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不容二虎。


    沈和余二人,在德胜一中,王不见王。


    这么多年来,没人见他们有过任何交集。


    有人真诚发出诘问,“好像集训就要开始了!可是今年学校保送的进选名额只有一个,这不得争个你死我活啊?”


    “多吃没用的饭,少操没用的心,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沈朝容和余斯年,无论是谁保送,剩下的那个,不都能通过高考考上他们要去的大学?”


    “……”


    发出诘问的人心说,妈的你说的好有道理。


    ……


    “报——”


    敬事房的小太监到处散播他新得来的一手消息,“余斯年有喜欢的人了!”


    “谁啊?哪里听说的?你这谣言一传,知不知道我们班多少女生哭晕厕所里啊?”


    “千真万确,4班的女生刚刚被拒绝了,现在还在哭呢!余斯年亲口说的!”


    “我早就说余斯年有女朋友了吧,我表哥在隔壁二中读,二中的人都知道,他们学校的邹思倩是他女朋友。”


    “邹思倩?二中的女神?之前好像在贴吧里看过有人传她的照片,挺好看的。”


    “邹思倩以前跟我一个初中的,长得挺有姿色的,学习成绩也还行。不过,她家里可是教育局的,不然她也进不了二中实验班。”


    “余斯年喜欢的人,是她?”


    “对啊,他们说是邹思倩亲口说的!!”


    !!


    悄然间,集训已经紧锣密鼓地来了,今年的集训地,借用了a大的教室和寝室。


    斜风细雨初起,打得梧桐叶落了满地。


    沈朝容拉着拉杆箱,独自走在陌生的校园廊道中,因为没打伞,头发丝微微潮湿,而她浑然不在意,按照路标找那栋叫明贤楼的冬训集中地。


    一中校服是上白下黄,是这暗沉的秋里,唯一一缕让人眼前一亮的暖色。来往学生纷纷朝雨中的女孩投来目光。


    南方的秋不算冷,但是因为下了雨,空气潮湿又闷得发慌,刚刚抬行李箱沈朝容身上微微涔了些汗,于是那件薄外套又被她脱下来,扔回了箱中。


    路上有a大留校的学生看她一个人拉行李箱实在顽强负隅,加上这还是个漂亮女孩,不少要上前来搭把手的,都被她摇头微笑以拒绝了。


    男生讶异了,不知道是讶异于她近距离被放大了十倍的漂亮,还是讶异只言片语间便发觉了她身上有种站在风里谁也不等的自由,即便是想上前,也只能被拒绝后原地定定地望着她消失在雨雾蒙蒙的凯旋门。


    雨势渐浓,人群逐渐四散开来去躲雨。


    一场雨仿佛驱赶了所有人,整个学校显得空旷异常。


    天色闷青,沈朝容抬起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一座旧教学楼,在檐下避雨。


    雨势噼里啪啦,不巧手机刚好响起,她从容地掏出手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生疏的中文,“朝容。”


    沈朝容轻轻倚靠在墙边,抬头望了眼天,思索着用怎么样的语气回复才不会让自己显得太过于……冷漠。


    她酝酿了一下,勾唇,“查理”


    “zuly的病情恶化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那头开门见山。


    听到“病情恶化”四个字,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种“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吧”的荒谬想法。


    于是她只简单地回了句,“办转学手续需要时间。”


    确实是这样,这不是托辞。


    他说,“我没有催促你的意思……只是你妈妈一心想要见你——”


    他似乎意识到对面还是个十七八的女孩,停顿了下,语气稍微缓和,“最后一面。”


    沈朝容:“……”


    沈朝容手从口袋里摸到了根棒棒糖,熟练地单手拆开来,一气呵成放进嘴巴中。


    苹果的甘甜味瞬间在嘴里扩散,她浑圆似玻璃般通透干净的眼珠子平静到毫无波澜,莞尔道,“不是8月么。”


