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月亮


    凌空俯视,这个涡斗型的蛛网有三个高点,彼此连线组成了不等边的三角。


    然后,趁着夜色,巨蛛开始往中间织网了。


    当时间到了新一天的早晨,忙碌了一晚上的蛛师傅趴在了网中间——


    这是与肉联厂垂直距离约有百米的正上空。


    这是一张糊在整个淮城西区正上方的网,中心地带织得紧密,而边缘宽阔,网边看上去别说网猎物了,能网住一架直升飞机都难。


    但渊白知道,这不是她用来捕猎的网。


    这张网唯一的作用是让真正的“猎物”无法靠近。


    到了早上八点,雨下得略大了些,肉联厂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渊白看到,占据肉联厂的这波人把新来的那些踢起来,让他们冒着雨去处理垃圾,动手杀虫,生拔杂草,搬运工具去了。


    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干活。


    而一直干到中午,送饭的人才来,这次没有单独分饭,只是给了他们一大锅糊糊和罐头盒,这罐头盒就是每人吃饭的碗了,不能弄丢。


    这让在上面看着的渊白总觉得自己是在围观叫“陈子”的人玩实况模拟经营游戏,但奸商版。


    这期间她看到那只火猿猴两次。


    火猿猴显然也不喜欢淋雨,但又不爱待在封闭的室内,它变异了,但还有猴子好动的习性。第一次,渊白看见它从工厂里跑出去,爬到那四层办公小楼的顶部,又往隔壁的大楼跳跃,攀爬,过了半个小时,“陈子”出来喊它,喊了有十分钟,猴才不情不愿地回去。


    第二次是猴子追着狗跑出来,它非常恶趣味地把一大袋肉扔到前面,这是它的“零食”,在狗咬住时它突然跳到前方,把狗吼开,抢走那袋子肉。


    最后肉在泥水里翻滚,被陈子的人开车拿回去,做了工厂外来者今晚的晚饭。


    差不多了,渊白想,今天风好,可以动手。


    巨蛛从空中垂倒而下,世界在她眼中翻转,下到约有五十米高处,有东风裹挟着细密的雨吹来——


    渊白开始在半空中织网。


    说是织网,这样的织网方式却有些过于随性,其实只是产出蛛丝,按照风吹来的方向,任由它们向下飘去。


    透明细丝洋洋洒洒,无声随着雨落下,沾到肉联厂的屋顶上,墙壁上,光秃秃的地面上,院子里停着的车上……


    这些细丝是无毒的。


    仅仅半个小时过去,这座肉联厂成了又一座半透明的蛛巢。


    渊白又慢吞吞操控着巨蛛回到自己的西区大蛛网上,并通过这座天空上的通路,很是顺畅地来到了淮江大桥。


    别说,有这么一张大网真的很方便,之前织网时她还遇着了伪装成绿植的青蛇和伪装成花朵的虫子,前者摸黑对着她的腿来了一口(没破防),后者直接落在了巨蛛的背上,还好蛛腿能变成章鱼触手把虫子扫下来,不然真恶心。


    该死。


    她没事在这个动作前保存干什么?


    不过后悔还是等事后吧。


    渊白眼睁睁看着,这双凸起的眼瞳,再次定格在自己身上。


    “渊白!”


    罗凡德拔出武士刀,喊了一句。


    下一秒,他们看见,渊白跟被什么东西烫手了似的,咻的一下缩回手。


    ….这辈子就没见过躲得那么快的手。


    因为渊白的反应速度太快了,罗凡德以为她是误打误撞躲开了攻击,直到她反手一个升龙拳,给了被单怪物的下巴一拳头。


    直接就把这张大大张开的嘴给打闭上了。


    罗凡德:…


    三岛:…敲!有人摸她!


    渊白就跟被吓到的猫一样,直接跳起来,给了隔壁罗凡德一脚。


    “你摸我!”她站在床上,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盯着罗凡德。


    罗凡德冷不丁地被踢了一脚胳膊,虽然不至于疼出声,却也蹙起了眉。


    他把两只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一手拿着武士刀,一手拿着不知道是什么武器的东西。


    “在我看来,它们比你更有魅力。”


    罗凡德的解释很气人,却很有说服力!


    如果是渊白自己,就算隔壁睡着全球第一美男,她也会攥紧武器而不是偷偷摸人家腹肌。


    ok。


    渊白姑且当作自己产生幻觉了。


    她重新睡回床上,手手脚脚好好地藏在被子里,安心闭眼。


    不是,这是人该有的反应,这是人该有的速度吗!!


    这个收手又打回去的动作未免太丝滑了。


    他们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渊白就已经在三秒内完成防御和反击两件大事,还在后退的同时,抓起她一直放在枕头下的机关枪。


    “敢咬我,吃我枪子!”


    渊白单膝跪在床尾,用大腿架起机.关.枪。


    ——哒哒哒哒!


    子弹不要钱地落在被单上,将单薄的被子打出无数小洞。


    一时间屋子里只有枪声,火药充斥着空气,将房间里染成燥热的火红色。渊白杀红了眼。


    自此,双方位置调换。


    还没出面就将三人吓得胆战心惊的鬼怪,摇身一变,成为被玩家攻击的弱势对象。


    另一边。众所周知,这间房子里有三个人,那被子凸显出四个人的人型,是正常的吗?


    渊白深呼吸一口,先是伸手,摸了摸被子凸起的地方,明显摸到里面有东西。


    是一个人头。渊白站在神龛,红光照亮她虔诚的脸庞。


    “大慈大悲黄焖鸡之神,谢谢你刚刚救我一命,给你供奉一个牌位,小小敬意不承谢。大慈大悲黄焖鸡之神,谢谢你救我一命”


    渊白碎碎念。三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转瞬间,支离破碎。


    房内,三岛想离罗凡德远一点,又放心不下渊白,于是表现出来的画面就是——


    右半边身体:妈呀想走。


    左半边身体:我要救人。


    只有眼珠子没有分开,其他肢体各做各的,半只脚已经踩在地上了。


    三岛对罗凡德的不信任也是有原因的,他小声同渊白说道:“我就说,罗凡德怎么会是警察!”


    “他诶!他诶!”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罗凡德:…


    三姑家小,没人说话的时候又很安静,哪怕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能依稀听到破碎的字。


    “她是在谢谢黄焖鸡?”三岛不可置信,看向渊白的表情像在看一个被逼疯的玩家:“你们究竟看到什么,一只黄焖鸡在后面追杀?”


    好一个难以想象的画面。


    殊不知。她那双被电钻扎破的眼睛,一边流着血泪,一边笑着瞪圆,上下眼睑夸张地崩开,凸起的眼球也几乎要塞进缝隙里。


    “找到你了。”小优说:“你终于看到我了。”


    渊白:攻击骤然停止。


    三人远远眺望破被子——别说,这个画面还挺好笑的。


    三岛犹豫出声:“它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是离开,还是攻击前的蓄势待发。


    罗凡德一言不发,直接拔出武士刀,挥刀向前。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用刀撩开被子,或者用刀把被子切得稀巴烂的时候,只见他转动了下刀柄,武士刀的刀刃处亮起漂亮的蓝光。


    他的刀朝空中挥了一下。像是在挥舞国王的权杖。


    下一秒,被单燃起熊熊烈火。


    烈火转瞬间就吞噬了这张棉织品,烧得连一点渣都不剩。


    罗凡德淡定将刀收回去,冷笑道:“被单怪物?哼。”


    …他说话有点精简,渊白来负责翻译一下,大概意识就是:哼,被单怪物,那我把被单烧了,我看你还能当什么!


    不错的解决方式。


    渊白连连鼓掌,一边存档一边阴阳怪气:“咱们就是说,下次动手可以再快一些,直接烧了。”


    出人意料的,这次罗凡德居然没有反驳回来,只是闷闷应了一句:“知道了。”


    大概是刚刚渊白差点出事的场景,把他也吓到了,心里也正在后怕呢。


    “天亮了。”


    三岛看向窗外——这个没有安宁的晚上,终于结束了。


    他是三人中最松一口气的人,靠着抱大腿,又苟活了一个晚上。


    罗凡德直接打开房门。


    按理说昨晚屠夫出现、屠杀黑子,此时应该有尸体,或者是遇害痕迹才对。


    可是,没有。


    房门外干净如初,既没有尸骸残肉,又没有指甲挠房门的痕迹——果然一切都是假的。


    如果昨晚他们被骗了,打开房门,遇到的恐怕不只是被单怪物了吧?


    罗凡德迈步离开房间,三岛也不敢在这里多呆,急匆匆跟着出去了。


    渊白留在原地。


    她看着面前倒下的镜子,缓慢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片。


    渊白将镜子碎片举到眼前。


    碎片反射出渊白的眼睛,琥珀色眼瞳中满满都是不理解——


    镜子为什么突然掉下来?


    为什么是镜子掉下来?


    为什么偏偏在那时候掉下来?


    十万个为什么,可惜,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渊白举着碎片,猛地抬头看向半空。


    ——正好和屏幕外的梁砚行对视了。


    “是你吗?”


    敲!三人即刻出发,由罗凡德带路,前往三楼何伯的家。


    巧的是,他跟李医生住在同一层楼。


    一路上,渊白都在思考黑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虽然这个人不靠谱,但他曾经很自信地说过:“无限空间的副本,总喜欢把真相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三姑在介绍九龙城寨招牌的时候,就将何伯的名字说出来了,套用在这句话上似乎也成立。


    可是渊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副本的主题和杀人规律都是家具的话,罗凡德找何伯建造家具后,他为什么没有死掉?


    罗凡德正巧侧目,看到渊白蹙眉沉思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渊白修饰也不修饰一下,直接回:“我在想你为什么没死。”


    罗凡德:…


    得,当他没问过。


    因为悄悄地有些生气了,罗凡德故意走得很慢,没有像往常一样开路,而是让渊白走在前面。


    渊白也因为在沉思,没注意到三人位置有了改变——她成为了队伍的领头人。


    来到三楼。


    正如众人猜测:家具店房门紧闭,何伯消失了。


    渊白一个眼神,罗凡德下意识一脚踹向门口,完了以后才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可是干都干了,他也只好继续踹门,楼道处响起砰砰砰的巨响。


    ——砰砰砰!


    ——砰砰砰!


    在这样巨响下,楼道显得安静得有些吓人。


    “奇怪。”


    罗凡德拧了一下脖子,冷厉目光看向纹丝不动的房门:“质量居然那么好?”


    也是,人家是搞家具的,给邻居做家具的时候都用那么好的材料,给自己家做家具的时候,肯定只会用更好的材料,更好的手艺。


    渊白甚至怀疑,这扇门里面混了钢筋混凝土,用罗凡德的火刀也不会有效果的。


    她看向走廊另一边。


    三楼一共有77户人家,这条短短的走廊上就立着50多扇房门,静悄悄地,毫无动静的。


    “奇怪。”


    渊白凝视着走廊,轻声感叹了一句。


    “是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有房门那么硬!”三岛还在研究怎么撬锁,顺嘴接了一句。


    “我不是说这个奇怪。”渊白迈开步伐,缓慢走到这些房门面前,站在走廊最中央:“我是说,我们的动静那么大,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渊白站在走廊回身,在她身后,五十多扇依旧毫无动静。


    仿佛里面的人全都死绝了。


    几乎是本能的求生反应,渊白在瞬间后退,离缝隙远远的。


    也幸好她退得足够快。因为就在她一步向后,从缝隙里抽出视线后,她的眼瞳变得通红。渊白飞快摸了摸眼角,指尖湿润,已经有血渗出来了。


    估计在对视的瞬间,她不自觉睁大了眼睛。


    如果持续看下去的话,还没等到鬼怪动手,她就因为眼睑破裂,眼球掉出来而死了。


    三岛不知道渊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已经找到副本主题和死亡条件了,他上前扶起渊白,差点没被她的眼睛吓死。


    眼瞳通红,眼角已经开裂淌着血,眼睑之间有粘稠血丝相连。


    “你这是怎么了?”


    三岛急切,黑暗中下意识就要往透着光的缝隙里看去。


    “别靠近,别看!”渊白喊了一嗓子。


    因为发力,她的眼睛更疼了,与此同时,她刻意拔高的音量不仅喊停了三岛,也把走到远处正在研究怎么进房的罗凡德给喊过来了。


    渊白没有管另外两人因为她糟糕的形象有多震惊,想也不想地从口袋掏出趁手的武器——捡来的玻璃碎片。


    锋利的碎片割破她的手,好在血液没有挡住镜面。


    “砰!”


    一声不知名的、微小的沉闷爆破声响起。


    就好像挤痘痘一样,缝隙处飞溅出不知名的红白液体混合物,渊白看着流淌的破碎眼球,不用想也知道,如果她继续刚刚的动作,这就是她本该有的下场。


    她后退两步,躲开粘液的攻击。


    然而不等渊白平复心情,忽然,她感到眼皮下一阵发烫,与此同时,世界似乎黯下来了。


    不像是刚刚灯泡的忽明忽灭,更像是一张图片,有人控制亮度将它缓缓拉暗。


    因为看不清,渊白只能用力睁着眼睛,双手抓住罗凡德向他求助:“傍晚了?”


    彼时渊白的形象有些糟糕,血泪糊满她的眼睛,


    罗凡德闻言,看向窗外。


    二楼还算是城寨外围,尚且能看到自然景色,此时正午的太阳高高悬挂,一束阳光从菱格小窗里塞进室内,落在渊白头顶上画出一个光圈。


    光是站在这里,皮肤就开始灼热发烫了,天那么亮,可渊白居然说天暗了?


    不用罗凡德回答,光是看他的表情,渊白就知道天没有暗,是她的眼睛出问题了。


    渊白后退两步,踩着黏糊的地板转身往外跑,她一边跑,一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变化,只见刚刚空无一人的房间,此时密密麻麻都站满了人。


    他们没有现身,而是通过底下不透光的缝隙,被揭开的猫眼等等隐晦的形式出现。


    渊白不敢仔细看那些缝隙,更不敢看猫眼,她一边跑一边看向身边的同伴。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发觉异样,也没有看到门后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虽然诧异渊白的异样,却没有抛下她,而是一无所知全靠百分百的信任护着她。


    一屏之外。偏偏这个傻子还看不出来,他像一次回档时那样朝她奔过来,故意毫不在意地夸奖道。


    “你的反应很快。”


    “如果有机会从无限空间出去,我会推荐你上警校。”


    警校呵呵,还是算了吧。


    没有回档的渊白就是屑,就是死在同伴手上的小喷泉。


    她懒得搭理罗凡德,转身就朝楼梯间跑去。很明显,从233房间出来的屠夫,已经不受“猪不跑,肉不香”条件限制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九龙城寨居民而已。


    罗凡德捡起武士刀,紧跟渊白身后上楼。


    三岛不明所以跟上:“干什么啊,你们跑什么啊?”


    他回头看走廊,爬满蛆虫的屠夫近在咫尺,可三岛却跟看不见一样眼神空洞,满脸迷茫。


    渊白没空搭理他,头也不回地冲身后大喊:“朱楼劳,你真是没鬼用,在城寨卖猪肉,居然还攒不到搬出城寨的钱,你看人家301的李医生,都住到香港去了”


    “嘻嘻”——原本这些人只是躲在暗处偷看,可被渊白喊名字后,相当于把他们偷窥的阴暗心理,搬到了明处鞭策,社会死亡。


    这也是为什么她喊名字后,偷窥的目光越来越少。


    渊白心里有底了,顺着门牌号一路喊名字过去。


    她身后的罗凡德紧紧蹙着眉头,虽然在他的视角里,渊白只是冲着空空如也的楼道喊叫,但是他也依稀猜到,渊白是触碰了死亡条件后,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窥探?”


    罗凡德低声自言自语道。


    忽的,他将手中武士刀递到三岛手上,郑重其事地说:“拿着,我要往门缝里看一眼。”


    “你疯了!?”三岛急忙拉住罗凡德:“你没听渊白说吗?这个副本的死亡条件是窥视,你往猫眼、门缝、哪怕是半开半合的箱子里看,都算达成了死亡条件。”


    这就是副本最恶心人的地方了。


    城寨破破烂烂,缝隙无处不在,邻里诡异神秘,无一不在吸引人朝缝隙里看一眼。


    从刚刚开始,三岛就在克制自己不要往缝隙里看去,可是越是刻意避让,反而越是在意,就好像有人在他脑子里说话:“你的余光里有一道缝隙,你往那里看看,看看里面有什么?”


    他要无数次平心静气,才能抵制住这种诱惑。


    在这种情况之下,三岛怎么能让罗凡德主动找死?


    罗凡德拉下三岛的手,不以为意。


    他朝渊白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我不碰死亡条件,渊白就得独自面对异样,至少,我要看到她看到的东西,才有办法帮她。”


    罗凡德直接把刀拔出来,塞进三岛手里:“我往缝隙里面看,假如迟迟没有抽回目光,你就砍我一刀,能做到吗?”


    “我、我”


    三岛握刀的手都在发抖。


    进入无限流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手握凶器,还是那么厉害的武器。


    罗凡德也不给三岛缓冲的时间,把脱鞘的刀递给他后,一转头直接把眼睛凑到缝隙里。速度快得不给人阻止的时间。


    然而他只看到一片通红。


    通红?


    怎么会?


    罗凡德皱眉,疑惑地将目光挪出去又挪回来,缝隙内依旧是一片通红。


    要么是看到掉san的恐怖画面,要么是看到黑白相间的眼珠子,怎么会是一片通红呢?罗凡德凝视着这片糅杂着水色的淡红,有些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余光瞄见渊白通红的双眼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细微嘲笑声,明显是听到渊白的话,在嘲笑屠夫。


    “兹拉——”


    “呜呜呜”


    两道令人肝胆俱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罗凡德在楼梯拐角处,飞快向后看了一眼,就连沉着如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自从渊白开始胡说八道后,屠夫气得脸颊抖动,手上狂躁的电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连躲在角落偷笑的小孩,也被他砍成了两半。


    更多的红白相间黏液滴落在地上,润滑了整条走廊。


    幸好,他们没有走回头路的打算。


    整个二楼都被屠夫毁掉了。


    罗凡德收回目光,看向渊白,她竟然还在编:“朱楼劳看到初恋和霸凌他的人在接吻,忽然一辆车冲过来创飞他们,车窗摇下结果是朱楼劳的宿敌”


    罗凡德:


    要素过多。


    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看向懵懂无知的三岛,一边羡慕,一边有种被渊白坑了的感觉。


    他就不该看缝隙的!


