爸’了,真是棒,快再叫一声!”
在爸爸日复一日的碎碎念熏陶下,细心的呵护下,平安长到两周岁零一个月的多多,已经成了家里的小话痨,也是苗苗二班里的小话痨。
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他却能咬字清晰地喊出“爸爸”、“孟叔叔”、“老师”等常用称呼,包括简单的日常交流,甚至能背出古诗“鹅鹅鹅”,背的时候还得晃着肉乎乎的小胳膊瞎比划。
碰上喜欢的街坊阿姨,他能攥着人家衣角问好,奶呼呼的小嗓子跟爸爸一样能念叨,小嘴叽里咕噜的,是老新村里的小活宝。
原计划在上海玩六天,宋春晖只待了四天就受不了了,不是嫌宾馆太贵,而是孩子实在太闹腾,精力旺盛得很,他玩两天就有些累了。
“不回去!要玩!”
见多多任性闹起脾气,宋春晖宠孩子归宠孩子,该训时绝不含糊,当即脸一板,刚准备数落两句,小家伙就往他怀里一扑,搂住他脖子撒起娇来。
“爸爸好!”多多说着,转头在爸爸脸上用力吧唧一口,“爱爸爸!”
“……”宋春晖忍了忍,一把抱起孩子,故作严肃地说,“再玩一天知不知道?爸爸还得回去接单子,不接单怎么挣钱养你啊?以后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多多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点头应“好”,然后小脑袋蹭了蹭爸爸的脑袋,又奶声奶气地向爸爸表白。
“爱爸爸。”
“这么小就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跟学的,在家能爱爸爸,在外头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听到没有?”
“就爱爸爸。”
“真乖,爸爸亲亲。”
第49章 老男人
以前睁眼第一件事儿,戴眼镜。
宋春晖现在睁眼第一件事儿,习惯性摸索床头柜拿手机,先眯着眼把天气预报扫一遍,然后戴上眼镜,轻手轻脚挪去客厅,推开窗,感受下外面的实际温度。
东城的气候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早晚温差明显,冬日里也会时不时地下些小雨。每天给孩子穿什么,他都特别注意,生怕孩子受凉感冒,自己忙不过来。
这刚准备进房间弄早点,房间里就响起一声奶呼呼的“爸爸”,接着是“奶、奶、奶”,多多在那儿叫着要喝奶。
天天早上跟打游击队一样,好在宋春晖已经完全适应,麻溜儿地从恒温水壶中“哗啦”倒出240毫升温水,奶粉罐“咔嗒” 弹开,左手攥着奶瓶,右手拿着勺,“唰唰”舀了八勺子奶粉进去,拧紧盖子摇匀后赶紧送进房间,却见多多自己把睡裤脱了,尿不湿也摘了往地上一扔,正甩着个鸟儿在床上撒欢。
一瞅见奶瓶,多多眼睛一亮,急吼吼地从爸爸手中薅过来,小肉手抓紧两边手柄,一口咬住吸管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奶的时候别瞎跑,好好坐着。”宋春晖弯腰捡起地上厚厚一坨尿不湿,有点发愁,该给孩子戒尿不湿了,奶粉再喝一阵子也得戒了。
爸爸才叮嘱完不许瞎跑,多多就赖在床头不挪窝了,改单手抓奶瓶,另一只小肉手伸向墙上的有声早教挂图,指尖在小动物身上乱戳。
“老虎——Tiger!”
“狮子——lion!”
中英双语播报在小屋里回荡。
一夜没喝奶的多多,两三分钟就把奶瓶干了个底朝天。
他晃着空奶瓶,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挂图上的小动物,手指重重按下老虎,并跟着学舌:“泰哥!”喊完自己先乐了,咯咯直笑,又去戳大象按钮,含糊不清地嚷着,“爱,爱疯!”
