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给李满使了个眼神。


    李满赶紧和知霞把她从冰冷的雪地上扶了起来。


    李观看着她,面色仍旧男快,他“哼”了一声,而后道:“我不要你?我不要你还教你立身教你做人?我不要你,还要送你上学堂去读书长见识吗?”


    大家闺秀的,多读书些没什么不好。


    诸路、府、州、县皆有所学,恩文府的那个学堂,李府也资助了银钱,自然是要送家中子女去读书的。


    李观问她,“我是送你上学堂了,你在学堂里面又给我学了些什么东西回来!你自己做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情在先,我也如了你的愿让你嫁给他了,现下还说有什么其他的好说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起从前的事也没意义了。


    她道:“我知爹气我不自尊不自爱,可我和爹说了,我是被人算计,爹又不信,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再回过头去说也没甚意义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也只能跟着他了。爹,阿沉他没那么不好,如若他往后能中举人,您能不生气了吗。”


    李观指着她,手指都在颤,“没那么不好?!没那么不好会放任你做出那种事情!”


    说着说着就又开始落回了本来。


    李挽朝不想和他说这些,也不能和他说这些,她哭着哀求他,“爹……能不说这个了吗?那女儿现在除了认下,又还能怎么办呢。”


    温沉听到这里,靠在影壁的背面,仰头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夜空,不可遏制轻笑了一声,这笑得很淡很淡,没有人能察觉。


    除了认下,又还能怎么办。


    难怪能接受得这样干脆。


    也是,她除了认他,又还能怎么办呢?


    像他这样的人,她也只能认下。


    李挽朝的手扯上了李观的袖子,李观也终于没有狠狠拂开她,她道:“爹,好冷,房间里头的炭根本烧不暖,今年的冬衣也还没有来,阿沉他家境也不好,每日只穿着我给他做的一件大氅,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冻坏了……”


    李挽朝不想再挨冻了,也不想让温沉再跟着她挨冻了。


    她又保证道:“学堂里的先生都说阿沉有出息,他一定能过童试,一举中第的。”


    “呵,一举中第,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李观都不知道李挽朝是哪里来的自信,这温沉连个寒门书生都算不上,中个秀才都可以去烧香拜佛了,还想要中进士?


    但他也知道,现在再争执这些也已经都没用了,他看着一旁天愁地惨的李挽朝,注意到了她那冬衣确实也还是前些年的。


    至于温沉,那更不用说。


    李观想起方才见过他那一面,身上就着一件单薄的大氅,看起来也是李挽朝匆匆为他赶制出来的。


    她说的应当都是真的。


    陈氏真的趁着他们两人生出嫌隙之时,故意苛待他们二人。


    李挽朝或许是哭的,或许又是冻的,浑身作抖。


    现下哭倒是不哭了,只低着头,收不住地啜泣呜咽,却看着比方才更可怜一些。


    李观终是松了口,“既没有炭,没有冬衣,何不去找李满?!”


    “爹不理我,我也不想去为难满叔,只是钱也没有,衣服没有,炭也没有,实在熬不住了……”


    李观和元妻杨氏感情深厚,同陈氏那被迫娶来的自然是不大一样。


    终是元妻留下的独女。


    李观看了眼李挽朝,最后还是道:“哭些什么,有没有骨气了?明早我让人给你送去就是。”


    他拂袖就要离开,想到了什么顿了步,又道:“三件冬衣一个月怎么做?不眠不休去做?不过也是一场童试罢了,又何需去文昌庙。”


    李观当年自己也中过进士,童试、秋闱、殿试中,县试是再基础不过的考试,这也要去求文昌帝君的话,那还考什么举人?中什么第?


    李观留下这句话就带着李满走了。


    他在影壁后面撞见了偷听的温沉,两人对视一眼,李观冷冷觑他,从鼻孔中冷冷地发出一声哼哧,大步离开。


    李观走后,知霞又安慰了李挽朝好一会,“小姐,熬过来了,大爷他也心疼你了。”


    李挽朝点了点头,而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哭得涕泗横流,整理好了形容才抬步往里面回。


    哭这么一回,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也终于要来了些东西。


    没什么的。


    没什么好委屈的。


    可饶是如此,李挽朝的心却还是忍不住发酸。


    她没脸没皮的哭闹,就是为了不被继母苛责,就是为了要那么一些冬衣,一些炭。


    没有哪个人,会愿意这样舍弃自己的脸面的。


    闹了这么一出,天已经黑了透,月亮竟都不知不觉冒了个尖出。


    李挽朝往里走,脚踩在雪地上面,发出了簌簌声响,走至影壁后,却发现温沉一直没有离开,还在这处等着。


    两人相视一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方才,他都听到了?


    想到方才撒泼哭诉被温沉听了个彻底。


    李挽朝脸马上就烧得厉害。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李挽朝看着他,眉心紧拧。


    温沉道:“一起回吧。”


    两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挽朝问他,“方才你都听到了?”