    ——智者不救趁热找死的莽夫。


    三人顺着楼梯向上爬。


    期间,罗凡德还踢翻了几辆自行车,试图挡住屠夫追来的路。


    可他没想到,人家小boss压根不走楼梯。只见屠夫抓住栏杆,居然直接跳上一层楼梯。


    梁砚行缓缓闭眼。


    他必须用手指抵着额前,才勉强止住逐渐蹙起的眉头。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小女友小女友小女友,怎么做他都得受着。做好内心铺垫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那个写着“黄焖鸡之墓”的像素牌位。


    就在他缓冲的时间里,渊白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了香烛,点在牌位跟前。


    白烟袅袅升起,在黄焖鸡三个大字上打了一个圈,恍惚间,屏幕上的像素字体发生改变,从“黄焖鸡”变成“梁砚行”了。


    梁砚行:


    怎么感觉有点晦气?


    [嘿嘿嘿嘿嘿哈哈!]天花板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忍笑声,不用抬头也知道,肯定是赞德。


    梁砚行长呼一口气,无奈:“别笑了。”


    [可是真的很好笑,主人您辛辛苦苦救下的小女友,把你当成孤魂野鬼正在供奉你诶!]赞德出厂前受过专业培养,不会轻易笑场,除非忍不住。


    有一个人藏在被子里。


    渊白捏起被子一角,将它缓缓掀开。


    梁砚行看着像素子弹哒哒哒落在被单怪物身上,不禁松一口气。


    一旁的赞德不大开心的说:[她居然反应那么快,白瞎了刚刚的黄符了。]


    “别说这样的话。”梁砚行右手撑着脸,满眼笑意:“是她自己救了自己。”


    刚刚渊白抚摸被单,却摸出一张脸的时候,副本经验丰富的no.1梁砚行就察觉到不对了。


    他尝试用手指拖动被单,想将鬼怪拉开,却没有半点都反应。


    他又尝试用手指拖动渊白,依旧没有反应。


    似乎当游戏进入“危险倒计时”的时候,他就不能对游戏里所有角色做出干预,像是画面锁死。


    沉思片刻,梁砚行不顾赞德的阻扰,从自己的道具库里翻出一张黄符丢到渊白身上。


    这张黄符还是他刚进入无限流世界时,从一个名为《444号公交车站》的新手副本中得到的,大概是因为有雏鸟情怀,他将符咒压箱底,一直没有用它。


    这次渊白遇难,梁砚行却想也不想,直接把黄符给她了。


    还是新手道具,她正好能用。


    然而梁砚行的担心纯属多余——渊白甚至没用到道具,全靠反应自救了。


    只见像素小人猛地缩手,一记升龙拳。这一连环招数毫无技巧,全是真情。


    随后被单上开出一个个枪子小洞。


    与此同时,游戏里的危险倒计时也结束了。


    梁砚行撑着脸,看着被打得节节后退的被单怪物,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倏然转暗:“我知道了,这是个副本主题和死亡规则一致的世界…”


    “渊白有危险!”又一阵冰凉袭来。


    渊白猛地睁开眼睛,她确定了,是真的有人在摸她!


    这次她特地看了身旁两人的姿势,罗凡德抱着武士刀,双手放在被子上方,三岛抱着背包,整个人呈婴儿睡姿状侧躺着。


    他们两个都没有手可以摸她,那摸她的是 …被子里的东西?


    渊白低头看向薄被。


    因为被子含棉量太少了,他们三人的身形凸显出来,在被子表层勾勒出形状——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渊白迅速扫了一眼,忽然,她看到,被子空间富裕的地方,似乎凸起了一个人。


    渊白摸了摸,是个人头。


    她有些无语地说:“罗凡德还是三岛,出来!你们是小孩子吗玩这种把戏?”


    说完,她抬头一看,就看到满脸严肃的罗凡德,还有一脸诧异的三岛看着她。


    梁砚行眼疾手快,拖动着房间里的物品,猛的一甩——


    “既然现在不用上班了,”渊白迅速作出决定,“就从锻炼身体开始吧。”


    小心地锻炼,努力地在末日里养好自己,把亚健康的身体养回来,她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那至少要健健康康少生病!


    毕竟,她身体更健康强壮一点,淮城里蜘蛛需要杀的动物,嗯,也会少一点。


    忙碌到夜幕降临,渊白熟练地下楼,准备她在12层洗澡的设备,但此时,巨蛛还没回来——


    她把沙发搬到窗边,凝望远处。很好,她确定了。


    触发死亡条件才是通关副本的正确方向,因为只有加入九龙城寨,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才能看到三姑真实的困境。


    可与此同时,触发死亡条件后所见到的冲击画面,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范围。


    心大如渊白尚且后背发麻,阴冷的感觉从额前一路游走到心脏,更别说罗凡德、三岛他们了。


    也难怪罗凡德那么痛苦。


    对视更久,更深入死亡规则的他,看到的东西只会比渊白更多,更猎奇。


    渊白推门走出洗手间。


    在她确认规则的时候,罗凡德已经调整好心态了。


    真不愧是联邦督查。


    他坐在沙发上,虽然呼吸有些沉重,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蹙眉的动作,一如他平时的模样。


    渊白走到三岛、罗凡德跟前。


    “渊白,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三岛见渊白全头全尾地走过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责备的话都带着一丝庆幸的意味。


    “我去找通关副本的方法了。”


    “什么方法?”


    众人抬眸看向渊白,就连屏幕外的梁砚行,也看向渊白,好奇她要怎么通关副本。


    然而这位可可爱爱的像素二头身女孩,缓缓抬起手指,指着另一个像素二头身丑男孩。对话框弹出,说:“你跟我做.爱,就现在。”


    梁砚行:


    啊????


    #人在家中坐,帽从天上来。


    坐在这里,渊白就能看到巨蛛在天空中织的那张蛛网。


    雨没有停,但她能看到“月亮”从视线的尽头缓缓地平移了过来。


    ……正常的月亮当然不会那样移动,而一直移动到蛛网的正中间,那“月光”不再晃动,只是在风中微微下坠。


    那是十二颗灯鱼的鱼眼,黏在蛛网中间,是亮在淮城西区的,鱼眼灯。


    也是渊白给自己点燃的一盏灯。


    她当然不会把那些鱼眼带回家,虽然会发光,但一想就知道……近看肯定不好看,而且会很臭,有鱼腥味。


    所以它们会悬挂在距离她不太远的地方,在肉联厂上方的百米高空,一直明亮,亮到熄灭。


    远远看着,是半个月亮。罗凡德被自己的想象惊在原地,渊白死在他手上的可能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心上,他连自己怎么以死谢罪都想好了。


    这时。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渊白以一种常人不能赶超的速度,躲开袭来的电锯,又提前预测了未来,反身抬腿,踹开从后背飞来的武士刀。


    电锯落在空处。


    武士刀被踹到墙上,又掉到地上,发出“砰砰”两声。


    而两秒内躲避两个致命伤害的渊白,则静静站在尘埃扬起的空处,淡定得如同一具神像,令所有人不由得心之向往。


    渊白缓缓抬起眼睑,朝罗凡德的方向看来。


    然后缓慢地比起一个中指。


    罗凡德:??


    谢谢,立刻就从神魂颠倒的心动氛围里出来了。


    渊白默默收回中指,她是真的无语。


    就在刚刚,她按照截图一路喊名字过去,缝隙中偷窥的黑影都消失了,只有233住户,依旧坚挺地站在房门口。


    233住户的房门也和邻居不同,半透明的玻璃门,扭曲的影像将门后的身影拉得两米高,他还嚣张地将两只手撑在玻璃上,映出两只巨大的血手印。


    这么嚣张?


    渊白决定好好关照233住户。


    她将截图放大,扯开嗓子,用更大的音量喊出:“住在233的朱楼劳”


    诶?


    等等。


    朱楼劳,猪肉佬?渊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咔嚓——


    区别于其他躲藏的租户,233的玻璃门竟然主动打开了。


    先是半截沾血的电锯从门缝伸出来,再是血肉模糊的手掌撑在门框上,将门缝大大打开。令人头皮发麻的引擎声,响彻在寂静的走廊。


    多么熟悉的装扮,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渊白眼睁睁看着屠夫从233房间出来,将开启的电锯丢到她的头上。


    不过不慌。


    在电锯落在脑袋上前,渊白就回档了——


    可惜她回档的时间,是在偷窥李医生家之前。


    在她又一次经历对视,流血泪,喊名字,好不容易熬到屠夫出来,躲开飞来的电锯后,渊白被罗凡德的武士刀砍死了。


    锋利刀锋镶入她的纤细脊骨,断掉的动脉后知后觉地涌起一股血色小喷泉。最可恨的是,始作俑者罗凡德居然还抱着她,哭得像是死了老母。


    “你他爹………”


    她在飘摇的雨丝中把自己沉到温热的洗澡水里,巨蛛趴在外头,六条腿黏在墙上,一只腕足把玩着“新玩具”,它挡住了风和雨,没放走热气。洗了有半个小时,渊白开始犯困。


    不过,在她吹头发时,巨蛛往房间里塞进了半座身体,那个“新玩具”也提溜着滚到了渊白脚边。


    她蹙着眉,凝视这颗圆石头。


    这看上去像是“水晶”,整体呈深红色,半透明,有成人拳头那么大。


    ——这是在分尸时,渊白在猴尸体内发现的。


    她一开始以为那只猿猴吃错了什么东西,又或者把石头吃进去结果炼成了……结石?但这东西看上去的确奇特,她就让巨蛛咬着回来了。


    此时,红色水晶球放在渊白面前,在看到的一瞬间,她脑海中跳出了某个想法:


    “我怎么感觉……这是‘脑子’呢?”


    这完全就是一种不讲理的直觉。


    但渊白看到就觉得:这不是和海怪体内那11颗大脑(分给巨蛛后就只有10颗了)差不多吗?顶多是不一样大!


    第 15 章   臭味


    渊白做梦都在吃炒出糖色的红烧肉,而且必须是炖烂后再翻炒的,几乎入口即化那种。


    她舔着嘴唇翻身起床时,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放着的那颗“红水晶猴脑”,忍不住又联想到这颗“水晶”是怎么从猴尸体内挖出来的……红烧肉都变得不香了。


    算了,还是吃红烧牛肉面吧。


    昨晚睡前,渊白控制着红龙海怪再次尝试了一下分离出新的“躯体”,实际上,她一直可以创造出像巨蛛一样的新分身,但那些分离出来的分身就像是模型一样,一旦离开庞大的海怪,渊白就没办法操控了。


    ——只能揉吧揉吧再塞回体内。


    是缺少什么契机吗?


    创造小蜘蛛时,她似乎不仅有着强烈的情绪,还发现那颗大脑控制着的部分有一定的“独立意识”:指如果她不特意控制,为了保护那具被压碎的水母尸体,海怪内部还会彼此互殴。


    所以,在分割出分身时,“水母和玻璃瓶”才是小蜘蛛体内最重要的部分,是“保护”这一意志的具现部分。


    既然都控制着红龙海怪了,渊白也没忘干点别的——


    她尝试了上岸。


    她漂流到一处无人小岛,毫不客气地霸占了这里,蠕动着爬到岸上。


    然后渊白发现,就像是巨蛛需要在“蜘蛛”和“章鱼”两个体型间切换一样,上岸的海怪也必须改变自己的内部器官,更好地适应陆地。


    但即使这样,海怪在岸上行动也没有海中灵活,很像是一些电视剧里的笨比反派怪物,动起来慢慢的。


    她有种自己穿了套不合身的衣服在地上爬的感觉,能行动但很不舒服。


    渊白意识到:“如果想要长得更大,我还是得生活在海中……而且是深海。”


    值得一提的是,她还在那座岛上发现了一只异能动物,一条“鳞翼蛇”,它也就不到百米长,乍一看像是单纯由蛇变大,但当渊白要上手……上腕足抓它时,这条鳞翼蛇那漂亮的蛇鳞从中间展开,组成层叠的青灰色羽翼,翼窝下方依旧有一层更细密的鳞。


    它试图腾飞而起——


    转头就跑!不是,这是要亲自验证才能得出的结论吗?


    沙发内部存在着一个如此渗人的人型活动空间,怎么还会有人心大到直接躺进去了?


    看着灰头土脸从沙发内部爬出来的渊白,罗凡德微微启唇,欲言又止….最终,他都不忍心看被渊白睡过的人型空间里,总觉得跟看她的棺材一样,挺晦气的。


    三人分工合作,将房间里所有家具都拆开了窥看。


    这样一想,从第一天开始他们就弄错了灵异背后的目光,都以为他们在引诱他们出去,然而事实上,所有灵异、所有的古怪,最后都落在一个“窥看”上面。


    渊白踮起的脚尖,忽的就麻木了,她生生咽下一口口水,刺得干燥的嗓子发疼。


    她硬着头皮维持着当下的动作,问一旁正勤勤恳恳扶着她的三岛:“第一个晚上的时候,你和罗凡德都是怎么度过的?”


    “啊?”三岛没反应过来,渊白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他坦率真挚地老实回答道:“罗凡德找来河伯重新打家具,将所有漏音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的,而我一直躲在被子里,紧紧闭着眼睛,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没有出去。”


    说完他还对自己的胆小有些不好意思,补充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你做的很好。”


    三岛的回复令渊白有些崩溃,因为这在侧面佐证了她的想法。


    第一个晚上,罗凡德无意间用巨大的家具挡住所有缝隙,从根本掐断窥视的源头。


    三岛躲在被子里,无隙可乘,双眼紧闭,主体上无法达成“窥视”和“被窥视”的条件。


    想到这,渊白眨了眨眼睛。


    ——她在好奇何伯家到底有没有人的时候,也做了窥视的动作。


    这代表着她也达成了死亡条件。


    渊白心中一团乱麻,震惊困惑交替反复,就在这时,眼前灯光骤然暗下。


    走廊发出微弱黄光的灯泡正在闪烁。


    她没有挪开目光,而是定定地看着昏暗处,等待灯泡再亮起的时候。


    刺啦——


    刺啦!


    灯泡暗下,亮起无数次重复,终于恢复正常,视野明亮起来。


    在最后一次闪烁的时候,一个渗着血的人头从天落下,吊在渊白跟前,与她隔着一条缝隙近距离对视


    是小优。


    果不其然,这些巨大的家具内部,都藏匿着一个成年人可以活动的空间。


    特别是他们的床,表面厚实的床垫一直到连结床底的地方,都是中空的!!


    床头底下还放着一些吃食,一些饮料,还有一袋未知的分泌物集合物。


    看到这。渊白猛地从床上坐起,双手撑在床上,急急向后退去。


    后退的同时,她还顺便蹭走了一整床的被子——因为被子的移动,凸出来的人型消失了。


    另外两人也及时跳下了床。


    三人看着空荡荡的床,奇怪,没有第四个人,可刚刚凸显出来的人型是怎么回事?


    就在渊白诧异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三岛忽然露出震惊的表情,手指颤抖地指向她的身后。


    渊白慢慢回头。


    只见被她拉扯成一坨的床单,缓缓鼓了起来,在她侧身后“站”了起来。


    也不算站,它只有半人高,“站”起来后正好和坐在床上的渊白打成一个平视。


    “里面是什么东西?”


    三岛声线颤巍巍地询问,不敢动弹。


    罗凡德没有好脾气,见不得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他一只手撑在床上,上半身朝前探过去,想要掀开被子一探究竟。


    啪!


    渊白干脆利落,一下打掉了罗凡德的手。


    她教训道:“傻了?没看过咒怨吗?”


    “…咒怨,是什么?”罗凡德反问。


    “…”渊白哪能想到,在这种危急关头,她居然还误打误撞发现同伴和她不来自同一个世界,“咒怨就是,你掀开被子,就会看到一个眼睛很大的女鬼,趴在你身上仰头看着你。”


    三岛光是想象,就打了一个哆嗦:“好像是日本很久远的恐怖片,几百年前流行过。”


    渊白:…


    懒得搭理这群“土老帽”


    她没有掀开被子,而是伸手,隔着被单摸了摸鼓包的最顶处。


    手感坚硬,抚摸的同时,还有毛发摩擦“沙沙沙”的声音。


    像是…人头?


    换做普通人,恐怕早在摸到被单里有东西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半死,飞速逃离房间了。


    可渊白不是。


    她不仅没有收手,还将手指缓缓下移,来到鼓包的中下位置,也就是半身中“脸”的地方。


    她的手指停留在布料上数秒,随后缓缓像里按进去,很快,单薄被子表面就映出了形状——竟然浮现出一张大了口的人脸!


    它的眼瞳几乎要掉出来似的凸起,鼻子山根扭曲,嘴巴长得大大的。


    以至于渊白的手指向里探去的时候,差点伸进它嘴里。


    这是一个人。


    被子里藏着一具只有上半身的人!


    怪异的五官,半截身体,丰富却又模糊的人类特征,不断激起室内三人的好奇心。饶是渊白,也忍不住让手指更深入一些,好让被子凸显出更多的形状,看清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忽然,薄被下的眼瞳转了一下。


    定格在渊白身上。


    …不好!


    渊白连忙把手收回来,可这双凸起的眼瞳似乎已经锁定她了,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它正在恶狠狠地看着她。


    那张诡异大开的嘴,也追着渊白后退的手指而来,隔着被子狠狠咬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渊白退不及,其他人又站在离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渊白!”


    罗凡德拔出武士刀。


    可救人哪有害人的动作快。


    渊白眼睁睁看着尖锐的牙齿穿破薄被,朝她的手腕狠狠咬下去。


    九龙城寨里,屠夫会把逃跑的玩家剁成猪肉,那碰见啃咬玩家的鬼东西,又会有什么下场?渊白似乎已经看见看见自己断手断脚,残肉残骨在鬼嘴里咀嚼的样子了。


    在罗凡德武士刀劈下来的瞬间——


    在被子里鬼东西咬下来的瞬间——


    在渊白后退不及快中招的瞬间——


    她眼疾手快,光速点开系统,主菜单,存档——回到存档点!!