“瞎念什么呢,”宋春晖边拿衣服,边纠正儿子,“是elephant,艾立分特。”
“艾利!”太长不乐意念了,等爸爸拿着衣服过来,多多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爸爸怀里,小咸猪蹄子不老实地摸向爸爸胸口。
“……”宋春晖皱眉拿开,语气颇为无奈地警告儿子,“多大了还瞎摸,臊不臊啊你?真没羞。”
多多才不管,就要摸,撒娇说:“爸爸,摸摸,奶奶。”
“……”
宋春晖没怎么打过孩子,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是他的命,就连教训的时候也不舍得说重话。
可有时候面对这样撒娇耍无赖的儿子,他真有点扛不住,实在多多那张脸……
明明刚出生那会儿挺像他的,一岁前也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谁能想到,小家伙抽条儿窜个子后,反倒像极了某个逼崽子,尤其笑起来时那眉眼和嘴巴简直是缩小版。
这下可好,害得宋春晖没少做梦。
以前抱孩子出去遛弯儿,他能挺直腰杆,逢人就扬着下巴炫耀:“这是我儿子。”谁不夸一句父子俩像照镜子?
然而现在带孩子出门,他只能挠着后脑勺干笑,灰溜溜道:“嗐,随他妈呢。”
完了得到旁人一句打趣:“像妈好啊,一看就知道妈妈长得漂亮,这孩子真会挑优点长,知道要随妈。”
“爸爸,奶。”
“奶什么奶,赶紧自己穿衣服!”宋春晖轻轻打了下胸前的小咸猪蹄子,拿走奶瓶,“爸爸去煮面。”
多多露出委屈的小眼神。
“……”宋春晖无视,转头去了厨房。
他怪自己心软,刚生完孩子后,身体莫名其妙出了点奶水,原本想着能省点钱,奈何少得可怜,医生说不用管,身体会自行吸收。
偏偏月子里奶娃娃比较爱哭,很难哄睡,宋春晖不忍心,网上也看好多宝妈会奶睡孩子,询问医生可行后便尝试亲喂,图的不是喂奶,是哄睡孩子睡觉,当奶嘴使。
结果这一喂,小家伙不肯撒嘴了。
宋春晖也忙着挣钱,晚上必须补足睡眠,愣是喂到一岁半才给狠心戒了,陪着哭闹不止的孩子熬了整整五个晚上。
多多现在不嗦了,架不住那小肉蹄子偶尔欠嗖嗖的,非要摸两把才老实睡觉,不给吧就一个劲儿撒娇,几次让宋春晖幻视怀里抱的是他不愿想起的某个逼崽子。
有一回大清早,他一睁眼,转头看向儿子熟睡的脸,那神态过于相似,恍惚间还以为某个逼崽子睡在自己身边,吓得当场跳下了床,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多多现在一天三顿饭、两顿奶,放学回家还得吃个小零嘴儿。
宋春晖很注重孩子的营养,煮阳春面时加了半个鸡蛋,把昨天晚饭特意留下来的两只大虾仔细去壳,将虾肉放进碗里。
再回房间一看,多多自己把卫衣和运动裤套得有模有样,一只袜子歪歪扭扭地裹在小脚丫子上,正穿着另一只,在跟袜口较劲。
想到儿子刚才那委屈的小眼神,宋春晖上前蹲下,拿走袜子,掌心托住儿子的小肉脚,利落帮他套好,顺手把另一只歪斜的袜子调整好。
“爸爸。”多多乐着喊。
宋春晖一下子心软,语气跟着软下来:“快穿拖鞋,爸爸陪你刷牙好不好?”
“好!”多多点头。
宋春晖:“今天也要听老师的话,明天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
一听能出去玩,多多兴奋地直点头。
父子俩挤在洗手台前,一个弯着腰,一个踩在小板凳上,你一下我一下地刷着牙,洗完脸和手后,又一起坐下,热热闹闹吃起早饭。
当儿子用小汤勺颤巍巍分来一颗虾仁,说给爸爸时,宋春晖感动坏了,再看小家伙那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安慰自己没事儿。
长得像那逼崽子也挺好,打小就俊,以后还愁不讨女孩子欢心么?
