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群群。”萧疏音垂下胳膊,看她,“你跟她说过了吗。”


    “跟谁?”


    “你喜欢的人。”萧疏音眼里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有嘴角在淡淡地笑,“你跟她说过你喜欢她了吗。”


    祁音书脸上的笑意抽了下,去看那山竹,再低头看回自己的裤子。


    她右手揪了下裤腿,闷声:“应该算是没有。”


    “应该?”


    祁音书握紧右手,脸向左撇。忽然跟萧疏音聊这些,她有点不好意思,拿不准萧疏音想要问她什么:“我有隐晦地跟她表示过但她,大概率没听出来吧。”


    萧疏音那静了一秒,才又问:“所以她也没有跟你说过她喜欢你。”


    “嗯——”还真是,没正经说过,“嗯,没说过。”


    萧疏音短促地笑了声。


    祁音书奇怪,扭头看过去。


    萧疏音环起胳膊,侧脸没有表情,冷冷地对着右边的窗户,声音倒很柔和:“你以前明明是个喜欢就直接说的人。”


    以前?


    萧疏音指的是,我跟她说了喜欢,就再也不回去的那个以前吗?


    祁音书又无奈又好笑地叹口气,转正脸,右手去轻轻抚摸方向盘:“没办法啊,吃一堑长一智,人总要长大的嘛。”


    她顿了顿,挺释然地笑着,“现在,百分百确定对方也和我想法一样之前,我不会再那么冲动了。”


    “说不定是你对她的爱。”萧疏音说得很慢,“不足以让你冲动。”


    祁音书右手垂回腿上,五指收拢,她目光淡淡地想了会儿,换笑脸。


    “冲动造成的后果,我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她平稳说完,不等萧疏音回答,轻松道,“好啦不说这个了,我们这会儿直接回家吗?”


    安静片刻,萧疏音冷淡的声音响起:“我们去你初中那边看看吧。”


    “啊?”祁音书扯安全带的动作停住,“我初中?去那儿干什么?”


    “吃晚饭。”


    萧疏音简单答完,随后坐正,也同步调整安全带。


    祁音书看向身旁的人,提醒:“我初中那附近都是小摊贩,你今晚真想在外面吃,我们还是找家餐厅吧?”


    “不用,出发吧。”萧疏音说。


    祁音书皱眉,看着萧疏音,后者目视前方,双唇平和地抿着。


    这张成熟精致的侧脸,叫祁音书更难看清姐姐的心思。


    既然对方这么坚持,祁音书不再说什么,轻轻回了声“好吧”,转正目光,将车缓缓开出车位。


    往新蓉五中开的路上,车里放着CD碟,萧疏音问她这是什么歌,她心无旁骛地直视前方,回答:


    “不太清楚,听着应该是法语歌吧。”


    萧疏音笑了一声:“不清楚你怎么会买它来听?”


    “嗯——”她迟疑了半秒,诚实道,“不是我买的,她送的。”她想萧疏音应该能听懂这个“她”的意思。


    车又往前开了几米,她见隔壁的人突然不接话,余光快速瞄了眼。


    萧疏音竟整个上身离开椅背,弯着,左手去捏着那颗山竹,严肃的侧脸若有所思。


    “姐姐如果你——”


    祁音书想了想,说,“如果你现在还是会比较介意我喜欢女生这件事,以后我在你面前尽量不提。”


    “我不介意。”


    “嗯?”祁音书怀疑自己听错,扭头扫眼萧疏音,“你说什么?”


    “我不介意,你的喜欢很正常。”萧疏音靠回椅背,“以前是我太极端了。”


    祁音书愣了半天:“啊?你的意思是——”


    萧疏音对着前方点头:“嗯,你喜欢女生,没有错。”


    二人坐进一家小吃店的二楼,点了一份糖醋麻辣味的狼牙土豆,一份章鱼烧,两杯奶茶。


    这是一家从祁音书上初一就在的店,仔细算算,起码也是十多年老字号了。


    等楼下阿姨炸土豆的这会儿,祁音书转头,很是感慨地环视一整墙黄色、粉色、蓝色,写满字的便利贴。


    好怀念。


    她以前经常跟古雨来这里,这一丛丛便利贴下面会不会还藏着她们的留言呢。


    她一张张看过去。


    “ZZQ是大笨猪!”张牙舞爪的黑笔字旁还画了一个圆溜溜的猪鼻子。


    “快点初中毕业!!我要玩一个暑假!!”噗。


    “2023年3月12日,琪琪欠我一场电影。”


    看见这张,祁音书的目光定了会儿,而后转去看看被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拿起,她对着这张粉色便利贴“咔嚓”一声。


    切到微信,将图片丢给了凌豫筝。


    IQ221秒回一个:【?】


    她笑了笑,打字:【没事,在初中旁边吃东西,发现这些有趣的初中生留言,跟你分享一下。】


    IQ221:【哦,还以为你邀请我看电影呢。】


    IQ221:【/卡比星打拳/】


    祁音书计划顺利,飞速敲字:【那你想看吗?】


    IQ221:【最近有什么电影在上我都不知道。】


    IQ221:【我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进过电影院了。】


    祁音书看完这两句话,滑动页面,一路翻进淘票票截了两张图,回来,给凌豫筝发去:


    【目前就这么多部。】


    【你有感兴趣的吗?】


    IQ221:【我考虑一下。】


    祁音书锁屏。


    她带着笑容抬眼,萧疏音坐她对面,喝着奶茶,转头也在浏览一墙的便利贴,并没关注她。


    祁音书往前坐了点,右手撑下巴:“姐姐,你还记得你以前也来过这里吗?”


    萧疏音看她,眼睛缓慢地眨了下,脸上又是挂起清淡的笑容:“不记得,我来过吗?”


    “嗯。”祁音书点点头,左手指指墙面,“你当时好像也写了一个便利贴吧,字很漂亮,但没给我看。”


    “是吗?我为什么没给你看?”


    祁音书觉得这话好离谱,下巴往回压了压,话里带着笑音:“我怎么会知道啊。”


    阿姨端着一个铁盘来上菜,放下两个纸盒,再左右为她们摆好两个奶茶杯。


    “谢谢阿姨!”对熟悉的脸,祁音书弯起眼睛愉悦道。


    “谢谢。”她对面萧疏音,也淡笑着对阿姨点了一下头。


    祁音书将一次性筷子拆开,递给萧疏音:“她们家的拌料可香了,而且一半软一半脆,你想吃什么都有,你快尝尝。”是一种急切想要安利美食的心。


    萧疏音看她一眼,低头夹起一条裹了葱花的土豆。


    “诶不行——”祁音书抬手拦,“有葱。”


    她说完,拆开另一双筷子,在盒子里仔细扒拉两下,指着角落的一个,“我刚才都忘记跟阿姨讲了,你先尝这个,如果觉得好吃,我再去帮你重新买一份没有葱的。”


    她抬眼,看见萧疏音目光落在那裹满碎葱的土豆上,表情静了一会儿。


    往嘴里送,吃掉了。


    祁音书纳闷地眨了眨眼:“你现在能吃葱了?”


    “嗯。”萧疏音单音回她,眼里好似装了很多话,一直注视她。


    祁音书被盯得有点压力,默默低头,把纸盒又往萧疏音跟前推了点:“行,那你多吃。”


    她放下筷子,拿起手机解锁看了眼,凌豫筝还没回消息。


    不就是看个电影吗,需要考虑这么久啊。


    她腹诽一句,再次锁屏,放下。


    萧疏音捏紧筷子,筷尖戳在一块沾满辣椒的土豆上:“群群,你又在等她消息?”


    祁音书惊讶抬眸:“你,怎么知道?”


    “你从小就这样,等谁的时候,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整个人都会变得很焦虑。土豆,你没吃,奶茶,你也没喝。”萧疏音放下筷子,“你人坐在这里,心却好像已经飞走了。”


    飞去了凌豫筝的家。


    萧疏音省略了她最想说的一句话。


    祁音书面色微微窘迫,人往前撑,手肘搁在桌边:“我真的,有这么明显吗?那是不是别人也很容易看出来?”


    萧疏音摇头:“不会。”再低头,轻轻笑道,“你现在长大了,比以前厉害,可能,只有一两个人能看出来吧。”


    祁音书呼口气,扭头望向右边那空荡荡的楼梯,轻声:“她别看出来就行。”


    萧疏音垂在桌面上的右手骤然缩紧,离开,藏去了桌下。


    嗡嗡。


    祁音书摆在桌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


    等待已经的人露出笑容,捧起手机看:


    IQ221:【/图片/】、【/图片/】在两页排片中勾了整整七部。


    其中不乏评分6.8的喜剧片,7.9的鬼片,怎么看都像是胡乱勾的。


    是不是又在逗我玩啊。


    祁音书皱皱眉:【6.8分,你认真的吗?】


    IQ221:【6.8分很低吗?10分满分来讲,6分不都是及格线了?】


    嗯?好像是这个道理?祁音书歪头想了两秒,回:【但是为了一部及格线就去电影院坐着,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IQ221:【去电影院本来不就是浪费时间的事吗。】


    IQ221:【哦不,是享受浪费时间。】


    IQ221:【/小猫微笑喝奶茶/】


    祁音书:【好吧,但是你勾了七部,我看有的都快下映了,总不可能全部想看吧?你挑个两三部呢?】


    IQ221:【一周七天,一天一部不是正好吗?】


    祁音书双眼迟缓地眨了眨,嗯?凌豫筝的意思是每天都要去电影院看吗?包括工作日?


    她怕是自己理解错了,又怕自己给凌豫筝太多期待,一句话删删改改半天才发过去:


    【一天一部?】没错,她选择复制凌豫筝的话。


    整个二层只有一桌客人,静得出奇。


    过了快十分钟,凌豫筝才发了一串小黄豆翻白眼的表情。


    祁音书眯眼,忽然觉得凌豫筝说不定会跟她采取一样的策——


    【是啊,一天一部。】凌豫筝说。


    第62章


    祁音书没办法地笑了。


    她回:【好吧。】


    她放大、保存好凌豫筝打过勾的两张图,退出微信,想去购票界面比对着买。


    手指刚戳进第一部文艺片,手机又震了震,顶部出现微信弹框,点进去。


    IQ221:【你觉得每天几点合适?七点半?八点?】


    祁音书想了想,公司六点下班,她俩开车无论是去公司附近的电影院还是家附近的电影院,都肯定能在七点前到达。


    但也不能每天饿着肚子去看电影吧。


    保险起见,她回道:【八点?】


    IQ221:【行。】


    她笑了笑:【那我去买了?】


    凌豫筝没有吭声。


    祁音书默默地吸口气,又叹出,滑动屏幕,继续去选院线。


    对面萧疏音忽然喊她一声,祁音书抬头,萧疏音将一本粉色苹果形状的便利贴和一支黑色中性笔举向她。


    “不如我们今天也写点什么吧,难得来一次。”萧疏音微笑。


    “哦——”


    祁音书愣愣地用左手接过,目光在便利贴上顿了会儿,再看向对面。


    萧疏音已然低下头,安静在另一本黄色便利贴上写下四个字。


    “经常翻页?”


    因为这次萧疏音毫无遮挡,祁音书顺利看清了萧疏音写下的文字,她下意识轻声念出来后,怎么觉得没看懂,“你这写的是什么意思啊?”


    萧疏音淡淡地笑她一眼,撕下最面上写好字的这张,转手往墙上贴。


    “多看书,好好学习的意思。”


    祁音书皱皱眉:“不是很懂。”


    萧疏音收回手,双眼仍盯着墙面:“不用懂,你写你的吧。”


    祁音书“哦”一声低头,想起来正在买票,她放下便利贴和笔:“我买个东西,等下再写。”


    对面萧疏音没接话。


    这一场没有八点的,要么是七点四十五,要么是八点半。


    嗯——如果凌豫筝想早点看完回家,应该买七点四十五的更好吧?要不要先问问她?


    祁音书烦恼着。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突然震个不停,屏幕顶端像中大奖似的,不断弹出消息提示。


    祁音书瞳孔微微放大,点进去。


    凌豫筝给她发来七张截图,附带一句:【票我都买好了,你看看哪天时间不合适,可以再改。】


    什么?祁音书双唇微张,惊讶地放大一张张图片看,不时会切换到购票界面,两相比对。


    比对比对,祁音书嘴角慢慢勾起幸福的笑意。


    她发现。


    如果是七点四十五和八点半,凌豫筝选择的八点半。


    如果是八点和八点半,凌豫筝还是选择的八点半。


    祁音书放下手机,莫名其妙地去呼噜了一口自打端上桌就没被她喝过的奶茶。甜丝丝的味道滚过舌面,再一路滑进身体里。


    她反复抿着唇上残留的甜味,点开了输入框。


    打两个字删两个字。


    祁音书迟迟没想好她该回什么,手指又无意义地往上滑动了两下,才冷静敲字:【看完了,目前时间都还行,到时候有事再改吧。】


    接着转了310元给凌豫筝。


    IQ221:【?】


    IQ221:【转钱干什么?】


    【一半的票钱。】她说。


    为了显得不那么冷漠,她还特意在后面补上一条“人猫击掌达成一致”的表情包。


    结果,凌豫筝不搭理她了。


    等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凌豫筝才沉默地接收了她的转账。


    祁音书抿抿唇,心想要不要再跟凌豫筝解释两句呢?