    她几乎要用目光把这个按钮戳烂了。


    这还是渊白第一次使用截图以外的npc功能,预料中的痛苦没有发生,黑暗瞬间袭来。


    等景象再度亮起的时候,渊白已经回到她用手指抚摸被单怪物五官的时候了。


    渊白沉默了。被单上开出一个个小洞。


    枪林弹雨间,渊白似乎看到这一个个小洞里,藏着一只、又一只瞪大的眼睛。


    什么东西?….


    就在渊白攻击速度放慢,想要看清小洞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一面巨大的镜子砸下来,正好砸在她和被单的中间。


    刚开始,渊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面镜子,因为反光的地方朝后,也就是被单的方向。


    她只看到了镜子的背面,也就是不反光的黑色不锈钢板。


    ——啪!


    一声爆碎响起。


    镜子狠狠撞在地上,在她跟前碎成无数碎片。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面对枪林弹雨还坚持立在原地的被单怪物,居然消失了。


    这张全是弹眼的床单失去支撑,柔软无力地跌落回地上,仿佛那里从来没有过东西。


    她昨天晚上感受到的触摸果然是真实存在的。


    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有一个人正躲在床底下,吃东西,喝水,上厕所,透过气孔窥视着他们,用手隔着布料抚摸着他们,脑海中幻想着粗鄙恶心的东西…


    这个人知道家具里有能活动的空间,是因为他给所有城寨的住户修建家具。


    只要这个人想要,他随时能躲进他修建的家具里面,窥视意.淫着他现实中不敢做的事情,看他不敢看的人,摸他不敢摸的人,吓那么平时看不起他的人。


    从结果倒推过程的话,端倪也变多了。


    “全宿舍楼都是装修工人组装的。”——三岛明明把窗户缝隙都用胶带粘起来了,风是从哪里来的?


    渊白猛地朝窗帘处看去,冷不丁看到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冲着布料吹气。


    鼓起的腮帮子使他的眼球更多暴露在空气中,撑大的眼睑勾勒出一抹诡异的兴奋笑意。


    视觉冲击感十足。


    渊白下意识眨了一下眼。


    可当她的眼睑一开一合后,窗帘后的可怖男人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透光的玻璃。


    渊白:


    不太对劲。


    她抓起机.关.枪就往厕所跑去,就连三岛喊她的话都顾不上,直接冲进洗手间里反锁。


    她需要独处,确认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只能放下一个马桶的狭小洗手间里,渊白坐在马桶上发呆。她的余光透过厕所隔断间隙,猛然发现有半个人头从缝隙中挤进来,躺在地板上,瞪得极圆的眼球直勾勾向她看去。


    渊白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用脚踩住人头面中。


    想象中人体柔软的触感没有发生,而是干硬、脆生生的。


    渊白眯起眼睛再仔细看,才发现这只是一个服装人体模特,不知道什么原因倒在地上,又正好滚进了卫生间隔层里。


    人体模特的身体粗制滥造,唯有一双眼睛画得精细,所以才被近视的渊白错当成是人。


    渊白没有在意,一脚踢开模特,模特头咕噜噜滚到一旁。


    她站起身,虽然没有上厕所,却下意识按下冲水键。


    哗啦啦——


    冲水的声音响起。


    沉闷,堵塞,毫不清脆。


    渊白听着闷闷的冲水声,似有察觉地扭头看向马桶。


    等看清马桶里的景象后,饶是从小到大极少情绪起伏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马桶里,下水管口里,正静悄悄地躺着一个人头。


    他的半只眼睛从大口径排污管道里塞出来,直勾勾盯着渊白,眼睛以外是苍白的脸庞,随着水流的晃动偶尔露出,偶尔淹没,唯有一双睁大的眼睛,在水上漂浮。


    眼球裸露,眼睑开裂,被冲厕所的水洗得血管都变成青灰色了。


    这是窥视。


    这居然也是窥视。


    渊白有些想吐。


    试想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上厕所,低头却和一张惨白的人脸,面面相觑。又或者说,其实这张人脸一直都在,只是没有触发死亡条件的人看不到他?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很恶心。


    突然,渊白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凑近眯眼端详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眼睛动了。


    渊白靠近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


    她眼睁睁看着马桶里的人脸,黑色瞳孔部分颤抖,失神的焦距慢慢集中,落在她的脸上。就像机器人被激活了一样,居然试图从马桶里钻出来。


    先是露出一只眼睛,然后是被压扁的鼻梁,最后是泡得发白的嘴唇。


    嘴唇一开一合,牙齿早就被水泡没了。


    “你看到我了,换你来这里。”


    “你看到我了,换你进马桶。”


    “你陪我一起待在这里!”


    漏风的牙齿使声调异变,十分艰难才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渊白后退一步,抓起机.关.枪,二话不说对准躲在马桶里偷窥的变态怪物。


    可当她的视线从肉眼看向瞄准镜的时候,马桶怪物突然消失了,她再将枪放下来的时候,马桶里只剩下微微荡漾的水波,一如所有冲水后稀松平常的现状。


    “家具都特别大”


    “这个变态就是我身边的人,他对我的生活了如指掌。”


    这个人就是,装修工人何伯。


    在他的“巧手”之下,家具被打造成一个又一个单人房间。


    但以渊白的体型,可以让它一百米,所以这条蛇变成了蛇肉。


    发现鳞翼蛇有异能其实是因为渊白抓住它时感觉到了割手的风,但“风”只在小蛇的周身盘旋。


    渊白这次没有急着融合,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蛇纳入体内,掏了半天:她果然在蛇尸内部掏出了圆形结晶状的“大脑”。


    “但是这也没什么用啊……”


    她蹒跚着下水,默默沉入深海,体内的“脑”无声地出现,十颗、二十颗、三十颗……她想给自己分裂出多少颗这样的大脑就能分出多少。渊白已经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海底怪物了,或许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有异能?但对红龙海怪而言,不过是多咬几口的事。


    那些微弱的“异能力”,在深海之中,起不了任何波澜。


    淮城之中,渊白往方便面里打了个蛋。


    她早上起床时就看到了她的“人造月亮”,在灰绿色的城市中,它亮着微弱的光,但这一点光,也能让一直被阴雨笼罩的心情变好起来……


    “好咧,吃完早饭我就去换个‘月亮’吧!”


    淮江大桥上已经挂了一排鱼尸,但灯鱼们还是会前赴后继地冲上来送“鱼眼灯”,一直挂在那多浪费-


    啊,原来不是红色,是红色的眼球啊。


    罗凡德脑海里缓慢升起这个念头,可饶是早有准备,他还是被这双红色眼睛吸引住了。因为这双眼睛跟渊白的眼睛实在是太像了,虽然眼球眼睑全是血痕,但它的视线很专注。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正在跟渊白对视。


    并且不排斥这种面面相对的亲密感。


    忽然——落在梁砚行的屏幕里,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像素小人,举着玻璃碎片,目视屏幕正前面。


    [是你吗?]


    淡粉色对话框从像素小人的脑袋上弹出。


    这是在…跟他对话?


    梁砚行抿了下嘴,总算有恋爱游戏实感了。


    可是他要怎么回复?


    梁砚行七手八脚的戳弄对话框,对话框消失,紧接着又出现第二个对话框。


    [黄焖鸡。]


    “嘶!”


    刺痛感从罗凡德背后传来。


    原来是三岛用刀在他肩膀处划了一道。三岛控制了力道,所以伤势不重,只是有些刺痛。


    疼痛唤醒正陷入粉色暧昧的罗凡德,他连忙上身微仰,避开对视,可还是动作太慢了。房门后的眼球发出泡泡破裂一般的“啵”声,随即从缝隙里喷出一股粘稠的血液,糊他一脸,有些许粘液跑进他的眼球里。


    “嗯——”


    粘液灼烧眼球。为什么镜子里会有这种东西?


    渊白缓缓蹲下,捡起东西仔细看。


    也就九龙城寨的镜子能放下水瓶,因为这面镜子坐得比市面上所有镜子都要厚实许多,侧面看镜子足足有5cm那么厚。


    正好能放进罐头和水瓶。


    渊白以蹲下低矮的视线,抬头看向四周….所有的家具都跟镜子一样,比市面上的大。


    5cm的镜子能藏水瓶。


    那50cm宽,180cm长的沙发能藏什么?


    能藏一个人。


    嘶!


    意识到这一点后,渊白开口就喊娘:“罗凡德!三岛!你们快过来!这里有点奇怪!”


    两人只是在外面洗簌,没有走远,听到渊白的声音后匆匆忙忙就赶过来了。


    一开门,他们就看到渊白一只脚踩在沙发上,两只手抓住扶手朝外暴力拉扯,用力龇牙咧嘴:“你们…在…看什么啊!快来帮忙啊!”


    渊白把拆快递的力气都用上了,家具纹丝不动——三姑的广告诚不欺她,城寨工人的家具,确实是质量好啊!


    多亏给到提示的东西是镜子,换成其他家具,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坏了。


    “让开,我来。”罗凡德拔出腰间的武士道。


    渊白赶紧后退。


    只见一道橘光闪过,下一秒,沙发就被一分为二了。


    外头包裹着棉质的部分,开裂处还隐隐冒着火光,烧焦似地往两边卷起。


    罗凡德走过来,只踹了一脚,沉重的半截沙发就被踹离远处两米那么远。之所以没有踹飞,还是因为三姑的房间实在是太小了,沙发在巨力推动下被迫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巨响。


    渊白先看到一些生活用品,从沙发夹层处掉了出来。


    是一些开封过的零食包装,瓜子皮,还有已经完全干掉的水。


    “这是什么东西?”三岛诧异:“装修工人在建家具的时候,偷偷吃东西后把垃圾放进去了?”


    “恐怕不是。”


    罗凡德闻到沙发内部传出来的潮热空气:“东西是刚刚吃的”


    “不可能啊!这些家具不是第一天晚上做好的吗….”三岛正准备蹲下来,朝沙发内部空间看去,一道迅速身影掠过他,直接钻到沙发里面去了。


    ——渊白一骨碌钻进沙发里,直接躺进去了。


    她就像个尸体一样躺在中空的沙发里面,声音从布料隙孔中传出来,显得有些沉闷。


    “嗯,这是一个人型的空间,正好能躺一个人呢!”


    她兴致勃勃地将发现告诉另外两人。


    罗凡德捂住眼睛,疼得低声闷哼一声。


    等他把手从眼睛拿下来的时候,就好像经过一场时光穿梭,闭眼前的九龙城寨白日安静,闭眼后的九龙城寨黑夜阴翳。


    原来这就是渊白正在经历的困境!他能帮她了。


    罗凡德用力睁着眼睛看向渊白的方向,却正好看到,一把电锯从天而降,直直落在渊白的天灵盖上。


    而他,没法救她。


    “渊白!”


    罗凡德惊恐喊出她的名字。


    在脑海中碎碎念着这句话,正在爬行中的巨蛛突然一顿:


    因为这次爬行速度比较慢,渊白发现自己隐约“看”到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热源,就在5-1406,也就是五栋14层的房子里。


    已经有变异老鼠爬这么高了吗?


    她一动不动,趴在1406的窗外观察,发现这是一间简单的卧室。


    大约过了有五分钟,床下那个热源动了。


    “它”冲到了角落里,似乎一头栽进某个机器里,然后用自己的脑袋猛撞了一下空荡荡的碗。


    渊白:“?”


    什么动静?


    然后,它又跳进另一个框里,动作灵敏地不像变异老鼠,渊白听到了刨沙子的声音。


    啊,还有臭味。


    这玩意一定在房间里拉屎了!


    她庞大的身体整个贴在窗外,那个小东西大概根本不理解巨蛛是什么,它只是凑到窗户边,虚弱地叫了一声:


    “咪呜……”


    第 16 章   进化


    站在1604客卧窗边,渊白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每栋楼有16层,每层有6户,渊白这一层的门她都撬过一遍了,只要不考虑损坏问题,即使是新手也能撬开一些防盗门。


    隔着一层玻璃,望远镜中的画面有些模糊,渊白等了一会儿,才在镜头中看到了那只“猫”。


    那当然是一只猫!


    一只被隔壁5栋14层这户人家弃养的猫咪。


    看体型,应该是一只不到三个月的三花,被养在和卧室相连的小阳台里,上方挂着衣物,角落里放着猫咪的喂食器和猫砂盆。


    只是,透过巨蛛的视角,渊白能看到喂食器已经空了,猫咪拱来拱去,其实什么都舔不到,水也没了,猫砂盆则满了。


    这家人可能在撤离,亦或者统一撤离之前就走了。


    渊白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没带上猫,可能是怕路上麻烦,也可能是担心动物“变异”。当已经发现有动物产生变异后,每个人对待自己的宠物也会出现不同的选择,这很正常。


    为了方便她观察,她让巨蛛爬开了一点儿,此时挂在15层上。


    仅用肉眼看,这只猫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渊白猜测是因为……猫咪没有接触过雨水,也没有吃过变异后的动植物,它就只是被关在这个卧室里,几天来只有这么大的活动区域。


    贴着窗户叫了几声后,这只小三花意识到没人给它准备食物了,又缩回床下,它把自己藏在床头与床头柜之间的那一小块阴影下方,像一只会呼吸的黄白黑三色小蟑螂。


    双方距离被拉近了一大截。


    渊白跑着跑着,忽然看到一只血色的手掌抓在楼梯边沿,指尖抓扣地板,用力得泛白。


    ——只需再一次跳跃,屠夫就能跳到她脸上了。


    她嫌恶地啧了一声,刚准备上前,一脚踩在手掌上。


    忽然,身后崩出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渊白感觉有人抓住她的衣领,将她往后拉了一下。


    下一秒。


    一个巨大的垃圾桶从天而降。


    它从楼梯扶手杆的三角空隙处直直落下,“哐当”一声,掉到了屠夫的头上,把他重新砸到一楼底下了。


    渊白愣了一下。


    身后拉着她的力气,也跟着视野里的垃圾桶一起,消失了。


    她扒在栏杆上向下看去,屠夫以雷霆之势从高处笔直砸落,水泥地板被砸得深凹进去。他仰面躺在地上,电锯插在他脑门上,红白相间的粘液混着黑泥,在地上肆意横流。


    他扭曲的四肢颤动,想从地里出来,结果误触电锯机关。


    “滋啦啦——”淦,早知道就不坦白身份了。真恼火!


    对比三岛的慌张,渊白倒是淡定得很,她扬起头看向罗凡德,问:“你是真的吗?”


    在少女澄莹的目光下,罗凡德微微蹙眉,显得有些严肃。


    不知道是嘴笨还是心虚,他只说了一句:“我才是真的。”就不再说话了。


    他是紧张,可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你们爱信不信”的高傲。


    渊白就喜欢他硬颈的死样子。


    于是她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翘着一双二郎腿,将薄被顶得老高。


    一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对门外喊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才是真的罗凡德?”


    门外的人明显松了口气,“你们开一条门缝吧,往外看看不就知道了?”


    室内一片静默。


    接下来是不是要开门,查明真相了?


    三岛急急忙忙就要去开门,却被渊白拉住手腕,“门外的罗凡德是假的,床上这个才是真的!”


    她的语气相当肯定。


    三岛不理解,当事人罗凡德则是抿紧唇瓣,一言不发。


    大概很难有人能体会到罗凡德现在的心情吧?被误解,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同伴的信任。


    如果当年有像渊白的人,给他十足的信任,他还会沦落到进无限空间的下场吗?


    不过渊白是按照什么依据判断的?


    “你怎么知道门外的人是假的?”


    三岛适时问了出来——正好是罗凡德所好奇的。


    渊白是怎么判断的?


    依照同伴情谊,还是团队默契?罗凡德不禁期待起来。


    然而…


    “笨!”


    渊白指了指门外,毫不客气地说:“你觉得罗凡德像是会关心我们安不安全的人吗?出事了,他绝对是带着武器第一个消失的人。”


    “哦哦!”三岛连连点头,想也不想就接受了这个理由:“你说的有道理。”


    罗凡德:“…”


    拴q了。


    刚刚感动的他,像个货真价实的傻逼。


    几人的对话声压得很低,按理应该不会被门外的人听到,可前提是——门外得是个人。


    门外沉寂两秒,敲门声忽然爆发,震得门框,连同贴着墙面的家具都在震。


    “出来!出来!你们往外面看一眼就知道,我才是真的罗凡德!”


    不断震动的家具象征着摇摇欲坠的安全屋,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提心吊胆,担心屋子失守,怪物冲进来团灭众人了。


    只有渊白,不仅不慌不忙,还淡定地跟门外的“罗凡德”对骂。


    “瞧瞧,又露一个马脚了。罗凡德是我的专属称呼,你咋还自己用上呢!不要脸!”


    渊白话音刚落,罗凡德的声音变得尖锐。


    他的说话音调颇有种粤式戏曲的诡异感,每个尾音都带着颤巍巍的蜷。


    这绝对不是罗凡德的声音。


    也绝对不是正常人的声音!


    刚刚还纠结要不要出去的三岛,咻的一下跳回床上,整个人藏进棉被了。


    吓得屏住呼吸。


    大概是发现渊白只会嘴炮,怎么叫都不出门吧,门外的东西终于放弃假扮罗凡德,音调急升,再开口的时候,变成了黑子的声音。


    “是我,黑子。”它连颤巍巍的声线都模仿出来了:“我没有死,我被困在一个地方了,救我!”


    渊白顿了顿,淡定回复:“…呃,港中有善口技者。”


    她看向三岛,心想这位高三生怎么不接下去,而后才想起来人家是日本高三生,没学过《口技》


    “你在说什么啊,快给老子开门!”


    哟吼。


    这东西居然连黑子的嚣张没礼貌都学出来了。


    她得多傻才会开门?


    还没等渊白骂回去,门外一阵——


    兹拉,兹拉…谁能想到,那句堪称人类踏上月球迈出一小步的“是你吗?”,后面居然接的是黄焖鸡??


