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


    中秋宫宴不过短短一日。


    说得再准确些, 不过是大半天罢了。


    只是就在这区区大半天里,却实在发生了许多令人心惊瞠目的事情。


    俊贤夫人回到家里,丢下臂间披帛, 一边取下臂钏,一边失笑着同丈夫道:“承恩公府这回怕是要栽个狠的了。”


    “是啊,”杨少国公闻弦音而知雅意:“从前也没听说费太太跟苗家有什么很深切的交际, 忽然间收了苗大娘子做义女,又得圣上金口明确此事, 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俊贤夫人将手中臂钏递给侍女,自己往梳妆台前坐下, 开始摘取耳环。


    明镜里对上了丈夫的视线, 她不无玩味地道:“圣上肯掺和这事儿,大抵也是有个得力之人穿针引线的结果, 针线都齐全了,不趁机一劳永逸,更待何时?”


    ……


    相较于其余人家的观望,东平侯府这边儿,可全都是心有余悸和劫后逢生之感了!


    要不是夏侯夫人瞧着情况不对, 过去关切了一句……


    要不是皇长子急公好义……


    那现在可全完了!


    东平侯夫人一直到坐上马车, 那口气松掉之后, 才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湿漉漉的, 竟是早就被冷汗给打湿了!


    想想也是, 天下哪个母亲, 能在这种起伏之下, 心如止水?


    回到府上,东平侯夫妇也顾不上时辰已经晚了,带着女儿, 往东平侯老夫人那儿去走了一趟。


    东平侯老夫人因上了年纪,近来还有点咳嗽,便不曾进宫行宴。


    这会儿听儿媳妇说了事情原委,不由得长叹一声,庆幸不已:“今晚的事情,真是欠了皇长子一个天大的人情!”


    又心有余悸地拉着孙女的手,由衷地说:“世琰,你也真是福泽深厚了!”


    东平侯夫人就说:“我想着虽然时辰有些晚了,但是也不能拖,皇长子在宫里,府里不好冒昧联系,但夏侯家那边儿,还是得有所表示的。”


    她感念不已:“要不是夏侯夫人愿意居中帮忙,怎么可能请得动皇长子?”


    东平侯老夫人听得颔首,略微思忖一会儿,便定了主意:“把景穆公留下的那柄宝刀,送去给夏侯家。”


    东平侯夫妇听罢,齐齐吃了一惊。


    再回过神来,复又点头:“也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们家的谢意。”


    “景穆”是东平侯府某位先祖的谥号,因为其生前率军平定东夷,威震天下,所以才得到了这个美谥。


    而他所留下的那柄宝刀,除去自身所固有的价值之外,也被附加了一代名将的荣光,是东平侯府有数的宝物之一。


    如若东平侯世子历练有成,原该是归他所有的。


    不过此时此刻,将这柄宝刀赠给夏侯家,东平侯府心甘情愿。


    事情及早不及晚,东平侯夫人没叫陪房动手,亲自去操持此事。


    宝刀之外,另寻些得宜之物,礼赠过去。


    东平侯还在跟母亲说话:“明天寻个时间,得正经地去拜会过费太太才是,这回的事情,也得多谢她肯相助,玉成此事。”


    东平侯老夫人颔首应了:“原该如此。”


    如是简洁明了地把事情说完,才有余力感慨一句:“夏侯家行事,十分君子。”


    这说的是夏侯夫人明知道儿子心仪东平侯府的娘子,且在对方也主动提出结亲的情况下,最后还是选择让苗大娘子认费太太为义母,而不是顺水推舟,让她嫁进去的事情。


    坦白说,就算夏侯家顺水推舟,应了婚事,之于东平侯府,也是一个莫大的人情。


    放眼神都,有几家人肯为了一桩婚事,去冒忤逆圣意的危险?


    可夏侯家没有那么做。


    这就更显得人家行事纯粹了。


    东平侯由衷地应了句:“是啊。”


    苗大娘子自己,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回想着过去的惊心动魄的一日,她一时无言。


    因事情还没有了解,东平侯府三代人都没有急着歇下,只聚在一起饮茶,静待结果。


    如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东平侯夫人终于回来了,脸上的神色也很欢畅:“我过去的时候,夏侯夫人也没歇下呢。”


    她着重说:“礼单递过去,夏侯夫人看过,也没有推脱,很大方地收下了。”


    东平侯老夫人不由得道:“真是明理通达的人家啊!”


    那柄宝刀可以算得上是侯府至宝之一,分量其实是很重的。


    夏侯夫人没有推脱,就收下了,可见并没有挟恩以报的想法。


    这就是大大方方地跟东平侯府表示:你们的感激,我收到了,一来一回,这件事情结束了。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东平侯府众人各自散去,熄灯歇息。


    只是东平侯老夫人格外多说了一句:“世贞跟小怡今晚一起值夜,是不是?”


    “叫人去跟世贞说一声,明天早晨,叫他一起到家里来吃饭。”


    世贞,是东平侯世子的名讳。


    侍从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


    夏侯小舅跟东平侯世子都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听说这事儿,倒是也不觉得稀奇。


    因为东平侯老夫人一直都挺喜欢夏侯小舅的嘛!


    其实大多数人都很难对一个长得好看的少年生出恶感来。


    这晚值夜结束,两个人就结伴往东平侯府去了。


    到了地方一瞧,都给惊了一下。


    别说是夏侯小舅,连东平侯世子都吓了一跳。


    他知道昨晚在桂园有中秋宫宴,如果不是需要值夜的话,他其实也该去的。


    也正是因为从前去过,所以他才清楚这类宫宴其实是很累人的,正常情况下,第二天没事的话,参宴之人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毕竟中秋是有三天假的嘛。


    怎么今天祖母这儿人来得这么齐?


    他阿耶阿娘,他的两个妹妹,连他二叔二婶、三叔三婶都来了……


    大家都很缺这口早饭吃吗?


    东平侯世子跟夏侯小舅一起,迷迷瞪瞪地问候了一圈儿之后,坐下开始吃饭。


    东平侯府祖籍在南,饮食上也还保留有先辈的习惯,较之神都城内诸多追求排场和富贵的府邸,反倒显得简薄许多。


    早饭吃的是索面,黄酒入汤,加一点姜末,面条洁白纤细,入口绵软。


    上边加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泡两根脆生生、绿油油的小油菜,炒得香喷喷的酱肉丝与虾米、木耳……


    因东平侯老夫人少年时候在蜀地长大,所以东平侯府的索面,还会在往里边加一片软糯咸香的坛子肉。


    另有同样来自蜀地的泡菜相陪,聊以解腻。


    夏侯小舅跟东平侯世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见今日人多,虽觉奇怪,但是一个是客,不好深问,另一个是主,更没法在客人面前深问。


    便也就各自按下疑惑,专心扒饭。


    夏侯小舅面条吃到一半,忽然间听见有人轻轻地叫了自己一声:“夏侯公子。”


    他初听楞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吃了一口,忽的反应过来——是苗大娘子在叫他!


    饭桌上所有人暂停了吃饭的动作,同时都竖起了耳朵!


    夏侯小舅赶忙把口里的面条咽下去,而后问:“娘子有何吩咐?”


    “吩咐却不敢当……”


    苗大娘子握着手里的竹筷,轻声问他:“夏侯公子是否知道,昨晚中秋宫宴,都发生了些什么?”


    夏侯小舅下意识跟东平侯世子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见了真切的茫然。


    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说:“苗娘子,我们俩才刚值夜回来,实在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苗大娘子听得微微一笑,便把昨夜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他们二人听。


    东平侯世子初听大惊,最后实在是松了口气:“苍天庇佑……”


    夏侯小舅也愣住了,回过神来,由衷地高兴道:“真好,这么一来,承恩公世子就没法再纠缠苗娘子了……”


    他的目光那么明澈,像是一汪泉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是真的在为她高兴。


    而不是心生惋惜——怎么没有成全我的婚事?


    苗大娘子定定地看着他,几瞬之后,为之莞尔。


    夏侯小舅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笑的,但是看她笑了,自己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没有人再说设么,但桌上的氛围,的确如同秋日的阳光一样,明媚地在微风中流动起来了。


    ……


    因中秋节的缘故,阮仁燧和大公主放了三天假。


    对阮仁燧来说,这就是纯粹的三天假,玩就完了。


    但对于大公主来说,这是最终冲锋前的号角——距离神都联考,也就是跟元明珠一较高下的时间更近了!


    德妃的状态跟大公主相似,也有点紧绷,等过完中秋节假,她就要开始给外命妇们讲课了!


    而大公主在繁忙的课业之余,也还添了新一桩任务。


    她实在是很想听一听德娘娘讲的课!


    但是她真的是太忙太忙了!


    唉!


    她私底下跟阿好说:“要是能把我一分为二,一个去龙川书院上课,另一个留在宫里,听德娘娘讲课就好了!”


    阿好笑眯眯地听她抱怨,末了,悄悄道:“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不妨来猜猜看?”


    好消息!


    大公主听得眼前一亮,想了想,试探着问:“难道是你把书单上的书都看完了?”


    阿好摇头:“哪儿有那么快?再猜。”


    大公主抿着嘴唇,冥思几瞬,忽然间反应过来:“你把五品及以上官员的统计表做出来了吗?!”


    阿好想表现得镇定一点的,但她现在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孩子嘛。


    脸上不自觉地就带出了笑意。


    捎带着连嘴角都像是月牙似的弯起来了。


    “你猜对啦,”她笑盈盈地从袖子里取出那张汇总表,递给大公主看:“刚刚才算出来的,新鲜热乎!”


    ……


    千秋宫。


    太后娘娘语气里带着一点感慨:“真没想到,最后是几个孩子办成了这件大事。”


    说着,将手中那份文书向外一推:“你们也来瞧瞧。”


    坐在太后娘娘左手边的,是政事堂的首相唐红唐首文。


    在她之下,坐的却是个生得婉丽的年轻娘子,穿的是五品服色,正低垂着头,神色谦恭。


    是如今代掌淮安侯府的董满。


    而坐在太后娘娘右手边的,则是她当年摄政时除去唐红之外的另一驾马车,当代大儒卓宪之。


    她后边也坐着一个小娘子,年纪明显要比董满小,神色却比她轻松随意许多。


    那是卓宪之的长女卓如柏,如今还在弘文馆读书。


    唐红率先接过那份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觉讶异:“真没想到,排在榜首的不是费、韦、薛、柳这样的名门,也不是丁、闻、屈、周这样的显宦,居然是看起来名不见经传的舒家……”


    她将那份文书双手递给卓宪之。


    后者笑着接过,虽还没有看,但却也知道她说的“舒家”是哪个“舒家”了。


    “舒家只是没有人在神都任职,所以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罢了。”


    卓宪之读书听事,过目不忘。


    此时谈起,更是如数家珍:“细细追溯起来,舒家相公房的记述,还得追溯到本朝这一系天子还都于神都之前呢!”


    董满听得有些讶异。


    卓如柏同样讶异,所以她问了出来:“舒家相公房?”


    “不错。”


    卓宪之应了一声,细细地解释给她们听:“早在本朝这一系天子的始祖登基之前,舒家便已经出过宰相了,虽然那位相公后来获罪,被贬谪出京,但他的后人都以相公房出身而自称。”


    “那位相公有个侄女,唤作世松。世松性严毅,有雅量,后来官至刑部尚书,她是舒家尚书房的先祖……”


    卓宪之伸出一根手指,在文书汇总最前边的“舒家”二字上点了点:“五品及以上官员家族统计当中,夺得榜首的,就是舒家尚书房的后裔……”


    唐红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舒伯瑶正在做徐州刺史。”


    太后娘娘也有些感慨:“上次见她,也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了……”


    卓宪之目光落到纸面上,从上往下,迅速扫了一遍。


    舒家之后,竟然是同样看似名不见经传的俞家。


    从前刑部的管尚书忽发急病,被迫致仕,圣上遂点了俞侍郎代为执掌刑部,那时候还有很多人反对呢。


    无非是觉得俞侍郎没有功名,能做侍郎已经是得天之幸,没有资格再往上升了。


    却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俞侍郎硬是把刑部管得井井有条,一丝错漏都没有出。


    现下再在这份名单的榜眼位置瞧见俞家……


    “可知世事从没有一蹴而就的说法。”


    卓宪之由衷地道:“都说俞侍郎没有功名而入仕,却没有注意到,俞家夫妇把几个孩子都教得这么好。”


    俞家之后,排在探花位置的是徐家。


    从前与小时女官一起入选海棠诗会前十的那位静仪娘子,就是徐家之女。


    前三名当中,竟然没有一家是当世顶级文官门庭,亦或者宰辅显要之家!