    如果凌豫筝只是请她看一场电影,几十块钱,她可能就接受了,下次再找机会请回去。但凌豫筝直接买了七场,她不给人钱,心里多少会觉得过不去。


    这会让凌豫筝觉*得她太客气了吗?


    祁音书陷入了苦恼,输入框光标不断闪烁,她在自己的表情包库里翻了又翻。


    既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可能会让她们的关系忽然尴尬。又不能什么都不说,那肯定会让凌豫筝心里不痛快。


    祁音书咬着下唇,认真翻找半天,拇指在一个很古早的表情包上悬空。


    嗯——


    是一只卡通小羊戴着粉色的贝雷帽,趴在墙上,身后蓝天白云上全飘着“姐姐”、“姐姐”、“姐姐”的可爱表情。


    没记错的话,她以前给凌豫筝发过一次这个表情。


    不过当时,她和凌豫筝还是一出酒店就不用见面的关系,发什么,都不用太考虑对不对,行不行。


    现在,发这个的话。


    祁音书双唇紧紧抿了半天,又松开,发出“啧”一声轻响。


    她还是点了下去。


    可爱小羊延迟半秒飘进了她和凌豫筝的对话框,遮在背景图凌豫筝的侧脸上,祁音书心跳变快,人有点忐忑。


    凌豫筝并没有第一时间理她。


    她选择锁屏,将手机放去了桌角最左边,靠近抽纸的地方。


    大脑是空白的,她机械化捡起了刚才被她丢在桌面上的便利贴和笔,“嗒”一声扯下笔帽,笔尖顿在纸面上,晕染出一个小小的黑点。


    “请快点回我消息吧。”她这样写下。


    放笔,祁音书虔诚地坐直,左右手都捏着便利贴凝视了会儿,才将第一张撕下。


    她往左伸长胳膊,心愿贴去了墙面上。


    下楼的时候,祁音书走在前面,听萧疏音忽然冷声说我们直接回家吧。祁音书于木楼梯拐角处站定,回头,萧疏音的身影逆着光,脸上表情模糊不清。


    她对萧疏音无声点点头,没想太多,转身继续朝下走。


    “嘀”一声,祁音书扫付款码想要结账,萧疏音拉了下她的胳膊:“群群,你去开车吧,我来给。”


    祁音书垂下胳膊:“好。”


    刚才她们来的时候,小吃店门口没有车位,祁音书便将车停在了马路斜对面。


    这会儿,她一个人绕到红绿灯路口,过斑马线,视线从橘红色的教学楼扫过,人身体向右转时,视线又扫去了小吃店门口。


    萧疏音只身站在那,隔着遥远的双车道,与她对上目光,对她扬起浅淡的笑。


    回程还是祁音书开车,她手机摆在两座中央的凹槽里,“咔哒咔哒”打转弯灯的时候,那手机屏幕亮了亮。


    她快速低头瞄一眼。


    是微信。


    “群群,前面靠边停一下。”


    “嗯?”祁音书转目光,看向隔壁座的人。


    “我买盒药。”


    “你怎么了?”


    “没事。”萧疏音说,“头疼。”


    “头疼?”祁音书打灯靠边,车停稳后,她解开安全带,“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萧疏音拒绝她,要去开门,“你在车上等我吧。”


    “诶——”祁音书一把抓住姐姐的左手,认真,“你说什么药,我去买。”


    萧疏音静了几秒,没有挣开她的束缚,但被她握住的这只手,五指收紧又松开。


    “不用。”萧疏音还是拒绝,“你回消息吧。”径直开门下了车。


    祁音书叹口气,目送萧疏音的背影走过红色地砖,进入药店玻璃门。


    她低垂睫毛,拿起手机查看。


    一条5s的语音。


    她点击,一阵抱怨的声音响起:“祁音书你又不在家吗?我敲门半天怎么没人理我啊?”


    一听完古雨的话,祁音书脸上堆满笑容,她拨去视频通话,看见斜刘海头顶的时候直接问:“你怎么又在我家门口?”


    古雨切换镜头,一双皱巴巴的眼睛近距离瞪着镜头:“我不能在吗!你人呢!天天不着家!”


    祁音书无奈地歪了下头:“我跟我姐姐在外面吃饭,等下就要回去了。”


    古雨拉远镜头,脑袋上戴一顶紫色的鸭舌帽:“哎呀祁音书!我想起来我早上碰见你姐了!我跟你说了没?”


    谢谢你能想起来啊。祁音书微笑:“超市碰见的是吗?”


    “啊。”古雨猛猛点头,“你咋知道?你姐跟你说的?”


    “嗯。”


    “哦——”古雨狐疑地看她一会儿,“那就是没事了?我早上看你那样让我跟你演戏,还以为你想瞒着你姐偷偷出去玩呢。”


    祁音书往后靠,倒在椅背上:“确实是那个意思啦,结果她不是碰见你了吗。”


    “啊?”古雨面色尴尬,“那她回去骂你了吗?对不起哦我本来想躲她的,但你姐跟眼睛装雷达似的,她一下子就看见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当时一瞬间灵魂出窍!”


    祁音书被逗笑:“没事,她没骂我。”


    镜头里,古雨走了几步,身体往前倾一下,估计是按电梯:“那就行,你们啥时候回来啊?”


    祁音书向右看看,萧疏音已经走出来了,右手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估计半个小时左右。”


    “行,那我跟斜刘海在你家小区里先走走,等你哦。”


    “OK。”


    祁音书挂断了视频,同时,萧疏音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塑料袋摆在腿上。


    她见那袋子里的药盒还不少,白色纸盒蓝色纸盒挤在一块,祁音书担忧地看向萧疏音:“你吃这么多药啊?都是医生建议的吗?”


    “嗯。”萧疏音言简意赅,冷脸扣上安全带,“你们聊完了?”


    “嗯?”祁音书顿了下,“啊,不是,刚才是古雨找我,她在我们家楼下。”


    “古雨?”萧疏音这才看她,“她来找你玩?”


    “应该是吧。”


    萧疏音笑了下,目视前方:“早上碰见她,觉得她也长高了。”


    “不可能。”祁音书摆摆手,“我26,她也26,怎么长高啊。”


    “我从你高中毕业那年就没见过你的朋友了。”萧疏音平稳地说。


    “是吗?”


    “嗯。”萧疏音点头,“我们吵架了。”


    哦对哈。祁音书为自己迟钝的反应尴尬了一秒。


    她坐正:“哈哈,这么看时间还真快。”


    两人没再闲谈,祁音书双手扶着方向盘,驱车在直道上行驶着。期间她手机震动了几声,她在开车,就没注意。


    直到车转入停车位,熄火,祁音书从凹槽里拿起手机,点亮屏幕。


    “我先回去了。”萧疏音开门,“晚上你记得——”话停住。


    祁音书转头看,萧疏音侧对她,说完,“记得玩得开心。”


    砰——


    关上了车门。


    祁音书回头,点开累积的三条新消息。


    第一条是古雨发她的视频,镜头里斜刘海疯狂往前冲,背景音古雨累得大喘气:“哈!哈!天呐!斜刘海碰见了它朋友!两只狗跟发疯似的!我跟她主人被拖着跑!”


    祁音书无声笑一下,按语音:“古雨你们在哪儿啊,我到小区了,现在去找你们。”


    回完。


    祁音书切去另一个对话框,剩下两条都是凌豫筝发她的,1s语音点开:


    “……”


    空白,什么声音都没有。


    祁音书拧眉,缓缓按紧车门,点第二条: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声音又低哑又带着笑,努力配合她前面喊姐姐的表情包。


    第63章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明明是生病中很沙哑的声音,祁音书却觉得里面每一个字都好甜,她站在原地,将这条语音反复重播了五遍。


    “下周六可是我生日喔。”古雨跟她在2号楼的花坛旁碰面了,单手拽着牵引绳,任凭斜刘海怎么发疯都纹丝不动。


    足以见得刚才视频里那所谓“被拖着跑”,应该是古雨自愿的,“你没忘吧。”


    祁音书乐呵呵地蹲下身,眯着眼睛摸摸斜刘海的长鼻梁。


    “当然没有,礼物都给你准备好了。”


    古雨歪着脑袋目光盯着祁音书的侧脸,眉心稍微皱了会儿,问:“你怎么这么开心?中大奖了?”


    祁音书背后有阿姨推着自行车走过,黑色的车轱辘转圈,她往前挪半步,站起身。


    “嗯,前几天去团建,还真中了900块。”她看着古雨的眼睛,微笑,“不过是帮我同事中的。”


    那900块,余樱本来说全部要给她,祁音书觉得不好,刮刮乐本来就是余樱买的,她只是代刮,所以她只被迫收了50块。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她没有要那个意外之奖,今天,她就得到了她真正需要的属于她的意外之奖——七场电影。


    祁音书一想起这事,脸上又忍不住笑了:“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碰见斜刘海朋友,它人,哦不,它狗呢?”


    古雨往左边玻璃门指指:“她们上楼拿东西去了,说等会儿再下来。”


    “斜刘海的朋友为什么会住我们小区?”


    “她主人说是我妈经常带斜刘海参加小狗聚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所以它朋友的主人也是个阿姨?”


    “不不不。”古雨摆摆手,“是两个小姑娘,一个这么高,一个这么高。”左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看上去好像还是大学生?”


    祁音书环起胳膊:“嗯——可是你也挺像大学生的?”


    “真的吗?哎呀说起这个——”古雨双手捧在一起,导致地上的斜刘海也被拉得一下子站起,“刚才我遛狗的时候又碰见我学姐了,我就说嘛,上次既然能在商场碰见她,她就肯定住这附——”


    祁音书轻轻捉住古雨手腕:“什么?你碰见她了?她怎么会下楼?”


    “嗯?”古雨愣了。


    “嗯?”祁音书也愣了。


    三分钟后,祁音书不得不向古雨彻底坦白凌豫筝是她直属上司的事。


    古雨夸张捂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像想起什么似的双手一敲,张嘴:“原来昨天晚上我听见的声音是她啊!我就说怎么那么耳熟呢!”


    “啧。”古雨又感慨地摸了摸下巴,“她果然还是像从前一样好,居然能陪你去机场接你姐姐。”


    祁音书耳朵有点烧,眼睛盯着古雨:“你怎么知道,她是陪我,不是我跟她恰好碰见呢?”


    古雨笑她:“群群,那是机场,又不是菜市场,半夜十一二点哪有那么好碰见啊?”


    好有道理。祁音书抿了抿唇。


    隔半秒,她才问:“所以你刚才在哪里碰见她的?”


    “呃那个地方应该是——”古雨望天,想了想,“我想想啊,从这儿绕回去,拐弯,这几栋来着?”


    “2栋。”


    “你家几栋?”


    “1栋。”


    “那那边就是3栋咯?”


    古雨眼里不确定,“反正就这栋楼后面,那一排绿色垃圾桶那,她应该是下楼来扔垃圾。”


    “你们打招呼了吗?”


    “打了呀。”古雨说,“不过她嗓子听起来有点不对劲,哑哑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说到这,古雨“哎呀”一声,祁音书立马紧张道:“怎么了?她、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古雨摁住祁音书的手腕:“我刚才忙着跟代帽子的主人聊天都没多关心她几句?会不会显得我这个人特别冷漠啊?”


    祁音书眨眨眼:“代帽子又是谁?”


    古雨下巴指指地上的比格:“它朋友呀。”


    祁音书扯嘴角笑了下。好吧,这都是什么千奇百怪的名字。


    她们绕着小区散步,祁音书跟古雨讲了她今天跟萧疏音一起去初中吃土豆的事。


    “这么说来,我真是好久都没碰见你姐姐了。”


    古雨看她,“但她感觉没怎么变,还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非常高冷,非常严肃,非常,非常像个姐姐。”


    祁音书点点头:“你要这么说,她确实没怎么变。”


    “可你说她知道你撒谎都没骂你,我还是挺吃惊。”


    古雨胳膊肘怼怼祁音书,“诶你还记得吗,高考完那天晚上,我拉你在KTV玩到凌晨两点还是三点,一下楼,你姐跟个鬼一样站在门口,冷冰冰地盯着我俩。我甚至到今天都还记得她当时是黑头发,穿了件黑色的裙子,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她就像这样——”


    古雨突然站定,挺直脖子,面无表情直视前方,声音故意捏得很冷漠,“祁音书,过来,天呐!那绝对是我的童年阴影!”