    梁砚行的唇角微微勾起,直到最后,他也没琢磨出如何与npc女友对话,只能使用最基础的、最简单的方式——用手指摸摸渊白的头。


    另一边。


    渊白捏紧镜子碎片,暗笑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虽然这里一看就是鬼怪纵横的灵异空间,但如果黄焖鸡要变鬼的话,应该在店家厨房里变啊!——按照生物学角度,她吃的是鸡的尸体才对。


    抛却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后,渊白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脱力地蹲坐在地上。


    她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


    差一点。


    就差一点。


    她的手指就被鬼怪啃食了。


    如果渊白反应不够快,没有迅速回档的话,就必然要承受疼痛。


    届时就算回档了,也会因为疼痛,反应不及要缩手,短时间内体验第二次啃咬的痛苦。


    渊白坐在地板上,心跳后知后觉加快,劫后重生的强烈疲惫和脱力感慢慢爬上了她的身体,她的情绪在刺激和庆幸两种情绪中来回跳跃,身心俱疲。


    不行,不能再坐下去了。


    得出去继续找副本真相了。


    渊白用手撑住地面,强迫自己站起来。


    忽然,她感觉到一股暖风吹过。


    她抬起头看向虚空——是错觉吗?有什么东西,缓慢又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它没有昨晚床铺里什么东西摸她时感受到的冰冷,反而是和煦的、礼貌的、节制的。它从发顶处摸下来,停留在刘海前的区域,就好像人类逗小猫一样用五根手指抓挠着猫脑袋似的。


    渊白的动作顿住。当她再想认真感受这种触碰的时候,所有的异样烟消云散了。


    它只是短暂地安抚了一下渊白。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安抚,莫名让渊白产生了力气。


    渊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抿了抿嘴。梁砚行也眼睁睁看着她头上的对话框,不断在“…”和“!”还有“???”之间,来回飞快切换——一如她现在变化莫测的想法。


    短暂停顿后,想法对话框消失了——渊白心中已有定论。


    她元气十足站起来,明明房间里没有人,却还是对着虚空喊了一句:“有力气了!继续搞事!”


    临离开房间前,她顺手把镜子从地上扶出来。


    ——哐当。


    镜子后面的不锈钢板突然掉落。


    渊白低头一看,忽然鸡皮疙瘩爬满手背和后脑,因为她看到,厚重的镜子身后有一个空间,里面放着一条泛黄的毛巾,两罐保质期很长的水果罐头,还有两瓶反复利用很多次的矿泉水。


    …


    熟悉的声音,一度梦回刚进副本的噩梦。


    “啊!”黑子忽然发出剧烈的惨叫声,手指甲求救式地抓挠着房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还有另一道声音,许久没见的屠夫,在那狂笑:“抓到一头!抓到一头!”


    门外居然有两个人!


    隔着房门,众人都能感觉到黑子的挣扎。


    他一边躲避电锯,一边紧贴着房门喊道:“你们别出来,屠夫!屠夫来了!”


    好几次破音的求救声紧贴着房门,就像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家具震动共鸣传播,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朵里。


    兹拉兹拉的电锯声,利刃卷起残肉沉闷的切声,和黑子的救命喊疼声揉杂在一起。


    一阵窸窸窣窣,仿佛有人在房门口行凶后的声音后,黑子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紧贴着房门,嘴巴几乎塞到门缝里,小声无力地说:“我…呃找到…破解…副本的…证据。求你们…看…一眼。”


    真的很轻很小声,还带着胸腔被破开后的嘶哑破音。


    如果不是房间里足够安静,恐怕渊白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渺小人类的遗言就是这么微弱。


    按照黑子的说法,他在消失的期间找到解开副本的关键证据,并且已经展现出来了。只要他们稍微打开一点门缝,或者扒拉出一个口子,就能看见证据。


    不得不说,黑子的遗言,真真踩在了所有人的软肋上了。


    谁不想尽快解开副本然后离开,谁又会不相信一个人临死前说的实话呢?


    至少,三岛犹豫了。


    他没有罗凡德的能力,也没有渊白的心大,却比他们两个更想活下去,回去参加高考。


    他抿了抿唇,提出一个折中办法:“房门底下有个缝隙,我可以蹲下去看一眼。它位置那么低,电锯过不来,我也能看清外面的证据。”


    三岛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起身就要过去了,直到再次被渊白拉住。


    “有什么好好奇的?”


    渊白对门外黑子的惨死拍了拍手,颇没有人情味地说:“演得不错,盒饭多加两个鸡腿。”


    “如果不是演的呢?”三岛反驳,门外还有黑子薄弱的呼吸声,带着气胸破开后的嘶嘶嘶。


    一切真实又惹人怜惜。


    呃,主要是惹三岛怜惜。


    毕竟渊白心大,不像三岛一样被演到哭得稀里哗啦,她只能从理性分析:“没人会这样说遗言。如果我死了,我会冲着门外大喊,证据是xxx!而不是你们看一眼…”


    证据是xxx,撑死就六个字吧,黑子拼死说了二十个字。“


    周星驰的电影才会这么演。


    果不其然,渊白话音刚落,门外无论是电锯声还是求救声,仿佛织成一条线,同时消失了。


    无论黑子、还是屠夫都仿佛只是三人的错觉。


    刚刚还因为黑子红了眼的三岛,像是一台cpu被烧掉的电脑,呆愣在床边没有动弹。


    其实这也不怪三岛。


    门外的东西先是模仿了他们的队友,再是用破解副本的方法,引诱人出去——合作和破局,都是无限流玩家们最在意的东西。


    渊白一点都不惊奇会有人上当受骗。


    她只希望今晚的闹剧快点结束,门外的东西知道他们不会出去后,能识趣点早点走。


    可惜。


    渊白还是小看了无限流的危机重重。


    门外的东西走了,许久,无论是房间里还是房间外,一片寂静无声。


    就在她以为今晚的闹剧结束了的时候,忽然,臀部一片冰凉飞快掠过。


    血色肉团大幅度颤动。


    死是肯定不会死的,就是短时间内活动不了了。


    渊白深深看向倒在屠夫身边的垃圾桶,又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楼上。


    衣领处被人拖拽的触感,还停留在渊白的脖子上,若隐若现,证明一切都不是幻觉。她抿了一下嘴唇,决定先回到三姑家中再做打算。


    三人回到444房间,关好门。“渊白!”


    罗凡德喊出名字的同时,一把夺过武士刀,将其抛掷在空中。


    他试图用刀打掉电锯,却没想到渊白突然一个扭身,居然从电锯底下,跑到武士刀底下。


    罗凡德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刀朝脱困的同伴飞去。


    他惊得失语。“我觉得挺好的。”


    梁砚行没有因为渊白的供奉而生气,相反的,他的心中缓慢升起一种名为欣慰的心情,就好像看到捡来的小野猫,刚开始还躲在沙发底下不敢见人,又在舒服温暖的相处氛围中,慢慢伸出柔软的粉色肉垫。


    眼睁睁看着渊白从一开始的警惕,到现在展现一点点信任。


    梁砚行快被一种名为满足感的心情给淹没了。


    他伸手摸了摸渊白的脑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牌位。


    一个不小心。


    香烛被摸灭了。


    只见屏幕上这位虔诚的像素二头身人,头顶冒出一个鲜红感叹号,然而一个健步冲上来,将香烛重新点燃。


    给他点香烛就算了,渊白嘴里还不住念叨:“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这里的小鬼不懂事,居然叨扰到黄焖鸡大仙。”


    梁砚行:


    信任不信任另说,这个恋爱游戏真的是这样玩的吗?


    另一边。


    渊白在三岛、罗凡德惊恐的目光下,完成了对黄焖鸡的供奉。


    从这以后,渊白已经彻底接受了,身边跟着一个鬼的事实了。这种认知让她忍不住好奇,黄焖鸡鬼可能会在的地方


    以一只鸡的高度,可能是在她脚踝旁边?


    于是渊白低头看向无限女友游戏唯一没有镜头的地方,友善亲切地说了句:“宝子。”


    没有反应。


    当然是因为那里没有鸡,更没有梁砚行。


    渊白冲着空空如也的地板说话,完了后还满足地扬起脸庞。她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后,差点把脆弱单纯的男高中生三岛吓晕,他声线颤抖地说:“渊白,你清醒点,别吓我。”


    “不好,情况比我想象的更糟。”


    回答三岛的,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捂着红眼的罗凡德。


    血液从手指缝间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鞋尖上——罗凡德的状态比渊白要严重许多。


    当然这也有,渊白回档的时候,顺便缩短了和窥视之眸对视的时间。所以在其他人看来,渊白的病症很轻,只有眼瞳的白色部分泛起密密麻麻的血丝。


    罗凡德努力抬起眼睑,睫毛上挂满了血珠,他往角落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什么话都没顾上说,他立刻闭上眼,整个人进入一个入定的状态,不动了。


    “罗凡德。”三岛摇了摇罗凡德,没有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


    “罗凡德!”


    一旁的动静,终于把渊白的注意力,从黄焖鸡的事情上,引回到无限流副本里。


    渊白的余光瞄见客厅窗帘正在微微颤动。


    风将泛黄的绸布吹起,在空中摇摆着极小的弧度,布料之间摩擦的时候还会发出“沙”,“沙


    该不会……


    罗凡德拿毛巾塞住门缝,又指挥着三岛用胶布封住房间里所有缝隙。在递上胶带之前,他瞪着泛红的眼睛警告三岛:“记住,闭着眼睛,等封好全部缝隙后再睁开。”


    三岛点点头,马不停蹄去忙了。


    罗凡德看向一旁怔怔的渊白,唇齿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来一句:“你究竟是什么人?”


    渊白:?很明显。


    这是专属于渊白的暗夜。


    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由她一人独自面对。


    渊白跑过这条走廊,只要绕过这个楼梯拐角,就能回到三姑的家里,可这时她脚下一歪,竟然摔倒在了楼梯口,整个人趴在地上。


    正好摔在走廊边上的通风管道旁边。


    缓慢旋转的扇叶间隙中,一双眼眶泛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渊白,笑得诡异。


    “把眼睛扣掉。”


    “把眼睛扣掉,你就看不到了。”


    眼睛在说服渊白,而渊白手边,是一根不知道是谁丢下的,削得极尖的筷子。


    “怎么能反应那么快。”罗凡德顿了顿,郑重道:“又那么幸运?”


    刚刚闪现的垃圾桶,不仅震惊到了渊白,也让罗凡德目瞪口呆。他从业执法那么多年,从没见过有人,能全靠运气,在电锯杀人魔手下逃过一劫。


    偏偏除了幸运,没有其他合理解释了。


    罗凡德蹙了一下眉头,说:“总不可能是鬼看上了你,所以搬了个垃圾桶来救你吧?”


    鬼?


    坐在地板上发怔的渊白抬起眼睑,眼眸里都是恍然大悟的光。


    “你说的没错,可能真的有鬼!”渊白一本正经地回复罗凡德。她一边念叨着“有鬼”,一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什么意思?”罗凡德没看懂渊白的反应:“这里是无限空间,有鬼不也很正常吗?”


    “你不懂!”


    渊白踱步的速度更快了。


    第一天晚上的饮用水,第二天的黄焖鸡,被子,镜子,还有打她手背令她回神的红痕,还有拽她衣领回击的垃圾桶,全都指向了一个目的。


    他,或者是她在帮她。


    他,或者是她似乎是个好鬼?


    缝隙都被胶布和毛巾挡住了,细心的男高中生连窗户都没放过,客厅的光线逐渐暗下,衬得角落神龛的红光越来越明显,占据渊白全部的余光。


    她看向神龛,心中已有成算。


    渊白将三姑供奉的牌位拿下来,又从厨房里拿出磨刀石,跑到客厅角落里开始打磨什么。


    她的动作引起了三岛和罗凡德的注意,再加上作为第一个达成死亡条件却还没死的人,带着一双红眼,渊白的所作所为都有一种她的精神已经崩溃的氛围。


    三岛担忧地问:“渊白,你还好吗?”


    “我挺好啊。”


    磨牌位的动作不停,看起来就不是很好的样子。


    两人眼睁睁看着渊白将牌位上的字磨干净了,又用马克笔重新写了什么,然后放回神龛。她本人则是虔诚地站在牌位跟前,双手合十,眼睑紧闭


    这是在干什么?


    三岛低声询问罗凡德:“渊白有信仰吗?”也是,历经那么大的危险,主动找信仰依靠,似乎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于是罗凡德上前,站在渊白身侧,刚想安慰她就看到牌位上的字。


    上面写着


    “黄焖鸡之墓。”


    嗯。


    半小时后,在纸箱的边缘,一根黄黑相间的细长尾巴翘了起来,晃来晃去。


    渊白感觉一股暖意击中了她的心……她的背,她的脖子……等等?!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有点奇怪:


    渊白记得“梦”里的内容,她意识到,自己其实也获得了进化的机会,所以她刚刚尝试健身,又测试了一下身体素质,但没感觉到什么变化。


    她还是那样,体力一般,耐力正常人水准,跑跳都不出格,这进化究竟进化了什么方面?


    此时,渊白神色古怪地摸向了自己的头发。


    她的发尾正好到胸以下,不是太长,末日之后就懒得打理,早起直接扎马尾。但此时,不是错觉,渊白感觉到掌心的头发是温热的。


    好消息:她真的进化了,进化的方向是头发温度随心情变化,冬天可以用来保暖!


    渊白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暖风机。


    ……坏消息是这进化她根本不需要。


    嗯,开都开了,烘下衣服算了。


    第 17 章   虫子


    “从今天开始我要讨厌狗!”淮城柳乡港肉联厂,正被烟火熏地直咳嗽的小伙子一边清理地面,一边和身旁的人吐槽,“之前陈子也不是肉联厂的主人啊,他们也是趁着老板跑了自己占住地方,怎么这狗一副把我们当入侵者的样子?”


    这说的“狗”,其实正是陈子叔叔养的那两条黑色土狗,在猿猴被蜘蛛拖走时,这两条狗从肉联厂逃走了。


    而当那只巨蛛离开后,土狗在第二天回到了肉联厂。


    它们智商可不低,还记得蛛网带来的麻烦,所以只躲在蛛网外面,尝试从缝隙中钻进来。


    但这也足够把厂里的幸存者吓到瑟瑟发抖了!


    好在,即使没有了柴油,肉联厂里还有其他的油可以点火,揣测着这两条狗都怕火,众人用油把布料浸湿,裹起来塞进罐头,用外面那一小截点燃,朝土狗丢掷。


    第一次,两条狗都被吓跑了。


    当火焰燃烧起来时,狗必定是想起了之前火猿猴给它们带来的恐惧,几乎是瞬间“汪呜”着夹起尾巴逃了。


    但狗并没有逃远。


    这两条狗打小就在肉联厂长大,守卫大门,记得位置,在末日之后又顺利进化而没有异变,虽然没进化出猿猴那样的异能力,但在末日环境下,也算是膘肥体壮。它们不仅记得肉联厂,也记得这里的“肉”。


    仅仅是两个小时过去,刚被“不灭的火焰”吓跑的土狗又跑回来了。


    这次它们和肉联厂大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龇牙吠叫着,在“汪!汪!”的背景音下,所有人都有些心神不宁。


    人类惧怕那只巨蛛,奈何不了死前的火猿猴,现在更是没法抵抗变异后的狗。


    渊白看着扇叶里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然觉得这双眼睛和她很像,不对,是一模一样……


    这个联想令渊白感觉毛骨悚然——与自己相似的脸,隔着排气扇凝视着她,就像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对她说:“只要把眼睛戳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渊白感觉自己像是被魇住了,挪不开目光。


    与此同时,她的手,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攥紧了这根脏兮兮的筷子。


    筷子被缓慢抬起,离她的眼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到渊白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削尖的部分早已对准眼球,倾斜的尖端反射出锋利的亮光。


    “渊白!”


    “不要!”


    一直警惕四周的三岛和罗凡德终于发现渊白的异样,并试图冲上来夺走凶器。


    可人的动作哪有手快?


    渊白手起筷落。


    锋利尖端划过空气,直直脆弱的黑瞳穿过去。


    就在筷子即将插入眼球之际,一阵剧痛于渊白手背上爆发,唤醒了她几乎崩溃的理智。渊白出于本能猛地松手,失去方向的筷子直直朝地面飞去,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渊白后怕地看向尖锐的筷子,又看向排气扇。


    那双和她长得很像的眼睛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黢黑。


    好疼。


    是幻觉吗?


    她又抬起手。


    手背上红彤彤一片,范围很大,但又不是很痛。


    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母亲,正在试图唤醒做噩梦的孩子,轻轻拍打留下来的痕迹。


    “渊白,你没事吧?”三岛扶着渊白站起来。


    “我没事。”


    当下不是探究谁打她手背的事情,渊白将泛红的手背藏在身后,眨了眨盈满血泪的红眼,忍痛说道:“窥视。”


    “什么?”


    三岛不明所以。


    准确来说,从渊白双眼泛红,到落荒而逃,他一直都很迷茫。


    渊白耐心解释道:“这个副本的主题是窥视,只要做出窥视的动作,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成为九龙城寨副本的受害者之一。”


    渊白解释完后,顶着一双通红流血的双眼,还倔强地翻了一个白眼,表示她的鄙视。


    “有本事就出来单挑!”渊白冲着眼前,在罗凡德、三岛看来空空如也的二楼楼道大喊:“一个两个都躲在暗处看,算什么好东西?”


    罗凡德、三岛闻言,相互对视,不明所以。


    因为在他们看来,楼道就是他们来时的模样:房门寂静无声,如同坟包分立走廊两侧,底下透着光的门缝和贴着胶布的猫眼,虽然诡异但还没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可在渊白看来,自从她达成死亡条件后,整个九龙城寨都变了一个模样。


    底下门缝不再有光线透出,偶尔略过一两根手指,指甲抓扣着地板,发出吱吱的吵闹声,这是趴在地上偷窥的人。


    猫眼的胶布全都揭下来,生锈泛黄的猫眼同样不透光——这是正站在猫眼背后偷窥的人。


    没有一处缝隙没有视线,没有一处缝隙没有“偷窥者”。


    刚开始,渊白还因为这些视线弄得心慌意乱,心脏“砰砰”跳,可手背持续传来的刺痛若隐若现,总在她濒临崩溃之际吊着她仅存的理智。


    慢慢的,渊白也就没觉得这些视线多可怕了。


    只要她不去看他们,不跟他们同化,这些窥视癖就是不敢露面的胆小鬼,没有生命危险,但一想到有人躲在暗处偷窥,渊白就觉得恶心!