    太后娘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或多或少,也能给朝堂上的人一点警示吧。”


    ……


    相较于从前对宗亲、外戚和勋贵的统计,针对五品及以上官员家族成绩的统计,在神都城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尤其榜上前三的家族,更给了无数人以巨大的震撼。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礼部的石尚书是当代大儒亲传弟子,诗书传家,对于儿女的功课,督促得也算严格了。


    最开始大公主和皇长子要办这事儿,他举双手赞成,原以为自家不是榜一,起码也能进前三的。


    哪想到最后只是出现在了榜单前十?


    面对最终的这份结果,他百感交集:“不只是功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家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披香殿里。


    德妃知道之后,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还真是没想到呢……”


    圣上也说:“是啊,真是始料未及。”


    又趁着爱妃不注意,悄悄把冤种儿子提溜到小角落里,问他:“你对这三家还有印象吗?”


    阮仁燧高高在上地瞥了他一眼,糯米团似的脸上生动地演绎着一本世界名著——《傲慢与偏见》。


    阮仁燧趾高气扬地说:“阿耶,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圣上:“……”


    阮仁燧冷哼一声,倨傲道:“阿耶,你之前在我头上套圈儿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圣上:“……”


    阮仁燧短促地笑了一声,挺胸抬头,傲然睥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圣上:“……”


    圣上讶然反问:“你早就过完三十岁了吧,还在这儿喊莫欺少年穷呢?”


    他刻薄得浑然天成:“谁是少年,老太岁,你吗?”


    阮仁燧:“……”


    阮仁燧恼羞成怒:“你管那么多呢!”


    第162章 第 162 章 夏侯博士第一次公开课……


    圣上嘴上虽然喊着“老太岁”, 但为了交换讯息,还是给了一个承诺:“下次你再闯祸,我不找你麻烦。”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真的假的?”


    圣上说得很肯定:“真的!”


    阮仁燧不太聪明地转了转眼珠, 心想:那倒也不是不行……


    圣上觑着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他似乎是有所意动,当下再不纠缠此事, 趁热打铁:“这三家里,你可有耳闻过的人?”


    还真是有, 且都不少呢!


    阮仁燧自己见了那份表格,其实也是很感慨的。


    许多人都很容易觉得别人的成功都是偶然得之, 都只见到了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的样子。


    却没有想到, 从一颗种子发芽抽条,到最后的枝繁叶茂, 究竟得付出多少心力……


    阮仁燧倍觉唏嘘!


    他从头开始说:“排行第一的舒家,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她们家的人,不过到我过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名的。”


    阮仁燧回忆着,慢慢地说:“好像是因为前些年——我是说相对于我过来那时候的前些年, 舒家两房因为内部的一些事情, 闹得不太愉快。”


    圣上了然道:“最后哪一房赢了?”


    阮仁燧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尚书房啊。”


    他有点怜悯地“啧啧”了两声:“当时民间还有童谣传出来呢, 大概就是说, 尚书房后来又出了一位尚书, 相公房怎么没出过宰相?怎么好意思叫的……”


    圣上明白过来:“舒伯瑶后来入京做了尚书——难道是刑部尚书?”


    毕竟尚书房的先祖, 就曾经官至刑部尚书嘛。


    阮仁燧笑着应了声:“是啊!”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难怪另一房会败得那么难看了。”


    传出那种童谣来, 跟上门打脸,说后嗣不肖,辱没先祖, 有什么区别?


    阮仁燧也笑了。


    笑完又说起第二家来:“其实我过来的时候,这三家当中,最有名的不是舒家,而是俞家……”


    圣上一语中的:“难道俞家出了一位宰相?”


    阮仁燧没想到他阿耶反应得这么快,倒是一怔。


    转念一想,舒家出的是正三品尚书,已经算是文官的顶尖官位了。


    自己又说俞家较之舒家更加有名,阿耶猜到是出了相公,也不奇怪嘛!


    他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告诉他阿耶:“俞侍郎的儿子,后来做了中书令。”


    “高皇帝开国功臣当中,以中山侯府庾氏为诸侯府之首,又因为俞相公的‘俞’与中山侯府的‘庾’同音,所以时人又称中山侯府为大鱼家,俞府为小鱼家,以此作为区分……”


    圣上听得有些讶异,没做评述,只是悄悄地把这个人记下。


    又问冤种:“那徐家呢?”


    阮仁燧“呃”了一下,才说:“徐家啊,他们家的人其实都没怎么正式出仕过……”


    之所以会被列入官员评比之中,是因为朝廷会给当代大儒、名士乃至于某种技艺登峰造极的人荣誉官位。


    他说:“阿耶,你还记得之前参与海棠诗会的,徐家的那位静仪娘子吗?”


    圣上应了声:“记得,她怎么了?”


    阮仁燧就一五一十地说:“后来她的妹妹进宫了……”


    那是他四妹的生母。


    圣上明白过来:“那就不用管了。”


    又调头回去问他:“俞侍郎现在也还不到五十岁,那他的儿子,年纪应该也不大,那时候居然就做了宰相吗?”


    阮仁燧想了想,很诚实地说:“阿耶,其实那时候宰相们都挺年轻的……”


    这个“年轻”当然不是指二十出头这种年轻,而是四十来岁的这种年轻。


    对于宰相这两个字来说,这个岁数,甚至可以说是风华正茂了!


    圣上明白过来,略微思忖一会儿,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点醺然来。


    当下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心满意足地道:“好了,阿耶知道了,岁岁真是帮大忙了!”


    阮仁燧瞧着他阿耶的神情,忍不住扁了扁嘴:“有求于人的时候,叫我岁岁,不是之前叫我……”


    他拒绝把“老太岁”三个字说出口!


    圣上听得一脸茫然:“我之前叫你什么了?”


    阮仁燧:“……”


    阮仁燧烦不胜烦:“阿耶,你赶紧忙你的事情去吧,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圣上朗声大笑,再伸手捏了捏儿子的丸子头,牵着他,笑容满面地出去了。


    ……


    虽说是在假期里,但德妃过得一点也不松弛,反倒异常地紧绷。


    为了备课,每天早起晚睡,勤勉异常。


    阮仁燧在宫里长日无聊,又想着叫他阿娘散散心,还主动约呢:“阿娘,不然咱们找个空,出宫去戏园里看看戏怎么样?”


    中秋佳节,戏园的排期肯定很满!


    德妃摇头拒了:“过段时间吧,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说……”


    说完,就一头扎进书房里去了。


    阮仁燧又约他阿耶。


    毕竟看戏这事儿,一个人也没意思:“阿耶,不然我们俩一起去?”


    圣上叫人在暖炕上支了张桌子,自己挨着把优胜名单上榜家族里的年轻人名字亲自抄录下来,此时听得头也不抬:“戏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阮仁燧小小地争取了一下:“去嘛,石海春演得多好啊!”


    圣上冷笑了一声:“全天下演技最好的人都在朝堂上,要不就在宫里,戏园里能看个屁啊!”


    阮仁燧:“……”


    阮仁燧嘴唇嗫嚅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


    假期匆匆结束,愉快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等到了新的一天,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乘坐马车出宫,来到龙川书院,刚到门口,就见到了汪明娘。


    她是专门来这儿等小伙伴的,见到大公主之后,还神神秘秘地问她:“宝珠,你听到那些传闻了没有?”


    大公主叫她问得不明所以:“什么传闻呀?”


    阮仁燧也跟着往前伸了伸小耳朵。


    汪明娘就悄悄告诉他们姐弟俩:“陈梦先他们说,那份调查报告根本就不是元明珠自己写的,是她找大人代笔写的,不该让她拿第一!”


    陈梦先是他们班的第二名。


    大公主初听楞了一下,回过神来,眉头就慢慢地皱起来了。


    她跟汪明娘一起走了:“得去问问他……”


    阮仁燧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什么元明珠啊,陈梦先啊,都离他远着呢!


    最近的就是王娘娘喊他们姐弟俩中午去吃南瓜花酿,还特意说了,让曹奇武和宋琢玉也去。


    南瓜花酿……嘿嘿!


    一听就很好吃!


    阮仁燧背着书包,慢慢悠悠地往十班教室去了,那边儿大公主也去找自己班里的陈梦先说话。


    她有点不解:“陈梦先,是你说元明珠的调查报告不是她自己写的,而是找大人写的吗?”


    陈梦先就理所应当地说:“我们都还没有学到那个什么什么力呢,她怎么能知道得那么多?”


    又信誓旦旦地道:“她肯定是找大人帮忙了,就是为了压我们龙川书院一头!”


    大公主问他:“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元明珠是找人代笔的呢?”


    陈梦先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说不出话来了。


    大公主就明白了。


    她很认真地说:“你要是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能那么说人,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输不起,就很丢人了!”


    又说:“我曾经听见元明珠跟她小组里的人商议调查报告的事情,跟她最后上台讲演的内容是对得上的,而且,我觉得她不像是那种人……”


    陈梦先也有点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第二名,这不也是为了你们组,为了龙川书院吗?”


    他气呼呼地把手里的书砸到桌面上,特别大声地拉开凳子,重重地坐了下去。


    庞君仪悄悄地拉了拉大公主,叫她:“咱们也回去吧。”


    等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大公主还是说:“这样真的不好……”


    她也曾经被这样冤枉过,将心比心,所以知道被冤枉的滋味是很难受的。


    陈梦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再说。


    他的小伙伴悄悄回头来看了大公主她们一眼,视线对上之后,很快又把头转回去了。


    第一节的算术课,大公主上得心不在焉,思来想去,等到下课之后,还是往乐山书院上课的教室那儿去走了一趟。


    她让人去找了元明珠出来,心情有点奇怪地在外边等着。


    元明珠出来得很快,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疑惑:“元宝珠,你找我有事吗?”


    大公主虽然在自己班里说陈梦先,但还是不想在外人,尤其是乐山书院的人面前说出他的名字,再捎带着讲一通偏贬义的话。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说:“元明珠,虽然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讨厌,还有点傲慢,但是对你的本领,我还是很服气的,你很厉害。”


    说完,一双眼睛有点紧张地盯着元明珠,不说话。


    元明珠微觉莫名其妙:“啊?”


    她摆摆手,无所谓地道:“谢谢你,不过没必要专门为这件事来找我。”


    元明珠耸了耸肩,说:“毕竟败给我的人太多了,要是每个人都专门来说一声‘服气’,我哪儿能听得完?”


    大公主:“……”


    大公主深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亦或者说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的感觉。


    她有点恼火,是以气呼呼地补了一句:“元明珠,虽然你是有点厉害,但是这也不妨碍你真的很讨厌!”


    说完,看也不看元明珠的反应,扭头就走了。


    等她再回到一班,就察觉到班级里的氛围不太对劲,亦或者说十分微妙。


    有同学怪声怪气地说:“有些人真是会装模作样,也没见乐山书院的人给她什么好脸色……”


    大公主才不会忍气吞声,当下眉毛一竖,大声问他:“你说谁装模作样?”


    她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壮壮的身体威慑力十足:“想打架是不是?信不信我揍你!”


    说话的同学就不敢作声了。


    汪明娘跟庞君仪在旁劝她:“别理会他们……”


    大公主没有为同学的阴阳怪气而难过,她只是觉得,整件事情跟她想的并不一样。


    她少见地有点忧愁。


    ……


    如是到了中午,姐弟俩聚在一起,各自带着一个小伙伴,要往王娘娘那儿去吃饭。


    阮仁燧瞧出来他大姐姐的兴致不高,不免要关切地问几句。


    大公主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阮仁燧又去问宋琢玉。


    宋琢玉看了朋友一眼,倒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讲了。


    阮仁燧还以为他大姐姐是在生同班同学的气,马上就说:“谁说的?我替你打他去!”


    曹奇武热烈拥护:“宝珠姐姐,我也去!”


    大公主听到的就是另一种意思了。


    岁岁:大姐姐,我去给你添点乱!


    曹奇武:我也很能添乱的,我也去!


    大公主:“……”


    她叹了口气,背着书包,一边往王娘娘那儿走,一边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心里边的想法。


    “我一点也不后悔反驳陈梦先说的话,他又没有证据,那么说就是不对,可是……”


    她有点不好意思,气呼呼地跺了下脚:“但元明珠也太不知道好歹了吧!”