    “噗。”祁音书低头,“你别夸张了,那天是我打电话求她去接我,不然她不会出现的。”


    天色渐暗,二人沿着小区最外围的汽车道边缘走,能听见栏杆外“哗哗哗”汽车如流水一般驶过。


    她们刚聊完萧疏音,祁音书就收到了萧疏音的消息:


    【群群,我在房间开会,你回来自己开门。】


    祁音书回一个:【ok。】


    她锁屏手机,手机又震了震。


    萧疏音:【你明天还要上班。】


    萧疏音:【尽量别玩太晚。】


    祁音书:【好。】


    古雨脑袋支过来:“有姐姐一起长大还是好啊,啥事都有人关心。”


    祁音书收起手机,哭笑不得:“阿姨不是很关心你吗,连你吃绿豆饼都要特别关注你一下。”


    “喂!”古雨敲了下祁音书,“别提人家的伤心事好不好!我昨晚真的哭了!”


    祁音书双手合十:“哈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


    路过3栋门口垃圾桶时,古雨又停住,祁音书奇怪地看她,古雨很认真的表情问:“群群,你说我周六要不要邀请学姐一起来生日派对呢?”


    “啊?”祁音书愣了愣,“你什么时候说你要办生日派对了?”


    “我居然没说吗,那我现在说了,我已经请了十多个朋友,还打算好好拍个vlog来着!”


    “十多个?!”祁音书指着自己心口,“里面包括我吗?”


    “当然!”古雨用力点头,“你是最重要的那个!”


    祁音书没话讲:“可我都不认识你那些朋友。”


    “周六不就认识了嘛,我再把学姐请上,你在现场就至少认识两个人了。”


    “啊——”祁音书企图挣扎,“我能不能只送你礼物,改天单独请你吃饭啊。”


    “不行哟。”


    二人散步到晚上八点过,分别时,古雨拉住她:“要不回头你帮我问问,看看学姐她愿不愿意来,要是她愿意,你再把我微信给她。”


    还没忘记这事呢。祁音书只好先点头。


    “行,我上班问问吧。”


    不过她并没有等到上班。


    一个人乘电梯上楼后,她拿钥匙拧开家门,客厅里亮着灯,但萧疏音并不在。


    路过次卧的门,隐约听见里面有讲话的声音。


    祁音书走回主卧椅子前,坐下,捏着手机想了会儿才打开微信。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是她发回凌豫筝的,一个小猫摇头说没事的表情包。


    她抿唇敲字:


    【刚才我和古雨在楼下遛狗。】


    【她说她碰见你了。】


    【你不是生病了嘛,怎么还要下楼扔垃圾啊。】


    过一分钟不到,凌豫筝回复:【没办法,我不扔,它难道自己走下去哦?】


    什么嘛。祁音书笑得露出八颗牙:【下次你可以试试把它放门口,再给好心人发个消息呢?】


    凌豫筝回个萨摩耶歪头的表情:【我竟然认识这么好心的人吗?】


    祁音书站起,从椅子前走到床边,坐床尾,被子下陷:【嗯哼,恭喜你,你刚好认识一个。】


    她发完这句想起古雨的话,又说:【古雨她周六生日,想邀请你一起玩,你有兴趣吗?】


    凌豫筝回:【嗯?】


    祁音书就看着这个“嗯”字,乖乖等待着凌豫筝的下一句。


    可凌豫筝消失了。


    手机上时间从20:14走到20:31,祁音书感觉短时间内凌豫筝不会再回了,就放下手机,起身想去卫生间洗漱。


    手机嗡嗡嗡开始震动。


    祁音书背对手机听了一会儿,好像不是来文字消息的震动,她转头看。


    几秒延迟后,凌豫筝的笑脸出现在镜头中:“哈喽小祁。”


    祁音书悄悄走到房门边,“咔哒”一声拧上门锁,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显得很镇定:“你怎么会突然给我打视频啊?”


    屏幕里,凌豫筝戴着一副银色的细框眼镜,穿睡衣,看背景应该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刚才接了个工作电话,没回你消息嘛。”凌豫筝声音听上去正常些了。


    祁音书坐床角:“没事啊,你忙完再回就好了。”


    “那不——”有门铃声,凌豫筝脸向右转,仰下巴,“帮我放门口就行了!谢谢!”


    “你点外卖啦?”祁音书问。


    “嗯。”凌豫筝看回来,笑着点点头,“饿了,叫了一碗玉米燕麦粥。”


    “这么养生呢。”


    “我是病号嘛。”凌豫筝离开沙发,大概在朝家门走,没看镜头,“小祁,周六几点啊?”


    祁音书没接话。


    她听着凌豫筝开门,提袋子“哗啦”一声,再“砰”地关门。


    “嗯?”凌豫筝纳闷地看回镜头,“怎么不讲话了?”


    祁音书回神:“哦,她暂定的是晚上六点。”


    “行。”凌豫筝点头,“那到时候我俩一块儿过去?”


    “好。”祁音书应道。


    “小祁你等会儿,我先拆个外卖。”凌豫筝说完,屏幕里的画面一晃,变成天花板上的一盏黑色吊灯。


    祁音书对着这盏灯乖乖等了十几秒。


    凌豫筝的脸重新出现,塑料勺往嘴里送粥,随意问:“你说我们明晚吃点什么好呢?”


    祁音书瞳孔猛然聚焦:“嗯?”


    她呆呆看着屏幕中凌豫筝喝粥的动作,潜意识想等凌豫筝再问一次。


    结果凌豫筝不问了,也不继续出声。


    就在视频里,一勺又一勺。


    慢悠悠地喝起了粥。


    第64章


    凌豫筝咽粥时,总是会轻微皱眉。


    祁音书将视频通话缩小,去大众点评快速搜了一圈,双唇默念,记住几家店名,再放大画面。


    “我看你喝粥这样子,嗓子应该还是很疼吧。”


    她毫不介意凌豫筝的沉默,认真讲,“刚才去查了一下,我们看电影那商场还是有挺多家比较清淡的菜,看你想吃什么类型的?”


    凌豫筝咂了两下唇,脸向右离开屏幕,扯张卫生纸回来,抬眼,边擦嘴边回答她。


    “我——想吃甜的。”


    “甜的是吗。”祁音书仰头回忆了一秒,“甜的甜的,那就去吃港式吧,有家港式的冰火菠萝油,看上去味道不错。”


    “好啊,它要提前订位吗?”凌豫筝问。


    “明天是周一。”祁音书说,“商场人不多应该不用吧,等明早营业时间到,我再打电话去问问。”


    凌豫筝疑惑:“这家店九点不到就关门了吗?”


    “没有,营业到十点,但是——”祁音书笑了笑,“我们这不是在视频嘛。”


    她笑了,凌豫筝也跟着笑了,点点头,语气颇有点抱歉的意味:“对对对,我忘了。”


    说完这些,两人安静了会儿。


    祁音书看着凌豫筝收拾桌子,走去关灯,画面变黑又变亮,最后进入了卧室。


    那就差不多了?祁音书张嘴:“你休——”


    “诶小祁。”凌豫筝忽然叫了她一声。


    两人隔着屏幕对视了几秒,凌豫筝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没事,明天再说吧。”


    结束了通话。


    祁音书对漆黑的屏幕想了会儿,起身,手机随意丢在了被子上。


    她走出卧室的时候,萧疏音正巧也打开次卧的门,后者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玻璃杯,上面还挂着水珠。


    萧疏音看她:“刚回来?”


    祁音书点头笑了下,往前走,先经过萧疏音:“听你好像在开会,就没有敲门打扰你。”


    “没事,下次你想敲就敲。”


    “行啊。”祁音书走到餐桌边,拿橘子,想起来,扭头看向走去接水的萧疏音,“你吃过药了吗?头疼好点了吗?”


    萧疏音放水杯的动作很慢,许久,才“嗒”一下。


    “嗯。”对她轻声答道。


    这晚祁音书很早就累了,她放下手机的时候,才刚刚十点半。


    人裹在被子里缓缓翻了个身,呼吸渐浓时,她摆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亮了亮。


    第二天早上,祁音书被闹铃吵醒。


    没睡够,眼皮很重,被子捂脑袋上绝望了半天,才坐起身,拿手机关闹铃。


    发现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消息,她点开看。


    IQ221:【晚安。】


    祁音书打了个哈欠,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快速回两条:


    【早啊。】


    【昨晚睡着了。】


    她一路带着手机刷牙,换衣服,四处找工作牌。忙完一圈,微信还是静悄悄的。


    嗯,估计这一大早的,凌豫筝她也很忙吧。


    祁音书锁屏手机,丢进挎包里。


    打开房间门到客厅,她发现桌上摆了一个正方形的白色快餐纸盒,上面贴张便签,简单留言:


    【早餐,我出门了。】是萧疏音的字-


    在公司的整个上午,祁音书都没见到凌豫筝,那经理室的门也紧闭着。她想凌豫筝大概是又跟叶总去集团开会了。


    出差半周回来,祁音书自己手上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除了前一个小时还频频望向门口。到十点,她已经完全没脑子思考凌豫筝的事,双手在键盘上起飞,不断切换一个又一个找她沟通工作问题的微信窗口。


    余樱从隔壁办公区晃过来,给祁音书旁边的几个同事分糕点,说是周末去隔壁市玩带的特产。


    分到祁音书手边,余樱扯两张干净的卫生纸,平摆在桌上,捏小塑料签给祁音书叉了两块放好:“群群,今天你和长吟姐都好忙啊。”


    祁音书目光一横一横地扫过文档,淡淡地“嗯”了声,又说:“谢谢,我等会儿尝尝啊。”


    她在看小组同事刚交上来的进度表,有问题的标红,有意见的选中,右键,敲下文字。


    “唉,出差也没什么好嘛。”余樱感慨,“两个这么忙,一个还病倒了。”


    祁音书刚敲下“E”键,顿了顿,向右看:“谁病倒了。”


    余樱下巴指指经理办公室:“凌经理呀,我听朱姐说她发高烧,39度了都,正在医院输液呢。”


    祁音书双唇张开又闭紧,看回屏幕,敲字的速度更快了。


    “好啦,你忙吧,我也回去补周报了。”余樱说完捧着那红色的点心盒走了。


    中午十二点整。


    祁音书依次发出所有整理好的文件,起身,面色平静,慢慢将工作牌、充电器往挎包里塞。


    旁边正要离座的同事见状,问她:“群群老师,你中午要出去吗?”


    “嗯。”祁音书笑笑。


    她一出B1层电梯,脸上神色变得焦急,脚下步子也变快,左右看路,迅速跑到了车边。


    微信凌豫筝不回,语音通话凌豫筝也没接,她坐上车,“砰”一声关门,直接拨号码。


    两次等待后,电话总算被接通了。


    “你在哪家医院?”祁音书扣安全带,声音尽量冷静。


    “你不用来。”凌豫筝声音比昨天还要疲惫,“我这都快结束了。”


    “我下午已经请假了,哪家医院?”


    凌豫筝轻轻叹口气:“三医院。”


    “好,你等我。”祁音书挂断电话。


    途中每一个路口都遇见红灯,祁音书好无奈,双手握紧方向盘,偶尔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些。


    推开急诊输液室的玻璃门,她一眼就望见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凌豫筝。


    单穿一件卫衣,深灰色毛衣被脱下,放在隔壁的空椅上。


    祁音书因为紧张,一直心跳很快很快,但她走向凌豫筝时,慌乱的情绪渐渐稳定。


    她经过一个又一个银色的输液架,停在凌豫筝身前。


    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凌豫筝抬眼,大约是发过烧,嘴唇干,脸上却红得异常,仍是笑眯眯地尽力招呼她:“小祁你来啦。”


    “怎么会发烧呢。”祁音书蹲下,想要去捧凌豫筝正在输液的右手,又不敢真的碰到。


    “谁知道。”凌豫筝有气无力的,“可能是我大半夜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澡?”祁音书抬头,眉间皱得厉害,“为什么?”


    “洗到一半突然没热水了,泡沫都还在头发上,只能硬着头皮洗完了。”说着,凌豫筝吸了吸鼻子,“嗯,我以为快点洗完吹吹热风就没事的,你别学我啊。”


    “你。”


    祁音书无话可说,“你本来就生病。”


    “是啊。”凌豫筝瘪嘴,“我可后悔了,今早上还有重要的会呢,都没去成。”


    “早饭呢,吃过了吗?”


    “嗯,刚才喝了一点白粥。”凌豫筝还笑,“哎,那粥味道可淡了,我现在嘴里干巴巴的。”


    祁音书叹口气,站起身,左右扫了圈:“这里也不卖水。”


    “这是输液室,怎么给你卖水啊。”


    “你想喝什么,吃什么,我出去买吧。”


    凌豫筝双眼放光:“我想吃阿尔卑斯,草莓味的!”