    她飞速打开系统截图,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


    偷看是吧?砰砰砰的敲门声作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岿然不动的房门寂静无声。


    渊白的目光快速略过。


    房门上所有的猫眼都是暗的,门缝透着光,证明没有人靠近门口。


    不仅如此,她还敏锐发现,有几户人家,都用厚实的胶布将猫眼贴上——胶布贴在外面,而不是贴在里面。


    不像是防有人从外面朝里偷窥,更像是在防他们自己?


    为什么?


    他们在怕什么!?


    渊白蹙眉,脑海里疑问不断。


    为什么那么大动静,都没有人往外看?


    为什么这些住户要用胶布把猫眼粘起来?


    为什么镜子砸下来后,被单怪物就消失了?


    虽然渊白不了解无限空间,但她身处副本之中,能清楚感受到,第二天晚上遇到的困境。远比第一天危险很多。


    已经不是“不搭理、少做少看”就能避开的程度。


    “门打不开。”


    罗凡德放弃攻击房门了。


    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似乎想找到其他突破口。这时,渊白眼尖发现走廊的通风管上,似乎有一条缝隙,正好朝着何伯家的方向。


    透着光的缝隙触目可及,只要走近就能看到何伯有没有在家。


    渊白没有多想,一步上前,踮起脚尖,透过缝隙往何伯家里看过去。


    探头向上后,她才发现通风管道上的缝隙远比她想象的大很多,视野清晰明亮。


    因为城寨里的房间很小,卧室、厨房、客厅三体合一,所以渊白仅需要一条透光的缝隙,就能把整个房间囊括其中。全木质家具,上头摆放着一些年代感很重的生活用品,东西不多,因为大部分东西都分散在各家各户的巨型家具里,供何伯随意进出、生活。


    千篇一律的家具没什么好看的,渊白的目光再放长远一些。


    她的视线从衣柜一扫而过,突如其然的黑影让渊白停止的动作,呼吸瞬间就收紧了。


    只见微微敞开的柜门,有一个人正在暗处看着她


    房间里有人?


    渊白瞪大眼睛,凝视看了好一会,才发现“那个人”是她自己。


    衣柜里装着一面镜子,镜子将渊白在墙边偷窥的模样倒映出来,在视野不甚明朗的时候,似乎有另一个人躲在衣柜里,正在偷偷注视着她。


    渊白骤然提起的心,又缓缓放了下来。


    她借着微弱的霓虹灯光,一点点探索何伯的家。


    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这是镜子,渊白还是有一种“有人正在窥视她”的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向左,余光里镜子映像目光向右,就像是恐怖谷效应,有一个长得像渊白的人,正在模仿她的动作。


    这不禁让渊白产生新的思考。


    她站在墙缝窥视房间,和何伯躲在家具里窥视三姑,是不是一样的感觉,一样的视野?


    随后,渊白心里一阵恶寒。


    倒也不是因为和何伯做出一样的行为,感觉自己品德有亏,而是渊白换了一个思考角度,开始回忆这几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第一天晚上,有“人”站在渊白房间,假装小优。


    当时她说的是:“你看看我,我不进去,你隔着房门看看我,和我讲讲话也行…”


    第二天早上,小优倒在门前,门框连同出入地板沾满粘稠的血液和不知名的软体组织液。很明显,她临死前正扒在门上,做着朝外看去的姿势。


    第二天晚上,有“人”假装罗凡德、黑子,还有奇怪的被单怪物。


    当时,假罗凡德说的是:“你们开一条门缝吧,往外看看不就知道了?”


    而假黑子,不仅在门外伪造被害,还用副本通关的证据,劝诱他们朝门外看一眼。


    被单怪物就更不用说了,它全程没有露过脸,一直躲藏在被单底下,看得到,摸得到,存在的本身就是吸引人对它产生好奇。


    也就是渊白好奇心不强,不然看到有人躲在被子里,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往里看。


    最后是奇怪的猫眼和寂静无声的邻里。


    从里面贴上的胶纸,可以防止住户朝外看。证明朝外看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是危险的


    看


    偷看?


    她倒要看看,谁那么不要脸!


    渊白冲着“空荡荡”的楼道大叫:“住在201的谭忠存,我看到你正在门缝里偷看了,住在202的黄静志医生,那么八卦平时爱打探病人隐私吧?204谭杰辉别躲了,我看到了”


    先前截下的九龙城寨招牌图片,此时派上大用场。


    不图救命,就图一个爽字!


    渊白按照截图,一个个喊出偷窥者的名字,字!正!腔!圆!


    三岛扯了扯渊白的袖子,小声地问:“你在干什么啊?”


    “别管我,摆大烂了!”渊白红着眼,摆得非常彻底。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不好过了,那大家都别活了——喜欢偷窥对吧,行,那她就大声嚷嚷谁最喜欢偷窥,谁正在偷窥!


    这样想着,渊白也不着急回去了,直接坐在地上,就跟唱功德一样念名字。


    中途觉得念名字有些干巴,她还编了一些狗血故事,塞进这些名字里。


    “谭杰辉医生,听说你偷偷挖了城寨八楼的漂亮寡妇的肾,卖给香港富商做移植手术,结果寡妇和富商在一起,你成了炮灰黄静志是真假千金里的真千金,不久以后要回香港,逆袭成为豪门千金”


    渊白张口就来,将二十一世纪的晋江狗血,套在二十世纪的贫民窟里面。


    这叫魔法攻击魔法。


    胡说八道VS变态偷窥


    渊白越说越起劲。


    然而,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站在门后、猫眼后偷窥的人,在被渊白念到名字后,竟然默不作声地终止了偷窥。还有一些没被念到名字的人,似乎害怕渊白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赶在她念到后面的招牌前,就飞快收回了目光。


    都跑没影了。


    诶?一条条全息恶评从眼前划过,渊白愣是一个字都没看,专注摆弄指甲。


    作为一个大脑开发程度高达75%的人,她懒得跟这群开发程度只有1%的普通人争辩,更何况被骂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原主。


    渊白就这么挂着直播间,既不说话,也不互动,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即便如此,直播间人数还是越来越多。


    “叮咚。”


    “您关注的账号“song,in”已上线。”


    来了!


    渊白终于舍得抬起眼眸,看向光屏外的观众了。


    半透色的眼眸在光线下流光四射。


    当然,她这毫无预兆的一抬眼,又间接击中多少立场不坚定的观众,就不得而知了。


    渊白掏出早已准备的账单,将其展开,一字一句念道:“从昨天到今天,我共工作了10个小时,按照赛博平均时薪120元每小时,一共是1200元,之前您父亲给我1000元,所以您还需要补200元。”


    说完,她将账单贴在屏幕上,硕大的200eb,出现得莫名其妙。


    粉丝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她在跟观众要钱。


    其中,哲也的反应迅速,立刻开骂:【不是吧,都全网嘲了,还那么厚脸皮开直播要打赏,谁会这么怨种给你钱?】


    话音刚落,id为“song,in”大怨种就冒头了。


    二话不说,给了渊白200元打赏。


    200eb放在超梦直播间里就是一朵璀璨的全息烟花,常年混迹直播间的观众看惯了,连眼睛都不抬一下,渊白却是第一次看。


    毕竟这是她开直播的第一笔打赏。


    渊白倚靠在扶手椅上,慢慢观赏着烟花绽放,落幕,仿佛在庆祝她的第一桶金。


    烟花结束后,渊白探身摸向开关,“谢啦,下播了。”


    下播了??


    这就下播了??


    不是,那么多观众的弹幕她一条不看,拿到打赏就下播,这是要坐实骗钱人设吗?


    眼看渊白真的要下播了,观众都急了。


    弹幕刷得飞快。


    忽然,渊白感觉手心一沉,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束鲜艳的玫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掌中——id<名侦探爱好者>打赏100元,赠与主播渊白漂亮的玫瑰。


    咦,竟然还有打赏。


    渊白不着急了,身体缓缓坐回躺椅里,一副咸鱼摆烂的样子。


    打赏后的弹幕通体金黄,在一众白嫖的观众中,显得格外显眼。


    【名侦探爱好者:渊白别走!!我大概知道案件的来龙去脉了,但我还是不理解一点:老头为什么要去找高中生复仇,真是因为对方有钱吗?】


    这条弹幕还跟着一长串小尾巴。


    【不是吧,真以为渊白是协助警方的热心市民啊?她能破案的话,还当什么网红,直接去当警察就好啊!】


    【她的热心市民奖,可能是她在警局的情人特地弄来的…就那个叫什么止役的警官。】


    【居然给网骗转了一百块,我看你真的是饿了!】


    渊白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她还发现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少了,视线集中到她刚刚编故事的对象身上!


    就好像他们真的相信了渊白的胡说八道,对邻居产生的好奇,多过了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外乡客。无数目光落在狗血故事的主人公门上,门内沉寂两秒,忽然发出急促的撞击声,就好像有人往外试图撞开房门。


    “砰!”什么意思??


    渊白下播了,留在她直播间里的观众还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


    ——她这是在骂我们?


    不是,这个骗钱翻车的失德网红,居然敢骂直播间的金主们!


    一时间,除了对案件好奇的人心满意足地离开直播间外,哲也等一众黑子都破防了,他们虽然忌惮陈松伶的死,但人总有“反正不会轮到自己”的侥幸思想,所以并不在意。


    直播间关了,那就在别的网站上骂,无所不能的赛博网络不缺情绪输出的地方。


    于是从记者发布会到直播结束,渊白赚足话题,占据所有人的视野。


    就连走在路上的路人,也在讨论她。


    “渊白是找了财团当靠山吗,现在拽得跟先前就是两个人!”


    “就她这副尊容,怎么可能有财团少爷看上她,开玩笑吧。”


    两名路人刚从渊白的直播间下来,一边讨论一边往前走。然,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请问一下,你们说的渊白,是前几天因为P图翻车的网红吗?”


    两人被吓了一跳。


    他们在这里呆了那么久,都没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转头一看,发现说话人是一位留着挡脸的长发,皮肤白皙得几乎要消失的单薄少女,她似乎不太习惯有人看着自己,又往下低了低头。


    “对啊,最近风头正火的网红,除了她就没别人了吧?”


    话音刚落,少女脸色更惨白了,仔细一看身体还在颤抖。其中一位心地善良的路人问:“您还好吗,需要送你去最近的医院吗?”


    “不需要,谢谢你们回复我。”


    少女赶紧离开,现在的她属于黑户,不能去医院。


    等远离人群后,少女火速找到公共网络,熟练篡改了自己的ip地址后,开始上网。


    她先打开登录页面,思索片刻后又放弃登录自己的帐号,而是使用一次性游客账号,搜索有关“渊白”的关键词。


    赛博时代信息爆炸,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占据首页。


    【失德网红渊白得到警方表扬,成为协助破案的热心市民】


    【网红渊白再开直播,是否要逆风翻盘?】


    【从今天直播视频,盘点渊白修改代码的高明之处,堪比电子整容!!】


    “砰砰!”她绝对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宋临下意识觉得——渊白无所不能。


    但赛博科技大学不是脑子好就能进去。


    他翻出这段时间的备考资料,厚厚一叠竟然有半人高:“科技大学的入学考试非常难。”


    想要成为科技大学的学生,首先,第一轮得通过全球高考,成为排名前1%的合格者,紧接着在所属地参加面试,成为该区的第一名,再前往科技大学校内参加最后一轮面试。


    陈松伶本该在竞争激烈的威森布鲁克区,每年富人区都会为了入学名额,神仙打架。但陈家通过暗箱操作,将学籍转移到了海伍德区,这才让他顺利拿到最后一轮面试资格。


    说到最后一轮面试,哪怕是成功者宋临都有些冷汗冒出,“赛博世界除了无人的恶土,一共有六个市区,也就是说参加最后一轮校考的人只有六人,但只有一个合格者。”


    也就是说,就算渊白拿到陈松伶的最后一轮面试资格,她作为中途插班的作弊差生,要怎么打败其他区域的第一名,成为新生?


    宋临对渊白的计划报以绝望,最重要的是:“入学考试对你来说太遥远了,先说第一步,你要怎么顶替陈松伶的面试名额?”


    陈松伶案结束后,警方就不再需要保留他的尸体,会很快向身份系统递交死亡报告,身份系统核查生命状态过后,会抹掉陈松伶在世上所有的信息,包括他的电话,注册信息,学籍及面试合格通知…


    这一系列工作听起来繁琐,但在AI手中,只需要一秒。


    除非渊白今天能当众拦截尸体,否则她压根不可能在AI手里,偷走死人的信息。


    宋临苦口婆心,想要劝说渊白放弃这么不靠谱的计划,渊白却笑了。


    她说:“如果是担心身份系统上出现问题,你就放心吧。我里面有人。”


    里面有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渊白还能与AI系统交流吗?宋临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渊白却没有给他解释的必要,径直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临走前,她还不忘对宋临说:“那么,晚点学校见咯!”


    “…”


    太让人不放心了。


    宋临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拔掉了针头,决定先回学校看一眼。


    甚至还知道通过直播间洗那什么新币,免得引起警方的注意,违法犯纪一个不落。


    他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身体太疲惫了,恍惚间他好像睡着了,还久违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站在大厅里,还有另一个他和爸爸也在家里。宋临眼睁睁看着自己躺在地上,因为三份工而累得半死,连挪步坐在沙发上的力气都没有。


    ——爸,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他衰弱地比划着手语。


    宋临以为那时的自己,应该有在强撑着身体,看起来没那么疲惫才对,可事实却是,他看起来累得几乎要马上睡过去,眼皮已经阖在下眼睑上了。


    他又看向沙发上的父亲,手机里看着的,是一众网友的讥讽嘲笑。


    “宋临,我该怎么办,我好苦恼啊。”


    原来爸爸那时候有说话!只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嘴唇也没怎么发力,所以他没发现。


    对不起啊,宋临,都是爸爸的不对怎么会把你的考试钱花出去了,对不起啊…


    无尽的道歉化为实质,回荡在空气中,却只有尘埃落定后的宋闻才能听到。


    怎么了?宋临又看到自己比划。


    宋临站在父亲的角度,看向几乎要累死过去的儿子,似乎察觉到父亲心疼儿子的心情,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父亲出门上夜班的画面。


    宋临眼眶湿润,专注地看着父亲瘦削的背影,又忽然意识到:等等,父亲上什么夜班?


    他应该在三个月前被开除了才对。


    宋临若有所思,拿起父亲刚刚一直研究的通讯器屏幕,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陈松伶的id,他在父亲发布的帖子底下,跟了好几条阴阳怪气讥讽的回复,


    【1000块钱还需要去借贷,这只是我高中一天的零花钱啊。】


    【真的没用,你的人生也太失败了吧。】


    【如果我是你,我就立刻去死,免得祸害家人,浪费珍贵的氧气资源。】


    光看这些发言,谁能想到它们出自一个高中生之手?


    可宋临却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这一整晚,他父亲都在看这些恶评。


    难道说,他是因为陈松伶的话自杀,于是死而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复仇?


    警局里。


    止役第无数次打开渊白的聊天界面,气得脑门都发热了。


    ——他就不该在公告里提及恶评的事情,就应该让渊白被黑粉骂死!


    她被骂关他什么事啊!没有因为欺骗警察逮渊白,已经是止役人生中唯一的善良了。


    他难得友好了一下,却被对方调侃…特么的,止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全息发生器还在播放着渊白的直播,止役刚要关掉,却又眼尖看到直播间过分的言论。


    【别的不说,渊白P后这张脸还有点好看,完全可以去应聘虚拟性偶了!】


    【众筹包养渊白,一个月两千,有没有兴趣的?】


    【渊白约我在大学咖啡馆见面了,我好兴奋啊,到时候穿什么衣服去好呢?】


    整个门框都在晃。


    没过多会,门缝处缓慢溢出粘稠血液,顺着倾斜走廊一路向下。


    站在走廊最前方的渊白看得清清楚楚——视线被转移后,新的窥视对象也就诞生了。


    她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指尖还是有淡红色的粘液,但是比先前好多了。


    渊白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门路。


    大家没有真正的信任,领导者也没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们还能聚在一起,其实靠的是头顶的蛛网。如果不是蛛网保护了这群人,在土狗第一次回来时,大家就各找办法,四散而逃了!


    刘哥终究还是去了,杨乔也有一起。


    不是因为“责任感”,而是他看到了其他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包括堂弟的——


    “灵灵和我爸妈就交给你了,”刘哥拍拍堂弟的肩膀,在某个瞬间,他很想紧紧捏住这个人的肩膀,让他发誓,但手掌落下时,他还是没有使劲,甚至让自己脸上带着笑,“我会尽快出来的……你们,要小心。”


    好在这一趟有惊无险。


    仓库泡了水,他还能感觉脚底下有虫在爬,但刘哥衣服穿得多,杨乔在一旁帮衬,两人搬出一箱气瓶时,也默契地各昧下了两瓶。


    做个陷阱?


    还是主动出击?


    在思索着如何对付那群狗时,刘哥听到了一声惨叫——一声让他目眦欲裂的惨叫。


    他的女儿刘思灵的小腿在潺潺流血,一道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被吓到的人四散而逃,刘思灵站不稳,趴在地上,痛地满脸是泪。


    堂弟也是本能地要跑,只有刘哥的父母下意识去护住孙女,父亲拿着一根短棍胡乱挥舞,母亲则脱下衣服给孩子止血。


    跑到一半的堂弟看到了刘哥,面色发白地说:“是……是青蛙!我看到了,有一只大青蛙!”


    ……蛛网之下能通人,也能让小型变异动物们来去自如,一只青蛙舌头一卷,直接舔掉了刘思灵一层裤腿和小腿上一块肉!


    但肉联厂里根本没有药品!血止不住!


    第 18 章   母亲


    雨珠挂在蛛丝上,形成一串漂亮的水珠。


    刘哥的大脑一片空白。


    “找医生……”他想要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又猛地想到了什么,转头,哀求道,“有谁是医生吗?护士也行,有没有会处理伤口的……有人吗?”


    有人能帮帮忙吗?


