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一个夜晚,当我敲门拜访时,雪莉正独自在办公室。


    “好久不见。”我站在门口,随意打了声招呼,把伴手礼递了过去。


    雪莉用看待不速之客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看了一眼门外。负责监视的保镖正闭着眼睛倒在地上,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真高兴你还活着。”


    她接过伴手礼,淡淡地开口,语调一如既往平直,颇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组织里到处流传着你和琴酒一起死在fbi手里的消息。”


    “是吗?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进门后,我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


    这间私人办公室四壁无窗,洁净无尘,陈设简单,除了各种实验器械之外,就只有满架子的书籍,以及一台电脑。


    如同一座新的牢笼。我心想道。


    尽管花月制药会社已经被警方查封,实验体也全部丢失,但这一切无法打消boss对长生不老的执念。雪莉作为组织研究团队的首席科学家,仍然在继续着关于a药的研究。


    新的实验基地位于帝都大学附近的一家研究所。负责人是我名义上的养父常盘荣策,帝都大学药学部教授,乌丸集团现任的boss——当然,只是明面上的经营者,并且只负责药品方面的业务,权力很小。


    这座研究所我从前以大小姐的身份来过,因此很熟悉地形,潜入进来很是轻松。


    雪莉也没有多问我,只是倒了杯咖啡作为招待。


    这情景似曾相识,朗姆死去那天夜晚也发生过。我捧着咖啡杯,微笑道:“还没来得及道谢,你那天的短信帮了我一个大忙。”


    闻言,雪莉深深打量着我,目光冷静又敏锐:“你今天来找我,不止是来道谢的吧?”


    我抿了一口咖啡,默认了她的话。


    寂静幽冷的空间里,黑暗像鸦羽织成的网,在灯光笼罩的范围之外无限延展。


    放下杯子的片刻,瓷杯底部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打破沉寂的空气。


    “你就不想复仇吗,雪莉?为你十六年前死于组织灭口行动的父母。”


    少女神色微微一变。


    “……你要我做什么?”她开口问道。纤薄的灯光下,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定定地望着我。


    “药。”


    我回望着她,“aptx-4869,八年前让花歌沉睡不醒的那个版本。”


    面前这双墨绿眼瞳的深处,有根线慢慢绷紧了。


    “那只是个失败品。”


    我笑了笑。


    “我想让boss也尝尝那颗药的滋味。”


    少女眼瞳微缩,手指握紧了咖啡杯,指节微微发白。显然,她已经彻底明白了我的打算。


    boss曾经服用过a药,因此活到了一百四十多岁,但和贝尔摩德一样,boss也没能逃过副作用的折磨,需要定期服用基因药维持生命。


    雪莉是负责这项工作的药学专家,想必很清楚知道如何把药品交付到boss手中。


    简而言之,我想让雪莉把治疗副作用的基因药,掉包成致命的a药。


    房间里寂静得过分,只有我们两人的呼吸声在虚空中回响。


    我凑近了一些,注视着雪莉的眼睛。


    “你其实不喜欢做药物研究吧?志保。”


    我语气温柔地说道,“我记得你喜欢小动物,喜欢漂亮的饰品,喜欢和姐姐出门逛街……组织已经日渐衰败,只要boss死了,你就能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墨绿色的湖面终于不复平静,少女眼底闪烁着动摇不定的波澜。


    我顿了顿,扬起语调,给予这份动摇最后一击——


    “我可以帮助你和你的姐姐一起脱离组织。”


    雪莉微微睁大眼睛。


    我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获得公.安的证人保护,你们姐妹俩就可以生活在一起,拥有自由的人生,再也不必受到组织的监视和威胁,如何?”


    …………


    得到满意的回复后,我心情愉快地离开了雪莉的办公室。


    要想说服别人,就要抓住对方的软肋或弱点,用对方最在乎的东西进行煽动。这是我一直以来笃信的方法,百试不爽。


    计划的关键一步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找到boss的位置。只有亲眼看着boss吃下那颗药,我才能真正解恨。


    麻烦的是,朗姆和琴酒死后,boss就宛如惊弓之鸟一般彻底藏了起来,不再与任何成员见面。


    不仅如此,根据雪莉的情报,药品有一模一样的两份,boss同时委任了两方人马帮他运送药品。


    一方是新上位的波本,由贝尔摩德举荐,近期以雷霆手段收拢整顿了朗姆的势力,“解决”了苏格兰,是继琴酒之后boss最器重的年轻人。


    另一方则是皮斯克,组织的元老,势力深厚,据说与boss认识多年,借助组织的力量获得了巨大的财富,早已与组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有人知道哪一方是真正的运输者,哪一方是烟雾弹,连运输者自己也不知道。


    换句话说,我需要自己搜集情报、自己判断。


    不过,对boss来说很不幸、但对我来说格外幸运的是,这两方都是我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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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


    时间是傍晚,夜幕尚未降临。会社大楼的会议室内,皮斯克捻灭手中的雪茄烟,开口说道。


    “看来你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会议室里并无他人,我不再假装客户,也省去了开场白,顺势在他对面坐下。


    “当然,我一直在等着你来找我。”皮斯克说道。


    这双望向我的眼睛,经历过岁月沉淀与风霜,充满神采和洞察力。我再次感觉到熟悉,并对这种熟悉感有了更加确凿的认定。


    皮斯克——这个代号底下究竟是什么人,已经不言而喻。


    虽然是易容的外表,五官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相似点,但我依然忍不住盯着他的脸,试图寻找与赤井秀一相似的影子。


    “当初推荐莱伊去英国执行任务的人,应该是您吧?皮斯克先生……不,应该说,赤井务武先生。”


    被直接叫破真名后,面前的男人微微扬起嘴角。这个笑容不像平日里的皮斯克,有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其实那次在rebirth酒吧见面,我便对他的身份起了怀疑。


    ……不,应该是他故意暗示我,主动让我起怀疑的。


    证据就是,他见面的第一句话是——“最近任务不太顺利吧?”