    “我倒也不是想得到她的感激,或者说夸奖什么的,但是……好吧,我心里边其实也有一点点这样的想法,可是……”


    大公主微微地红着脸,赧然道:“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其余几个小孩儿陷入了思索。


    小时女官听得忍俊不禁:“宝珠娘子,你的想法和做法都没有任何问题啊。”


    同时,她也说:“只是你也要知道,人是活的,是会有各种各样不同想法的,一件事情的发展,不可能完全契合你的预想,你要学着接受这件事情。”


    小时女官问她:“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指出陈梦先的错误,会让班级里的几个同学说你的怪话,并且这也得不到元明珠的感激和夸奖——”


    “如果再回到今天早晨,给你一个重来一次的机会,你还会那么做吗?”


    大公主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小时女官问她:“为什么呢?”


    大公主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觉得那是对的啊!”


    她说:“就算元明珠有点傲慢,还很没有礼貌,但这也不是别人捏造谎话,诋毁她的理由。”


    宋琢玉在旁,轻轻开口:“尊重你的对手,本质上也是在尊重自己。”


    大公主兴奋得跟她击了下掌:“对,就是这样的!”


    “是呀,这不就可以了吗?”


    小时女官听得莞尔,赞同之后,又由衷地感慨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


    几个孩子还没有进王娘娘的院子,就先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味儿。


    进入一瞧,不只是王娘娘,刘永娘竟然也在这儿。


    见他们过来,赶紧督促他们:“小时,领着他们去洗手,马上就吃饭了!”


    小时女官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刘永娘还在说呢:“都过了中秋了,你从哪儿弄的南瓜花?”


    王娘娘笑着打了个哈哈:“也是凑巧了,朋友那儿有暖棚……”


    说着,没叫侍女动手,亲自端着盘子过来出来了。


    洗完手的几个小孩儿活像是伸高了两只前蹄的小羊,探头张望了一眼,然后齐齐地“哇!”了一声。


    金黄色的南瓜花上镌刻着翠色的纹路,将开不开时,宛如一朵亮色的喇叭。


    王娘娘自己调制了馅料儿,猪肉三成肥、七成瘦,再切入荸荠丁和香菇丁、虾米,末了撒白胡椒粉,最后用酱油和花椒水活开,填入南瓜花中备用。


    正统的南瓜花酿用的都是猪肉,上锅蒸制,最后浇汤勾芡。


    只是王娘娘想着做都做了,又额外用鸡肉调了一份馅料出来,两种风味。


    最后将两种馅料的南瓜花一分为二。


    一份上锅蒸制,一刻钟之后开锅,浇上加了瑶柱熬煮的清鸡汤,鲜美浓香,妙不可言。


    另一份裹上鸡蛋面糊,下过油炸,酥脆可口,吃在嘴里“咔嚓”作响!


    几个小孩儿围坐在一起,不约而同地去夹油炸南瓜花酿。


    一口咬下去,最先感受到的是外边的油炸酥皮,浸润着油脂的香味,再之后才是细腻醇香的肉味。


    有时候一口咬住荸荠,咯吱作响。


    若是咬到了香菇丁,短暂地柔韧之后,入口就是菌菇独有的香气……


    王娘娘还专门做了好大两只烤饼,摆上不同的馅料,叫宋琢玉和曹奇武尝尝:“宝珠和岁岁都吃过了,你们俩也来尝尝?”


    她还跟两个孩子说呢:“我预备着开店,你们俩要是吃着好,到时候去给我捧场!”


    刘永娘也陆陆续续地从厨房里端了自己做的几个菜出来。


    油豆腐焖拆骨肉、紫苏炖鱼,还有腊肉莲藕炖排骨……


    阮仁燧和大公主,乃至于曹奇武都还不觉得有什么。


    宋琢玉因了解自己干娘,倒是看出来一点门道:“这几样可都是很耗功夫的啊,干娘。”


    几个小孩儿同时看了过去。


    王娘娘笑而不语。


    刘永娘则是神神秘秘地在卖关子:“你们知不知道,不久之前,神都城里搞了一个家族成绩评比表?”


    宋琢玉和曹奇武听得面露茫然。


    阮仁燧和大公主却是悄悄地竖起了小耳朵!


    刘永娘这关子也没卖太久,提了一嘴,就告诉他们:“不久之前,邢国公去联系了京兆府,打算在神都城里举办一场厨王大赛,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所以才想着近来多练一练麻烦点的菜式,提前热热身。


    厨!王!大!赛!


    那很美味了!


    几个小孩儿听得两眼放光,口水直流!


    阮仁燧一边嚼嚼嚼,一边很好奇地问:“什么时候办,在哪儿办?”


    这事儿刘永娘就不清楚了。


    “还得等通知吧?”


    她说着,瞧了王娘娘一眼:“听芳宁说,这回的厨王大赛规模不小,三都里的名厨都接到了邀请函,天下各地有名的厨子,通过资格审核之后,也可以入京参赛……”


    “要给他们预留好上京的时间,所以嘛,这厨王大赛,一时半会的,当然就开不起来啦!”


    曹奇武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可以去当观众吗?观众能吃到吗?”


    刘永娘“嗐”了一声:“这我哪儿知道?”


    阮仁燧倒是把这事儿记到了心里。


    厨王大赛,一听就很好吃!


    他可以去当个评委嘛!


    毕竟他有个别的评委都没有的好处——没有人能收买他!


    他可以做出百分之百公平公正的裁决!


    ……


    甭管阮仁燧是怎么流着口水,想着去厨王大赛上大快朵颐,德妃的外命妇公开课跟龙川书院的神都联考,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了。


    大公主很难过地去跟德妃请假:“德娘娘,我真的很想来听课的,但是我太忙了……”


    德妃又是感动,又是好奇。


    感动当然是因为有个人如此殷切地希望来听自己讲课。


    好奇,则是因为——也没觉得岁岁近来有多忙啊?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公主就说:“德娘娘,我不仅仅自己要学习,我还要给班里的同学补课呀!”


    一班里有两个同学是走关系被插进去的,除此之外,排名最靠后的几个同学,也有人对口补课。


    德妃明白过来,即便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也不得不想:“仁佑办起事来,是比岁岁稳当……”


    因为补课的事情,准确地说,是因为被插进一班的两个人,大公主还跟陈梦先又吵了一架。


    原因是临近考试之前,陈梦先找了两个吊车尾说话,很客气地问他们:“等到考试那天,你们俩能请假,不要来吗?”


    他说:“如果你们不来的话,最后统计成绩,就不会算你们俩,也就不会拖我们班的后腿了!”


    赵世明跟马仲文,也就是被塞进去的两个小孩儿,都听得默然不语,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陈梦先就有点着急地催促他们:“你们倒是说话啊!”


    大公主就生气了:“陈梦先,你凭什么让人家不来啊?!”


    陈梦先也生气了:“元宝珠,你怎么老是爱跟我对着干?我这是为了我们班!”


    大公主比他还生气:“有本事你一开始就闹啊,分班的时候就不要接受!现在要考试了,又要赶人家走?我们是一个班的,不能这么做!”


    陈梦先脸都气得红了:“他们会拉我们班后腿的——”


    大公主超大声的把他的声音给盖住了:“你以为乐山书院的人傻啊,你怎么知道最后成绩究竟是怎么统计的?”


    “万一最后把他们俩算进去,没来考,都是零分,反而把平均分拉得更低呢?”


    她没给陈梦先说话的机会,气势汹汹道:“再说,这么干不是自欺欺人?”


    “要是真行得通的话,不如我们全班人都请假,只让琢玉一个人来考试好了,那平均分肯定是最高的!”


    陈梦先被堵得哑口无言,憋着一肚子气,回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而与此同时,宫里边德妃的外命妇公开课,也正式地拉开了帷幕。


    ……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经营,德妃在宫内宫外,都有了些许才名。


    又与韩王妃和费太太这样的才女诸多交际,无形当中,也抬高了她在士林中的身份。


    这回太后娘娘下令,让她讲书,德妃倍感荣耀,极其认真地在筹备这事儿。


    讲稿看了又看,甚至于脱稿都能背诵,而除去讲书之外的其余环节,也叫嘉贞娘子帮衬着,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如是等真的到了这日,不只是外命妇,连以朱皇后为首的内命妇们,也一起出席旁听来了。


    德妃哪里在这种场合之中担当过主角?


    时辰到了,她坐到了上首去,视线低垂,看见底下乌压压的人头和闪烁的珠翠,一时心生忐忑,犹豫起来。


    这……我能行吗?


    正迟疑间,忽然间殿外歪歪扭扭地举起了一道横幅。


    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真的是歪歪扭扭地举起来的!


    圣上亲自持着横幅的一头,又因他高,所以不免要将横幅举得高些。


    另一头持横幅的明显就是个小矮子。


    虽然宫人们搬了宽宽的长凳来叫他踩着,但也仍旧是矮。


    横幅上写了好长一句话,所以他们是边走边展示给她看的。


    热烈庆贺插花界的一代宗师、开山鼻祖夏侯博士第一次公开课顺利召开!


    第163章 第 163 章 再见。再见。


    德妃起初还有点忐忑的, 瞧见这一幕,心也就逐渐地安了。


    身边最要紧的两个人都这样一心一意地支持着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燕吉协同几个宫人, 将她事先准备好的大纲分发下去,德妃清了清嗓子,徐徐地开始了今天的讲课。


    嘉贞娘子思忖着讲演的时间, 叫底下人准备了许多吃饮之物。


    可以饱腹的糕饼点心,乃至于热粥冷饮, 时鲜果子和蜜饯,全都搁置得整整齐齐, 预备着中场休息的时候供人取用。


    这会儿外命妇们还在听课, 当然没人过去取用。


    阮仁燧自己拿了个盘子,去夹了几块蟹壳黄, 一块三丝眉毛酥,一枚螺蛳转儿,又叫宫人给自己倒一杯桂花香饮来。


    末了,还往自己兜里抓了两把阿月浑子(开心果)和新罗松子……


    圣上坐在帘幕后边,合着眼睛静听德妃讲课, 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衣袍轻微的摩擦声落在自己身边, 起初也没在意。


    结果不一会儿, 那声音却似乎是完成了转生似的, 成了另一种生物。


    身边好像是坐了一只松鼠, 正不停地咔嚓咔嚓。


    圣上睁开眼睛, 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身边的这只松鼠。


    那只松鼠被他看得有点茫然。


    想了想, 眨眨眼,很没有眼力见地把手里的松子儿往前一送,脸颊肉嘟嘟的, 憨态可掬地说:“阿耶,你也吃!”


    圣上暗叹口气,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叫他:“小点声,仔细叫你阿娘分神。”


    阮仁燧捂着头,委屈地、乖乖地“哦”了一声。


    他停了吃的动作,端起那杯桂花香饮,一边啜饮,一边专心致志地跟他阿耶一起听课了。


    德妃长久以来的准备不是白做的,度过了起初的忐忑之后,先前一次次地演练开始发挥了作用。


    她的口齿逐渐变得流利,神态也随之变得自然,诸多前尘典故,信手拈来,神采飞扬。


    明明因为今日讲课,特意穿着了偏素雅的月白,但她眼神眉宇之间所透露出的神采,却光亮如明珠。


    阮仁燧托着腮在底下看她,不觉间出了神。


    回过神来之后,又觉欣慰不已,与有荣焉。


    阿娘跟上一世不一样了,她现在可是真正的大才女啦!


    ……


    朱皇后协同一众内命妇,也静坐听讲,作为六宫之主,她也真切地见识到了这段时间以来,德妃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她心有了悟。


    或许也正是因为德妃变了,时局也将变化,所以太后娘娘才会推德妃到外命妇们面前,主持这场讲书会吧。


    如此说来……


    朱皇后心想:我离开之后,大抵陛下就不会再立后,也不会再迎立勋贵之女入宫担当高位妃嫔了。


    回头去看,世事当真是奇妙。


    正如同夏侯氏入宫之初,没有人预想到她能够成为德妃一样——毕竟贤妃就连生了大公主,都没能得到进位的。


    谁又能预想到,在她做了德妃之后,居然还能有机会再度进位?


    朱皇后感慨不已。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被她赶上了,如此运道,也算是世所罕见了。


    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相熟的外命妇们聚集在一起,或好奇或感慨地议论着方才听到的内容,亦或者去吃一块糕点,几颗干果。


    倒是很少有人取用香饮——怕晚点听课的时候须得更衣,诸多不便。


    阿好就见到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


    对方很好奇地问她:“你是谁呀,之前怎么没在宫里见过你?”