    狗“汪汪”大叫。


    安全就好。


    渊白确认宋临安全后,才松了一口气——世界终于清净了。


    在她的原生世界里,人均精神力超群,平时还会佩戴不同形式的精神净化,精神防御,绝对不会出现[超感知]到他人情绪的事故。


    于是如何屏蔽信息,就变成了渊白穿越后的首要工作。


    当然,这是解决完宋老头的事情后,才能慢慢研究的课题。


    渊白拿起手边的账本,细细研读起来——几乎所有受害者的情况都与宋老头差不多。他们住在落后地区没读过书,认知不够但本性善良从来没有过欠款,人生唯一一次借钱,就是被骗到这家公司里强制借款,从此背上高利贷。


    又因为他们性格善良单纯,也没想过报警,或者拖着债务不还,老实巴交地交了几年。


    而他们的结局也与宋老头大同小异,那就是因为沉重的负债绝望,走向死亡。


    看来,这才是黑虫想要的执念。渊白挠了挠鼻头。


    就…怪尴尬的。


    不会真是原主骗钱,把老头搞得跳楼自杀了吧?


    她看向宋临,几乎能穿过他那毫无抵抗力的人类皮囊,看到他脑海里正想着的东西。


    一般来说,渊白很少主动窥视普通人的大脑,实在是宋临此时此刻的情绪太强烈了,半强迫式地逼着她去看。


    她看到宋临家的日常。


    深夜,赛博市中心灯火通明,却是海伍德的无人寂静之时。满身疲惫的宋临回到家,刚放学又打了三份工的他推开门,竟直接倒在走廊上,连回房间睡觉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厅传来动静。父亲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戴着眼镜不知道研究着什么东西,满脸严肃。


    两个人同时在家,这在宋家算是稀罕事.


    因为他们父子俩一个在工厂007,一个是兼职三份工的高中生,两人都是早出晚归,甚至通宵工作不回家的辛苦打工人,平时里几乎不会碰到。


    宋临累得只是睁开眼睛,依然躺在地上,双手小幅度挥舞。


    ——爸,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回来?


    老头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只是双眼发滞,直勾勾望着宋临。他瘦小的身体缩在沙发里,衬得这个陈旧的沙发特别大,房子也特别大。


    怎么了?宋临诧异比划道。


    宋老头笑着摇摇头,走出房门准备上夜班了。


    又谁能想到,这么无言的对话居然能成为这对父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止役虽然看不到宋临脑子里的画面,却可以从宋临的形象中察觉一二,语气严肃地说:“宋家的生活水平不高,1000对于宋老头来说是他工作两周才能赚到的钱。”


    渊白点头,谁想到下一秒,止役将激烈的矛头对准她:“所以宋老头怎么不来报复你,反而去找无辜的学生了?”


    渊白点头的动作僵住,看向止役连连摇头,心想:难道全世界的警察都这么思维固化?


    “这不就证明我的清白吗,我只是一个小网红,拿到的打赏还得跟超梦网站二八分成,总不能因为老头一句我打错数字了,就迫不及待往外送钱吧,谁知道老头的话是不是真的,而且正常人谁会这么干,将辛苦赚到的钱退还回去。”


    渊白将止役说得哑口无言,她又转头看向宋临,问:“你的考试费还是交了,对吧?”


    问是这么问,可她用的是陈述句,就好像真的看到宋临交考试费的画面了。


    宋临有些懵,点了点头。


    渊白指出宋老头最后在直播间的留言,说:“最后交了钱,证明宋老头肯定找到办法,将打错的钱拿回来。止役,你现在就去检查宋老头的通讯记录,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不用渊白命令,止役也打算这么做。


    被命令后,他一副“你小子大胆”的表情,瞥了渊白一眼,心想这人可真不见外。


    可惜,渊白看都没看他一眼,止役鄙夷眼神注定错付。他无奈登录网络安全部的账号,在内部引擎里搜索宋老头的名字,用不了三十秒,宋老头的所有网络通讯记录连带录音,都被止役找出来,放进全息发生器里。


    他从没想过,在重案组同事戏称为养老地的网络安全部,居然这么有效率。


    很快,他们就找到宋老头打错金额的那天,往后三天他一直都在联系超梦网站的客服,却被告知无法退还打赏金,还在多次打电话询问后,账号被拉黑,彻底要不回钱了。


    在官方这边找不到门路,宋老头便将目标对准虚拟论坛,在论坛求助。


    【我不小心在超梦打错金额,给了主播比较大额的打赏,请问有什么办法拿回来吗。那笔钱对我很重要。】


    求助下大部分看客都在嘲笑老头,不知道他年纪比父亲还大的人,还笑他是小学生。


    在这些阴阳怪气的回复中,一条充满希望的回复冒出来,说:“我是刚毕业的实习律师,最近想要积攒案例,丰富履历,可以免费帮你打官司要回这一千元…”


    “这不可能!”止役直接看出评论的猫腻:“赛博律师很贵,打一场官司的辛苦费上万,不可能有律师愿意免费打官司…”


    宋临也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在警局工作的止役知道,在学校上学的宋临知道,初来乍到的渊白也知道,但一辈子都在工厂打工的宋老头压根不知道,还觉得自己找到好心人了。


    止役顺着这条线找下去,还真的找到两人的私信,这位自称律师的回复者约老头出来,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出去,出去干什么,就不是网络安全部能找到的内容了。


    但即使如此,还是刷新了他对网络安全部的印象。


    像这种私信记录,除非是当事者主动拿出来,否则普通警察压根不会注意到细枝末节,再隐秘的私信也是构建在网络之上,网络安全部一查,就能将他们在网上说过的话查出来。


    意识到这点后,渊白终于不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止役了。


    她甚至难得满意地挑了挑眉,夸了一句:“干得不错。”


    止役:…


    怎么回事,这种微妙的满足感?


    夸完止役,渊白重新看向聊天界面。她对赛博通用宇宙文字不熟悉,好在对话并不多。


    它不只是宋老头一个人,而是千千万万类似的受害者。


    意识到这点后,渊白二话不说,直接将这些账本挑出来,全都丢到地上。


    她的动静很大,引起止役的注目。他诧异道:“你要干什么?”


    “把这些账本烧了。”“哎哟,这小哑巴,居然还会发出声音。”


    穿着西装、长相粗鲁的壮汉一边指着惨叫的宋临,一边发出哼哧哼哧的鼻息喘笑,说:“还以为哑巴就不用捂嘴了。”


    他将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布条塞进宋临嘴里,宋临尝到了隔夜血浆的味道,他也不确定,因为他现在脸上,嘴里,喉咙里溢出来的都是血味。


    他被这群人打了。


    他是在做完参考人调查后,半道被他们套上头套掳走的。


    宋临没办法说话,即使想要求救,除了剧烈挣扎没有其他办法,半路还挨了好几拳。等头套拿掉,眼前视野重新清晰,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阴暗的地下室里,四面都是牢笼,里头横七竖八地躺着意识不清的人。


    你们是什么人?宋临尝试用手语对话。


    “妈的,话也说不明白,植入一个自带手语翻译的喉咙义体会死吗?”


    莫名其妙,宋临又被打了。


    就在刚刚,他遭到这辈子从没有过的痛打,那些人抄起手边能用的东西,往他身上扔,宋临感觉自己的肝脏被打断了,脑袋也被打破一个洞,不然这种呼呼的漏风感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血红色,却并不妨碍他看清这些人的面貌。


    ——人模人样穿着西服,这一眼看上去好像上班族,然而袖口无意间露出来的皮肤,却暴露他们全身都加装了武器义体,除了犯罪份子没人会这样改装自己。


    可是宋临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打他,他这十八年的人生都不曾和他们有过交集。


    “宋临?”刚刚一直没有动手的绅士走了过来。


    宋临依稀记得他,他是这个公司的高管,游刃有余的样子看起来也是这群人里的老大。


    此时,对方正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语气依旧儒雅:“你知道我讨厌什么人吗?那就是借了钱立刻去死的人。”


    “现在都是信息时代了,不会还有人以为,借钱后自杀就不用还钱了吧,不,不会,因为我会按照身份系统上的信息,追杀所有与借钱者有血缘关系的人。”


    …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刹那,宋临不确定男人是否在跟他说话/


    他什么时候借过钱?


    随后,宋临才意识到,不是他借了钱,是他父亲借了钱,而他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宋临十分惊愕,却又无暇思考原因,因为对方正准备杀他!


    ——只见绅士招招手,数位手下从膝盖抽出长刀,多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如同一座刀山,刀尖反射出锐利的光芒。有人发现刀尖上有血,当然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上一个死者的。


    他们用好像开玩笑的语气,说:“还以为昨晚那个男孩是老头的孩子呢,松伶,宋临,这两个名字也太像了。”


    回想起昨晚,绅士也有些无语:“幸好你们找了个没监控的地方杀人,不然事情难办了,他可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几人擦完刀尖上的血,转头一看,原本躺在地上的宋临消失了。


    “人呢?”几人诧异朝四周望去,看到地下室的门轻轻晃动,不由得怒骂一声“我靠!”


    本以为宋临被揍成这样,应该跟尸体一样除了躺着没办法动,他们才没有把他捆起来,结果这小子还有点脑子,被打成血人了,还懂伺机逃跑。


    “万一他找到楼上,跟警察告状怎么办?”


    意识到这点后,绅士脸都黑了,“十分钟,把这臭小子找出来,干掉!”


    “是!”


    众人一哄而上。


    渊白再次掏出止役给的手枪,只不过这次,她不再使用幻觉,而是实打实地开枪。


    “兹拉——”子弹从账本旁边飞速划过,火光迅速点燃纸张,档案室里冒出熊熊大火。


    哪怕这是止役第二次看到渊白开枪,依旧被她说干就干的性格震惊,“这是犯罪证据,只要把账本交给警察,宋老头就不用偿还债务,高利贷公司也会被取缔,为什么要放火?”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渊白笑了,眸光里倒映着璀璨明艳的舞动之光,“他们为了不留下痕迹,手写账本,那我一把火将这些账本烧光,他们因为没有备份记录,没办法向可怜的穷人追账。”


    “你说取缔高利贷公司,用什么罪名?偷偷下载用户的个人信息还是贷款利息太高?”


    无论是哪种,最终能定罪的罪名都太轻了。他们迟早会再出来。继续残害善良的穷人。


    渊白在诡异世界当警察,不能说比赛博警察更了解人性之恶,至少更了解黑虫的习性,“比起这些只起到安慰作用的事情,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杜绝黑虫再利用类似的执念,让含恨而死的尸体复活。”


    赶在火势变大之前,渊白离开了档案室。止役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前几天上过热搜的褐雾,被路人拍下来发到赛博网上,询问这是什么东西,原来褐雾的主体是虫,体型还那么小。


    当他们集体行动的时候,会形成一层朦胧的褐雾,但如果形单影只,几乎肉眼看不到。


    难怪“褐雾”只在互联网上出现过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了,感情从第一天出现开始,他们就分头行动,一只只存在感不高地藏在家具中,钻进缝隙里,甚至住进人的耳朵里。


    止役没忍住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心想:他耳朵里有虫吗?


    “这就是黑虫,以人脑为食。”渊白介绍道:“它会钻进没经过精神力训练的大脑里,让寄生者产生幻觉,等寄生者在幻觉中死去,黑虫就会开始享用因为恐惧而死亡的大脑,这对它们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止役冷笑一声,明显不相信渊白说的话,呛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无论是老头复活,还是高中生死亡,对于我们来说,都这是幻觉?”


    “这很重要吗?”渊白反呛回去。她上下打量止役的大脑,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大脑。


    “幻觉是假的,死亡却是真的,你们没办法逃离幻觉的,还是想办法怎么逃离死亡吧。”


    比起将信将疑的止役,宋临信渊白的话,因为她是第一个说他爸爸还没死的人。


    他问渊白:为什么只有我爸爸死而复生了?


    他爸爸就是一个人到中年被迫下岗,没有接触过赛博先进科技,贫穷且普通的老头啊。


    “黑虫复活的不是宋老头,而是他的执念,所以我们得先弄清楚,他的执念是什么,提前帮他解决了,才能脱离黑虫的幻境。”


    执念,所以他爸爸的执念是什么?


    宋临不断思考这个问题。


    这样一深究,他竟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爸爸,连他三个月前被公司开除都不知道,还有就是:他为什么给要给美女主播打一千块?


    他从来没有看直播的习惯,又怎么会给女主播打赏呢?


    这也是止役上门找渊白的理由。


    “那就看看回放吧。”别说他们,渊白自己也不知道原主到底干了什么。


    她好奇打开全息发生器,只见一个P得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虚拟影像出现在他们面前,如同冷脸美人一般说:“大家好,我是渊白。”


    哇太像了,无论怎么看,这个p出来的形象简直就是她。渊白津津乐道。


    影像出来后,止役宋临同时侧目,看了她一眼。


    渊白猜测,他们应该是觉得察觉到不太对了——虚拟影像的渊白明显要更低沉,也更安静,远没有真实的渊白自信有生命力。


    但这不是重点,很快,直播间就迎来了宋老头那段。


    虚拟渊白说:“宣布一个好消息,我考上了赛博科技大学,三个月后就读网络工程学…谢谢大家的祝福,我从小的梦想就是上全世界最好的大学…”


    渊白:…


    神特么科技大学,原主一个高中学历怎么好意思撒这种谎。


    “好啊,到时候一定带大家去学校逛逛,在学校直播。”


    紧接着虚拟渊白目光游离,好像是在读评论,“我儿子也考上了科技大学,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去的专业,他也想去网络工程学。”


    这是宋老头的评论!他那个考上科技大学的儿子,就是宋临吧?


    几人来了精神,集中注意力去看。


    虚拟渊白笑了一下:“恭喜你儿子马上要跟我当同学啦,我已经确定就读网络工程学,想让你儿子和我读一个专业,就打赏接好运吧!”


    打赏接好运…


    打赏,接好运??啊?


    渊白从来没有这么无语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脸说出这种傻逼话,比杀了她还难受。


    然后老头真的打赏了,还是一千元这种大额赏金,备注:接好运。


    只不过在大网红渊白的直播间里,一千元还是太少了,她多的是成千上万的金主观众。


    虚拟渊白看到钱后,连表情都没变一下,语气平淡地说:“恭喜这位宝已经接上好运咯,还有和我一样的高中生要接好运吗,打赏接好运哦…”


    紧接着打赏不断,回放中持续有金币进入的特效音传来,看来那时候渊白人气确实高,颇有一言既出,成千上万的气势,而且无论是不是科技年代,迷信总是少不了。


    在几千条“接好运”的评论中,一条格外慌张的留言显得格外突兀。


    他说:“我不小心打多了一个0,请问可以给我退回来吗。那是我儿子的考试费。”


    虚拟渊白嘴唇微动,明显是看到这条弹幕且默念出来了,却什么话都没有直接忽视,进入下一个话题:“你们想知道我学习优异的秘诀吗…”


    “想!”


    “渊白好厉害呜呜呜”


    “是怎么会有人长得好看,家境好,还学习优异?”


    “谁可以来帮帮我?”


    “接好运!”


    “渊白幸运女神。”


    “这笔钱真的对我很重要…”


    无数条狂欢的评论中,夹杂着宋老头一条接一条无措的评论。


    他仿佛是一个人来到外星派对,无措地看着外星生物啃食他的大腿肉……


    止役则跟在她后面,因为她的话而陷入思考。两人一路无言。


    回到饭堂的时候,大概是账本烧得七七八八,这具死死抱着宋临的尸体忽然松手了。


    他就好像是忽然晕倒的人那样,卸去所有的力气,如同一摊烂泥那样躺在地板上。


    一只褐色的小虫趁人不注意,从老头的耳朵里偷偷钻出来,飞走了。


    尸体失去所有的支撑,仰面平躺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宋老头的尸体已是强弓之末,他本来就死状凄惨,死而复生后又经过两天一夜的事件,尸体状态变得更糟糕,白骨残肉,皮肤被刮得七七八八,只剩下破碎的肌肉纹理,内脏几乎都流干净了。


    可以说,宋老头只剩下一副躯壳,他就用这副躯壳保护了宋临,一直到最后。


    渊白原本打算直接走过去,却听到警察说:“啊,连环杀人凶手这是…死了?”


    “可他不是会死而复生吗,我们还是把他带回警局里吧…”


    没忍住,她还是走过去说了一句:“他没杀人。”


    受到黑虫影响而复活的尸体,往往会延续生前的行为习惯,宋老头生前就在乖乖还债,怎么可能死后一夜蜕变,化身成恶鬼残害其他人呢?


    “他只是想尽自己最后一点能力,偿还债务罢了。谁知道泡尸水不算蛋白质呢?”


    高利贷就像一株种在人身上的罂粟花,榨干人最后一滴血肉,最后开出最灿烂的鲜花,这是老头死后最直观的感受,于是他死后,他依旧做着一样的事情,献出自己的血肉。


    大概是渊白说话太不着调了,止役连忙上前,将来龙去脉说出来,并附上证据账本。


    警长似懂非懂,“那陈松伶呢?他的死又怎么说?”


    ——陈松伶不是我爸杀的。


    宋临没法说话,于是直接拿出外置通讯器,里面有他偷录高利贷的录音。


    从他用残缺的半掌拿出通讯器开始,众人不由得以敬佩的目光看向他,谁能想到宋临一个才18岁的准大学生,不仅能在高利贷手里成功逃脱,还记得偷偷录音,保存犯罪证据。


    再看他身上重伤,虽然这种程度的残疾,做一个义体手术就能恢复,但疼痛不会消失。


    宋临只是将通讯器交给警察,就没有额外的力气了,乖乖躺在地板上接受系统诊断。


    这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上空,长发飘飘,挡住他所有的光线。宋临眯起眼睛,看到的却是渊白含笑的双眸。


    可…真漂亮。


    就像死前看到天使那样,令人感到欣慰。


    然而天使却说:“救你的钱和洗刷宋老头冤屈的费用,我回家后单独发一个账单给你,记得来我直播间支付哦,打赏接好运~”


    宋临:…


    《天使,但骗钱。》


    这个好心又古怪的陌生人的确看向了这位年迈的女性,她微微勾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认真地说:


    “东西就不用了,但可以用劳动换。”


    “劳驾问一下,您会织毛衣吗?”


    “我想织一件针脚细密紧实的毛衣,我可以提供‘毛线’。”


    “要是还能织别的,那就更好了!”


    而她手中的药,显然不止那半板消炎药。


    刘哥的母亲,现年62岁的项迎秋下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然后,她反应过来了,猛地点头,举起自己的手:“会!我会!我给家里人织过好多件呢!什么样的我都会织!”