    阿尔卑斯。祁音书眯了眯眼,还是点头:“好吧。”


    她往外走几步,要拉门前,回头又看了眼。


    凌豫筝像长颈鹿,伸长脖子,特别期待地看着她。


    就这还说不用来呢。祁音书挤出一个笑容,回身,径直拉开玻璃门。


    买了一瓶矿泉水,一袋豆沙小面包,还有凌豫筝钦点的草莓味阿尔卑斯,十多分钟后,她回到凌豫筝跟前。


    先举起豆沙小面包:“吃吗?”


    凌豫筝摇头。


    她垂下胳膊,从衣兜里拿出阿尔卑斯:“直接吃这个?”


    凌豫筝点头。


    她便将豆沙小面包先搂在怀里,低头专心致志地帮凌豫筝拆开阿尔卑斯的包装纸。


    “你下午请假,我下午也请假,我们岂不是可以提前去看电影了?”凌豫筝说。


    这糖果的包装纸有点难拆,祁音书上牙咬了下锯齿边缘,撕开了:“还看电影呢,你得回去睡觉吧。”


    凌豫筝立刻动了动在输液的手:“这输完不就好——”


    “诶诶诶。”祁音书连忙去摁住,“说话就说话,别乱动。”


    “哦。”凌豫筝居然笑了,像个小孩似的,伸另一只手,“拆好啦,给我吧。”


    整个输液室里,只有祁音书和值班护士是站着的,她环起胳膊,凌豫筝吃糖这会儿,她就四处观察。


    祁音书从小身体还行,大部分时候生病靠吃药就能好,所以完全没有进过输液室。现在看着墙上那粉底白字的“请让座给输液病人”,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祁音书。”


    凌豫筝忽然又拽拽她的毛衣,她回头,凌豫筝含着糖,一边腮帮圆溜溜鼓起,将手机屏幕举给她,“你看我们改几点好?”


    真的很不死心。


    祁音书没办法接过,她目光在改票界面短暂停留一秒,偏头看凌豫筝:“你这输液到几点?”


    “好像要一个多小时还是两个多小时。”凌豫筝说,“没注意听。”


    祁音书干脆转身去护士站,趴在台子上仔细问了一遍。


    “看三点二十五的吧。”她回来跟凌豫说。


    凌豫筝开心点头:“好啊好啊。”


    样子太乖巧太可爱了。这瞬间,祁音书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姐姐。


    她把手机递还给凌豫筝,心里有点躁动地别开脸。


    太奇怪了。她刚才甚至想揉揉凌豫筝的头发。


    “诶。”


    凌豫筝又扯扯她的毛衣。


    她低头的时候,凌豫筝还用力握住了她的食指和无名指。


    凌豫筝眼底似有波光颤动,仰视着她,很轻柔的一字一句。


    “祁音书,谢谢你过来陪我。”


    第65章


    祁音书目光在凌豫筝脸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然后,她笑了。


    站着的人轻轻蹲下,双手更用力地反握住凌豫筝的手,嘴角挤出一弯小括弧——


    “不用谢,以后我也陪你。”


    凌豫筝垂下睫毛,并没有接她这句话,祁音书也适时地放开了手。


    起身,目光在输液室内转了圈,她走去角落找了张塑料凳,拿回凌豫筝身边坐好。


    她玩星星大战,凌豫筝玩斗地主,都没开声音,手里各忙各的,不时点击屏幕。


    吊瓶里的液体一点一点流逝。


    祁音书看久了彩色方块,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胀,她抬头闭了闭眼,睁开再往下看时。


    一只手指伸过来,把她屏幕上最后一溜绿色方块给戳掉了。


    “别玩了,休息下眼睛吧,你看你这累的。”凌豫筝声音在她右边响起。


    她看眼凌豫筝,锁屏手机,但嘴上说:“我不是因为玩游戏累,早上看文档看得太久了,后遗症。”


    “不管是因为什么,休息下更好。”凌豫筝笑着,左手食指来轻柔地点点她的手背,“你会做眼保健操吗?”


    “会啊。”


    “那行。”凌豫筝抬抬手,“我给你数拍子,你做一遍。”


    “啊?”祁音书环视一圈输液室,“在这里?”


    “嗯。”凌豫筝很认真,“准备。”


    好,莫名其妙啊。


    祁音书心里想着,双手已经抬起,大拇指摁眼窝,其它几根手指并拢,压在额头上:“第一节是这个吗?”她问。


    “没错,来,一,二,三,四。”凌豫筝稳声给她数拍子。


    祁音书按节奏轻轻揉着眼窝,脑补出的画面特别逗,嘴角实在忍不住想笑。


    凌豫筝那温热的手伸来捏捏她,低声警告:“好好做,不准笑。”


    “干嘛还不准笑啊。”祁音书越说越笑,“一会儿我做完你来试试,你肯定更想笑。”


    “我这现在就一只手有空,怎么试?”


    “噗。”祁音书完全憋不住了,“哈哈哈,你这话更搞笑。”


    凌豫筝没接她的茬,推推她胳膊肘:“行了,换下一节。”


    祁音书闭着眼,转头问:“下一节是什么,不记得了。”


    “按压晴明穴。”凌豫筝指尖又来点点,“这里,这里,食指摁,别偷懒啊。”


    “你说话怎么这么像我高中班主任啊。”


    “我这年龄确实也能当你班主任,来,开始吧。”


    祁音书边摁边摇头:“怎么可能,你才大我几岁啊,最多当个英语老师。”


    凌豫筝念节拍的声音顿住,隔会儿,问:“为什么是英语老师?”


    “不知道,感觉你风格挺像的。”祁音书右手还过去拍拍凌豫筝,“别停啊,继续念。”


    “我英语一般。”凌豫筝没念,反而说,“数学比较好。”


    祁音书睁眼,垂下胳膊,向右看,淡声问:“你又不想念了?”


    “嗯。”凌*豫筝局促地笑了下,“这都被你发现了。”竖起拇指,“小祁,厉害。”


    她按低凌豫筝的左手,目光额外瞥了眼另一只摆在输液椅扶手上的右手。


    凌豫筝跟邀功似的,只抬了下右手的食指,得意晃晃:“没乱动哦。”


    祁音书笑着“嘁”了一声,脸转开,望去护士站,还是表扬道:“没乱动就好,值得鼓励。”


    “小祁,你也挺适合当老师。”凌豫筝说,“因为你特别爱夸人。”


    祁音书看回凌豫筝的眼睛,静了两秒,才淡淡地讲:“不适合,因为我只夸我喜欢的人,会变成一个偏心的老师。”


    凌豫筝没接话。


    发烧中泛红的眼睛愣愣地眨了两下,似乎完全没料到祁音书会这样讲。祁音书以为凌豫筝又要想办法躲掉这个话题,心里都准备好换去聊冰火菠萝油的事。


    却见凌豫筝的双唇抿了下,冒出一句完全不符合凌豫筝性格的话。


    “那你能一直做一个偏心的老师吗。”


    祁音书还没反应过来,凌豫筝的脸已然转开了,人望向天花板:“诶小祁,你看这输液室天花板的图案还挺新颖哈。”


    话题就这么随着凌豫筝的心情,被一放一收,给希望,又单方面中断了。


    祁音书闻声抬头。


    平常见过的医院天花板,都是一块块白色正方形,而这里,正方形中央,时不时贴有一句气泡标语。什么“热爱生活”、“明天会更好”之类的鼓舞人心的话。


    祁音书头就这么微微仰起,双眼看着一个蓝色气泡,里面白色黑体印出三个字——


    “别放弃。”


    凌豫筝放下电影宣传单,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深灰色开衫。


    “咳。”人这么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别放弃原来是登山题材啊,买的时候都没仔细看。”


    祁音书双手垂在身侧,平静站着:“你想看吗,不想看我们还能退吧。”


    “退了我们干嘛去。”凌豫筝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看吧,登山题材积极向上,正能量。”


    祁音书看着面前人咕噜咕噜喝下两口,才问:“你这会儿头还晕吗?”


    凌豫筝抬起右手靠额头,试了试:“一点点,但是温度好像已经降下去了。”


    “你自己试自己没有用吧。”说着,祁音书自然转了几步,跟凌豫筝面对面,抬左手,手背轻轻地在凌豫筝额头上靠了下。


    还是有点烫。


    她顿时皱眉,眼里盛满担忧:“没退烧呢,要不别看了吧。”


    “都在这了,我可不走啊。”凌豫筝说着,人往左迈一步,仰头望她身后,“现在电影院都没人检票吗?我记得以前会有一个员工拿个小夹子,进一个,夹一下票。”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祁音书知道凌豫筝在故意岔开话题,算了,身体是凌豫筝自己的,她虽然很担心,但只做建议,不做决定。


    陪凌豫筝走到自动检票闸机口,她拿起票,将二维码向下,放于机器上扫描。


    透明板亮红灯。


    “这是还不能进的意思。”她真像个老师,在给她最喜欢的学生授课,“这家影院要电影开场前十分钟才能进。”


    “哦——”凌豫筝稀奇道,“所以现在影院都是电子自动化,没有真人了。”


    “大部分影院是吧。”祁音书又指了指凌豫筝身后的售票台,“但是像现场买票、买爆米花之类的,还是有真人。”


    凌豫筝没转身,目光凝在她脸上,看得她有点别扭:“怎么了。”


    “小祁,你为什么跟我讲话一点表情都没有。”凌豫筝耷拉下眉毛,“看起来好冷漠哦。”


    “有吗。”被识破的祁音书转开脸,去看左边黑色反光的墙面。


    “嗯,非常有。”凌豫筝环起胳膊,“你一冷漠,就超级明显。”


    祁音书拿起手机看眼时间,也学会了岔话题。


    “可以进场了。”


    说完,她直接转身,扫票,“哗”一声,透明闸机挡板打开,她头都没回地往1号厅走去。


    虽然凌豫筝说很多年没看过电影了,但选的位置还不错,六排正中央。


    星期一下午三点过,登山题材的电影,冷门至极。


    厅里熄灯,凌豫筝靠近她:“小祁,现在电影院这么不景气吗,就我们两个人看啊。”


    祁音书目视前方,简而言之:“今天周一。”


    “哦。”凌豫筝坐开。


    一幕幕电影公司logo浮现时,凌豫筝又靠近她,压低声音:“你现在还有存电影票的习惯吗?今天我们这票你要拿回去存着吗?”


    祁音书眉心动了动:“嗯。”


    凌豫筝的右手便捏起一张小方形的纸,在祁音书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存它?”


    “可以啊。”凌豫筝离得太近了,胳膊老是碰到她,祁音书不动声色地把身体向右靠了靠。


    或许是她这动作太明显。


    凌豫筝那没动静了。


    祁音书往右边倾斜的身体又慢慢坐直,借着暗光,脸些微往左转了下。


    凌豫筝身体倚去了左边,手肘撑在扶手上,似乎决定专心看电影了。


    行。


    登山题材嘛,好看的很。


    那就看吧。


    祁音书也不再多想,冷着一张脸,看画面最初,电影主角额间全是汗,费力地往斜壁上敲一根长长的钉子。


    凌豫筝选择这部电影的时候,祁音书就有去看过简介和影评,她虽然不算了解凌豫筝,但也能判断出这不是一部凌豫筝喜欢的电影。


    当然,凌豫筝嘛,也可能不走正常路线,就看进去了呢。


    反正这电影节奏很慢,快半小时了,电影主角还背着旅行包,在各个商店里来回跑。


    祁音书实在没忍住,困得打了个哈欠。


    她人完全后靠在椅背上,一张脸被电影光照得明明灭灭。


    凌豫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祁音书的侧脸。


    电影中的英文台词沉钝而密集,凌豫筝一句没听,就只斜倚在左侧扶手上,凝视祁音书。


    电影播完是两小时之后的事,灯光亮起时,祁音书又打了一个超明显的哈欠,眼角挂上泪花。


    她起身,对着凌豫筝说:“走吧,总算可以回家了。”


    凌豫筝看着她的脸,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冰火菠萝油呢。”


    祁音书也跟着眨了眨眼:“那太甜了吧,护士不是让你最近这几天别吃太甜吗。”


    凌豫筝心口起伏了一下:“可是我好饿。”


    祁音书当没听懂,绕过凌豫筝的鞋,想走:“你可以回家喝粥嘛。”


    凌豫筝拉住她。


    “那你能不能陪我回家?”凌豫筝问她。


    第66章


    小小的手松开棕色风衣,凌豫筝脸上全是委屈。


    凌关君转身蹲下来,笑着揉了揉女儿的侧脸。


    “筝筝,妈妈要出去工作了。家里还有张阿姨陪着你,妈妈晚上就回来,好吗?”