    阿好不认识来者是谁,但田美人认识。


    她神色有点慌张,赶忙跟妹妹介绍:“这是卓大儒的女儿卓二娘子……”


    宫里边生活的人,一定要知道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就跟京兆府的差役上街执勤,一定得认识各家高门大户马车上的标志一样。


    卓大儒与首相唐红,是太后娘娘手下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


    她的两个女儿虽然都很年轻,但却都有门籍,可以随时出入宫廷,极得太后娘娘宠爱。


    卓二娘子很恭谨地向田美人行了礼,而后主动同阿好自我介绍:“我字如翰,田娘子怎么称呼?”


    阿好心想:原来她知道我是姐姐的妹妹,也知道我姓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开始过来的时候,却做出不认识我的样子来?


    阿好脑海中猛地划过了一道闪电,刹那间福至心灵!


    陛下曾经应允过她,如果她能把统计表的事情办好的话,就给她找一个很厉害的老师!


    阿好心念及此,当下很郑重地还礼:“卓二娘子,我姓田,名叫阿好。”


    她更深地鞠了一躬:“如若日后有幸长久相见,还望娘子多加包涵照拂……”


    卓如翰听得眉头一动,眼睛微亮:“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过来找你的吗?”


    阿好听她如此发问,心里便有了底。


    她毕竟年幼,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容出来:“是否可以请如翰娘子代为引荐卓太太?”


    ……


    阮仁燧原还想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过去褒赞勉励一下他阿娘的,结果等真到了那会儿,打眼一瞧,哪还有他的位置?


    他阿娘俨然是成了大殿的中心,被诸多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你问一句,她夸一嘴,别说是他了,连他外祖母都没能挤过去呢!


    圣上显然早有预料,是以刚结束的时候,一动都没动,见他着急忙慌地站起来,还短促地笑了一声。


    搞得阮仁燧再坐回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得劲儿:“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气哼哼地说:“我哪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围着阿娘啊!”


    圣上的神色反倒是很欣慰:“这说明神都城里,到底还是聪明人更多一点……”


    说着,他视线一斜,朝着离开大殿,往别处去的两个小娘子身上扫了一眼。


    圣上脸上的笑容随即更深了几分。


    ……


    这天的读书会完成得很顺利,讲解也好,示范也罢,从头到尾,都没出什么纰漏。


    一直到最后把推荐书单挨着分发下去,顺利收官之后,德妃环视四遭,竟然有种大梦一场的虚幻感。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夫人专门使人送了当天的报纸进宫,写的就是天家教化,皇妃垂范,毓出名门,高华秀赡!


    德妃饭都没顾上吃,从头到尾先看了一遍,而后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两手将那份报纸捧在心口,醺醺然如饮醉一般,沉迷不已地合上了眼睛。


    圣上心下好笑,脸上倒是不显。


    虽然那二十个字就是他亲自题的,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装出迷惑和不解的样子,问她:“写的什么呀?”


    夏侯博士睁开眼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很随意地把报纸递给了他:“哎,他们说的也太夸张了……”


    一边说,一边控制不住脸上的笑,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了。


    圣上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遍,当下赞叹不已地道:“完全没有夸张嘛!”


    他说:“这不都是实话?”


    夏侯博士几根手指撑在颧骨上,咬着腮肉,叫自己别笑得太夸张:“哎呀,人还是得谦虚一点的嘛!”


    阮仁燧在旁边做捧哏:“阿娘,这个词怎么念?高华秀什么?”


    夏侯博士低头瞧了一眼,说:“赡,这个字念‘shan’。”


    阮仁燧就很好奇地问:“阿娘,高华秀赡是什么意思呀?”


    好孩子,真会问!


    夏侯博士欣慰不已,一颗心都跟泡在了蜜水里边似的:“这个词儿啊,得拆解开来看……”


    ……


    宫里边——其实主要是太后娘娘——能做出让德妃给外命妇们讲课的决定,就已经极大地表明了宫廷的态度。


    而德妃的表现,也的确没有令皇室蒙羞,反倒成了对外风范和教化的一种展现。


    上头有意,且德妃的确表现得好,再底下推崇备至,颂声载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德妃人在内庭,感受得还不算十分分明,夏侯夫人身在宫外,则是明显地感觉到,投贴拜会,爱屋及乌的人多了。


    追捧的人极多,但也不是全部。


    也有人看不惯的,私底下议论:“也没见皇后和贤妃冒这个尖儿,就是她爱出头。不年不节的,还让人进宫去,平白耗了一上午……”


    这话传到外边去,德妃还没知道,就先进了千秋宫。


    太后娘娘就云淡风轻地说:“她既然不喜欢进宫,那以后就都别进宫了,免得误了她的要紧事。”


    一句话吩咐下去,既免去了发牢□□人的诰命身份,捎带着也把她的夫婿从升殿官的位置上拉了下去。


    毕竟,只有五品及以上的外命妇才有资格进宫听课,不是吗?


    这么个血淋淋的例子往外一摆,外头那些微的不和睦的声音,立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官员为此专程去求见屈大夫,希望这位耿介老臣可以帮自己说情,免于此厄。


    屈大夫唯有叹息而已。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皇室忽然间推了德妃出来,必然有他们的用意,上赶着在这时候去唱反调,这不是自找难看?


    他是真帮不了!


    德妃知道的时候,这事儿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她感动不已,私底下悄悄地跟儿子嘀咕:“太后娘娘平日里看起来冷冷的,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这样爱护我,倒像是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娘娘,你还挺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正想劝几句,就看小殿下一脸智慧和赞同地点了点头,附和说:“我看也是!”


    易女官:“……”


    易女官心想:行叭!


    说不定太后娘娘就喜欢这种质朴的呢!


    那边儿阮仁燧和德妃深感英雄所见略同,母子俩为此专门往千秋宫去走了一趟,去同太后娘娘谢恩。


    德妃微红着脸,倍觉荣幸:“太后娘娘这样爱惜妾身,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又依依地说:“不只是娘娘拿妾身当女儿来看待,其实在妾身心里,您也跟母亲一样的亲切……”


    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在心里边悄悄地挥了挥手,把夏侯夫人智慧的脸庞从自己脑海中驱赶走。


    她忍不住看了易女官一眼。


    易女官若无其事地低着头。


    那边儿德妃还没察觉到异常,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明白太后娘娘对我的期许,我会继续努力的,虽然这本书马上就要完稿了,但学无止境,怎么可能就这么停下?”


    又很诚恳地说:“我知道,太后娘娘其实并不喜欢插花,您看重的,是能够面向天下女子的、能够广泛普及的东西……”


    “皇后娘娘编纂的那套书,我看了约莫五分之二了,心里边很有些感触,也想着得做点什么才好。”


    “等我都看完了,再来跟您说话……”


    太后娘娘起初神色还很随意,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有点讶然了。


    她没想到德妃会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虽然是质朴了一点,但倒也的确是可造之材……


    太后娘娘心念及此,不由得轻叹口气,继而向她微微一笑,语气勉励:“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回去吧。”


    她吩咐说:“到时候不要只带着嘴巴过来,也带着一篇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过来。”


    德妃:“……”


    德妃吃惊地“啊?”了一声。


    太后娘娘眯起眼来,威仪十足:“怎么,办不到吗?”


    “不不不,”德妃好像一只被猫逼到了死角的老鼠,细声细气,瑟瑟道:“办得到的,办得到的……”


    易女官站在她身后,无声地、有点幸灾乐祸地叹了口气。


    娘娘,你之前搬起来的石头,好像出现在你脚上了哎!


    ……


    德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


    书才刚完稿,还没有经过核对和校验,但是新的任务已经到了手上!


    不少于五千字的文章!


    那可是五千字啊!


    而且是要交到太后娘娘面前去的,肯定不能敷衍了事!


    德妃咬着笔头,忧愁不已。


    阮仁燧宽慰他阿娘:“今时不同往日了呀,阿娘!”


    他说:“你现在可是夏侯博士了,这点小事,难不住你的!”


    夏侯博士眉头皱着,对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的道:“岁岁,你是不是也快要考试了?”


    阮仁燧:“……”


    夏侯博士面无表情地叫他:“去复习,别让我看见你在这儿吊儿郎当的!”


    阮仁燧:“……”


    夏侯博士借题发挥,祸水东引(?):“要是考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阮仁燧:“……”


    蓦然回首,小丑竟是我自己!


    ……


    即将到来的神都联考,搞得偌大城市里的大多数小孩子全都惴惴不安。


    这可是全城联考,统一阅卷啊!


    哪个书院考得好,哪个书院考得不好,一目了然!


    甚至于还会出个人排名……


    像阮仁燧和曹奇武这种,当然觉得无所谓。


    但是如大公主一般的卷王和top癌,则是焦虑得晚上都要睡不好了。


    联考之前,徐太太宣布了这次的考试规则:“就用我们自己的教室做考场,依据入学的成绩来考试位置,每个班二十个人……”


    又再三强调:“书院与书院之间,会互换老师监考,到时候除了坐镇书院的孟副院长,到班级里来监考的就都是别的书院的太太了!”


    她异常严肃地嘱咐学生们:“一旦被捉到抄袭,不止会成绩作废,要请家长,整个书院的汇总评分指数也会被降低——不会的可以不答,但是绝对不能抄,知道吗?!”


    一群小孩儿异口同声地应了声:“知道啦!”


    徐太太点点头,又格外提醒:“试卷到手,先把考号填上,你们的试卷会被送到礼部,统一批阅,只写名字的话,到时候可找不到谁是谁!”


    不过她也说:“这事儿不必担心,等到了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会提醒的。”


    下课之后,有心上进的几个小孩儿聚在一起讨论:“会考哪些内容啊?”


    “我算数学得不太好,希望考题难一点吧……”


    “不是应该盼着简单点吗?”


    “笨蛋,越难越好啊,大家都不会,我的成绩就相当于被拉高了嘛!”


    “……噢噢噢!”


    曹奇武则问自己的摆烂搭子:“岁岁,放学干什么去?”


    他记得很清楚:“你昨天才练了琴,今天没事儿呀!”


    阮仁燧一点没把考试放在心上:“我姨祖母盘算着要开店,地址早就选好了,这两天也装得差不多了,我瞧瞧去!”


    姨祖母……开店……烤饼……


    吸溜!


    快乐小狗曹奇武马上说:“那我也去!”


    阮仁燧痛快地应了声:“好!”


    ……


    对于一班来说,如逢大劫的神都联考,对阮仁燧而言,却是不咸不淡,小事一桩。


    考试持续了一天半。


    考完的当天下午,成绩虽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徐太太已经拿了试卷和标准答案进门,来给他们讲题,捎带着预估分数了。


    阮仁燧从容如初。


    曹奇武则显而易见地有些焦虑。


    “这里扣了五分,唉,这里也错了……”


    说到动情之处,他扼腕叹息:“我一开始做对了呀,后来真不该改的!”


    卷子的满分是一百。


    阮仁燧听见曹奇武在絮叨:“应该能拿四十五分,算了,估得低一点,就算四十分,到时候给自己一个惊喜,嘿嘿嘿!”


    然后过了两天公布成绩,发现只拿了三十二分……


    曹奇武:“……”


    曹奇武捂着头,面目狰狞,只觉得天都塌了!


    阮仁燧:“……”


    阮仁燧死死地掐着大腿:死嘴,别笑!


    试卷陆陆续续地被发放下来,成绩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曹奇武不负众望,独占鳌头——只可惜是屁股那头儿。


    阮仁燧有试着控分,得到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应该还过得去。


    他估摸着,比起入学考试时候的名次,应该是进步了的。


    一班里,每下发一次试卷,所有人的心弦就会被拨动一次。


    大公主考得不错,虽然最终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进步了。


    汪明娘和庞君仪也还算是满意。


    宋琢玉一如既往地稳如泰山。


    赵世明跟马仲文考得竟然也还可以!


    只是不知道乐山书院那边儿怎么样了……


    成绩还在进行最后的计算和汇总,具体的神都总排名还没有出来,但是各个科目的成绩,都已经下发到了每个人面前。


    一班的学生们赶在最终结果下发之前,自行统计了一遍。


    满分三百,仍旧是宋琢玉独占鳌头。


    这一次,她拿了二百九十三分。


    第二名是陈梦先,二百八十分。


    大公主是第三名,二百七十八分。


    统计结果出来之后,大公主看见陈梦先回头看了她一眼。


    两个小孩儿四目相对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陈梦先又默默地把头转回去了。


    只是在下课的时候,陈梦先跟她说:“元宝珠,如果你不分心去帮他们,一心复习的话,说不定会考得比我还高的。”


    “或许吧,”大公主倒不觉得遗憾,她很坚定:“不过我一点也不后悔!”