    “之前是给你订了8月的机票,但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沈朝容挑眉,心说这癌细胞扩散得还挺快。


    沈朝容:“好的。”


    那边阅人无数,在华尔街金融大厦叱诧风云数十载,但是此时此刻实在不知道一位还不满18的女孩这个“好的”表达了怎么样的中心思想。


    这事是一个月前定的,女孩接到电话时答应的很爽快。


    爽快得好似她对生母高明莉当年抛却她出国这件事毫无怨言,挂断这通电话之后,查理细细琢磨了二十分钟,恍然若绝这样的态度,用“了无所谓”、“满不在乎”这样的词来形容更合适。


    。


    天泛着淡青色,大雨倾泻而下,几丝雨水漂进檐下,打湿沈朝容的裙摆,她也是浑不在意,那双眼睛在这样的天色下显得更加的……平静。


    也是这样一个汹涌的雨季,高明莉拿着行李箱远飞美国,独留8岁的她站在雨中,安静又懂事地看着远去的计程车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


    此刻,她将手机收起来,含着棒棒糖,安静地看着前方汹涌的雨势。


    心脏的某个位置,隐约有几分不可名状的酸涩感。


    蓦然,有小提琴声混沌着雨声,进入耳中——


    沈朝容指尖一顿,转身,向身后望过去,看进去。


    身后旧琴房里,正中央的废弃斯坦威三角钢琴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个人。


    他侧对着这边,垂着眸,额前碎发耷落着,肩上的小提琴随着琴弦的拉动而发出动听的声响。


    他随着节奏轻微晃动,修长的手指搭着琴弓,温柔,缱绻,琴声和雨水缠绵在一起,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这一刻的画面,和这首曲子一样,别样的浪漫。


    这旋律冲破昏暗的天色,这画面视觉有着极致的美感,沈朝容定定地欣赏着眼前。


    半晌,曲落,他抬眸,看向了这边。


    沈朝容没想到他会直接看过来,仿佛对她这个观众的存在早有预料一样。


    那张脸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她一愣,旋即象征性礼貌一笑。


    正想自己是否该说点什么,还是该打个招呼,便看见他手中的琴垂下,另外的手抄进裤兜,带着浅笑,“抱歉,打扰你躲雨了吗。”


    其实没什么需要抱歉的。


    但沈朝容不是那种多费口舌的人,在说“其实我才是需要抱歉的那个”和“对不起打扰到你练琴了”之间,她选择了回之以同样的浅笑,说道,“没关系。”


    对方道歉,那她只好表示原谅了,虽然也没什么需要她原谅的。


    大方,是沈朝容的习惯。


    人家说对不起,她就只得说没关系,你若要深究,人们便会觉得你苛责。


    就像两周前高明莉打来的电话一样——


    将近10年没见,一个电话也不曾打来的亲生母亲,也是以这5个字开场的,“对不起,朝容。”


    她还没说对不起什么,沈朝容便笑着说,“没关系。”


    高明莉一翻酝酿好的母女深情,竟然派不上一点用武之地。


    此刻,余斯年眸光深了些,笑意不减。


    似乎是在笑她竟然理直气壮地在原谅他。


    若是寻常女生,此刻该是推脱着说点别的,又或者脸上因为他的主动搭话而感到抑制不住的喜悦和雀跃。


    而眼前少女,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并表示没关系,然后——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她是会聊天的。


    这样的聊天方法,不是故意的,就是有意的。


    窗外余势不减,余斯年抬头看了眼外头,心里已经猜到她在躲雨,温柔关心的语气自然亲昵得仿佛两人认识了很久,“怎么没带伞。”


    沈朝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只讶异了一瞬间他的主动说话,不答反问道,“刚刚的曲子是什么?”