往小书包里塞上备用裤衩子、运动裤,再加一双袜子。
宋春晖将书包给儿子背上,笑着摸了摸毛茸茸的小脑袋,随后牵起儿子的小手,多多仰起脸蛋冲爸爸一乐。
父子俩一起下了楼。
才十月中旬,宋春晖就给电动车用上了挡风被,抱儿子稳稳坐到踏板改装的小椅子上,接着拿挡风被给小家伙遮严实,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来看风景。
秋风徐徐吹着,宋春晖问:“多多,冷不冷啊?”
多多晃晃小脑袋,大喊:“不冷!”
行道树的枝桠在风中轻晃,偶有几片落叶被扫下。
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宋春晖浑身充满干劲,日常对儿子碎碎念起来:“多多,等爸爸挣了大钱,就买辆四个轮子的新车,以后咱们自驾游,爸爸带你游遍中国。”
“汽车!”
知道儿子喜欢车,宋春晖笑道:“再等爸爸两三年,你上小学前肯定买,买个好的,十几万的。”
多多对金钱没概念,只知道爸爸要给自己买汽车,宝箱里又会多一辆汽车。
爸爸最好了!他才不要妈妈!
幼儿园距离宋春晖租住的老新村稍远些,也是无奈,他没有东城的户口和房子,孩子上不了公立幼儿园,只能去私立的。
私立幼儿园教得多,绘画、篮球、逻辑思维课什么的,可学费不便宜。一学期就要八千,更别提伙食费、校服费、活动费,一年下来再算上孩子的吃喝拉撒,两万根本打不住,还不算孩子的课外兴趣班。
这是多多入苗苗班前,宋春晖从其他孩子家长口中听说的,听完后瞬间压力巨大,但考虑到自己干活儿时顾不上孩子,还是一咬牙报了这家私立幼儿园的苗苗班。
刷完门禁闸机,小家伙蹦蹦跳跳地往老师跟前凑,边上还有几个哇哇在哭的,舍不得爸爸妈妈。
宋春晖默默看着,心想自家儿子还算挺省心的,除了月子里比较会折腾人,刚学会走路那阵子也是调皮捣蛋,别的时候都不错,至少喜欢上学。
等老师领着小朋友们入园,直到看不见儿子的小身影,宋春晖立马骑上电动车,往城西一家商贸批发城赶。
一路上,他轻哼着曲儿。
调子是任贤齐的那首《永不退缩》,面带笑容往前冲,越挫越勇,他相信有一天自己会发大财。
商贸批发城规模大,占地广。分区经营,五金、卫浴、家具、服装、副食品、蔬菜、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八点前到达批发城的水果零食专区,宋春晖停好车,匆匆走进一家二十多平米的店铺,店名叫“味之屋”。
四周沿墙而立的货架上,已陆续送来各种各样的货品,而客户的保温箱和泡沫箱也被拿了回来,全在三蹦子上堆着。
宋春晖紧忙把箱子搬进店里,按客户分类码好,随后拿起角落办公桌上的配货单。他对照单子上的条目,从货架上优先取现有的货品,每配齐一样,便用圆珠笔在条目后打个勾,再整齐码进对应的箱子里。
“春晖,这么快就开始配上了啊。”
闻声,宋春晖应道:“啊,早点弄,我怕一会儿东西扎堆送,忙不过来。”
“行,你先配着,正好有一新客户想来咱店里看看,绕蔬菜那儿了,我去接一趟。”
说话的男人叫江涛,是宋春晖去年有幸结识的贵人,来自北方的兄弟,性格豪爽仗义。
江涛比他还小两岁,在食品代购这块给人打了好几年工,去年年底辞职打算自己单干,苦于没那么多启动资金,便问他要不要入伙一起闯一闯。
要换以前,谁敢这么跟宋春晖说话,他肯定拔腿就跑。
但想到孩子未来的生活,看着孩子天真的笑容,他咬咬牙,主动去了解情况,得知工作时间弹性大,接单和配货间隔着进行,只有配货需要到店,接单时可以在家办公,相当于休息,完全不影响带孩子,又有周末双休。