    陈梦先就没再说别的了。


    大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从前贤妃跟她说的一句话。


    人是很复杂的。


    龙川书院一班与乐山书院一班的最终成绩统计,在第二日被公布出来。


    龙川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三,平均分二百一十九。


    乐山书院一班最高分二百九十一,平均分二百二十三。


    同为班级第一的元明珠输给了宋琢玉,但是龙川书院的一班,输给了乐山书院的一班。


    班级里的氛围且喜且愁,相当复杂。


    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公主忽然间不太在意那些了。


    她只是悄悄地去问班主任:“我能看看乐山书院那边的成绩统计单吗?”


    好学生都是有特权的。


    班主任就给她看了。


    大公主发现,乐山书院的一班里,其实也有几个成绩明显较之多数人更低的学生。


    她因这个发现,而奇妙地有点高兴。


    不是因为乐山书院也有走后门的学生,而是因为……


    虽然她跟元明珠是对手,但是她们俩骨子里有一种东西,是很接近的。


    下午放学的时候,庞君仪还在说呢:“他们估计也快要走了吧?”


    汪明娘不喜欢他们,当下冷哼一声:“赶紧走吧,那个元明珠,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上似的!”


    大公主心里边的感觉反倒很奇妙。


    陈梦先也好,元明珠也好,似乎也都没那么可恶了……


    第二天要开始上课的时候,班里的人兴冲冲地从外边回来,说:“乐山书院的人走了!”


    “啊?真的假的?!”


    “真的呀——他们的教室是空的!”


    学生们跟小鸡一样,叽叽喳喳,热切不已地讨论了起来。


    大公主却觉得有点惆怅。


    等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她照旧跟弟弟一起吃饭,没成想却在宅院门口见到了元明珠。


    她衣着富丽,神态从容,俨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风范与气度。


    见到大公主之后,微微一笑,转身从马车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捧在手里。


    阮仁燧跟大公主一起近前去看,姐弟俩齐齐怔住了。


    居然是一片被很小心地种在了花盆里的仙人掌!


    就是之前被流星锤砸下来的那篇仙人掌!


    那仙人掌的叶片上顽强地生出了一朵鲜红色的花苞,宛若太阳,兀自明亮着。


    只是那花身上被系了小拇指粗细的一段丝带,将其束住,竟不得开。


    元明珠叫大公主替她端着那只小小的花盆,自己解开了那条丝带。


    她轻轻地,少见地很温柔地说:“原本它昨天晚上就要开了的,只是我想带给你看看,就把它拴起来了……”


    丝带解开,那花苞几不可见地颤动了几下,慢慢地,徐徐地绽开了。


    是很明亮的红色,鲜妍异常。


    元明珠说:“送给你了,元宝珠,我说过它还能活的。”


    略微顿了顿,又说:“我下午就要走啦,要回东都去了。”


    大公主捧着那只花盆,乃至于那一朵花,有些错愕,有些不解,有些感动,还有些别扭地看着她。


    元明珠反倒很自然,大大方方地问她:“元宝珠,其实单就读书识见的条件来说,你是要远胜过我的,可是你却输给我了,除了年岁之外,你知道还有什么原因吗?”


    阮仁燧在旁,听得一惊!


    他意识到——元明珠其实知道他和他大姐姐的身份!


    大公主也意识到了,所以她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认真地问:“为什么呢?”


    元明珠说:“因为我母亲倾尽心力来栽培我,把我当成她毕生功业的继承人,这一点,你不如我。”


    元明珠说:“因为你骨子里并没有强烈的想打想争的念头,你太信奉彬彬君子那一套了!”


    大公主听得怔住。


    “对不起,”元明珠却在这时候低声同她道歉了:“我知道我之前对待你的态度,是很没礼貌的,但那已经成为我固定性格的一部分了。”


    “作为我母亲唯一的孩子、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我必须要敢争敢抢,作风强硬。”


    大公主显而易见地震动了一下。


    那边元明珠却已经笑了起来:“不过总而言之,这次来神都见到你,还跟你比试了一场,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那边连姑觑着时辰,牵了一匹矮脚的母马过来,低声提醒她:“娘子,我们得走了。”


    元明珠应了一声,自己牵住缰绳,又转头来跟大公主说:“这棵花就送给你啦,你好好养着它吧,很好活的!”


    她踩住马镫,翻身上马,最后说:“元宝珠,如果你有一天到东都去,可以去找我玩——我叫元承业!”


    明明这个人之前那么傲慢,那么讨厌。


    可是此时此刻,分别在即,大公主居然有点想哭!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元承业,我会去东都找你的——我叫阮仁佑!”


    大公主由衷地说:“虽然你有点可恶,但是你还是一个跟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的人都很不一样的朋友!”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吧。”


    元承业听得莞尔。最后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大公主目送她一路离开:“再见!”


    第164章 第 164 章 臭小子,你死定了!……


    考试结束过了数日, 试卷都讲解完成之后,阮仁燧跟大公主才知道了最终的综合排名。


    龙川书院在神都城内诸多书院里的排名还不错,名列第八, 属于上游水准。


    至少在送孩子往龙川书院来读书的家长们眼里,这个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


    而相较于书院的综合排序,更引人注意的, 始终还是学生们的个人成绩排名。


    第一名宋琢玉,二百九十三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七名。


    第二名陈梦先,二百八十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八十九名。


    第三名元宝珠, 二百七十八分,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一百零五名。


    听起来似乎都不太高?


    那就来看看低的。


    第一百五十二名侯永年, 一百四十八分。


    位列神都城总分榜第三万一千五十四名。


    第一百九十六名曹奇武,八十九分。


    位列神都总分榜第四万七千一百五十三名……


    阮仁燧看到曹奇武总榜成绩的时候,很微妙地缄默了一会儿。


    他有点不讲义气地心想:曹奇武,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神都城里大概有多少个学生参与了这场考试……


    ……


    神都联考,基本上每年都会有几回。


    不只是学生和家长在乎, 学院其实也很在乎。


    譬如孟大书袋的儿子孟聪如, 因当年就是通过算科入仕的, 这回也被姐姐抓了壮丁, 让来一起参与计算。


    孟大娘子吩咐弟弟:“算完之后核验两遍, 再把折线图画出来, 过几天开家长会的时候, 刚好可以用……”


    孟聪如就知道,龙川书院这回应该是考得不错。


    不然也不会专门在家长会上炫耀啊!


    孟大娘子心里边也挺美的。


    她其实也才从父亲手里接过书院没两年,很担心会不会做得不好。


    这两年走过来, 几次联考,龙川书院都没掉链子,甚至于还颇有上升之态。


    依据礼部的规定,如若下一年还能保持住这个成绩,作为父亲选定的下一任书院院长,她就能得到七品的荣誉官衔了……


    不只是孟聪如,孟敏如也被姐姐抓过来帮忙了。


    姐弟妹三个聚在一起忙活,孟太太跟家里的使女在和面,预备着蒸糖角子。


    孟大书袋围着围裙,持一双长筷子,正炸带鱼。


    一边炸,一边说:“慧如之前说要去东都瞧瞧,请一个班过来,跟咱们的学生比试一下,那时候我还有点担心……”


    他胡子美美地往上翘:“这回考完试了,也看了成绩,真是不服不行啊!”


    孟太太笑着说了句:“听慧如说,好几个学生的成绩,比起之前明显上升了呢!”


    那边孟大娘子也在罗列呢:“一班的成绩,比起最开始入学的时候,都平稳上升了,可能是因为最开始入学考试,孩子们都摸不到门儿,学了一个月之后,开始适应了……”


    只是同时,她也说:“但也不能因此就忽视掉孩子们的努力,尤其是这个……”


    孟大娘子在“元宝珠”这三个字上画了个圈儿:“元宝珠不仅自己很努力,也带动着身边的人一起努力。”


    “乐山书院的学生们过来之后,她还专门组织起同班同学,给后进的两个补课,真是难能可贵!”


    孟聪如十指如飞,在算盘上从容穿梭,与此同时,还分出心神来跟姐姐说笑:“看这架势,估计是得选她做班长了吧?”


    孟大娘子应了声:“不错。”


    她由衷地道:“这孩子担得起。”


    ……


    相较于孟大娘子和龙川书院太太们的高兴,大公主所接受到的,就全都是震惊了。


    第一个震惊是来自元明珠,不,准确地说是元承业的。


    大公主是公主,元承业是侯府女,按理说她的教育资源是强过元承业的,但是她却考不过元承业!


    还有……


    宫里边的小型聚会上,大公主特别难以置信地跟长辈们讲:“而且她居然会骑马!”


    不是小马,是大大的马!


    元承业也只比她大一岁呀!


    大公主虽然也有马,隔三差五地也会去喂喂它,培养一下感情,但是她还没有骑过马呢!


    大公主发了狠,说:“明天开始,我也要试着骑马!”


    贤妃有点担心:“仁佑,你还太小了,等你再大点,好不好?”


    大公主却很坚决:“不,我就要骑!”


    又说:“她还从东都来到了神都,我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


    感觉心里痒痒的,翅膀也硬硬的。


    下一个震惊来自于神都联考的总排名成绩。


    “琢玉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最后统计出来,居然只排第七,有六个人比她还厉害?!”


    最最让她震惊的是:“居然有个人拿到了满分!”


    “还不止呢,”朱皇后看她惊奇得合不上嘴,故意又透露了一个消息:“我听说啊,拿满分的那个人,除了经义之外,全都是提前交卷的,数算更是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


    大公主:“!!!”


    大公主深感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她忍不住问:“是谁?朱娘娘,你认识他吗?”


    说完,又攥紧拳头,咬着牙发誓:“我……不,琢玉一定会超过他的!”


    “你的琢玉以后估计不会在考场上见到他了。”


    朱皇后听得忍俊不禁,笑完之后,又告诉她:“他下个月就要进宫读书了——他是今年入选的朝天郎。”


    闻昭仪在旁轻轻说:“皇后娘娘说的那位小公子,就是俊贤夫人的外甥、薛家的小公子。”


    大公主心向神往。


    德妃原本还蹙着眉,在思量自己的五千字该从哪里下手。


    这会儿看大公主如此情真意切地投入到学习和考试之中……


    她低头去看儿子,希望他也能有所感触。


    阮仁燧低着头,像是捧着蜂蜜罐子的小熊一样,专心致志地喝石榴汁儿。


    朱皇后喜欢吃石榴,宫里边成色最好的果子,基本上都在她这儿。


    今天后妃们聚在凤仪宫说话,两个孩子也在。


    她顾虑着吃石榴吐皮儿和核儿不雅,便叫人将石榴剥出来,榨成汁来喝。


    阮仁燧就很喜欢。


    甜甜的,很清爽!


    德妃看他像块木头似的,油盐不进,只进石榴汁儿,心里边就有点焦灼。


    她伸手扒拉了儿子一下。


    然后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说:“岁岁,永成侯府的元承业,你也见了,龙川书院的试,你也考了,你看你大姐姐有这么多感触,你难道就没什么感觉?”


    阮仁燧从石榴汁儿里边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又懵懂地看着他阿娘。


    想了想,他由衷地说:“元承业真是好厉害啊,成绩好,还会骑马!”


    德妃就觉得这事儿有门儿,当下笑眯眯地道:“是啊,岁岁——你不觉得她身上有值得你去学习的地方吗?”


    阮仁燧用力地点一点头,然后在德妃期盼的目光中,神情振奋,大声说:“阿娘,我也要去学骑马,明天我跟大姐姐一起去!”


    德妃:“……?!”


    德妃大惊失色:“学什么骑马?你都没有马腿高!”


    阮仁燧闹起来了:“元承业能学,我怎么就不能学了?我不喜欢小马了,我也要骑大马!”


    “对,”他还自己肯定了一遍:“不管,我也要骑大马!”


    德妃焦头烂额——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反应啊!


    岁岁这才多大?


    去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再给踩一脚,那不当场就扁了?


    她耐着性子哄儿子:“岁岁,你还太小了,再等等,等你大一点再学,骑马是很危险的……”


    阮仁燧胡搅蛮缠:“不,我就要学,就要学嘛!”


    大公主忙里添乱:“德娘娘,你就让岁岁学吧,我跟岁岁一起作伴,没事儿的!”


    贤妃心说:小祖宗,你瞎掺和什么?


    赶忙板着脸说她:“岁岁不去,你也不许去,太危险了!”