    他看向少女的眼中带了几分探究,似乎是想找到一丝因为对他有非分之想而主动搭话的蛛丝马迹,但是她的眼里坦然得似乎没有一丝嫌疑。


    他从诸多译文里挑了个最简单的,眸光柔和,“我爱你”


    他的声音拨开浑浊的雨声落入沈朝容耳中,清哑好听,带着几分让人着迷的温柔,像一片轻薄羽毛撩过心脏,有几分轻痒。


    沈朝容神情讶异。


    他似乎察觉到了沈朝容那一瞬间的情绪,浅笑道,“抱歉,冒昧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


    没有人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说我爱你这三个字的,即便他长得很帅,也不能否认这很冒昧。


    虽然此时被雨打湿得些许狼狈,但她的眸子却异常干净、从容。


    只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了,毫无羞赧之意,似是玩笑话一般,“是那个意思也没关系。”


    余斯年眸光深了几许,也回之以开玩笑的口吻,“我会当真的。”


    她明亮的眼眸直视对方,毫不吝啬地给予称赞,不留痕迹地跳过这种话题,“很好听。”


    他说,“谢谢。”


    雨势渐小,沈朝容点头示意,然后拿起拉杆箱,下了台阶。


    余斯年眸光很深,就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


    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像是对一场萍水相逢的偶遇毫无贪恋。


    直到少女完完全全消失在目光中,他才掏出手机。


    徐时礼的三条消息弹了出来,【你去哪了?】


    【位置替你霸占好了。】


    【怎么还不来?】


    --


    集训教室在明贤楼的一楼。


    沈朝容没有把行李放回寝室,而是先去上今天的第一节课,她把行李扔门口,打了个报告。


    她到时,里面的生物老师正在滔滔不绝地讲一道去年省赛的题,正讲到精彩绝伦处,被打断了。


    这老师是个暴脾气,但看在是个女生,还为了赶来上课把衣服都淋湿了的份上,打算算了,放她进来。


    老师本来想之间让她进去,但目光一顿,放到她身后,“怎么还有一个?”


    全班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


    只听老师一声呵斥——


    “你们两,都给我站到外面去!”


    “……”


    -


    一楼的教室外,沈朝容从教室摸出了一根棒棒糖,三下五除二撕开,放进嘴巴里。


    1秒之后,又礼貌性地再抽出一根,动作宛若递烟搬,递给旁边的人。


    她只是习惯性客气,但是对面却接了过去,并说“谢谢。”


    她笑了笑。


    余斯年也笑道,“怎么了?”


    她莞尔,“只是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一段——”


    他说,“一段什么?”


    少女似乎是思索了3秒,才找到这样一个词语去形容今天,“缘分。”


    他问,“是正缘还是孽缘?”


    他的话让人出乎意料,有种独特的暧昧,可是又抓不住暧昧的痕迹。


    沈朝容从来不轻易落入别人的语言陷阱里,这很容易丧失主动权,不是她的作风。


    她不答反问,“你希望是正缘还是孽缘?”


    “我不希望——”


    他顿了顿,语气带了点认真,“是孽缘。”


    他说话太直接,不带一丝周旋。


    这样的横冲直撞,似乎能撞进任何一个女孩的心里。


    然而沈朝容只是一顿,随即歪头,语气有一丝诧异,“我们——”


    “很熟吗?”


    他看了过来,伸出了手,有些正式道,“交个朋友,我是余斯年。”


    这么大个帅哥,这么如沐春风正儿八经地冲着你做自我介绍,换做一般人早就心潮澎湃了,但沈朝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不为所动。


    因为没有打算握上去,所以也没有低头去看他伸出来的手。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带着某种豪不掩盖的探究和致趣看着她,她却回之以平静的眼神。


    但是对面似乎十分有耐心,那只用来拉琴的漂亮的手也没收回去,只是用他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这么一直睨着她。


    乃至于3秒后,沈朝容还是启唇,做了个自我介绍,“沈朝容。”


    但是手没有搭上去。


    他毫不介意地收回手插进口袋里,好听的声音落在沈朝容耳畔,“可以称呼你朝容吗。”


    “你可以叫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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