他甚至抱着孩子到农贸城转了几天,经过多方面考察,最终从积蓄里拿出二十万,决定投资赌一把。
从多多出生后,宋春晖就感觉自己的运气在一点点好起来。
手里的客户订单虽说数量不算多,但大半年干下来刨去店铺租金后,每个月家用开销绰绰有余,额外能存一两千。
一上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入秋后奶茶和各种饮品的订单量下降,宋春晖配起货来更麻溜儿了,因为奶茶不好打包,得一杯一杯地码,还得塞上冰袋,要是不小心摔坏了,损失只能自己承担。
上半年多多没到入学年龄,宋春晖把孩子带来店里,小家伙馋得看见什么都想抓来吃,趁他核对配货单时,居然偷偷拆一了盒寿司。
偏偏那盒寿司按拿货价也不便宜,宋春晖心疼得直咧嘴,扬起的手悬到半空,看孩子委屈巴巴的模样,到底不忍心,手顿了顿又放下。
最后,那盒寿司进了父子俩的肚子里。
如今没有小家伙捣乱,宋春晖十一点前能忙完手头的活儿,只需要等还没送来的货,货一来配齐了送上物流车,再算算账,对核对下冰箱里的库存,就能下班了。
宋春晖在孕期养成的午睡习惯,一直保留到今天。
把货发走,账算完、库存清点妥当,刚好一点。他从不叫外卖,骑上车径直往家赶,打算把昨晚的剩饭炒个蛋炒饭,吃完还能赶得及眯一会儿午觉,三点半准时去接多多放学。
午后的太阳暖暖地照着东城,风里带着秋天的凉爽。
街道上斑驳的光影在摇晃,宋春晖沐浴在舒适的秋风里,心里不禁感叹时间真快,好像按了加速键,一晃眼多多都到了入学的年纪,自己也快34岁了。
拐进老新村,宋春晖还在想,明年这个时候多多就正式上小班了,然后中班、大班,再成为小学生。
自己不光得买车,还得努力买房,给多多准备单独的房间。
这得亏是个小子,要是个闺女,宋春晖哪里还敢投资生意,第一个先把房子买了,和闺女分房睡。
电动车慢悠悠拐进通往21-26楼号的水泥道,宋春晖一眼瞥见楼前停着辆锃亮的黑色奔驰,价值百万以上。
正纳闷哪儿来的有钱人,就见自己租住的25号门前,立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对方身形高大挺拔,双手随意插在裤兜,那一身墨色西服一看就是高端定制,气质过于出众,在老新村里突兀得扎眼。
当青年转过来时,宋春晖脸色瞬间大变,电动车猛地歪向一旁,几乎失去平衡。
他紧急刹车,同时单脚重重蹬地,才堪堪撑住车身,没栽跟头,可对方却径直走向他,他下意识想跑。
“宋春晖。”
被沉稳从容的声音直呼本名,宋春晖回到现实。
只要不改头换面,自己能跑哪里去?多多还在这儿上学,生意也在这儿,日子好不容易稳定下来。
宋春晖迅速冷静,将车停到一旁,尽力忽视自己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也忽视与当年判若两人的李桓,直接问:“你来干什么?”
“有点事儿。”李桓目光平静地落在宋春晖脸上,并未在意他朴素的衣着打扮,以及旁边那辆旧电动车。
似乎眼前这个男人,与自己无关。
还以为这辈子会和逼崽子老死不相往来。
快三年没见,宋春晖只觉得李桓陌生。以前的李桓虽然变态,但好歹是个阳光大男孩,幼稚爱撒娇,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每次被他拉着穿西服都要抱怨“勒得喘不过气”。
现在倒好,一头利落短发衬得眉眼凌厉,双手仍插在裤兜,一身板正的高级西服也衬得贵气十足,就是那眼神不大对,有点冷淡,怎么瞧着对他有怨气?