    大公主又惊又气:“为什么啊?我不要!”


    阮仁燧还在吱哇怪叫:“不不不不不,就要学——”


    德妃额头青筋迸现。


    贤妃攥着拳头,皮笑肉不笑。


    朱皇后似笑非笑地瞧着面前这场闹剧,闻昭仪、田美人则都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闹到最后德妃跟贤妃都恼了,阴着脸,起身同朱皇后辞别:“皇后娘娘,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各自拽着自家那个冤种出去,憋着一肚子火,预备着回去打孩子。


    朱皇后笑吟吟地朝她们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阮仁燧最终以挨了顿打的形式,成功地逃脱了被鸡娃的命运。


    大公主也被打了,只是口风咬得紧紧的,坚决要去学骑马。


    元承业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贤妃只有这一个孩子,实在是很不放心:“仁佑,万一摔着磕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公主坚持说:“可以给我找一匹温驯点的母马啊,要是连试都不敢试,多窝囊!”


    贤妃很少看女儿如此执拗地要去做一件事情。


    她有些动摇了。


    ……


    龙川书院。


    徐太太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十班的教室里,同班级里的二十只小羊宣布了这次的考试成绩统计结果。


    “我们班有两名同学,考得特别特别好,他们分别是排第一百四十五名的丁兆兰和排第一百五十二名的侯永年!”


    底下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阮仁燧心想:失算了,还是考得太好了。


    一百五十来名,按照之前分班时候的成绩,是可以被分到八班去的。


    丁兆兰的一百四十来名,可以被分到七班去!


    阮仁燧还记得那个小娘子——入学考试的时候,她是十班的第一名,这一个月大抵也是勤勤恳恳,成绩居然上升了这么多!


    那边徐太太还在做成绩总结:“这次的考试,我们班实在有很多进步不小的同学……”


    她在上边说,曹奇武在下边出神儿,手放在桌洞里边,摩挲着两块被磨得尖尖的石头,热切地盼望着这节课赶紧结束。


    他跟岁岁发现吉宁巷附近的矮树枝干上出现了许多半圆形的褐色的壳儿。


    戳开看看,里边会流出浆液来,好像是被捣烂了的虫子。


    问他阿娘,他阿娘说那是洋辣子的幼虫。


    曹奇武跟他的小伙伴决定为民除害,把附近能找到的洋辣子卵全都砸掉!


    徐太太在上边讲,他在下边出神儿,只在下课铃被敲响的时候,看到了被分发到桌面上的那张通知。


    “这是家长会的具体时间和内容通知,回去让你们的家长在上边签字,明天再带回来……”


    曹奇武先想:“哦。”


    曹奇武忽然反应过来:“啊?!”


    ……


    宫里边,德妃跟贤妃都接到了要去开家长会的通知。


    不去考虑女儿坚持要学骑马的事情,贤妃其实还是很高兴的。


    女儿出宫去读书,明显交到了朋友,不仅仅情绪比从前更好了,也显而易见地成长了。


    尤其考得又好,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


    德妃也挺高兴的。


    她还记着儿子之前入学考试时候的成绩和排名呢。


    这会儿收到了通知书,板板正正地签字之后,又专门找了自己悉心保存着的本子。


    打开之后,一边念叨,一边满脸欣慰地把这回儿子的成绩写上:“我们岁岁可太棒啦,上一次考了六十二分,是第一百八十一名,这一次考了整整一百四十八分,第一百五十二名……”


    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说:“我们岁岁整整前进了二十九个名次,还多考了八十六分!”


    德妃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这说明在这一个月里,我们岁岁一点都没有偷懒,很认真地在学习呢!”


    阮仁燧原本还有点无所谓地坐在他阿娘身边,这会儿看她居然为自己稀烂的成绩这么高兴……


    他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


    “阿娘,其实我考得不好。”


    阮仁燧脸色惭愧,小声说:“一共一百九十七个人,我考了一百五十二名,大姐姐比我厉害多了,她是第三名……”


    德妃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说:“我知道,你大姐姐从第六名变成了第三名,可那又怎么了?”


    她说:“不也就进步了三个名次吗?我们岁岁可是进步了整整二十九名呢!”


    德妃低下头,很认真地瞧着儿子的小脸蛋,说:“阿娘觉得我们岁岁可比她厉害多啦!”


    “再说,”她搂着儿子小小的肩头,说:“别忘了,你还比你大姐姐小两岁呢!”


    阮仁燧心里边一阵酸涩,忽然间十分内疚。


    他埋脸在他阿娘怀里,小声说:“阿娘,要是我长大了也这么笨,永远都比不过大姐姐,那怎么办呢?”


    德妃听得身体微僵,很快又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脊背。


    阮仁燧起初以为,她是在害怕那样的未来,没想到却听他阿娘声音很温柔地问他:“岁岁,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啦?”


    德妃问他:“有人因为你考的不如你大姐姐说,私底下跟你说什么吗?”


    阮仁燧就知道他阿娘是误会了,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自己觉得,觉得……”


    他有点丧气:“阿娘,其实我真的有点笨,我好怕你会失望。”


    德妃轻轻地抱着他,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候一样:“我们岁岁一点也不笨,岁岁无论什么样子,都是阿娘最好的孩子!”


    阮仁燧心里边暖暖的,忽然间有点想哭:“真的吗?”


    德妃很肯定地告诉他:“真的!”


    ……


    这晚圣上有事,没有来用晚膳,德妃陪着儿子吃完饭,洗漱完,又坐在床边上,一直等到他睡下。


    圣上过来的时候,她还坐在儿子床边,拉着他的一只小手,神情慈和,隐约带着一点担忧。


    圣上放轻脚步,走上前来。


    德妃察觉到了,回头去看,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轻轻将那只小手放回到被子里,这才拉着圣上出去了。


    “岁岁年纪这么小,平日里看起来也挺快活的,能吃能闹,没想到心事这么重……”


    德妃有点难过:“他说他有点笨,怕我会失望……”


    她自己说着,鼻子就不由自主地酸了:“我平时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他才三岁啊,怎么会这么担心呢!”


    说完,忍不住用手去擦眼泪。


    圣上心里明白,儿子说的“笨”和“失望”,其实并不是德妃此时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只能柔声劝慰一句:“怎么就是严苛了?别把自己往坏处想。”


    没想到德妃一下子调转枪口,对准了他:“那就是你平时太坏了,总是欺负岁岁,搞得他提心吊胆的,没有安全感!”


    圣上:“……”


    啊?


    冤种提心吊胆的,没有安全感?


    真的假的!


    ……


    德妃因前一天晚上哭了好一会儿,第二天晨起,就觉得自己眼睛有些肿。


    她怕叫儿子瞧见,早早地去梳妆,尤其往眼下和眼皮上多上了两层粉。


    等到了要开家长会那天,更是着意妆扮,力求要做十班最光彩照人的阿娘,给儿子长脸。


    说来,儿子也让她长脸啊——全班第二名呢!


    德妃画了美美的妆,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龙川书院门口。


    又刚好在书院门口遇见了同样装扮得十分贵妇的曹太太。


    两人先前手撕胖头鱼的时候曾经见过,曹太太知道这位侯太太身份不凡,也的确领受过人家恩惠。


    当下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侯太太——真是好久不见!”


    德妃又惊又喜,没想到还能遇见儿子好朋友的母亲:“曹太太,是有日子没见了!”


    曹太太给德妃道喜:“我都听说了,岁岁考得特别好,第二名呢!”


    德妃笑得合不拢嘴,也商业互吹:“我也听岁岁说了,这一回令郎的进步也不小!”


    两位母亲说说笑笑地进了书院,风华无二,实在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如是一路到了十班门口,早已经有好些家长到了。


    学生们都被撵到了大教室去上自习,只有受老师看重的几个,受命在这儿担当引导——领着家长去找他们孩子的座位。


    德妃跟曹太太脸上的笑容,终止于被引领到哼哈二将宝座上之后。


    德妃看看儿子的位置,再看看近在咫尺的讲台。


    笑容慢慢消失.jpg


    曹太太看看儿子的位置,再看看底下其余家长们投来的诡异目光。


    笑容慢慢消失.jpg


    曹太太默默地摘掉了自己手腕上明晃晃放光的大金镯子。


    德妃低下头,悄悄地把自己嘴上过分明艳的唇脂擦掉了。


    又同时攥紧了拳头,在心里不约而同地默念了同一句话。


    臭小子,你死定了!


    第165章 第 165 章 圣上禁不住有点怀疑人……


    龙川书院, 十班。


    徐太太春风满面地进来,同家长们剖析了这次学生们的考试情况,乃至于这段时间以来的具体表现。


    “从分数和神都排名来看, 孩子们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尤其是丁兆兰和侯永年……”


    “这两个孩子的进步很大。”


    徐太太特别强调:“丁兆兰考了全院一百四十七名,侯永年考了全院一百五十二名, 而最开始入学考试的时候,他们俩的名次, 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说着,她视线跟丁兆兰的母亲对上, 语气加重, 很欣慰地说:“丁兆兰特别努力,上课的时候从不分神, 下课之后,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会去办公室问讲课的太太,平时也几乎都是班里边来得最早的孩子……”


    坐在底下的家长群体当中,产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


    隔三差五地响起感慨的声音来。


    “你看人家的孩子……”


    “一个月就进步了好几十个名次啊!”


    丁兆兰的母亲荣光满面, 微笑着说:“也是太太们教得好, 她才能有今天呢。”


    徐太太笑着同她颔首致意, 又说起另一个进步巨大的学生来:“侯永年的年纪, 是班级里边最小的, 才只有三岁, 但是名次的进步, 却是仅次于丁兆兰的。”


    相较于讲述丁兆兰的时候,这一回,徐太太显然就要词穷得多了。


    “侯永年啊, 他是一个,一个,嗯,一个很活泼的孩子,想法呢,可能比较多一点……”


    德妃隐约从这个评价中感觉到了一点什么。


    她默默地低着头,拒绝跟徐太太对视。


    只是底下的家长们都只会选择性地说倾听自己想听到的内容。


    “你看人家的孩子……”


    “还只有三岁,就能考这么好!”


    “也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在学院里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


    该表扬的表扬过了,徐太太又开始具体地分析这次的考试成绩。


    哪一项学科普遍考得好点,哪一项学科是多数学生的弱点,以后要有针对的做什么训练啦,等等等等。


    到最后,她脸色沉下去一点,神情也紧跟着严肃起来:“开学一个月,班里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有了不小的进步,但是,也有极少数的学生,表现得不是很好……”


    徐太太意味深长地说:“有些学生,上课的时候不听讲,一门心思开小差儿,说闲话……”


    德妃跟曹太太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太太瞧着她们俩的头顶,说:“为人师长,谁想区别对待自己的学生?有时候专门把他们提出来,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余家长们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哼哈二将的宝座上。


    徐太太还在说:“具体是谁,我就不点名字了,提一嘴,做家长的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


    德妃:“……”


    曹太太:“……”


    徐太太又说:“还有些学生,开学一个月,他请了半个月的假……”


    曹太太听得松了口气,小三儿没请这么多假。


    德妃起初也没多想——她哪知道儿子请了那么多假?


    刚把头抬起来,就对上了徐太太冷飕飕的目光。


    德妃:“……”


    德妃慢慢地又低下了头。


    徐太太还说:“更有甚者,某些学生带了外头的杂书进来,偷奸耍滑,败坏班级风气,俨然是成了班里边的害群之马!”


    一边说,一边斜睨了一眼刚刚把头抬起来的曹太太。


    曹太太楞了一下,反应过来,讪讪地低下了头。


    后边徐太太还说了很多,只是德妃和曹太太都无心去听了。


    等到十班的班会暂且结束,到了答疑环节的时候,焦虑的家长们几乎都一窝蜂地涌到了讲台前边去。


    龙川书院在神都城众书院里的排名很不错,一年八十两银子的束脩,能到这儿来读书的,都算是高级中产,甚至是再往上一点的门第了。


    钱吧,是不太缺的。


    恩荫呢,是指望不上的。


    儿女不努力呢,阶级是要滑落的。


    第一次神都联考结束,每个家长心里边都七上八下的,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


    “徐太太,是不是能进龙川书院前一百名的话,考个秀才功名,就没问题了?”


    “徐太太,如果想让孩子以后去参加小金榜试的话,有什么提前需要准备的吗?”


    “徐太太,是不是只有学院前五名,才有中进士的可能啊?”