    凌豫筝瘪着嘴,气呼呼地不肯讲话。


    凌关君仰头与旁边站着的住家阿姨相视一笑,又轻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如果你这样不舍得妈妈,妈妈实在没办法放心离开了。”


    “哼,我不舍得很正常啊。”


    凌豫筝环起胳膊,扭头,“那你回来要给我带好吃的糖才行。”


    “当然会给你带。”


    凌关君答应完,起身,看看表,对张阿姨讲,“张姨,那我就先走了,麻烦您照顾筝筝。”


    “妈妈晚上见!我一定会等你带糖回来再睡的!”


    凌豫筝牵住张阿姨的手,努力踮脚,朗声挥挥左手。


    六岁前的记忆,大致就是这样。


    到念小学,她背上相对繁重的家庭作业,凌关君开始坚持每晚回家陪在她身旁,一边困得打哈欠一边监督她认真写下一笔一划。


    看上去好累。


    凌豫筝渐渐懂事,提前完成作业,回家后,学做菜,打扫卫生,赶在妈妈开门前跑到玄关。


    她弯着笑眼乖乖喊:“妈妈,欢迎回家。”


    她非常喜欢看见凌关君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喜悦。


    初二的某天,她听见凌关君有些叹息地对张阿姨讲“市场不景气”,那之后,张阿姨就离开了她们家。没多久,她和凌关君也搬离了最初的大房子,换到一个仅有一室一厅的小家。


    但凌豫筝还是感觉很幸福,因为她放学,常能看见坐在家里的凌关君。


    尽管那时候的妈妈变得沉默寡言,一天又一天地坐在沙发上皱眉打电话,厉声在强调“我为小雯做担保我不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骗了我又怎么样?”。


    她站在门边,进退不得,然后凌关君冷脸转来看她,眉心松开,将通话挂断了。


    初三的暑假,很炎热,凌豫筝听朋友讲发传单一天有80元。


    她偷偷去了。


    结果她在街上遇见了同样流着汗,正追着人赔笑脸、做推荐的凌关君。


    她们四目相对,凌豫筝额角滴下一滴汗,凌关君转身走了。


    那晚回去,凌关君躲在她们唯一的一间卧室里不肯见她,她听见妈妈哭了。


    高一报到那天,学费是2139元。


    那39元,由两张10元,两张5元,和九个1元硬币组成。


    凌豫筝背着包要出门的时候,回了次头,白色风扇“哗啦啦”转动,凌关君倒在沙发上,面对沙发,睡着了。


    她拿贫困补助金回家,凌关君让她还回去。


    她拿奖学金回家,凌关君质问她是不是骗人,让她还回去。


    凌关君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客厅里,吃不下,睡不着,人一天天消瘦。凌豫筝趁人打瞌睡,去摸了摸妈妈的手,就像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勉强挂在骨头上。


    她想哭,凌关君却被她的动静吓醒了,一把推开她。


    她撞在茶几的尖角上,右手小臂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凌关君抱着她哭,终于肯跟她讲:“筝筝,对不起,我,我真的好累。”


    凌豫筝请了一天假,陪妈妈去看心理医生,每天回家想尽办法拖着凌关君出门散步。


    她发现每当她诉说一些调皮的心事,比如她上课困会偷偷跟同学分糖吃,凌关君就忍不住笑她,说:“筝筝你不可以再这么小孩子了,万一老师又请我去学校怎么办?”


    说着万一,可她看见了凌关君脸上的满足。


    一种被人需要着的满足。


    自那以后,凌豫筝尝试着做一些无伤大雅,却总会让凌关君为她烦恼的青春期“坏”事。


    后来,凌关君的病情好转,偶尔她不在家的时候,人也会主动出门,去外面走走。


    凌豫筝高二那年,机缘巧合,凌关君认识了一群爱好徒步的同龄朋友。听凌关君讲,里面不乏有几位曾经过得比她们还要糟糕,又重新站起来的人。


    凌关君有信念,有本事,放下过去坚守的包袱,不出一年,她们家里的经济有了起色。


    高三第一次晚自习下课,十点五十,凌豫筝骑自行车回到家,进门看见凌关君蹲在客厅里收拾行李。


    “筝筝,我们几个合伙人决定在国内四处走走。”


    她并不清楚凌关君在做什么事,但只要妈妈开心,她很赞同。


    她合上门,不忘走到凌关君身边叮嘱:“好啊妈妈,记得多备些常用药,要玩得开心哦。”


    凌关君出发后,一室一厅也显得很空荡,凌豫筝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偶尔接到凌关君打回来的电话,她会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


    “妈妈别担心,一切都好。”


    她那时亲近的朋友看出了她的失落,齐刘海,妹妹头,许汐蹲在她桌边,问她:“凌豫筝,你最近为什么不开心啊?跟我讲讲呗!”


    她被许汐拉着逛街、看电影,每周五晚去学校附近的娱乐广场看老太太跳舞。


    她们偷偷骑上电三轮的那节晚自习,凌豫筝摁住许汐蠢蠢欲动想要拧车把的右手:“还是算了吧,撞碎玻璃太危险了。”


    许汐笑她胆小,右手一转,三轮车轰隆隆往前猛冲。


    “嚓!”——“哗啦啦”——玻璃分裂成一块块晶莹的碎片,许汐跳下车,展开双臂:“凌豫筝!我们才十八岁!有什么好怕的!”


    凌豫筝无意识眨了眨眼,她凝视着许汐的笑容,心里好像有异样的感觉在悄悄萌芽。


    第二天,她被叫到了办公室,许汐也在。


    她还没有讲话,面对班主任的威压,许汐吞吞吐吐说:“我、我是听凌豫筝说,可以,我才——”


    凌关君被班主任一通电话叫回来了。


    凌豫筝特别开心,坐出租车里跟凌关君回家,她进门看见妈妈着急去房间,拉出行李,以为凌关君要开箱子,在家住一段时间。


    她一句“妈妈我很想你很需要你”刚要脱口而出。


    嗒。


    凌关君拉着行李箱站她眼前,右手像小时候与她离别时那样轻轻抚摸她:“筝筝,这些都没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你开心就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凌豫筝的双唇颤了颤,问:“你,要走吗?”


    凌关君笑着点点头:“妈妈很感谢你,你支持我,让我有了新的生活。”


    家门被凌关君从外关上。


    凌豫筝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凌关君给她转来20000元。


    高三一整年,凌豫筝和许汐非常亲密,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她知道许汐喜欢她的脸,崇拜她的成熟和冷静,她一度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朋友。


    但她发现,许汐不止有她一个朋友。


    她们身边多了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原来许汐会把对她的好,一模一样地交给更多人。


    她们在毕业那晚大吵了一架,许汐很不理解地看她:“凌豫筝,我没想到你这个人居然这么偏执?人都会有很多朋友!又不是小孩子还要求一对一过家家!”


    凌豫筝无法说明白心中复杂的感情,羞于说明,她只冷着一张脸。


    “那你选择我还是选择她们。”


    “哎哟我天哪,我们是在谈恋爱吗,你问这种话,你同性恋吗?啊?”


    哦。这是正确答案。


    凌豫筝脸上格外平静,她点头:“对。”


    许汐立刻皱了皱眉,上下扫她一眼。


    “神经病。”最后一眼,就是非常厌恶的一眼。


    这件事之后,进入大学,凌豫筝又成长为一个笑眼盈盈、擅于社交的人。


    “人都会有很多朋友。”她牢牢记得许汐的话。


    不过她很少再跟身边最热情的人亲近,她的室友叶漫宁,性格与许汐非常相似,总是主动跟她聊天,让她产生排斥感。她面上耐心听着,余光却飘向202里,另一个最为沉默寡言的人。


    萧疏音。


    萧疏音对她没有任何情感上的需求,几乎一整个大一,她们都在沉默中擦肩而过。


    上下楼梯碰见了,萧疏音只对她微微笑一下。课上带错书,萧疏音面无表情摊开,推给她看。


    凌豫筝发现她真适合跟萧疏音那样的人做朋友。


    大二,凌豫筝真正意义上谈了一场恋爱,是兴趣社团的学妹。


    与许汐一样,学妹说好喜欢她成熟的样子,感觉特别可靠,是好让人想要依赖的姐姐。


    凌豫筝坐在学妹对面,垂下目光,淡淡地笑了。


    是一场很虚无缥缈的恋爱,凌豫筝仿若置身一个实验者的角色,和学妹散步、吃饭、聊天,她总会忍不住去观察怎样的行为能让学妹更对她崇拜,再更爱她一点。


    她明明没有暴露什么。


    学妹却还是跟她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她喜欢吃甜的,看上去好幼稚。


    真是奇怪的理由。


    她一个人坐在校礼堂的巨大台阶顶端,眺望黑压压已然熄灯的操场,嘴里的薄荷糖被一颗颗咬碎。


    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失败,流下了一滴眼泪。


    萧疏音捧着一堆书从台阶下经过,经过又折返,脸上没表情地抬头仰望她。


    “你还不回宿舍么。”


    静默中,她听见萧疏音那冰冷的声音问。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二人一起回宿舍的路上,她将跟学妹分手的事,简明扼要告诉了萧疏音。


    当然,她只说了两句,就笑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


    萧疏音没接话。


    在她们要走入楼道的时候,萧疏音叫住她:“凌豫筝。”


    “嗯?”她转头。


    “对不起,我——”萧疏音鲜少迟疑道,“我不太能接受你们这种类型的感情。”


    “但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只是以后,请你不要再跟我讲这些事情了。”


    萧疏音话说得明白,客气,凌豫筝不觉有什么,反而很轻松地点头:“行。”


    她们从那晚之后成为了关系不错的朋友。——至少凌豫筝是那样认为。


    大四到研究生,凌豫筝又分分合合谈了几次恋爱,她享受着被人注目、崇拜的感觉,却没办法沉浸任何一段感情。她害怕对方识破她的伪装,揭开她假面之下的模样。


    工作后,她逐渐享受一个人的自由世界,直到她遇见了祁音书。


    祁音书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第一次分别,祁音书对她说:“谢谢你的雨伞。”


    第二次分别,祁音书拘谨站她旁边,指指她们面前唯一一辆出租:“姐姐,你先上车吧。”


    第三次分别,祁音书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发现你无聊的时候喜欢玩糖纸,好可爱。”


    ……


    祁音书是一个对她充满好奇,却又与她尽量保持着合适距离的人。


    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同类。


    祁音书是一个说着有11次恋爱经历,却在二人指间碰触时都要缩回手的人。


    某种意义上,是她的同类。


    祁音书还是一个,鼓起勇气,拉住她,问她能不能继续下去的人。


    某种意义上。


    她作为一个成熟的姐姐,需要弯起笑眼,告诉祁音书,我识破你了,但没关系,我会——


    “好啊,那就让我来教你吧。”


    接吻的时候,她很紧张,祁音书比她更紧张,不是搂着她,而是用力捏住她的胳膊。


    像在抵抗,又像在求救。


    到最后,她们两个人的指间都又潮又滑。


    十指扣紧,她们像共生的藤蔓,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上。


    所以,她发现她不能再沉下去。


    只有二人在的电影放映厅里,银幕缓慢滚动着《别放弃》的演员名单。


    凌豫筝她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祁音书的手。


    “祁音书,我生病了。”


    “今天你就陪我回家吧。”


    “好吗。”


    第67章


    祁音书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凌豫筝家里了,右手还提了一袋1kg的米。


    米袋真空包装中央一圈蓝色水滴状印纹,白字写“黑龙江五常粥米”。


    简而言之,适合熬粥。


    凌豫筝弯腰从鞋柜里为她找出一双棉拖鞋,“哗啦啦”拆开塑料袋,蹲下,轻轻放于她的板鞋之前。


    祁音书注意到这双粉色棉拖上,左右,各一只小猪脑袋,嘴巴是一条弯弯的黑线,对她笑。


    仿佛在对她讲:“祁音书,笨笨的哦,还是来了吧,还要给人家熬粥哦!”


    “小祁。”凌豫筝站起身,先换好鞋的人往里走,背影问她,“你刚才说要砂锅是么?”


    “嗯。”祁音书的目光从那嘲讽小猪脸上挪开吗,平静地脱鞋,踩进去。


    用力踩进去。


    凌豫筝的家跟她家格局差不多,左边客厅,右边厨房。


    她向右跟进去时,凌豫筝正抬手拉开上面的橱柜,里面摆着红枣、枸杞,非常养生。


    “砂锅——”凌豫筝一边扒拉袋子,一边念叨,“我放哪儿了呢。”


    “那么重的东西你应该不会放在上面吧。”祁音书轻声提醒。


    凌豫筝回头赞赏地看她一眼,好像她发现了多么了不起的宇宙机密。


    “砰”,凌豫筝缓缓合上顶橱的门:“想起来了,在下面。”


    说完,人忽然一下子往后退一步,撞到祁音书眼前,还踩到了祁音书的拖鞋,身影晃了下。


    祁音书赶紧伸手给人扶住,等凌豫筝站稳,手立刻松开,提着米自然往右边水槽走:“你找锅,我先把米拆了。”


    祁音书动作很熟练,撕口子,再接住凌豫筝后一步递给她的小砂锅。


    砂白色米珠如水流般“哗啦啦”往锅里倒,她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头发散下有点挡视线时,想起来问凌豫筝一句:“可以帮我找根头绳吗?”