想起当年不欢而散的场景,宋春晖顿时生出一丝恐慌,心跳突然快得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隐隐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
他抬了抬眼镜,强壮镇定,道:“什么事儿都跟我没关系,你赶紧走。”
“是跟你有关的事儿。”李桓侧目扫了眼25号的门,随后看回宋春晖,“站着说不方便,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宋春晖怎么敢引狼入室,他可没忘了李桓变态起来有多变态,指不定门没关上,就开始扒他裤子。
“不可以吗?”李桓并未在意,略抬下巴指指一旁的奔驰,“那到车上说吧。”
“……”车上也不安全,宋春晖一看那黑黢黢的车窗,已经脑补出自己刚坐进去,李桓就开始扒他裤子的画面。
“也不可以吗?”李桓平静地问着,同时往前迈了寓v言一小步,却见宋春晖避他如蛇蝎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老新村人多嘴杂,到处都是家长里短的议论声,周围也有不少相熟的街坊邻居,眼神里都透着爱打听的劲儿。
宋春晖就怕被打听,自从搬来这边后,陆陆续续有不下二十人好奇问过他,多多的妈妈在哪里,又八卦他“离婚”的缘由。
李桓那辆奔驰就够显眼的了,人也跟孔雀开屏似的往这儿一杵,谁路过都得瞧一眼,多给人添麻烦啊。
“那什么。”宋春晖正要开口。
“宋春晖。”李桓连名带姓地喊宋春晖,又往前两步,问他,“你在害怕什么,以为我会强.奸你吗?”
“……”宋春晖吓一跳,忙东张西望,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街坊。
“别自作多情,”李桓低声说,“我对你没兴趣了。”
宋春晖:“……”
李桓这才扫了眼边上带儿童座椅的破旧电动车,目光落回宋春晖被风揉乱的黑发上,接着说了一句。
“一个有孩子的老男人,我不会感兴趣。”
作者有话说:
男妈妈产一丢丢奶,是村长的XP,感谢理解[可怜]
第50章 畜生
从多多满月到会跑会闹,宋春晖几乎把自己活成了连轴转的陀螺。
喂奶拍嗝、换尿不湿、研究辅食、带娃打疫苗、体检,哄睡时都得哼着摇篮曲,更不提生活中那些鸡零狗碎的琐事,连喘息的机会都成了奢望。
多多生病发烧的漫漫长夜里,他抱着滚烫的小身子,在床边不停踱步,嘴里无意识念着“快好起来”,通红的眼里满是心疼与焦灼。
好不容易熬到多多学走路,小家伙磕磕绊绊摔了好几跤,他弓着背张开双臂当人肉护栏,膝盖发麻也不敢挪动半步,目光紧紧锁在那摇摇晃晃的小身影上。
总之生完孩子后的这两年,宋春晖日夜颠倒一直操劳,又当爹又当妈,还得在忙碌间隙想办法挣钱养家。
曾经西装笔挺,皮鞋锃亮,眼神中透出自信与干练,恨不得走路带风的业务经理,如今穿着皱巴巴的旧衣裤,趿着磨破边的黑布鞋,头发凌乱地垂落。
生活磨去了他的体面,眉眼间的疲惫,藏都藏不住。
宋春晖也知道自己老了。
听李桓这样说,他反倒松一口气。稍一琢磨也是,诺霖集团的继承人,有钱有脸有身材,想捅什么样的屁股没有啊?还图他什么?
而且都快三年过去了,就冲逼崽子那么旺盛的性.欲,身边怎么可能没对象?
见宋春晖明显松一口气的样子,李桓插在西裤兜里的手微微攥紧,下颌也微微绷起,目光里带着几分隐忍的不悦。
楼道里响起“砰”地关门声,宋春晖对这声音很熟悉,是住在四楼的一位空巢大爷。大爷身子骨硬朗,关门特重,还特能唠叨,逮着谁都能聊。
这要是逮着逼崽子,不得聊到多多放学啊?