    “徐太太……”


    德妃没往上涌,是因为她知道不需要。


    得益于她这个母亲的嫌贫爱富、贪慕虚荣,岁岁一出生,下限就已经被定死了。


    超品亲王!


    能不能更进一步,也不是考试所能决定的。


    曹太太没往上涌,是因为她也知道不需要。


    神都总共不到五万个学生参考,小三儿考了四万七千多名……


    她上赶着去问什么?


    自取其辱吗?


    曹太太反倒有点庆幸其余家长被转移了视线,没再去关注自己!


    挤在哼哈二将的座位上,她又羞又臊——怎么会这样啊!


    这不是妥妥的公开处刑吗!


    亏她还以为儿子这回比入学考试多考了好几十分,名次上也进步了一个,还很高兴呢!


    两个家长聚在一起悄悄说话——她们此时确实都很能理解对方的尴尬嘛!


    结果等问询结束,要开全院家长会议之前,徐太太还是点了她们两个人的名:“侯太太,曹太太,两位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吧……”


    德妃心凉凉地站了起来。


    还听见后边有人在说:“怎么就让她们俩过去?”


    很快就有人给出了答案:“看她们坐的位置,还不明白吗?”


    德妃:“……”


    曹太太:“……”


    两位老母亲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跟着徐太太进了办公室。


    到了地方之后,徐太太也不啰嗦,当下开门见山地道:“叫两位来是为了什么呢,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们也明白。”


    她先说德妃:“侯永年经常请假,这事儿侯太太知道吗?”


    说着,掏了自己专门整理出来的考勤表,递给德妃看。


    德妃双手接过来,瞟了一眼,脸色就开始发青了。


    徐太太又把曹奇武那本被掏空了的厚书拿给曹太太看,很严肃地说:“这事儿当时还被乐山书院的武副院长抓到了,狠批了一通呢!”


    曹太太回想起当时儿子缠磨着自己,一定要买这本厚书时候说的话,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徐太太还在说呢:“他们俩平时聚在一起,上课不听讲,开小差,说闲话,传纸条,偷看闲书,吃零嘴儿,还在考试的时候玩羊粪球……”


    德妃:“……”


    曹太太:“……”


    怎么犯这么多事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


    就在她们俩以为终于说完了的时候,徐太太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从里边找了厚厚的两摞记档,分别递给她们俩了。


    “这是具体的记述,柜子里的,全都是没收的违禁物——你们俩带回去吧!”


    德妃面笼阴云。


    曹太太眸光森森。


    阮仁燧跟曹奇武这会儿正猫在大教室里边玩不倒翁。


    按一下,弹起来,按一下,再弹起来……


    真好玩儿!


    不只是他们,十班乃至于旁边九班的多数学生,也都十分松懈。


    才刚考完试,今天又要开家长会,谁能紧绷得起来?


    外头一声轰鸣,打雷了。


    曹奇武坐在窗边,还没等把窗户关上,那细雨就先一步斜进来了。


    他跟他前边的小孩儿手忙脚乱地把窗户带上,一边把湿漉漉的袖子挽起来,一边煞有介事地跟自己的小伙伴说:“看这样子,今天得下场大雨!”


    阮仁燧瞧着几瞬之间,便已经积起了雨花的地面,由衷地附和了一句:“是呀!”


    ……


    学院这边的家长会举办得特别隆重——主要是这一回,龙川书院的确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


    第一名宋琢玉,甚至于拿到了神都第七名的好成绩!


    如若不出意外,继续保持下去,保管是能进士及第的!


    全院前十名的学生,都拿到了荣誉证书。


    宋琢玉因为是第一名,还刷新了龙川书院的联考成绩排名,额外多拿到了一张奖状,还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而除了她之外,再额外得到这份荣耀的,就是大公主了。


    孟大娘子专程在诸多家长的面前表扬她:“元宝珠不仅自己学习刻苦,还友爱同学,在与乐山书院学生们的比试中,没有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表扬之后,同时宣布了将她选为一班班长的事情。


    底下掌声轰鸣,声如浪潮。


    回去的时候,贤妃特别高兴——因为主动帮带同学读书的事情,之前在一班的时候,其实就有学生家长专门去感谢她了。


    她亲自给女儿提着书包,百感交集:“让你到这儿来读书,真是来对地方了!”


    贤妃所说的“来对地方”,不仅仅是针对读书和成绩,更多的还是为人处世,乃至于心性上的磨砺。


    尤其孟大娘子还宣布让女儿来做一班的班长……


    大公主还是个孩子,兴奋之余,或许还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


    但贤妃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且还是一个在女儿真正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之前,就先一步有所察觉的成年人。


    她心里明白,试着去做一个班级的带头人这件事的意义,甚至于比纯粹的提升成绩还要大。


    怎么能不为女儿觉得高兴呢?


    为了防止泄露消息,贤妃不会刻意地去跟德妃打招呼,只是在临走之前,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


    没看见德妃。


    她心里边有点稀奇,这不太对啊。


    贤妃心想:都是先开了各自班级里的小会,再去开大会的,总共不到二百个学生,怎么没瞧见德妃母子俩?


    ……


    德妃跟曹太太开完书院大会,又丧丧地回到了徐太太的办公室。


    徐太太专门找了两只纸箱子,把从两个混子那儿没收的东西装进去了,分别交给她们俩了。


    德妃跟曹太太咬紧牙根,命很苦地抱着纸箱出去了。


    书院门口有小商贩在卖麦芽糖,阮仁燧跟曹奇武花钱买了好大一块,含在嘴里慢慢地撮。


    曹奇武撮到一半儿,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阮仁燧起初还纳闷儿呢:“怎么了?”


    回头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


    今天是休沐日,圣上闲来无事,便靠坐在披香殿临窗的位置,等待德妃母子俩回来。


    秋天的雨是冷的,结束之中,空气里都有一种寒凉萧瑟的味道。


    蔷薇花早就落了,夏季浓绿茂盛的叶子也开始泛黄,唯有花败之后遗留的橙黄色圆果,兀自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晃着。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德妃的怒喝声:“阮仁燧,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扁你!”


    圣上:“……”


    圣上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心想:你都这么说了,他站住才怪呢!


    果不其然,那脚步声停都没停,径直往殿内过来了。


    阮仁燧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人都过了暖炕了,忽的又倒回来,眼睛亮亮的,惊喜不已地叫了声:“阿耶!”


    圣上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又惹什么事儿了?”


    阮仁燧摆摆手,慌乱不已地道:“没有时间细说了——你之前答应我,要帮我一回的!”


    他跟他阿耶说了那三家的事情嘛!


    圣上听得失笑,倒是没有抵赖。


    听得窗外德妃的声音越来越近,当下朝宋大监一伸手,后者便会意地取了原先挂在旁边的披风过来,双手递上。


    阮仁燧麻利地脱掉靴子,灵活地爬了上去,团起身子,藏在了圣上膝间。


    圣上一抖披风,把他给盖住了。


    那边宋大监赶忙帮他把靴子给藏起来了。


    才刚忙完,德妃就抱着一只纸箱,阴沉着脸,杀气腾腾地进来了。


    她左右看看,问:“岁岁呢?跑到哪里去了!”


    近侍们哪里会说?


    圣上也没说,而是笑着岔开了话题:“你这抱的都是什么?”


    又说:“叫侍从去拿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动手呢。”


    德妃也是气懵了,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当下气呼呼地把纸箱往暖炕上一丢,一样样地开始往外拿:“这是什么?鸡毛毽子,九连环,面人儿,瓦狗……居然还有风筝?!”


    她脸色铁青,难以置信:“他是去上学,还是去郊游的?!”


    再想起今上午的经历,愈发恼火起来。


    她比划给圣上瞧:“你是不知道他被分到了一个多好的位置,讲台在这儿,他在这儿——这个混账东西!”


    圣上听得忍俊不禁。


    那边德妃还没有说完呢:“不只是这样,一个月的时间,他请了半个月的假,他干什么去了?我看他是皮痒了!”


    说完,又把纸箱抬起来,哗啦啦向外一倒,杂书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堆成了一座小山!


    德妃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叫易女官:“鸡毛掸子呢?给我拿过来,我看他是不打不行了——”


    圣上就察觉到那个小孩儿蜷缩在自己膝盖上,像只受惊了的小动物似的瑟瑟发抖。


    他轻叹口气,柔声劝了句:“算啦,毕竟也还小,三岁小儿,他懂什么?”


    德妃没好气道:“他懂得多了去了——他一个月就敢翘半个月的课,你念书的时候敢吗?”


    圣上:“……”


    圣上认真地想了想,发现还真是不敢!


    叫太后娘娘知道,能把他跟教他读书的太傅们抽成陀螺!


    他当下一抬手,看似唏嘘不已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实则是借机狠拍了拍冤种的屁股:“这么想想,老太岁的确十分可恶!”


    阮仁燧:“……”


    德妃这会儿还没有察觉异常呢,当下愤愤道:“是吧?!”


    圣上又在老太岁屁股上拍了一下,深以为然地夹带私货:“不错!”


    德妃又开始翻那摞闲书:“这都是些什么?花边新闻,鬼故事,还有连载的话本子?!”


    圣上果断地又拍了一下,公报私仇:“可恶的老太岁!”


    阮仁燧:“……”


    阮仁燧气急败坏,借着披风遮掩,伸手去拧他阿耶的大腿!


    圣上生忍着没有表露异样,而是问德妃:“你再看看,他还干什么了没有?”


    德妃脸色不善地瞧着他盖在膝上的披风和底下活动起来的那个小小的人形轮廓,恨恨地磨了磨牙。


    光顾着收拾岁岁,忘记收拾你了!


    她果断地伸了一只手进去,在儿子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捎带着另一只手在圣上腰上狠拧了一把!


    圣上疼得龇牙咧嘴。


    阮仁燧则像只灵活的小狗似的从披风底下钻了出来,捂着屁股,朝圣上愤怒地wer wer大叫:“阿耶,你干什么拧我?!”


    圣上:“……”


    德妃若无其事地叫他:“阮仁燧,去把你们昨天刚学的那首诗给我抄十遍!”


    她垂眸瞧着儿子,威慑力十足地问他:“没问题吧?”


    “……”阮仁燧两只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愤愤地瞪着他阿耶,说:“没问题!”


    圣上:“……”


    德妃冷哼一声,没好气地叫他:“自己把你那堆破烂儿收拾起来!”


    说完,转身走了。


    圣上试图缓和一下跟老太岁之间的关系,悄悄解释了一句:“岁岁,可不是我拧的你……”


    “敢做不敢当?”


    阮仁燧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阴沉着一张小脸,愤愤道:“阿耶,你要是这样,就别认我做你的儿子了,我没有你这样的阿耶!”


    圣上:“……”


    圣上听得有点怀疑人生:“……老太岁,你这对吗?你是我儿子,不是我是你儿子吧?”


    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我爹呢!


    “够了,阿耶,你老纠结这点小事,有意思吗?”


    “再说,发生这一切,难道是我想的?”


    阮仁燧果断地一挥手,拒绝自我内耗,坚持指责别人:“是你把我引到了一条儿子不像儿子,父亲不像父亲的道路上的!”


    圣上:“……”


    早知道我刚刚也趁乱掐你几下了……


    第166章 第 166 章 不好意思啊,在外边鬼……


    因宫里边两位皇嗣新近考试结束, 且都还有了不小的进步,朱皇后专程组局,行了一场小小的家宴。


    德妃因冤种儿子的种种违纪在自己宫里气个半死, 到了人前,又不肯叫人瞧出什么异样来,笑吟吟的, 问就说是很好。


    本来也是嘛,岁岁的确是进步了啊!


    大公主也特别高兴。


    成绩和名次都进步了, 这很高兴。


    被孟大娘子钦点做一班的班长,更让人高兴!


    朱皇后向来宠爱她, 看出来她的小心思, 还专门装出不懂的样子来,疑惑地询问她:“仁佑, 这个班长是很厉害吗,平日里都需要做些什么呀?”


    大公主就叫人把自己的小椅子搬过去,像只小猫似的依偎在朱皇后身边,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朱娘娘,班长需要做的事情可多可多了……”


    其余人都明白朱皇后的心思, 当然不会戳破, 只含笑在旁听着。


    等这边说完, 大公主也没忽视德妃, 主动说:“德娘娘, 这回你再办读书会, 我就有空了, 我也要去听!”


    进了九月,龙川书院的学生们,有半个月的授衣假, 不需要去念书。


    而德妃的第二场读书会,就将在这期间举行。


    有了上一回的成功,这回再办,德妃的心态就要松弛多了。


    只是松弛归松弛,高兴总是不会少的。


    大公主捧场,她也觉得脸上有光:“那感情好,我叫人给你留最好的位置!”