    第 19 章   家猪


    雨还在下,卡车里面摆放着散乱的物资,放在箱子里,用弹力绳捆好,但现在东倒西歪的。


    车头里一股油味,看得出来,对这个小小团体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汽油。而想当然的,他们也会缺水。


    因为渊白刚踏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阴湿酸臭的味道。


    这是在末日之后,渊白第一次离开小区,和其他活人碰面。


    她猜测他们不敢使用随处可见的污水清洁身体,又没有足够的清水,只能在下雨时用雨水简单擦身,但这样清洁,身上还是会泛着酸味。


    渊白没露出特殊的表情,她看向项迎秋,这位年迈的女性满脸惊喜,又有些急迫。


    当天晚上,陈家发现儿子彻夜未归,果断报了警。可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警方才找到陈松伶的尸体,他就像凭空出现那样,躺在十字路口的暗角里。


    因为陈家有钱,陈松伶又是陈家的独生子,于是命案一路开绿灯,从C级升到了A级,最后移交到重案组的手里。


    数十辆巡逻警车包围着十字路口,展示警方的强大,但实际在工作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法医将数据扫描芯片植入陈松伶的尸体,再根据伤势,用人工智能推演她的遇害过程,最后移交全息发生器,生出一段百分百真实的虚拟影像。


    于是无论是现场取景的警察,还是陈松伶的父母,都看到这个清秀的男孩瞪圆眼睛,泪水横流不断求饶,最后被一把西瓜刀活生生戳成筛子。


    在网络世界发达的赛博,数据推算精准得可怕,譬如芯片捕捉到陈松伶肩膀上的抓痕,于是虚拟影片中的陈松伶也被高高抓起来,西瓜刀由下向上做着无规律的抽、插动作。


    陈松伶的妈妈心都要碎了,冲过去抱住她可怜的儿子,却只抓散了一团数据。


    法医见状默哀道:“致命伤是脖子大动脉…”


    “那岂不是第二十多刀?”陈松伶的父亲手都颤抖,他是大学教授,记忆力比较好,回忆刚刚看到的虚拟视频,第一刀第二刀一直到二十刀都是落在手臂,双腿和胸膛肚子,大概是陈松伶不断求饶,哭得实在太凄惨了,才被凶手一刀切开脖子。


    也就是说,前二十刀陈松伶都是清醒状态,疼得彻骨,一直到致命伤才彻底死去。


    这让陈家父母如何受得了?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过后,他们开始咬牙切齿辱骂凶手:“不管花多少钱,都要找到杀害我儿子的罪魁祸首!”


    “找到了!”在止役发现真相之前,时间足够渊白找出原主的身份了。


    她推开衣柜门。【赛博世界最大网骗——知名网红渊白因为摔倒,超梦碎裂,暴露出真实家境和样貌!】


    【天啊光看背影都觉得好丑,她怎么敢吹嘘自己是0义体天然美女的啊!】


    【天然美女算什么啊,她说自己是某顶级财团的千金,哪家大小姐住在贫民窟里?天啊,那环境我看着就作呕,亏我之前还那么喜欢她。】


    【早就觉得渊白不对劲了,她直播了那么久,从来没做过室外直播,也没有粉丝说自己在在外面见过她。感情是黑客技术高超,直接修改容貌和直播场景啊。(微笑)】


    【现在10万新币就能面部整容了,得有多穷,才能一直靠修改代码做直播?】


    【渊白还钱!!我真以为她是大美女,想跟她谈恋爱,给她打了不少钱,加起来好几千了!】


    渊白沉默了。


    刚身穿过来就被恶评砸脸,是个人都会沉默。


    好在她上辈子也是科技时代的人,只花了几秒钟,就摸清楚“超梦直播”是个什么玩意。


    简单来说,赛博是一个科技水平程度很高的未来世界,但与渊白的原生世界不同的是——渊白的世界将科技点在精神领域,开发人类大脑潜力值,而这里似乎将科技点在娱乐上,不仅发明出意识上网的全息发生器,还发明了沉浸式感官播放器,也就是所谓的“超梦”


    观众使用超梦,可以全感官体验视频内容,无论是吃好吃的东西,还是花钱的快感。


    于是超梦的诞生,衍生出一众网络明星。


    她们直播别样小众的生活,分享底层人民闻所未闻的新玩意,从而得到大众知名度。


    一如现在,渊白正在观看的超梦直播间这样。


    只不过这位主播似乎过分倒霉了一些,她拥有高超的黑客技术,修改面部代码和背景直播,带着大家体验白富美的生活,却在直播间中一不小心摔坏超梦眼镜,曝光真实面目和家境,引起粉丝反扑群攻。


    渊白发出啧啧两声,顺手点开直播间回放,想要看看这位倒霉主播长什么样。


    等她看清回放里的脸后,这才意识到事情大条——靠,这个倒霉主播不仅和她名字相同,还和她有着一样的脸!


    不,准确来说,是这个倒霉主播修改代码后的脸,和她一模一样!


    得有多巧合,才能在不认识彼此的情况下,修出另一个世界里一模一样的渊白?


    渊白不确定这件事的概率有多小,她只知道,她现在麻烦大了。因为刚刚她戴上超梦眼镜,直播间粉丝看见她的真脸,以为她还想继续弄虚作假骗人,叫骂声越演越烈。


    刚刚在弹幕里让渊白还钱的人,好像还是一位有些财力的公子哥。


    他见渊白一直不说话,气急上头,竟然开高价找人人肉渊白,还将她的所在地址发出来了。


    【ip地址都有了,等着我们上门寻仇吧,红灯区的臭婊子!】


    这条弹幕一出,渊白二话不说,直接关掉了直播间,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关她p事,她穿越过来又不是给原主擦屁股的。


    叮咚。


    警察系统爱丽丝发出提示音:“收到一起有关“网恋诈骗”的网络报案,请警员尽快处理。”


    这封邮件几经转载,在短短数秒内进入【警员止役】的系统里。


    他刚站起来,就迎来无数人的注目,还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就是他。今天刚从重案组下放到网络安全部的警察,止役。”


    “我知道他!他可是警察大学第一名进总局的人,得犯多大的错,才被连降那么多级啊?”


    “谁知道呢?”低声讨论的同事向止役投去同情的目光,“进了网络安全部,这辈子就毁了,虚拟网络能发生什么杀人事件,只能干一些捉奸抓淫的工作…”


    说到捉奸抓淫的时候,说话人忽然感觉一道黑影投在他脸上,他预感不妙,小心翼翼转头,就看到止役举着枪,枪口毫不分说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从重案组下放到网络安全部吗?”止役给手枪开了膛,发出咔嚓声,“因为我在执案过程中杀了同事,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刚刚还在说人小话的同事浑身颤抖,狠狠点了点头,生怕止役在警局内就杀了他。


    见对方安分了,止役才把枪收回来,缓缓走向悬浮警车停靠的方向,背影如猛兽一般独行。刚坐进警车,他一个拳头打向控制盘,自动驾驶晶体破碎后又重组,这样连续打了好几拳,因为被降职而郁结的心情才得到舒缓。


    止役自己也知道,进了网络安全部,警员生涯就算是毁了,过去他接的都是“击杀凶手”,“追捕正在越狱的通缉犯”等等艰险的任务,可现在…


    止役翻了一下手里的档案,网恋诈骗的假网红,这算怎么个事啊!


    这么小的事情非得报警吗?


    说是这么说,止役还是抓起手枪,驱动悬浮警车,前往嫌疑人地址。


    能看得出来,原主是一个非常自卑的人,从小到大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衣服也是随便买的,款式尺码颜色层次不齐。从她留下的东西里,完全看不出她的性格。


    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张高中毕业证书,姓名是:闻娜。


    毕业证书上的照片当然也被扣掉了。


    除此之外,渊白还找出一张通讯公司的名片,和几张逢年过节公司感谢原主辛勤工作的卡片,按照公司名字,渊白翻遍电子邮箱,终于在一堆性骚扰邮件里找到一年前的offer。


    任职岗位是…通讯女友。


    顾名思义,就是给孤独老男人打电话,假装他们的女朋友,嘘寒问暖,赚取微薄的打赏。


    渊白还在全息发生器的内存里,找到原主的电话录音。声音算不上悦耳,只不过声调平淡,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所以显得很特别,很多人给她打钱。


    难怪当上网红后重操旧业,骗了那么多男人的钱。渊白摁开原主的通讯录,好家伙,通讯录里分类为备胎的名单,从一到十,按照金额大小排得整整齐齐,格式还该死的统一。


    看到这里,渊白也大概理清楚了。


    也就是说,这位原主是一个只有高中文凭,毕业后一直当着通讯女友和骗钱网红的底层人,谁想到东窗事发,被全网群嘲,只能抛下一切逃跑。


    真是…烂透顶的身份啊。


    渊白唏嘘,如果不是赛博个人网络发达,严抓黑户,打死她都不会用这种开局稀巴烂的身份。


    将小娜的一切整理完毕后,渊白最后才打开钱包,果然一分钱都没有。毫不奇怪。


    一个想要逃跑的人,只要脑子没坏,一定会把所有钱带走。


    可奇怪的是,明明原主通过通讯女友和网红的双重身份,骗了不少钱,生活水平却毫无改善,看看这冤种名单第一名,id还是非主流味十足的什么皇子,打赏金额都有上十万了。


    十万,足够原主换一张和p图一模一样的义脸了,她却没有这么干。


    钱都花到哪里了?


    渊白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她现在身无分文,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琢磨原主的心思?


    况且,她这张脸辨识度还那么高,没办法正儿八经打工。


    看来只能重操旧业了。


    …谁的旧业?当然是原主的旧业。


    渊白将视线放在这个“名为金主,实际冤种”的名单上——他们能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打钱,智商肯定不高,第一桶金就从他们这里入手吧。


    当然,在寻找目标之前,她先点开了聊天记录,排除掉那些发现被骗后气急败坏要钱的男人——这种人爱装逼还抠门,价值低人品差,肉眼可见的难缠。


    骗钱就得找那种,舍得打钱,事后也懒得追债的大方冤种。


    渊白滑动名单,就像把喜欢的食物放到最后,她将那些十万五万的沉默冤大头放在了最后。


    “就你了。”


    渊白盯上了名单最后一位,最小金额的冤种——1000,圣多明戈,宋。


    一位打钱后没有发垃圾信息骚扰原主,事发后也没有追着她要钱的人。


    渊白决定好目标就出门,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她看到了熟面孔——成群结队的黑虫掠过,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暗色面纱,引得好几个拍照惊讶。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黑虫?”渊白蹙了蹙眉,这玩意可是她们那里的战争产物,擅长精神攻击,如果她记得没错,赛博人完全没开发精神领域,碰到这玩意不得发疯?


    渊白定定看了一会儿,佯装无事挪开目光。


    算了,关她屁事。


    话音刚落,就有警察带着监控上门,那是高中附近的巡逻机器人,正好拍到案发现场。


    很快,陈松伶的虚拟影像被替换,犹如打开了一段第三视角的视频。


    只见她惊恐地看向十字路口,一步步后退,紧接着,一个老头慢腾腾从角落里走出来,随着他步步紧逼的动作,身材脸部逐渐暴露在光亮的地方。


    “啊!”陈松伶被吓退几步,转身离开十字路口,也跑出了机器人的监控范围。


    老头回头望了一眼,然后追着陈松伶的脚步,同样离开了监控范围。


    “这是杀人凶手吗?!”陈母看着那位仿佛可以当她爸爸的老头,恨得眼眶都是通红的,“他追着松伶过去,一定是去杀他的,你们快去捉他!”


    老头回头望的那一眼,正好被巡逻机器人捕捉到正面。如今是身份系统严谨的时代,不出五分钟,老头的姓名地址过往都会被找到。


    更何况监控拍到了老头与陈松伶同框的画面,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可问题是…


    警察调出老头的身份数据后,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两天前,这老头就申告死亡了…”


    怎么可能?!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死而复生跑出来杀人吗?这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他们宁愿相信死而复生,也不会怀疑市民身份系统,一个身份想要申报死亡,首先必须先经过生命仪器的扫描。


    生命仪器是一种辐射工具,就算检测对象是假死,也会被强大的辐射穿透,当场死亡。


    资料显示,宋老头通过生命仪器的检测,百分百死亡,可如今怎么会出现在命案现场?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陈松伶的死状与宋老头几乎一模一样。


    同样都是被切割得千疮百孔,残破的身体连内脏都兜不住,从肉缝里挤了出来。


    尸体死而复生后,将他见到的所有人都害成他这样?这可是恐怖片才会出现的桥段。


    现场警察们面面相觑,陈松伶的父母又急着制裁杀人凶手,不断催促。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阻止的声音,还有动手推搡的吵闹声。


    “止役,看在一场同事的份上,你别让我难做。”警戒红外线外的几位警察苦苦哀求,他们的后背几乎要碰到激光红外线了,在高达百度的炙热温度外反复试探。


    “我什么都不做,你让我进去看看。”止役朝十字路口张望:“我听说这里有凶杀案,而且尸体残缺程度很高,可能是蓄意复仇…”


    “这也不关你事啊,你已经不是重案组,而是网络安全部了。”


    同事都快无语了,换做其他人,他们可不会这么好脾气地规劝,直接上手压制了。


    可止役是出了名的“一根筋”,明明是正义的警察,为达目的也不介意使用一些暴力,而且身手该死的还不错,同事几乎都不是他的对手。


    吵闹声将组长吸引过来,他看到止役后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手里的档案砸到他身上:“止役,趁我好好说话之前,滚回网络安全部去,这不是你能插手的案件。”


    “就是啊。”止役昔日的平级同事也在阴阳他:“一个网络安全部的警察,能有什么用,还是快点回去抓你的网骗吧…”


    可恶。渊白做出评价,不是因为她的自我介绍,而是章盈盈浑身散发出一种高傲的自信。


    她观察章盈盈的同时,章盈盈也在观察她,似乎是两位面试者在考试前的暗自较量。另外两个男生没有说话,只用着隐晦的目光默默观察她们。


    又过了几分钟,第五位、第六位同时走了进来,是一男一女。


    男生似乎是it精英,后脑挖空改装成电脑的样式,鬓角旁边还时髦感十足地留着接口,随时可以链接互联网,另一个女生不是来自威森布鲁克区就是沃森区,打扮上就非常有钱,手里还拿着六倍热乎乎的咖啡,贴着100%纯天然水的标志。


    100%天然水,不是人造水,这几杯咖啡的价格不一般啊。


    可女生却不以为然地放在桌子上,热情地招呼大家:“听说一会儿入学考试时间很长,我给大家带了咖啡。顺带一提,我叫金安娜,叫我安娜就可以了。”


    渊白、章盈盈都拿了一杯,另外三位男生迟疑了一会没有动,也不知道在提防着什么。


    目前,所有面试者都到齐了。


    一份名单传到众人手里。


    把后脑改造成计算机的人叫克里,威斯布鲁克区第一名,那片区域出了名的挥金如土,难怪他的义体化程度那么高。


    身体过分强壮的大高个男人叫周奕,来自流民问题严重的太平州。


    最后腼腆清秀的男生,自然就是圣多明哥区出身的上原崧了。


    渊白再次看向同桌几人——别看这些人长得人模人样,说话中却透露着谎言的气息,好像下水道老鼠的酸腐味在会议室里蔓延。


    她可以肯定,这个房间里六个面试者都是假货,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顶替进来的。


    面试者到场没多久,导师进来了,公布最后一轮考试的面试题。


    “最后一轮考试将采用小组对话。”


    话音刚落,会议室的窗户全部封锁,营造出一个被单面玻璃包围的封闭空间,导师说:“讨论不限时,讨论内容是[六人中谁更有资格进入赛博科技大学],什么时候人选出来了,考试才算结束会议室打开,从大家进入会议室开始,包括我在内所有老师都会监控你们,除非发生紧急情况,否则中途离场的人将失去录用资格。”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渊白却笑了。


    不愧是升学难度最高的科技大学,居然让六个面试者自己选出合格者,这跟教唆他们自相残杀有什么分别?


    “每个人都能为自己拉票,可以用金钱攻势,可以用学习成绩碾压,总之要说服大家,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现在就开始考试吧。”


    能进入最后一轮考试,六人都不是蠢的,当即表示没有问题。


    于是导师话音刚落,玻璃闪过淡蓝色光芒,这是墙面硬化的表现,导弹来了也打不穿。


    可在玻璃变化,会议室变成完全密闭空间的一瞬间,渊白就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刚刚还能听到导师呼吸声,细细交流讨论声的广播,忽然就被掐停了。


    空气中安静得不像话,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个会议室,和即将要参加面试的六个人。


    渊白看向玻璃,因为是单向玻璃,她看不到导师那边的情况,只能看到自己苍白脸色。


    她默了片刻,发现自己确实感受不到导师那边的情绪,才开口说道:“这里不太对劲,我们好像被完全隔离起来了。”


    电脑小子克里冷漠回复:“因为考试开始了啊。”


    渊白都不用回头,就知道其他几人一定也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这可不利于考试,可她比起这些虚的东西,更在乎自己的小命:“要怎么出去?”


    “你要出去?”章盈盈愣了一下,“可刚刚导师说,中途离场算作弃权啊。”


    “劝她那么多干什么?”克里露出轻蔑的笑容:“她走了,我们竞争更小了。”


    “可是…”


    章盈盈莫名的不舍得她。


    渊白却对这些冷嘲热讽不甚在意,毕竟弃权总比丢了小命强。


    她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墙面有弃权字样的按钮,便想也不想地按下去。可奇怪的时候,本该立刻弹起的玻璃没有反应,也没有导师进来带渊白离场。


    房间静悄悄的。无事发生。


    渊白的眉头紧促,大脑内不好的第六感正在蔓延。


    在她的原生世界,黑虫只是最低等的恐怖生物,应付起来还算轻松,困难的还有寄生,伪人、规则,时间空间错乱,谁知道今天沾染上的又是什么玩意,还是尽快逃离比较好。


    渊白见弃权按钮没有反应,又将目光打到房门上,她记得房门是没有上锁的。


    她猛地拉开房门。


    房门外景象暴露无遗后,在场六人全都傻眼了。


    只见门外是一片浓郁的白雾,伸手看不到五指的那种,与刚刚整洁的会议室截然不同。白雾中似乎有什么黑影掠过,还没看清是什么,转瞬就消失了。


    这下,不只是渊白,就连其他面试者也察觉不对了。


    从刚刚开始,会议室的灯光一直间断性晃动,停电吗?可这里可是赛博第一科技大学,怎么可能发生停电这么离谱的事情啊?