一想到宝贝儿子酷似谁,宋春晖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到小区门口说。”他匆忙跨上电动车,同时没好气地小声埋怨李桓,“把车开出来,别停那儿臭显摆。”
李桓横跨一步挡在电动车前,像问“今天吃什么”一样问宋春晖:“你在躲我?”
“……”宋春晖一愣,随即低骂,“放你个屁,我躲你干什么。”
“是吗,”李桓微微一笑,“感觉你好像很怕我。”
“……”看李桓那欠嗖嗖的德行,明明笑得温和,可宋春晖差点急眼,攥紧车把手想拧到底撞上去算了。
结果只是憋屈地回呛了句:“少把自己当回事儿。”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现在是有家有孩子的人。
“是你在把我当回事儿。”李桓仍是刚才那副轻松口吻,突然话锋一转,“不然为什么不请我去你家里坐坐?连我的车都不敢上?”
“……”宋春晖又一愣。
李桓:“你躲我,说明你在意我。”
宋春晖:“???”
“放心,我以前叫过你一声‘宋哥’,不会对你怎么样。”李桓微笑着说,“过去挺长时间了,没想到还在意我。”
宋春晖:“……”
李桓:“你在意我是你的事儿,我真对你没兴趣,现在单纯把你当老朋友看待。”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爷快出来了,宋春晖来不及跟李桓掰扯,胳膊一身猛地将人用力推开,骑车就跑。
一吹风脑子立马清醒,宋春晖心里头疯狂骂骂咧咧:这死逼崽子,歪理一套一套的,真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看来这小三年里没少吃屎,喷他这儿来了。
李桓看宋春晖骑着小破电驴,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溜烟地跑了。
他不顾边上租来的豪车,就按照宋春晖的意思停那儿臭显摆,然后徒步跟上,等走到路口已经不见对方的人影,便干脆慢慢走。
老新村里热闹得很,到处是街坊邻里的谈笑声,还夹杂着个别店铺的叫卖声。
李桓目光在周围穿梭,仔细打量着宋春晖生活的环境,越发感觉自己像头蠢驴,被他爸和堂哥联合起来糊弄了快三年,故意利用宋春晖逼他进入诺霖工作。
忘了,还有韩煦那个傻逼也掺和在里面。
手机忽然响起,见是堂哥打来的,李桓直接接通。
“你去东城了?”电话那头的李格惊讶问。
下飞机后,李桓特意发了条带地理位置的朋友圈,文案是从宋春晖朋友圈里偷的:【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不会重来。心态决定高度,成功的关键在于始终坚持自己的目标!】
“问你话呢!”李格吐槽堂弟,“合着半个月前说要放下的人是鬼?良心让狗吃了?他那小日子过得多好,你干什么去?”
“哥,”李桓说,“他没结婚。”
李格:“谁规定非得领证才算结婚?”
李桓又说:“他儿子两周岁。”
“有什么问题?”李格极力劝堂弟,“先上车后补票的多了去了,有的地儿习俗就是先办酒席生孩子,你赶紧回来!”
“我查到了他儿子的出生日期。”
李桓报出两年前盛夏里的一个日期,继续往下说:“从怀孕到出生一共四十周,需要九个多月的时间,能让女人受孕的那段时间,他都跟我在一块儿,孩子不可能是他的。”
“行啊你,这都了解清楚了。”李格无话可劝,提醒李桓,“他不是同性恋,背着你出去找女人,你能知道?”
李桓:“不可能。”
李格:“还挺自信,你俩24小时黏着了?”
就宋春晖那不好使的小肉枣,怎么可能会找女人?即便好使,那多做一回就犯懒要人伺候的身体,有劲儿找别人做么?
当然这种话没法跟堂哥说,李桓也懒得多说什么:“我挂了,他还在小区门口等我。”
“……”李格再次劝阻堂弟,“你甭管孩子是谁生的,后爹也是爹,孩子现在跟他姓,他在抚养,你要过去捣乱那真挺畜生的,准备当着孩子的面搞同性恋是么?”