    “啊,行。”旁边一直安静观赏小祁淘米的凌豫筝应了声。


    她转身快步去卧室,拉床头柜抽屉,拆出一个新的黑色宽头绳,再返身回到祁音书身边。


    “给。”她左手撑在台沿,右手食指拇指捏住绳圈的一角,递到祁音书眼前。


    “我这手沾了水不方便,你帮我随便拢一下吧。”正在倒淘米水的人,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谢谢。”且自然客气。


    凌豫筝捏绳圈的双指紧了紧。


    她目光从沾了水的手扫到黑色直发间隐约的耳廓,垂眸,无声地笑了下,才回。


    “好。”


    凌豫筝站在祁音书身后,抬手束起这柔顺的黑发,指尖偶尔略过耳尖,勾住几缕调皮不配合的碎发。


    祁音书淘米的右手顿了下,异样的酥麻感从她的耳朵尖快速钻进她的身体里。


    她嘴唇下意识抿紧。


    而后,她听见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夸道:“小祁,你这头发发质真不错诶,又黑又顺,平常怎么养的呀。”


    “哗”,祁音书右手在淘米水里慌乱地搅了下。


    “没怎么养。”她说,“可能小时候爱喝黑芝麻糊吧。”


    “是么。”凌豫筝帮她扎好发圈,人又回到她左边,“黑芝麻糊里面不都会加花生吗,你喝着没事?”


    “嗯。”祁音书不敢看凌豫筝,一个劲地埋头倒水,加水,“小时候不过敏。”


    “小时候不过敏长大过敏,居然还有这种可能?”


    “对,医生说这种可能性还蛮大的。”加好水,祁音书双手抬起砂锅,往炉台去,“年龄增长免疫系统变化或者是改变居住环境之类的情况,都有可能导致我们突然对某种东西过敏。”


    “哦,原来如此。”


    咔哒哒几声,炉台的火燃了。要先等砂锅里的水烧开,再调小火慢慢熬。


    祁音书拿瓷勺荡了两下,放碗里,随后人就环起胳膊,盯着暂且平静的水面出神。


    “小祁,你这个方法熬出来就是餐厅里那种超级软绵绵的粥了吗?”


    “不是。”祁音书瞳孔没有聚焦,“那种一般需要提前一晚把米冷冻进冰箱,第二天解冻再熬,熬出米油,才会是你说的那样。”


    砂锅隔层厚,起温慢,半天,水面还是一点泡泡都没有。


    “哦?就是直接把米冻进冰箱吗?”凌豫筝今天特别好学。


    “先洗干净,加水,冻冰箱。”祁音书言简意赅。


    咕嘟咕嘟,水面稍微变浑浊,沸腾起泡。


    祁音书拿起勺搅动,脸同时向右,她还没出声,凌豫筝就问:“你要锅盖吗?”


    她点点头。


    凌豫筝便将一个纯黑色的砂锅盖带过来,眼见要直接往锅上扣。


    她左手拉住凌豫筝:“等下,再给我一双木筷吧。”


    两支筷子一左一右横架在锅沿上,再放锅盖,空气流通,这样人能离开厨房,小火熬粥也不会溢出来了。


    凌豫筝在旁边抬起双手轻拍,像哄小孩似的为她鼓掌:“哇!厉害!”


    专心做饭所以一直绷着脸的小祁被顺利逗笑了。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厨房。


    凌豫筝坐沙发,摁开电视。农业频道恰好在航拍油菜花,一片片金灿灿的梯田如海浪般翻涌。


    “小祁你知道吗。”凌豫筝声音非常严肃地说。


    祁音书扭头看向凌豫筝的侧脸。


    凌豫筝也转来看她,左手食指指向电视屏幕:“你就像这油菜花一样。”


    祁音书:“?”


    凌豫筝微笑:“有才华。”


    祁音书脸上一下子无语了。


    她嘴唇张了张,又闭紧——对不起,凌豫筝这谐音梗她实在不想接。


    “哈哈哈哈哈哈哈。”凌豫筝却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对对对,我就想看你这个表情,特别特别逗!”


    “你也。”祁音书扯扯嘴角,“特别特别幽默。”


    “唉过奖,谐音梗、冷笑话什么的,不就是这时候用的嘛。”凌豫筝毫不谦虚。


    粥要慢熬个20分钟,再去看米粒状态。


    客厅里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祁音书跟凌豫筝一个左一个右,各占山头,撑在沙发扶手上看手机。


    嗡嗡。


    凌豫筝点开微信,“202永不落”群聊里,叶漫宁第三次at她。


    叶漫宁:【@XHTD亲爱的筝筝姐,在吗,小叶周六想吃四季小馆可以吗?】


    什么四季小馆。


    凌豫筝愣了愣,往上翻,看了会儿,她眉头皱紧,但也看懂了。反正就是叶漫宁跟萧疏音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聊了起来,提到要请叶漫宁吃饭的事,萧疏音问叶漫宁周末哪天有空,想吃什么。


    凌豫筝敲字:【周六多久?】


    叶漫宁:【我晚上不行,中午?下午?你们应该不用很准点吃饭吧?】


    萧疏音:【我都可以。】


    凌豫筝想了想,说:【那就吃个下午饭吧,太早起不来。】


    叶漫宁:【ok呀,哪位好心人现在电话去定个座呗,那家店还挺火的呢。】


    萧疏音:【我打电话吧。】、凌豫筝:【我打电话吧。】


    两条一模一样的消息进入聊天框。


    屏幕前的凌豫筝吸口气,长摁萧疏音的文字,引用:【没事,我打吧,正好我这会儿有空。】


    萧疏音:【不要紧,我也有空。】


    叶漫宁:【你们不要再打了!老规矩!丢骰子行吗?】


    凌豫筝没好气地别开脸。


    但她瞥见右边双手捧着手机在笑的小祁。算了,让你姐姐一步,丢就丢吧。


    凌豫筝目光回到手机屏幕上,指腹左右滑了半天,嘴里烦恼地轻念:“哪儿有啊……”


    “嗯?”祁音书疑惑地应了她一声,“你跟我说话吗?”


    凌豫筝瞬间转头,祁音书正带着笑看她。她紧皱的眉头松开,温声解释:“哦没有,我在想事情呢,没跟你说话。”


    “哦。”祁音书嘴角笑意渐渐隐去,低头,继续看手机。


    凌豫筝转回脸,群聊里萧疏音也在问:【怎么丢?】


    隔会儿,叶漫宁发一个10s的录屏进群里:“两位姐请看好,这有个爱心,点它,往下滑,这有个色子,看见了吗,点它哦。”


    凌豫筝依葫芦画瓢,丢出一个六点。


    她笑了。


    at萧疏音:【@015我丢到6了,你还丢吗。】


    萧疏音没理她,依旧丢了一个骰子出来,屏幕上卡通动画旋转几秒,停在五点。


    叶漫宁:【哈哈哈。】、【那就凌豫筝去打电话吧,拜托啦,辛苦啦。】


    凌豫筝心满意足地发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表情包。


    她切出群聊,进大众点评找到叶漫宁想吃的那家四季小馆,手指刚要摁下“电话”——


    缓慢抬起目光,对着桌上水果盘里的一颗山竹想了几秒。


    凌豫筝放下手机。


    “小祁我跟你坦白一件事吧。”


    祁音书刚刷过一篇“跟喜欢的姐姐表白成功啦!”,眼睛没忍住在笑呢,冷不丁听见凌豫筝这郑重其事的声音,吓到。


    人紧张了一下,不小心摁住音量键,屏幕顶端短暂变成一个长长的黑条。


    等那黑条转瞬即逝后,她才清清嗓:“咳,啊?什么事?”


    凌豫筝叹了口气。


    她更紧绷了,双腿并拢坐直,听着凌豫筝从她左边慢慢坐近:“其实我骗了你。”


    祁音书脸色怔了怔,转头看向凌豫筝的眼睛。


    凌豫筝眉间微微皱着,右手撑在沙发上,目光在她脸上游离了几下,沉声说:“我跟你姐姐,并不是单纯认识的关系。”


    心脏就此剧烈跳动。


    祁音书眼睛猛地眨了好几下,声音卡壳。


    “啊。”


    “所以,你们——”


    凌豫筝见祁音书这样,愧疚地垂下睫毛:“对,我跟你姐姐是室——”


    “你们是前任?”


    “啊?”凌豫筝喉咙里发出了她今天最大的音量。


    第68章


    说实话,凌豫筝知道祁音书很早就对她和萧疏音的关系起疑了,但她绝对没想到会是一个这么离谱的答案。


    离谱、荒谬。


    还有一点点好笑,让她想要逗逗祁音书。


    凌豫筝单手撑沙发的姿势改变,双手撑着,整个人像是要俯到祁音书身上。


    她装作非常惊讶的模样:“小祁你、你怎么猜到的?萧疏音告诉你的吗?你和她经常讨论我的事情吗?”


    祁音书果然上钩,猛地眨了三下眼,是慌乱至极的表现,连忙对她摆手:“没有没有,我乱猜的,她基本上不会跟我提起你。”


    “基本上啊。”凌豫筝咀嚼这三个字,“也就是说,她提过我了?”


    “她只是说她认识你。”祁音书眼睛疯狂眨,“别的没有讲过了,真的。”


    “唔。”凌豫筝脸越凑越近,直勾勾盯着祁音书这条胆怯的小鱼,“你发誓。”


    祁音书举起三根手指:“嗯嗯嗯,我发誓。”


    “好吧。”凌豫筝心满意足,人一下子后退,“既然都发誓了,我相信你。”


    祁音书安静两秒:“那你跟我姐姐是什么时候谈——”


    “没谈过。”


    凌豫筝随手拿起遥控板,一下一下按动黑色“+”号,有点无语地笑了,“我逗你而已,我跟你姐姐只是大学室友。”


    “大学室友?”


    “嗯。”凌豫筝点点头,“大学室友。”


    “就是你说的那个恐同——不适合成为朋友的人吗?”


    祁音书眼里,看电视的人侧脸冷着,唇线紧绷,仿若没听见她的问题。


    就在她以为凌豫筝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她听见凌豫筝非常非常轻地“嗯”了一声。


    “和你散步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她会是你姐姐,发现她是你姐姐的时候,又觉得不该让你知道她恐同。”凌豫筝“嗯”完,放下遥控板,画面定格在天气预报,“小祁,你说你长大跟姐姐关系不好了,上次我们去机场接萧疏音——”


    说到这,凌豫筝扭头来看她,微笑,“虽然我和你姐姐已经不是朋友了啊,但我能看出来,至少她那个人还是很关心妹*妹的。”


    凌豫筝这些话在祁音书脑海里转了又转。


    她叹口气,问出心中最纳闷的点:“那既然你觉得不该让我知道她恐同,今天为什么会想要说出来呢?”


    “嗯——”


    凌豫筝后倚到沙发上,环起胳膊,皱眉,抿唇,停顿了好几秒,才轻笑说,“因为我自私吧。”


    “什么?”好意外的答案。


    “我告诉你你姐姐恐同,就是我对不起萧疏音。”凌豫筝说,“所以是我为了自己放心,自私了。”


    祁音书完全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在你姐姐眼里,我是个明摆着的同性恋。”


    “你跟其她人再亲近,她可能都不会怀疑什么。”


    “但如果跟你亲近的人是我,你姐姐心里一定会有很多想法了,就像星期六晚上——”


    连续说完好几句,凌豫筝脸上带着似乎毫不在意的笑,看向她,“你应该能听出来你姐姐对我很不满吧,你们回家有没有闹不开心啊?”


    面对凌豫筝认真的注视,祁音书坦言:“嗯,有一点点吧,但那也算个误会。”


    凌豫筝没追问,只耸耸肩:“所以啊,我以后既想和你见面又不希望你被你姐姐批评,那只能让你每次都撒谎了,让你撒谎,我总得给你一个理由吧。”


    祁音书睁大双眼:“你想和我见面?”


    “这不是重点。”


    祁音书知道,可她开心了:“好吧,我明白了,不过其实——”她顿了顿,还是说了,“我姐姐她前些天才跟我讲,喜欢女生没有错,我想她也应该有些想法上的转变了。”


    凌豫筝意外地挑挑眉:“真的?萧疏音亲口说的吗?”


    “嗯。”祁音书点头,“就是我和她去初中吃土豆的那天。”


    凌豫筝想了下:“你约我看电影的那天?”