    就像是笃定我的任务失败了一样。通常关心的话语不是这种句式。


    我猜想,赤井务武之所以不亲自插手英国的任务,是因为他潜入得太深,在组织的位置太靠近boss,不能轻易露出破绽。


    我记得那天,在告诉我关于柯涅克的情报时,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酒杯。


    这种略带轻佻感的潇洒动作,可不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会做出来的。


    此外,皮斯克应该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但他那天戴了一顶卡其色的帽子,和贝尔摩德易容的那个赤井务武形象很相似。


    我想起那天临走前,他最后一句话是“人年纪大了,难免念旧。”当时我下意识想到的是我的父母。但现在想来,他念旧念的应该是我本人。


    像是看出我在想什么,赤井务武说道:“我的确见过你母亲,在mi6。”


    仿佛风铃的一声清响,在我心中敲出悠远的回音,曾经那些难以解释的只言片语,以及让我感到违和的态度,此刻全都找到了应有的答案。


    “她……以前是怎样的人?”


    “冷静、坚强,一名合格的特工。”赤井务武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你很像她。”


    尽管妈妈已经去世多年,但乍一听到与她相关的消息,我还是忍不住心生亲近感。


    可惜局势还不明朗,今天不是一个适合详谈叙旧的日子,关于父母辈的话题只能留到以后再聊。


    不待我继续开口说明来意,赤井务武就将一张字条移送到我面前。


    “这是……”


    我从桌上拿起字条,低头望去。


    上面是一行地址,位于鸟取市的郊区。


    “这家疗养机构隶属于组织。每年乌丸集团旗下的会社上缴的资金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涌向了这里。”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那么庞大的一笔资金,一家疗养机构何须这么多钱来维持?


    我立刻意识到,这家疗养机构很有可能是boss的藏身之地。


    通过调查组织的资金流向,摸清组织的规模和底细,进而找到boss的位置——皮斯克的身份确实好用。这恐怕就是赤井务武选择用这个身份混入组织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告诉我?”我抬眼望向赤井务武。


    这个男人不仅早就预料到我会找他,甚至预料到了我找他的目的。但如此重要的情报,他就这么轻易地分享给了我,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赤井务武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眼中的笑意十分温和。


    “见面礼。”他说道,“年纪大了,之后的谜题就交给年轻人去解开吧。”


    谜题这个词,就像串连针孔的白线,细长而连绵不绝,在黑夜中慢慢连起无数人的命运。


    我轻声道谢。


    赤井务武只是说道:“看到你与那小子站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


    意会到“那小子”指的是赤井秀一时,难以形容的奇妙情绪从我心中闪过。


    其实过去几年间,每次在集团年会之类的场合遇见皮斯克,他对我都是这样近乎慈爱的态度,但我从来没有细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我不禁感叹:“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他说道:“人们一般称这种巧合为缘分。”


    我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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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夜深了。


    我坐在床边,静默地轻抚着胸.前的将棋挂坠。


    为了隔绝狙击和窥伺,从我入住的那一刻起,窗帘就一直拉得格外严实。不开灯的话,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墙壁都被黑暗浸没。


    某一时刻,敲门声响起。我下意识拿起枪,无声地走到门口。


    “门后不会有枪口对着我吧?”


    波本的声音传来。


    隔着一道门,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但依然很容易辨认。


    我忍不住扬起嘴角,放下枪,打开门。


    来访者按下开关。橙黄的灯光亮起,黑暗被驱散到边角。


    映入眼帘的金发男人穿着十分有质地感的黑色衬衫和棕色马甲,配上略显纤瘦的身材,有种优雅精致的美。


    但只要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这副看似纤细的外表其实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不回答我的话,说明你真的用枪口对准我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赌气一样在纠结这件事。


    我感到有些好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但凡站在门后的是他,我保证自己也会受到同等待遇。在这点上,我们有无限的相似性。


    “风尘仆仆,看来你也不好过啊。”我绕过他的话,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额角有些乱的头发。


    “怎么会?我很好。”他笑了笑,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前一句话推翻,“不过确实很忙碌,总觉得只有见到你,我才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在这种关键时期精神松弛并不是好事。他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情报的交流阶段。


    我坐回床边,开口问道:“你要运送的地点在哪里?”


    波本在我身边坐下,报出一串地址,也是在鸟取县。


    “我查了一下,这是一座位于山林深处的私人别墅,属于一个名叫爱德华·克洛的新闻从业者。”


    爱德华·克洛……我在组织里并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不过组织成员众多,涉及各行各业,成员之间通常也不会联系,我不可能认识每个人。


    克洛写作crow,在英文里是乌鸦的意思,很显然此人与组织有极深的瓜葛。


    “别墅吗?”我抬起手指拂过下巴,“皮斯克那边的地址是疗养院。”


    现在问题来了,究竟哪边才是真的呢?


    不待我仔细分析,波本便开口说道:“我这边得到的地址才是真的。”


    他的语气十分自信。


    我挑了挑眉,侧过脸来看向他。


    “站在boss的角度,这么多年来,皮斯克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如今组织元气大伤,人手不足,只要皮斯克起了异心,完全可以取代boss上位。”


    波本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你是boss的话,会放心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知晓自己的下落吗?”


    不得不说,波本的分析很有道理。


    而与皮斯克不同,在boss眼中,波本是一个刚刚得到提拔的年轻人,面对重用的机会,一定会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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