    他定是都听到了的。


    李挽朝却不死心去问。


    温沉“嗯”了一声。


    丢脸的时候被看了个干净,李挽朝的心里不大畅快,她垂了脑袋,不再说话了。


    温沉的余光将李挽朝的动作尽收眼底,知她又是生上了闷气。


    说她小心眼,温沉也没觉得自己说错。


    这也要气?有什么好气的呢,他听到了这些她何至于生气。


    温沉自然不会理会李挽朝的心事,也不会愿意“大发慈悲”去问她究竟是在气些什么。


    自来了恩文府后,他变了很多,分明更落魄了,却也更高高在上了。


    从前在皇城之时,他也不至于这般恶劣。


    可是现下,就连日日睡在一起的枕边人的痛苦,他也视而不见,不怎么愿意深入探究。


    他甚至还说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道:“你爹他其实知道你继母所作所为。”


    其实在某一种程度上,李观对李挽朝确实是可以,毕竟即便出了这事,却也还能善始善终,不至于放任她自生自灭,可是在另外一方面来说,他却又有些不大好,毕竟说若李观真的对李挽朝好,应当也不至于再续弦,而续弦过来的妻子,对他这个原配生得孩子也并不疼爱。


    陈氏狭隘,他难道不知道吗?李观分明是知道的,可他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也觉她方才哭得确实凄切,温沉好心提醒她一句,希望李挽朝也不至于对她爹有多大的期待。


    毕竟期待越大,受的伤也会越厉害。


    其实他这话有挑拨离间的味道,但李挽朝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她也知道,温沉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李挽朝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陈氏如此作为,当家的李观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到呢,可或许是为了粉饰太平,他也一直视而不见。


    至少,不会把事情闹大,把家闹散。


    她回了温沉的话,声音又哑又闷,她道:“这世上,没谁是完美的,而且,我只有爹了。”


    就像是她要雨夜出门,迫不得已穿上的一双鞋履,难受硌脚,可是也没有办法,因为她只有爹了。


    不......


    往后还有沉郎。


    她现在对温沉或许也是那样的想法,即便不合脚,可是有,也总比没有好。


    想到这里,李挽朝又不闷了,她扭过头去,看向了温沉。


    温沉注意到她灼热的视线,也回过头去看她,眼中不明所以。


    或许是因为浸了泪的缘故,她的眼睛很亮,就像他幼时在皇宫中喜欢把玩的夜明珠一样,即便在夜晚,黑得不能再黑的时候,也仍旧璀璨夺目。


    他很喜欢那个夜明珠,喜欢它在漆黑的夜里,发出的光亮,微光好像都被那个珠子抢走,只有它引人注目。


    他的神思飘回了皇城,可下一刻,李挽朝却攀住了她的手臂,她的脑袋枕在他的臂上。


    温沉不喜欢别人的触碰,身体僵住,听她道:“现在我不只有爹,还有你。”


    还有他……


    温沉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他并不能给李挽朝做出什么承诺,因为他的未来之中,并没有她的身影。


    他本意是想给她一句提醒,可是没想到到了后来,却也变了味。


    还不如不说。


    李挽朝习惯他的冷,得不到回答,只攀附得更紧,好像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稀薄的安全感。


    两人就这样回了屋子,没多久,就有人把炭先送了过来。


    本来说好是明早送的,但是李满怕她今晚冻得厉害,就先遣人送来了,至于冬衣,现下太晚了,只好明日再说。


    *


    自从那日之后,李挽朝他们的日子就没样难过了,李观愿意说那些话,做那些事,便是极大的让步了,李挽朝又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子,李观一松口,她就各种借口去寻他,去衙门里头给他送饭等等。


    总之,想着法子讨好他。


    期间,她还给温沉说了不少的好话。


    只是一提起温沉,她爹就各种不大高兴。


    因此缘故,李挽朝也没敢再提,只怕一不小心又惹恼了他。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一日傍晚,李挽朝坐在院子里头做绣活。


    虽然李观让人重新送来了烛油,但李挽朝还是那抠搜的性子,即便傍晚了也舍不得进屋点灯。


    因她怕下一回李观和她吵架,她又要没了这些东西,能省则省。


    直到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她打算收拾收拾东西往里面去。


    这时,温沉刚好从外面回来。


    他走向她,给她塞了二十两银子。


    李挽朝被这一大笔钱吓傻了,她忙问他,“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温沉道:“我写了一副字画,有人要买,便卖了二十两。”


    温沉从前也没想过李挽朝日子过成这样......


    日子难过到了要去在雪天里面,跪到了亲生父亲面前哭求的地步。


    即便说他并不大喜欢李挽朝。


    可是关乎钱财这方面的事,他身为男人,确实是该为妻子分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挽朝看着眼前的银子,有些傻眼,愣了许久以后才吐出了一句话,“你这字画这么值钱?”


    其实这副字不只能卖二十两,只是温沉急要钱,最后被一压再压,就压到了二十两。


    “字以人重。”温沉淡声解释,“太子殿下的字千金难求,我去仿了一副,让忠吉帮忙拿出去卖,刚好就有人看上了。”


    李挽朝实在不理解,花二十两去买一副假字画做些什么?傻子不成。


    不过李挽朝看着这钱很开心。


    谁不喜欢钱呢。


    李挽朝看着温沉,眼睛里面都快泛光了。


    她高兴,忍不住踮起脚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你真厉害啊沉郎。”


    她是真的高兴。


    有钱高兴,温沉为她着想,她更高兴。


    不过,这钱她也没有打算花掉,她想着攒起来,到时候温沉若过了童试,还要上京赶考,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


    温沉微微一愣,被她红唇碰到过的地方有些灼热。


    李挽朝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二十两就能叫她高兴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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