    止役瞪着他们,视线落在他们右眼正在发红光的摄像芯片,那是执案记录仪器。


    不能打不能打不能打,打了可能连网络安全部都呆不住,要去后勤清洁部处理尸体了…


    半透明的蜘蛛趴在上空,它,它变大了!他确定,它变得大了!而且它的腿变多了!


    蜘蛛显然是对这头野猪下手了,灰尘四溅,野猪身上像是缠上了好几根蛛丝,它愤怒地嚎叫着,尾巴上的蛛丝又粘上建筑石板,其他垃圾。


    但猪没法飞,也无法攻击到上方的蜘蛛。


    突然,杨乔从车窗处探出头,举着喇叭,大喊:“小米!小米——”


    野猪的动作一僵。


    这庞然大物顶着簌簌砂石站起来,低下头,豆豆眼中倒映出卡车和车上人类的渺小身影。


    刘哥霎时满身是汗。


    “小米……”杨乔的声音有些哆嗦,“是你吗?小米!是就点一下头……”


    野猪一动不动。


    半晌,它猛地转过身,但比起之前的动作,现在动作居然显得有些小心轻柔,拖着一身的垃圾,建筑材料,鬣毛里爬上爬下的虫子,野猪头也不回地……跑了!


    被吵醒,遂来查看情况,正在空中观摩着的渊白:“……嗯?”


    第 20 章   雨停


    躺在床上的渊白其实还有些迷糊。


    因为雨,天气一直是湿冷的,她的状态虽然比其他求生者要好很多,但并不能改变天气,享受到太阳的照射……直到昨天入睡。


    头发的温度进化之后,她被窝的上半部分也变得暖而干燥,像是晒过了一天太阳,因此被闹醒之后,渊白闭着眼,下意识翻了个身,没醒。


    她只用了一点点意识,控制巨蛛行动。


    所以此时巨蛛的行为才会那么的直白——


    观察了一番野猪的反应,又看了看下面的人类,巨蛛恍然大悟。


    假货?


    怎么可能。


    在赛博人眼中,先进的科技神圣不会出错。渊白是因为认识他,开了警局权限走后面,才能以假货的身份混进入学考试,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止役不置可否。


    渊白却已经下车,朝入学考试地点的方向走过去。


    面试场所是一个有着巨大单向玻璃的房间,玻璃里是一个配备饮水机等简易会议室,中间放着一张巨大的长圆桌,六个座位。


    学生坐在玻璃里面,导师们则坐在玻璃外面,观察面试学生们讨论状态和反应。


    渊白是第三个进房间的面试者,她进来前,教室里已经有两个男生了。一个孔武有力,一个纤细瘦弱,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你们是面试者?”渊白挑了挑眉,语气含笑。


    “…对的。”


    强壮的男生没有回答,直接坐下,另一个男孩看起来也有些腼腆,见渊白走进来后,他立刻坐回桌子里瑟缩着脖子,没有接话茬。


    渊白主动坐在两人的对面。


    三人瓜分了六人桌位的三个角落,默契地没有搭话。


    房间很安静,不像考试现场,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没多久,第四个面试者进来了。


    她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看起来十分阳光活泼。她一过来,目光立刻锁定渊白,并且主动坐在她身边:“我叫章盈盈,来自市政区全球下水道集团章家。”


    ——有钱人家的女儿。


    渊白面色凝重地看着迷雾许久,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们被困住了。”


    会议室玻璃外。种种新闻表现,网红渊白还在活跃,今天还直播了。


    可…她在这里,是谁在给渊白账号直播的?少女慌了,马不停蹄打开了渊白的主页,当她看到渊白这个与她P出来的形象一模一样的人用着她的帐号,还顺利顶替她开直播后,慌张彻底变成惊悚。


    是谁?


    为什么有人长得和她p的一模一样?


    还是说有更高明的黑客捏了一张同样的脸,偷走她苦心经营三年的账号?


    少女看向海伍德红灯区的方向。明明是社会新闻的记者发布会,渊白却成为评论区的第一检索关键词。


    只能说她运气不好,刚身穿过来,正赶上了原主风评奇差,又牵扯进一桩诡异的凶杀案的时候,观众们骂不了警察,又不敢惹高利贷灰产,自然把小网红当成靶子,随意攻击。


    正当评论区黑粉群起攻击渊白的时候,记者发布会忽然进入到匪夷所思的环节。


    对本次案件有着巨大贡献的警员止役上台发言,竟然在这个流量巨大的广告位上,说:“本次事件,非常感谢热心市民渊白的帮助。”


    “在她的协助下,我们更早一步找到该公司,并成功缴获账本,揭穿该公司的高利贷真面目,找到真正杀害高中生陈*伶的凶手…”


    众黑粉:…啊?


    热心市民渊白。


    热心·市民·渊白???


    明明这几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怎么就看不懂了?


    一个骗人骗钱的失德网红,居然协助警方破案,开玩笑吧?


    因为这事,评论区里的黑子攻击终于消停了会。


    路人这才敢弱弱发言,替渊白发声:“这是不是证明了,渊白和这桩案件无关?”


    “感觉你们骂太过分了,这事明摆着,是媒体在蹭渊白的热度,她是被误伤的。”


    “我就说,一个失德网红,怎么可能有让尸体死而复生和怂恿杀人的本事?”


    但这些浅浅改变了观念的路人,终究是小部分。


    警方的记者发布会已经结束。


    结果就是,渊白更红了,却被骂得更惨了。


    城市上空的女团投影重新回来,在高楼大厦间大跳热舞。


    可大家已经无暇欣赏女团美貌了,评论区依旧在讨论渊白,其中有个叫“哲也”的粉丝,对渊白展开激烈的攻击,仿佛对方翘了他的祖坟。


    【哲也:估计是渊白骗了老头1000元,老头被穷死后,变异后专门报复有钱人。】


    【哲也:我听说受害者陈*伶的家境特别好,这才被盯上了。】


    【哲也:当热心市民又没有奖赏,谁会那么好心协助警方?还不是因为心虚!】


    一连三条评论,点赞无数。


    赛博最大流量广告位不是盖的,一瞬间,几乎半座城市都认识“渊白”这个骗钱网红。


    哲也也仿佛找到流量密码,乐此不疲,拼命往渊白,这个他其实不太认识的网红身上踩。


    这时。


    “叮咚”系统提示音响起。


    所有因为看好戏,辱骂成瘾,吃瓜等等原因,关注渊白账号的人,都收到一条开播提醒…


    开播提醒?自从渊白P图翻车后,她就再也没有打开直播间了,这次是要回应恶评,还是要为自己P图骗人的事情道歉?


    这次直播会展示她真实的脸,还是P后的脸?


    她会曝光案件细节吗,她会知道尸体死而复生的原因吗?


    不同人对渊白,有着不同的好奇心。


    于是哪怕她的风评糟透了,她一开播,观看人数竟一路攀升,刚开播就达到十万人。


    直播间视野逐渐清晰,渊白居然第一次将直播间搬到室外,她正坐在河畔旁边晒太阳,人造阳光落在她过白的皮肤上,彰显健康告急。


    她的眼眸微微垂下,手指缠绕着一股发丝,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就像一个正在打发时间的精灵。


    …好漂亮。


    不对,再漂亮也是假的!这是修改代码后的脸!


    短暂惊艳过后,嘲讽骂声铺天盖地而来。


    【真不要脸,都已经掉马了还要用假脸,真实的自己就这么不堪入目吗?】


    【消失了几天,黑客技术倒是精进了,现在都可以在室外直播了。】


    【我知道这个地方,圣多明哥河岸,有没有人去打假!】


    【别想了,就算亲自过去也找不到人的。她一个名声狼藉的著名网骗,会在户外直播?肯定是修改了代码,假装自己在户外!】


    距离她逃跑已经过去三天,心态也从刚开始的逃避,变成如今对身份被夺走的恐慌。


    她知道,她得回去看看了。


    不管那是黑客,还是什么怪东西,她得拿回自己的身份。


    同一时间。


    记者发布会结束后,止役并没有离开,而是拿着一份文件找上最高级别的总警司。


    “止役?”总警司知道他,因为在他误杀同事被调到网络安全部前,他一直是潜力股,下一任警长的最佳人选。可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网络警察。


    “总警司,我想换组。”


    止役还是想换去重案组,哪怕他发现网络安全部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总警司早在他找上门之前,就想到止役会趁机提出换岗位的请求,干脆提前表明态度:“这次案件,你的表现非常优异。这也证明了,人才在什么地方都能发挥出最好的作用,换岗的事情就别再提了。”


    原以为止役会纠缠,谁想到他听到这话后,竟然没什么反应,只说了一句:“好吧。”


    总警司诧异看向止役。


    怎么感觉一场案件过后,他人就变了,也不犟了。


    止役接受不换岗后,火速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代表网络安全部拟定出来的提案,希望能趁宋老头事件还有热度之前,尽快提出来。”


    网络安全部还有提案…?


    而且总警司怎么感觉,止役提出换岗,目的是希望他能答应后面的提案?


    总警司诧异接过文件,等他浏览完内容,简单思索过后,直接将文件递给公关秘书部:“现在就去拟公文,往全体市民的智能系统里发送。”


    “谢谢。”


    完成任务的止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临走前,他听到总警司的感叹:“你确实适合网络安全部。”


    止役:“…”


    适合个屁,少给哥画大饼。


    止役头也不回扬长而去,提提案只是不希望类似案件发现,他依旧看不起网络安全部,迟早要回到重案组!


    “叮咚。”


    “叮咚叮咚。”


    同一时间,全体市民都收到来自警局的公文。


    当然,这个“全体市民”里,也包含了顶替原主位置的渊白。


    她在热心市民头衔帮助下,顺利补办了身份系统芯片,又因为没钱做芯片植入手术,只能跟项链一样挂在脖子上。好处就是:保住百分百自然美女的人设。


    她点开芯片,公文信息投射在她眼前,虚拟的蓝色代码组成结构复杂的文字。


    ——从今日起,赛博网络开启老年人使用界面。凡是通过身份系统上老年认证的人,将会获得说明更详细的上网界面,更简单明了的操作流程。


    与此同时,网络安全部将优化个人信息保护,取缔网络贷款,增加审核力度与科普。


    最后,请大家发布评论前好好思考,对方可能是你的朋友,亲人,你身边的任何一人,任何恶意的回复终将化为刀刃刺向自己。


    ——网络安全部,止役。


    导师们正在观察面试学生的反应。


    当他们看到渊白刚开始就弃权的时候,就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其中一个秃头男导师,应该是认出渊白是最近风头正热的网红,开口就是一句贬低:“我还说她一个网红怎么考上大学了,结果面试刚开始就承受不住要弃权了。”


    “估计这海伍德第一名的考试成绩,也是超常发挥才考到的吧。”


    “作为应试学生,心态很重要,像这种中途放弃的学生不配进我们学校。”


    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回复道。


    她批判渊白,纯属是看不惯她开局弃考的作风,倒和她是不是网红,风评如何无关。


    眼看着渊白按下放弃键了,秃头男导师眼疾手快,将这一幕拍下来发到网上,配文是:最近年轻学生越来越脆弱了,考试才开始两分钟就承受不住压力要弃考,实在让人堪忧。


    男导师的身份和他假惺惺的博文,瞬间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而本就名声不好的渊白,刚一露面就有黑粉闻风而来,在评论区底下批判渊白。


    【不是吧,渊白真去参加入学考试了,她的对手可是各区的第一名啊,她怎么敢??】


    【不弃权还能怎么办啊,一个全靠p图才走红的网红,能考上才有鬼呢!】


    【这种人怎么配代表我们年轻学生,她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面例子,绝对不能录取她,否则我要怀疑赛博科技大学入学考试是否公正了!】


    期间夹杂着对渊白长相的怀疑,还有名侦探爱好者提出质疑,表示:【渊白能参加考试,证明她也是第一名,没必要因为她的职业攻击她的智商吧…】


    而这些评论,毫不例外地被打成了无脑粉丝,淹没在如海潮一般的恶评之中。


    这位导师也享受着被粉丝吹捧和高流量的甜头,抬头一看,发现工作人员冷汗直流。


    “发生了什么?”…天。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渊白没有说,从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开始,她就已经猜到宋临要来找她了。


    毕竟宋老头会复活,是因为他们世界的污染物啊,没有比她更了解她的原生世界的人。


    “说回正事吧。你爸离开前有说自己去做什么吗?”渊白强行转移话题。


    宋临仔细回想,这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太魔幻,昨天的事情仿佛一年前那样遥远陌生,“…他说他要去上班!”


    对啊,他怎么忘记爸爸说过的话。


    宋老头是附近机器人工厂的员工,从十几岁少年时期开始,在那里上了四十多年的班,如果他说他要去上班,大概率就是去那个地方。


    宋临立刻给机器人工厂打电话,却被告知:“不好意思,您的父亲并没有来我们工厂里,而且从三个月前开始,我们就把人类员工全裁了,现在统一都是机器人坐流水线。”


    什么?


    宋临从不知道,他的父亲三个月前被裁了,怎么从来没告诉过他?


    工厂的前台电话没有手语服务者,再加上宋临着急,手忙脚乱,对方听不懂他的意思。


    人体的各种狂态展现在三人面前,他们的四肢呈反人类的姿势扭曲,表情疯狂狰狞。


    离大门最近的员工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大口吐血,又被地上的血泊滑倒,摔在其他员工的身上。两人仿佛在比谁吐得血更多一样,身体交缠在一起,吐作一团。


    有人因为太痛苦了,发出呃呃的声音,一边呕血一边在饭堂里奔跑,撞碎不少座椅,连移植在身上的义体都撞出来了,疼痛程度不亚于是人手抠出器官。


    “救命啊。”


    “我好痛苦…”


    “快叫医生。”【我没看错吧,意思就是:尸体死而复生后连夜杀人?卧槽我怎么感觉那么瘆得慌!】


    【现在科技都那么发达了吗?】


    【不可能!科技发展的前提,还有义体的诞生,不就是人体脆弱才用外物替代吗,如果人能死而复生,科技的存在将毫无意义…】


    ——危言耸听党。


    【这个老头我见过,昨天我刚从夜店走出来,就看到他一步一步缓缓从阴影走出来,身下还拖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刚开始我以为是拖着一只死狗,仔细一看竟然是他的器官!】


    当然,人数最多的还是——辱骂渊白党。


    【怎么又是渊白,她就不能消停一会吗,这次直接拿死人做话题。】


    【为什么渊白说老头没死,他就真的死而复生起来杀人了?我怀疑渊白是幕后黑手!】


    【哈?她就是一个三无网红,还有这本事?】


    【为了保险起见,请逮捕渊白!】


    渊白无语了,指着新闻反问止役:“不是,你们为了娱乐,就把无辜的人放到新闻上群嘲吗?”


    这些人嗓子都哑了,难怪刚刚站在外面,听不到任何求救的声音。


    可不管怎么说,公司一百多号人,集体坐在饭堂里吐血,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景象。


    打开饭堂大门后,厚重的血腥味令人窒息,其中夹杂着胆汁苦味,混合成独特的恶臭。


    就连见多识广的止役都看呆了,第一反应就是去救人。


    “你还好吗?坚持一下,我去给医生…”


    话还没说完,止役好不容易扶起来的,原本在地上不断痉挛的男人忽然喷了一口血,正好喷在他的眼睛上。


    视野一片猩红。


    止役有些发愣,缓缓擦掉脸上的血,与此同时,这个男人也没有了生命力,倒在地上。


    我去给医院打电话!宋临拿出自己的外置通讯器,刚准备拨通急救热线,却听见…


    “他们活不了了。”


    渊白冷不丁评论了一句。


    她看着餐厅里的惨状,神情镇静得比杀人凶手还要冷漠,脸上那双漂亮的浅色瞳孔,却反射着人体接近边缘的崩溃画面。


    美艳的主播,镇静的杀人现场,笃定的遗言…这样的组合无疑是诡异奇怪的。


    而渊白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她没有阻止别人找医生,只是提前打了预防针:“我已经说过了,幻境可能是假的,但死亡必定是真的。”


    这是一场无声的、因为他们晚来一步而发生的大屠杀。


    如果不尽快找到宋老头,类似的事件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猎奇。


    他看向玻璃里,渊白居然还没出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她又后悔弃权了?”


    “咱们可是赛博第一大学,想要考进来的学生多不胜数,怎么可能接受一位变来变去,立场不坚定的学生?”


    男导师对渊白的行事作风嗤之以鼻。


    他招招手,让人把渊白带出来,别影响了入学考试。


    结果工作人员擦了擦鼻尖的冷汗,说:“不是渊白改变主意,是…我们找不到学生了。”


    什么意思?


    面试学生就坐在一墙之外的会议室里,什么叫做找不到学生了?


    男导师不信邪,走上前打开房门,想将渊白从房间拉出来,却没想到拉开房门走进去,却看到面色惊悚的导师同事们…


    他走进房门,却又回到房间…怎么会这样?


    现场导师们已经无心关注考试了,因为他们发现,他们和玻璃里的学生失去了联络。


    她瞪大眼睛,抬起头:天空依旧是灰色的,蛛网上还挂着水滴,但连绵多日的雨,在此刻……真的停了!


    渊白还不相信,她举起手招了招,巨蛛很快把她带到了楼顶,想了想,她干脆坐在巨蛛背上,被背着来到了蛛网上方。


    她身上的外套和巨蛛几乎没什么色差,里面则是白色的,高处有风吹来,的确没有半点雨丝。


    渊白抱住巨蛛的一根触手,感觉心头一阵愉悦,但,她很快注意到了红龙海怪的视角。


    海怪潜到海面上,海上的雨不仅没有停,而且似乎成了最近最多的一次,伴随着雷暴,乌云裹挟而来。红龙海怪下潜又上浮,没多久就能远远看到陆地。


    临海的城市俱是一片凄风苦雨,渊白意识到,淮城的雨停下或许并不意味着末日结束了……


    但是!


    管它呢!


    淮城终于不下雨了!这值得她猛撸一把小猫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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