    “我没约。”祁音书纠正,“我只是给你发了一张图片。”


    凌豫筝笑了笑,没接话。


    祁音书被猛然戳破心思,莫名害羞,她起身:“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然后,人不等凌豫筝回话,径直向厨房走去。


    盛出两碗粥,其中一碗加了半勺糖。


    祁音书端到餐桌上放好,又返回去把白砂糖罐也带出来,推到凌豫筝手边:“你喉咙还没完全好,给你糖放得有点少,你要是觉得不够甜自己再加吧。”


    “好呀。”凌豫筝弯起笑眼,捏住勺柄,“可我输液的时候已经吃过一根棒棒糖了诶,那算糖吗?”


    是哦,忘记了。


    祁音书尴尬地挠挠鼻尖,含糊:“……那反正你就尽量少吃点吧。”


    喝粥的时候,凌豫筝忽然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张电影票,左手食指、无名指并拢压住,郑重其事推到祁音书面前。


    “给。”


    是票根,她们刚看过的《别放弃》的票根。


    祁音书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那会儿她们走得急,这两张票根应该是被摆在了饮料槽里,凌豫筝居然记得带上了。


    “你还说你有收藏电影票的习惯呢。”凌豫筝笑道,“票都不拿走,怎么收藏啊。”


    “忘了嘛。”祁音书乖乖收好。


    “下次别忘哦。”凌豫筝舀粥,吹吹,“回去放你那收藏册里吧。”


    “好。”祁音书下意识答道。


    “对了,你那是什么样的收藏册呀。”


    “嗯?”她抬眼。


    凌豫筝温温柔柔笑着注视她,重复:“你那本是什么样的收藏册?居然还在吗?”


    一种诡异的、巨大的恐慌感席上祁音书的心头——因为她太清楚家里那本收藏册代表着什么,凌豫筝应该还不知道,可她,为什么会不敢面对凌豫筝的目光。


    明明她已经不在乎了,也打算丢掉那本收藏册。


    这种恐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甚至突然意识到,凌豫筝跟她坦白了和萧疏音是室友的关系,她却还没有跟凌豫筝坦白她和萧疏音不是亲姐妹的关系。


    以及,她曾经喜欢过萧疏音。


    平静的湖面就这样被一颗小石子砸开波纹,祁音书脑子里乱掉了,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顺序解释,更不知道她解释之后,凌豫筝会怎么想她。


    她们的关系并没有走到完全稳固的那一步,她不想——


    “祁音书,祁音书?”凌豫筝出声打断她。


    “嗯?”她又无意义地冒出一个单音字。


    凌豫筝右手捏着小勺,左手撑着侧脸,很是疑惑:“你晕碳水吗,怎么吃着吃着走神了?”


    祁音书坐直道:“没有,我在想你的问题。”


    “哦,那答案呢?”


    “它是一本黑色的收藏册,有点类似相册,嗯,还在我家。”


    凌豫筝眯了眯眼:“那它岂不是一本老古董了?”


    “嗯。”祁音书抿唇,“不过我打算丢掉它了。”


    “丢掉?为什么?”凌豫筝一直笑着,“它不该是一份很美好的回忆吗?”


    “它——”祁音书喉咙咽了又咽,“特别旧了,有些票上的字其实已经消失了,也没有保存的意义。”


    “哦。”凌豫筝点点下巴,“那你可以把没有字的票丢掉,剩下的留下嘛。”


    “不用。”祁音书说,“没什么好留的,没意义。”


    “没意义?它们以前有意义?”


    “啊?”


    “嗯?”


    祁音书整个人都僵着,她心想她这一看人眼睛就无法撒谎的病,真是最严重的病:“啊,有,一点点意义吧。”


    “哦?什么意义啊?”


    祁音书感觉整个人的脸都在发烫,眼睛前也有点雾蒙蒙地热,她窘迫地摸了下脖子:“嗯,是,和我以前喜欢的人有关吧。”


    “嘎吱”,她听见这样清晰的一声,凌豫筝人向后靠,环手,似笑非笑。


    “哦,没错,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你曾经有一个挺喜欢的人。”


    “嗯,对。”祁音书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脑海里天使和恶魔在交战。


    一个细声说:“哎呀祁音书!你就大胆告诉她吧!有问题总要面对的嘛!凌豫筝又不是一个很小气的人!这有什么啦!谁还没有个喜欢的人了!”


    一个低声说:“祁音书,现在绝对不是好时机啊,你说了,万一你跟凌豫筝的感情浓度压根没到那步,她受不了你,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跟萧疏音现在还住在一起呢,你怎么跟人解释啊,你能这么冲动就告诉她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嗯——”凌豫筝轻叹一下,脸转向右边,眼睛看向白墙,“好吧,那你是该丢了它,不然我——”


    祁音书垂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拳。


    “我可是会生气的。”凌豫筝轻轻说。


    祁音书的双唇也因此呼出一口气,不能说,绝对不能说,至少肯定不是现在。


    回家好好想想,理清楚,再找机会坦诚地告诉凌豫筝。


    心中装了事,喝完粥,祁音书帮忙洗过碗,就找借口要从凌豫筝家里离开了。


    关门时,凌豫筝站在门内,笑眯眯地跟她说:“明天见哦小祁。”


    祁音书心里愧疚,只淡淡地笑了下:“嗯,拜拜。”


    从3栋走回家,祁音书花了足足半个小时。


    电梯打开,她低头翻钥匙,而拧开门发现家里面有光和饭菜香味的那一刻,祁音书愣住——


    进门,关门,祁音书刚平静没一会儿的心脏又“砰砰砰”地紧张起来。


    她看见萧疏音正坐在餐桌边。


    等她。


    第69章


    今天是一个寻常的周一。


    按理说,祁音书下班后最晚七点就该到家。当然,以前她也有过突发奇想和余樱出去吃饭的时候,但那时萧疏音远在上海,偶尔打电话问,她也会实话实说。


    现在这个状况,是她压根忘记萧疏音已经回到新蓉了,看样子,还是做好饭在等她。


    她忘记跟萧疏音讲她会晚归,可为什么萧疏音也没给她发消息或是打电话呢。


    祁音书轻手轻脚地换拖鞋,往里走,每走一步,萧疏音的侧影就越发清晰。


    两张餐桌椅,萧疏音靠外坐着,右边椅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大挎包。


    萧疏音应该是早就听见她进门了,却一直没有动,直到她几乎走近到萧疏音身后,那张冷淡的脸才略微转头,眼里几乎没有情绪。


    祁音书挤出一个笑:“对不起,你在等我吗?”


    祁音书声音里带有明显的歉意,但她的心跳已然平缓了。因为,如今,这只是一个迟回家的妹妹对姐姐的抱歉。


    她说完,将自己的包顺手放在了黑挎包的旁边。


    萧疏音的目光随她的右手转动,视线落在她的包上,嘴唇动了动:“你今天有点晚,下班出去了吗?”


    问完,萧疏音后推椅子,起身了。


    祁音书拘谨地将双手并拢在身前,过一秒,她乖乖回答:“嗯,她身体不舒服,我去她家了。”她说过不会再骗萧疏音,就不会再骗。


    萧疏音右手扶在桌角,原本都要绕过桌身向厨房走了,听完她这话,转来看她:“她又怎么了?”


    谁都没有点出这个“她”是谁。


    又好像谁都明白,这个“她”是凌豫筝。


    “发高烧。”祁音书应道,“她星期天上午就去了趟医院,一直没好,今天发烧去输液了。”


    她说完,瞥了眼桌面上的菜,一盘酱香鸡翅,一盘清炒土豆丝,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番茄蛋汤。


    看上去好像已经凉掉了。


    祁音书心里想完这句,快速收回目光,眼睛继续静静地看向萧疏音。


    穿黑色衬衣的人垂着睫毛,似乎在思考她刚才说的话。


    “嗯,姐姐。”


    祁音书鼓足勇气,主动又朝萧疏音跟前迈了一步,右手搭在椅背上,轻声讲,“对不起啊我忘记你回来住了,以后我如果会晚回家,一定先给你发个消息。”


    面前的人还是没理她。


    萧疏音后背挺得直,呼吸也很缓慢,但祁音书就是能感觉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压抑。萧疏音忽然抬眼看她时,她忐忑到猛地抓紧椅背。


    她注意到萧疏音的视线从她的鞋一路往上,一寸一寸,像是要吞噬她一般,最后的最后,才稳稳停在了她的眼睛上。


    姐妹俩对视了。


    祁音书的眸光闪烁,却不妨碍这双眼睛又可爱又无辜,水润润的,简直让人没办法发脾气。


    何况,我现在不应该对祁音书发脾气。萧疏音看着妹妹的双眼想。


    我需要忍耐,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在祁音书重新依赖我以前,我需要绝对的忍耐。


    我要让生活变回原来的样子,让祁音书再对我讲一次,我想听见的话。


    萧疏音终于笑了,很温柔,只是笑意终究没能完全到达眼底。


    “不要紧。”萧疏音转身向厨房走,“我给你盛饭。”


    “我——”祁音书下意识出声想说我已经吃过了,但她余光再次瞄到桌上那一碗飘着葱花的番茄汤,嘴唇又愧疚地闭紧了。


    好在萧疏音并没有听见她的犹豫,进厨房没一会儿,就端着一碗饭出来了。


    “嗒”,轻轻放在了靠近厨房门的那一侧桌上,萧疏音对她笑:“群群,来吃吧。”


    祁音书迟疑地“嗯”了一声,迈开步子走到萧疏音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先从盘子里夹了一个鸡翅。


    唉。


    一碗满满的粥,再加这小半碗米饭,菜也得吃吧。肉还没进嘴巴,她就已经觉得胃里好撑了。


    萧疏音走去她对面坐下,她见萧疏音并没有盛饭就问:“你吃过了?”


    萧疏音拿起手机,冷光微弱地照在脸上:“嗯。”


    “喔。”祁音书心里压力更大了,赶紧低头咬了一口鸡翅,没有凉,温度刚好,努力扯起嘴角夸道,“好吃!”


    萧疏音没有反应。


    祁音书又低着头,默默扒拉了一口米饭。


    萧疏音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今天是请假去输液的吗?”


    “嗯。”


    “你也是?”


    祁音书眼睛都不敢抬,半张脸都快掉进碗里了,闷闷地应了声:“嗯。”


    米饭吃掉二分之一,鸡翅、土豆丝、还有番茄汤,她也都尽力塞进嘴里,很好吃,可就是肚子涨得难受,夹菜的动作越来越慢。


    祁音书没辙,咬住筷子尖,眼皮抬了三下,每一次,萧疏音都在对面冷脸敲字,并没关注她吃饭的动静。


    “姐姐,我,吃不下了。”祁音书说,“饭留着吧,我明晚回来炒了吃。”


    萧疏音闻声放下手机,看了眼她的碗,再看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在外面吃过饭了。”


    为什么能看出来?


    今天除了我,每个人都这么聪明吗?


    祁音书无言,她抿紧唇,点头。


    萧疏音眉心一下子就皱起来,不过她没有责怪祁音书,只一脸担忧:“祁音书,你怎么不早说,吃过了就要告诉我,不要硬撑,现在胃有没有不舒服?”


    “嗯——没有。”祁音书筷子指指桌面,“我只是看你这菜挺香的,忍不住就想尝尝。”


    萧疏音叹口气,站起来走到她旁边,拿走她的碗筷:“下次别这么笨了,你去休息吧。”


    “哎。”祁音书拽住萧疏音的左手手腕,“我来吧,你今晚都做饭了,我来洗碗。”


    “不——”


    “姐姐。”祁音书很认真地摇了下萧疏音的手,“我来,嗯?”


    祁音书洗碗的时候,萧疏音没跟进来,但她能隐约听见姐姐正坐在外面客厅,跟人打电话。


    什么“IOI”、“CIM”的,估计是工作,反正祁音书完全没听懂。


    她躬身,将洗干净的碗摆进碗柜里,再拿着抹布仔仔细细把台上的水渍擦干净,叉腰环视了一圈确认没有遗漏,才关灯离开厨房。


    萧疏音果然在工作。


    笔记本放茶几上,旁边一堆A4纸,左手还捏了一只黑色弹珠笔。


    人前倾,很费劲地弯着腰不断在纸上写字,脸上烦得快要骂人。


    萧疏音怎么不进房间好好坐着打电话,在这外面多累啊。祁音书看了会儿,心里想了几句。


    可能是她原地站太久了,萧疏音抬头看她,那冷然的神色稍微松弛了几秒,冲她抬抬下巴,意思大概是让她回房间。


    ok,我不听。


    祁音书挥挥手,转身走人。


    她收拾一通躺到床上已经是接近十一点的事了。人有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看,她去洗澡前凌豫筝跟她互相说过了晚安,这会儿也没再给她新发什么消息。


    手机举在脸上,她突然有点后悔她刚才没忍住回了凌豫筝。


    应该留一条。


    她之前偶尔刻意不回凌豫筝的晚安,就是想着第二天早上还能说早安,再顺理成章开启新一轮对话。


    今天真的是脑袋晕掉了。祁音书垂下胳膊,黑色手机也砸在被子上。


    算了,睡吧。她掀开被子,起身去关掉了房间的灯。


    再躺回被窝里,自欺欺人地闭了会儿眼。结果脑袋里一会儿是凌豫筝问她票册的事,一会儿是那本仍存放在她房间抽屉的票册。


    祁音书闭着眼狠狠皱眉,人卷着被子向右翻身,像宝宝一样蜷缩身体,脸埋进被窝里。


    好心烦。


    心烦到身体累了大脑就是不肯休息。


    她睁开眼,目光径直望向那最后一层的抽屉。


    月光如水的夜晚,祁音书拉开窗帘,一个人坐在地板上,轻轻拉开抽屉。


    她根据上次的记忆,摸黑往下翻了几本,拿出来凑近一看。是外观相似的相册,不是票册。


    “嗯?”她把相册放脚边,向右边摸了两下,找到手机,点亮手电筒。


    被刺激得闭了闭眼,才就着手电筒的光往抽屉里看。


    第一本?