“嗯,”李桓表示认可,“我本来就是个畜生。”
李格:“……”
同一时间,等在小区门口的宋春晖快饿迷糊了,也气昏了头。
干一上午体力活儿,他下班着急回来就想吃碗热乎的蛋炒饭,再好好眯一觉,这下全让某个逼崽子搅黄了。
四个轮子的还能慢过两个轮子?
又过了五分钟,宋春晖等得焦躁,刚转身要骑车折返回去,就瞥见西装革履的青年晃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这不成心么!
撞上宋春晖蹙着的眉,李桓客气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接了一通电话。”
“……”接电话和走路有个屁的冲突?不还是成心的么!
宋春晖心里有情绪,却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意对李桓发作,奈何实在看不惯李桓装正经的死样儿,怎么就那么贱呢。
他踢开脚边的小石子,仍坐在电动车上,看向前方不耐道:“磨磨唧唧的,你有什么事儿快说,说完赶紧走!”
李桓这才细细打量宋春晖,藏青色外套横七竖八蹭着灰扑扑的污渍,一看就有年头的黑色运动裤被磨得起满毛球,裤脚卷得歪歪扭扭,脚上那双破布鞋更寒酸。
上赶着给别人养孩子,把自己搞成这样。
“说啊。”宋春晖转头催促,见李桓正盯着自己踏板上的儿童座椅,渐渐沉不住气,想臭骂两句。
“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李桓随手指了家路边的小饭馆,“正好我还没吃午饭,一块儿吃点吧,我请客。”
虽然被李桓嫌弃年纪大,在饭馆里不会被扒裤子,但宋春晖就是饿死,也不带跟李桓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他没工夫耗下去,不爽道:“我很忙,有事儿说事儿。”
急起眼来倒和过去一样,李桓在宋春晖身上找回过去的影子,心里稍稍舒坦了些,说:“你先忙你的,我会在东城待两天。”
“……”宋春晖心里突噜一下子,想说点什么,又怕正中李桓下怀,搞得好像他真在意逼崽子似的。
五分钟后。
宋春晖靠边停好电动车,跟随李桓走进了一家饭店,店名叫“蒋师傅私房菜”,在老新村这片比较有名气,他请学弟吃过,味道不错,价格实惠。
眼下硬要挑毛病,那就是有包间。
果不其然,李桓一进去就问服务员有没有包间,宋春晖哪儿还顾得上李桓先前的挑衅,说他躲也好,怕也好,他都认了。
他确实在躲,也确实在怕。
“吃个盖饭要什么包间?”宋春晖迅速拦住李桓,自己跟服务员笑笑说,“我俩就坐角落那桌。”
李桓没说什么,在角落坐下后,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他翻开边看边问宋春晖:“想吃什么?”
想揍死你!宋春晖在心里恶狠狠说完,才用嘴说:“木须肉盖饭。”
李桓认真翻完菜单,一一报给服务员:“香菜拌腰片、红烧排骨、清炒虾仁、腌笃鲜、清蒸鲈鱼、醉蟹——”
“等会儿!”宋春晖越听越不对劲,打断后问李桓,“你干什么,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第一次来东城,我想尝尝东城的菜,有问题吗?”李桓补充,“放心,吃不完我会打包带走。”
宋春晖:“……”
李桓:“脆皮乳鸽,两份米饭,再来个银鱼羹吧,暂时先这么多。”
宋春晖:“……”
等服务员离开后,李桓才问宋春晖:“你觉得这张桌子放得下我点的那些菜吗?”
宋春晖无语,这变态逼崽子从头到尾就他妈成心的,装得人模狗样一本正经的,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李桓继续问:“为什么不让我点包间?”
宋春晖想骂人。
“我真的只是想尝尝东城的菜,”说着,李桓上身往前一倾,肩头几乎压过碗沿,靠近宋春晖并低声问他,“是怕我在包间里强.奸你吗?”
“……”宋春晖吓得往椅背上一缩。
李桓很快坐好,表现得十分正经,甚至有点无辜地说:“都说了对你没兴趣,没必要这么紧张。”
宋春晖:“……”【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