    祁音书愣住,这票册怎么会在第一本啊。


    她仰头苦苦思索了半天,轻微地“啊”了一声,解锁手机去翻她跟萧疏音的聊天记录:


    萧疏音:【群群,家里有本相册,是祁阿姨从前在国内的工作照,你还记得在哪吗?】


    她:【应该在我房间书桌下面的哪个抽屉里。】


    “嗒”,祁音书垂下胳膊,将手机倒放在地板上,电筒的光微弱照亮大半个天花板。


    她盘腿坐着,右手手肘叠放在左手手背上,咬大拇指。


    这个册子,她以前没给萧疏音看过,但既然萧疏音是进来找东西,肯定有一一翻开吧。


    萧疏音有仔细看这本册子里面的票吗?


    嗯,应该不会,她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即便我在票上写了字,她看见是什么,应该就会关上吧。


    嗡嗡。


    手机在地板上强烈地震了一下。


    祁音书随手拿起,是那位早就跟她说了晚安的IQ221:【睡了吗?】


    她想想,将票册、相册一股脑塞回抽屉里,推紧,撑着地板起身,回床上躺下。


    切实裹紧被子里之后,她才敲字回:【嗯,睡了。】


    IQ221:【睡了还能回微信,你在梦游?】


    IQ221:【/暹罗猫问号/】


    祁音书:【是啊,你不也在梦游吗。】


    IQ221:【我没睡啊。】


    祁音书:【你刚才还说要睡了。】


    IQ221:【要睡,不代表真睡了嘛。】


    祁音书:【所以你在干嘛?】


    IQ221,正在输入中,IQ221,正在输入中。


    祁音书屏息,就看着凌豫筝这对话框状态不停切换,在黑暗里等了有足足三分钟——


    IQ221:【[音乐]在想你】


    IQ221:【歌难听,别听。】


    IQ221:【这次真睡了,晚安。】


    第70章


    第二天早上,祁音书在繁忙的间隙抬头,望见刚和叶总带着一行人进门,正与人热络交谈中的凌豫筝。


    凌豫筝穿件淡紫色的衬衣,看上去面料很滑,从右侧走廊远远经过,所有的灯光都像照在了凌豫筝一个人的衣服上。


    祁音书放在键盘上的双手没动,并拢摆放的双脚也没有动,只有头、脸、眼睛,一步一步跟着凌豫筝的身影走去了会议室。


    “砰。”


    门被关上时,她仿佛听见这样轻轻的一声响。


    祁音书收回目光,对着电脑屏幕放空几秒后手上又开始忙碌起来。


    中午余樱说请她喝奶茶。


    她们一同从4楼食堂乘电梯下楼,祁音书看向余樱:“为什么突然要请我?”


    “上次我不是拍你烤肉的视频发错群了嘛。”余樱说,“你忘啦,发到那个有凌经理的群了。”


    “噢——”祁音书恍然大悟。


    “你想喝哪家?”


    “都行,找家人少的吧。”


    奶茶店点单台前,祁音书要了杯藏青盐奶绿,余樱过两秒跟点单员补充:“那我要一杯冰淇淋红茶,去冰三分糖,谢谢!”


    拿上小票,前面还有几单在制作,二人就走到店外的两张折叠椅上坐下。


    祁音书看手机,余樱则双目放空望向远方,过会儿,忽然讲:“听说上午来那几个人是北京的大客户,本来昨天就到了,但昨天凌经理不是生病了嘛,对面老大就硬要等凌经理回来了才愿意来我们公司开会。”


    听见名为“凌经理”的关键词,祁音书抬头。


    余樱右手捂在嘴边,放低音量,“然后我们都觉得丁总可能不是很满意这个事情,早上开会本来都没去,后来还是凌经理她特地到我们那去请的丁总。”


    “是吗?”祁音书皱了皱眉,“我怎么没看见凌经理出来?”


    “你可能在忙吧,而且你不是不关心这些事嘛,我估计凌经理出来了你都没在意。”


    祁音书又问:“你们怎么知道凌经理去请丁总是为了开会的事?”


    “我们那边都听见了呀。”


    余樱说,“丁总是带着凌经理走出来在我们那办公区站着说的,我当时看着都觉得那场景好尴尬。凌经理她一个领导被甩脸色,还得被我们这些小员工围观。只能说凌经理脾气还是比戚经理好啦,换戚经理,肯定又要跟丁总吵起来了。”


    祁音书表情越听越担忧:“丁总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给凌经理甩脸色?”


    “嗯。”余樱瘪嘴点点头,“所有人。”


    祁音书提着奶茶回到座位时,那会议室前后的门都还没有打开。


    她面无表情地将吸管戳进塑料杯,牙齿轻轻咬着吸管口,座椅旋转90°,脸面向落地玻璃,放空。


    午休都不出来啊。


    正想着,相对寂静的办公区内响起“咔哒”一声,祁音书当即回身,扭头望去——


    会议室前门开了,一群陌生面孔拢着叶总热热闹闹地走出来。


    祁音书刚才在想的人慢慢陪丁总走在最后,丁总脸上哪儿还有半点不满意,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开心,以一种非常欣赏的姿态拍了拍凌豫筝的后背。


    凌豫筝始终保持着极为客气的笑容。


    莫名地,祁音书就松了一口气,她放下塑料杯,拿起手机,打算给凌豫筝发一条消息。


    手机先震动了。


    屏幕上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提示,她点进去,居然是凌豫筝发来的:【中午不休息啊,跟只小土拨鼠似的在那张望。】


    土、土拨鼠?


    祁音书瞪大眼睛,抬头去找,凌豫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咬牙,有些幼稚地回击:【你才是土拨鼠。】


    几秒钟后,凌豫筝回她一串“哈哈哈哈哈哈”:【我下楼吃饭,你有没有兴趣来?】


    现在?祁音书看看时间,距离上班还有二十多分钟。


    她当即拿起工牌起身,快步绕出办公区,边走边回:【你这时候才吃来得及吗?】


    凌豫筝发她一个无奈耸肩的表情:【试试看呗。】


    凌豫筝所说的“吃饭”,只点了一份麦当劳的吉士堡单人套餐,还把薯条推给祁音书:“来,小祁你吃这个吧。”


    祁音书推回去:“不用给我了,你吃吧,这点东西能够吗?”


    “赶时间嘛,我办公室里还有零食呢。”凌豫筝眯眼笑笑,低声说,“下午不用跟老板们开会了,我到时候偷偷在里面吃。”


    “噗。”祁音书笑了下,“你别说得这么奇怪好不好。”


    “那怎么说,你们随时有人找我我又不方便关门,饿了想吃零食总不能光明正大在你们面前拆薯片吧。”凌豫筝啃一口汉堡,指尖抹掉嘴角的面包屑,“我好歹也是个经理嘛。”


    “是是是。”祁音书递纸,“你快吃吧,不聊了。”


    “唔。”


    凌豫筝点头,脸转向,望窗外,一口一口快速咀嚼。


    祁音书右手握拳,抵在颧骨附近,脑袋微微歪着,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


    对了,想起件事。


    “快到清明了。”祁音书出声。


    “嗯?”凌豫筝看回她,“清明怎么了?你想请假出去玩?”


    祁音书摇头:“不是。”她表情故作严肃,对凌豫筝勾勾手指,等对方压低脖子,脸靠近她,祁音书轻声,一词一顿,“它们,晚上,要出来,逛街了。”


    “嗯?”凌豫筝没懂,“谁?”


    祁音书双手变成小翅膀,扇了扇:“鬼。”


    凌豫筝怔住。


    祁音书坐直,切重点:“所以我在想,我们今晚是不是不该去看恐怖电影啊?”


    凌豫筝眨了下眼睛:“我们今晚是要看恐怖电影吗?”


    “是啊。”祁音书应声,拿起手机,手指点了几下,找到凌豫筝发她的截图,“《美利大厦》,你选的,忘啦?”


    海报上,一栋暗绿幽深的楼,中央竖排滴血红字写着“美利大厦”,底下一排白色小字“3月27日,我等你,你敢来吗?”。


    凌豫筝眉心皱了皱,表情很是嫌弃地遮住屏幕:“呃,还真没注意,谢谢提醒啊,退掉它吧。”


    祁音书收回手机:“得你退我又退不了,你等会儿吃完上去退吧。”


    “唔唔唔——”凌豫筝摇头,郑重其事地放下还剩一口的汉堡,“我现在就退。”手机平放桌面,解锁。


    祁音书适时转开目光,看向玻璃上贴着的麦当劳9.9早餐广告。


    直到凌豫筝出声说“ok”,她回头:“退好了?”


    “申请中。”凌豫筝端起装可乐的纸杯,只听杯里的冰块“哗啦”荡了一声,“离开场时间太近了,得跟客服掰扯几句才能退。”


    “哦,行。”祁音书点头。


    安静几秒,祁音书伸手捏起一根薯条,塞嘴里,咀嚼:“嗯——我听说你们早上开会不是很顺利哦?”是一个不该出现在下属口中的越界问题,她比较紧张。


    凌豫筝不在意地擦手:“挺顺利啊。”


    “是吗,我看你们一开始好像——”祁音书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凌豫筝笑着扫她一眼,就像窥见她心事一般:“小祁,你是不是想问我跟丁总的事?”


    祁音书迟疑地点了下头,又解释:“倒也不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我只是想问,你,心情还好吗?”


    “都是工作嘛。”凌豫筝顿了顿,“没什么心情好不好。”


    祁音书在心里笑笑:“一般我跟余樱这样说就是觉得烦,心情不好,但又懒得说出来。”


    凌豫筝凝视祁音书的眼睛,无名指指尖“嗒”地在餐盘边缘轻点了一下。


    鬼使神差地,凌豫筝瘪瘪嘴,撑住下巴长长叹口气:


    “唉——”


    “烦啊,烦透了,真讨厌上班。”


    祁音书愉悦地笑起来。


    人像只小猫一样,将双手交握在身前,趴近桌边,眼睛清亮,声音甜甜地接话:“没错,我也讨厌,超级超级讨厌。”


    “嗯。”凌豫筝学祁音书,“超级超级。”


    被半哄半诱地说出来,尽管没有倾述具体的事,凌豫筝的心里还是舒服多了。


    下午凌豫筝一个人坐在经理办公室里,冷脸敲字,屏幕上黑体11号字显示“超级营销”。


    超级?这让她冷不丁又想起中午祁音书那刻意变乖安慰她的模样。


    “超级超级。”她低头笑着,轻念出来。


    祁音书真是好可爱啊。


    她简直想立刻把祁音书变小,揣进兜里,带回家。


    嗡嗡。


    祁音书摆在键盘边的手机震了震,她操作鼠标去电脑右下角看了眼来信头像。


    鲷鱼烧。


    祁音书右手松开鼠标,左手拿起手机,身体往前倚,靠在桌前看。


    IQ221:【晚上不看电影了,你直接回家吗?】


    祁音书目光向上抬,想了一秒,看回输入界面,敲字:【嗯。】


    IQ221:【喔。】


    IQ221:【好吧,早点回去躺被窝里,看看手机啥的。】


    祁音书笑了笑,先回了个意味不明的小猫慢悠悠打滚——凌豫筝最爱给她发的表情之一。


    回完,锁屏,双手放到键盘上继续在excel里敲数字。


    手机屏幕亮了一次,两次,三次,到第四次的时候,祁音书刚好算完一个附表。


    她再次拿起手机:


    IQ221:【嗯?】


    IQ221:【怎么打滚啦?】


    IQ221:【/猫头问号/】


    IQ221:【怎么不回我了,在干嘛呢?】


    是这样啊,每个人偶尔都会有点恶趣味嘛。祁音书浅笑着,往上翻了几条,选中那首凌豫筝昨晚分享给她导致她失眠一整晚的歌。


    转发。


    嗡嗡。


    凌豫筝拿起手机:


    冰火菠萝油:【[音乐]在想你】


    冰火菠萝油:【/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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