    二公主现下也已经过完百天了,因田美人养得精细,瞧着倒是白白胖胖的,很可爱。


    圣上很少往瑶光殿去,去了也只是略微坐坐,瞧瞧二公主罢了。


    所以田美人很珍惜可以带女儿出门的机会,时不时地带着她到朱皇后这儿来刷刷脸,赚个深一点的印象。


    闻昭仪近来正在帮着朱皇后修书,捎带着同时常过来刷脸的田美人见到,因而逐渐熟悉了起来。


    这会儿见二公主醒着,闻昭仪便摘下发间的步摇,摇晃着逗弄她玩儿。


    贤妃还说呢:“听说阿好被卓大儒收为弟子,马上就要搬到卓家去了?真是可喜可贺——那可是卓大儒啊!”


    田美人听得满面红光:“娘娘抬爱,是卓大儒不嫌弃阿好资质简薄罢了……”


    只是顿了顿,还是又忍不住说了句:“其实阿好……她也是很努力的。”


    圣上过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一派和睦。


    朝中诸事顺遂,他心情也不坏,脸上笑眯眯的,先招手叫了大公主:“仁佑,你来!”


    大公主就从自己的小椅子上站起来,哒哒哒,像一匹愉快的小马一样,快活地跑了过去:“阿耶!”


    圣上就从袖子里取出来一枚紫红色、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东西,悄悄地递给她:“这是西域进献的紫桃,就只有两个,你跟岁岁一人一个,快吃吧,别让她们瞧见!”


    大公主捏着那枚从没见过的“紫桃”,一时既意动,又赧然:“阿耶,这不好吧?”


    她小声说:“可以切开,让大家都尝一尝呀!”


    “真是好孩子,”圣上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个不好切,你咬一口就知道了,吃吧!”


    说完,还一抬袖子,挡住了其余人看过来的视线:“没事儿,你悄悄地吃,别让她们看见就好!”


    大公主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怀着一点小小的负罪感,低头在那枚紫桃上咬了一口。


    脆脆的,有一点甜,还有点……辣?


    味道怪怪的!


    圣上看她开始吃了,就把袖子放下来,又叫冤种:“岁岁,你也来!”


    阮仁燧狐疑地瞧了一眼,后边德妃轻轻在他腰上推了一下。


    愣着干什么,过去呀!


    阮仁燧犹犹豫豫地走上前去。


    圣上笑容满面,从袖子里又取出来一枚“紫桃儿”,笑眯眯地递给他:“好孩子,快吃吧,你跟你大姐姐一人一个!”


    德贤二妃与闻昭仪、田美人坐在下首处,圣上又有意遮掩,是以她们瞧得并不真切。


    朱皇后因座次离圣上更近,倒是瞧到了一点,但也没怎么明白过来。


    阮仁燧低头瞧着被递到手里的紫色洋葱,一时无言:“……”


    阿耶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从未来过来的。


    居然用这么低级的骗局来糊弄我?


    他微觉无语。


    但是圣上可一点都不觉得这骗局低级。


    他笑吟吟地瞧着冤种,脸上带着点讶异,催促他:“岁岁,你倒是吃呀,这是匠作都水监搞出来的新品种紫桃,难道你之前还见过不成?”


    阮仁燧:“……”


    阮仁燧深吸口气,还没等说什么呢,那边儿大公主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阿耶,”她吸着鼻子,眼泪汪汪的,很不解地问:“这个桃儿,我怎么越吃越伤心啊……”


    阮仁燧:“……”


    朱皇后神色狐疑,叫大公主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那枚紫桃儿,低头一闻,不由得面露埋怨之色:“哪有你这么欺负孩子的?”


    她说:“这是洋葱啊,就是皮是紫的罢了!”


    大公主反应过来,气得哇哇大叫,跟弟弟一起大叫出声:“阿耶坏,阿耶坏!”


    朱皇后不高兴,贤妃跟德妃看他作弄自己的孩子,肯定也是不能高兴的,一时之间,圣上成了众矢之的。


    他一向脸皮也厚,当下笑嘻嘻地将那一页掀过去,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喜事儿:“都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天往翠微山行宫去看红叶……”


    这话落地,后妃们齐齐精神一振。


    出宫去看红叶?


    想想也是——早就入秋了嘛!


    众人一时不约而同地畅想了起来。


    ……


    深秋九月,万物初露萧瑟之态。


    清晨起身出去散步,草叶和蛛网上都结起了剔透的露珠。


    小厨房榨了葱油,用来拌面。


    德妃吩咐她们熬了木瓜川贝汤,瞧着儿子喝完一碗,又嘱咐燕吉:“天也见冷了,提前准备厚一些的被褥和毯子、鞋袜,等岁岁出宫的时候,一起带了出去。”


    燕吉毕恭毕敬地称是。


    外头易女官回来,到德妃跟前去,神色惊讶,悄悄地说:“娘娘,纪文英被圣上下狱了,就是昨天的事儿!”


    德妃听得不明所以:“纪文英是谁?”


    阮仁燧一口就喊了出来:“就是京兆尹嘛!”


    易女官不无诧异地看了自家小殿下一眼,紧接着附和地点了点头:“是啊。”


    又小声说:“纪文英是闻相公的女婿,闻昭仪的姐夫……”


    德妃初听一惊,再一想,又觉得无甚意思:“不过是空置出了一个从三品的位置罢了。”


    夏侯家没有能够得着京兆尹的亲眷和故交。


    至于闻昭仪……


    就算是闻相公被问罪,也未必会牵扯到她,更别说是纪文英这个姐夫了。


    但易女官带回来的消息显然不仅仅只关乎纪文英。


    她面带兴奋,神神秘秘地问:“娘娘再来猜猜,要接替纪文英,担当京兆尹的是谁?”


    德妃不明白易女官为什么会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是谁?”


    阮仁燧觑着易女官的神色,看她眉宇之间的欢喜之情,心里边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要接替纪文英的人,难道也是内庭女官出身?


    如若不然,易女官不会这么激动的。


    而他所熟知的那些内庭女官,相较于从三品京兆尹这个位置,又似乎都太年轻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阮仁燧脑海里忽然间闪现出一个人来。


    很可能是内庭女官出身,官位又够得到京兆尹,且最近还出现在他阿耶面前的那个名字——


    阮仁燧福至心灵:“难道是舒伯瑶?!”


    易女官和德妃齐齐吃了一惊!


    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您怎么知道?”


    ……


    新任京兆的人选,是由圣上拍板决定的。


    从官位和年纪来说,舒伯瑶都很合适。


    而在朝臣家族分数统计的最终结果出来之后,做出让排名第一的舒家尚书房家主来接任京兆尹这一要职的抉择,本身也是皇室乃至于天子态度的彰显。


    纪文英被下狱当天,也就是昨夜,舒伯瑶便已经来到神都,入宫拜见天子,述职之后,又往千秋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先后拜见两宫之后,又出宫往英国公府去。


    英国公夫人是她的堂妹,专程在自家设宴,为堂姐接风洗尘。


    再则,堂姐就任京兆尹,丈夫作为宰相,也能同她说一说近来朝中发生的事情,乃至于人事变迁。


    这晚,英国公府觥筹交错,半夜方歇。


    裴东亭欢欣不已,满面欣慰:“这些年姐姐在外为官,夫人一直惦念不已,这回能够回京任职,我们夫妻俩也是老怀安慰啊!”


    舒伯瑶挽着英国公夫人的手,似笑非笑道:“多年未见,妹夫还是这么会说话。”


    又面露感慨:“神都风云跌宕,果然不是地方上所能比拟的,短短半年的时间,先后折了一位刑部尚书,一位京兆尹,两位吏部侍郎……”


    裴东亭倍感唏嘘地应了声:“是啊。”


    不成想舒伯瑶又问他:“妹夫,听说从前吏部那位邹侍郎,就是跟你私交甚好的那个邹处道,之所以会被赶去修书,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不光彩的事情?”


    裴东亭:“……”


    一些很糟糕的记忆在追杀我!


    裴东亭只能说:“这我就知之甚少了,姐姐,其实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噢,”舒伯瑶了然地应了一声:“我就是在进京途中,听人说邹处道有龙阳之好,私底下跟某些同僚存在着一点很不检点的关系……”


    裴东亭:“……”


    裴东亭便强逼着自己露出了“你在说什么啊我从前怎么不知道?”的疑惑感和“真没想到邹处道居然是这种人!”的愤慨感来。


    如是假笑着夫妻俩一起送舒伯瑶出去。


    没想到后者忽然间转头看他,很疑惑地问了句:“对了,妹夫,听说邹处道被去职的时候,你正好告病了?”


    她神色很关切地问:“现在如何,可都好了吗?”


    裴东亭:“……”


    等送走了舒伯瑶,裴东亭气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翻来覆去一整宿,最后跟英国公夫人说:“她这就是故意的!”


    英国公夫人因见了娘家人,又见堂姐官运亨通,倒是睡了个好觉。


    清早起身对镜梳妆,听丈夫如是说,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句:“你们男人就是心思太重了,凡事都爱多想。”


    “姐姐她也是一番好意,你是不是误会了?”


    又云淡风轻地说:“背后说人长短,这不太好吧。”


    裴东亭:“……”


    裴东亭欲辩无言,只能默默地憋到内伤,最后在心里无能狂怒地骂了邹处道一句。


    可恶的男同!


    ……


    第二天再去上学的时候,阮仁燧也好,大公主也好,心情都很轻快。


    因为……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要开始放假啦!


    整整十五天的授衣假!


    结果好容易煎熬着上完了一上午课,到最后一节课快要下课的时候,徐太太到班级里面去了。


    “借用大家半刻钟的时间,说一下授衣假的事情……”


    底下一群小孩儿兴奋得开始拍桌子了!


    “芜湖~好哎!”


    “放假,放假,放假!”


    却见徐太太将手里边那摞通知书挨着分发下去,紧接着又笑眯眯地告诉他们:“十五天的授衣假,是高皇帝时候就有的成例了,原本是为了让家在他乡的学子去准备冬衣的……”


    “只是我看我们班里所有人的家都在神都,用不着十五天的时间来准备冬衣吧?”


    十班这群小羊们眼睛里的光彩就慢慢地淡了下去。


    讲台上,徐太太好像是没看见似的,笑着朝他们晃了晃手里的那张通知书。


    她继续说:“所以呢,书院这边经过开会研讨,决定在接下来的十五天里举办相应的补习班……”


    底下一片唉声叹气!


    徐太太置若罔闻:“本着自愿的补课原则,决不强求。”


    “大家今天中午把通知书带回去,让家长签字决定,下午上课的时候再带回来……”


    十班的小羊们沮丧得如丧考妣,但也有真心很爱学习的小羊,听得一脸认真。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余九个班里。


    阮仁燧笑眯眯的,浑不在意。


    曹奇武同样笑眯眯的,浑不在意。


    搞得班里其余人有点不解:“你们俩都不难过的吗?”


    两个混子异口同声道:“我们又不打算来,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是放假哎!


    谁要来补课!


    不是说本着自愿的补课原则,决不强求吗?


    那他们不愿意来补课!


    到了中午,姐弟俩一起离校,大公主还有点忧愁:“那我到时候只好跟书院请一天假了……”


    上一回错过了德娘娘的讲书会,这一回可不能再错过了啊!


    又想起来阿耶说这两天就要往翠微山行宫去看红叶,不禁沮丧起来:“岁岁,我们只怕是去不了了……”


    阮仁燧忍不住道:“大姐姐,这是自愿补课,你可以不去的啊!”


    “这怎么行?”


    大公主很严肃地看了弟弟一眼,说:“我可是班长,班长是要以身作则的!”


    “……”阮仁燧心说:那好叭!


    再想想,又不禁有些庆幸。


    得亏我不是班长,我是混子!


    嘿嘿嘿!


    大公主请小时女官代为签字,她到时候是要去上课的。


    阮仁燧则知会小时女官和大姐姐一声,跑去找王娘娘了。


    一来是为了找个长辈签字,二来么,则是要瞧瞧跟王娘娘合伙儿开的店筹备得怎么样了。


    中午时分,街面上正是人多的时候。


    阮仁燧没有坐车,腿着行走在大街上,走到一半,忽的瞧见了熟悉的京兆府差役服制,一时不由得有点恍惚。


    那临街的位置是家食店,卖些面条、包子之类的便宜吃食,几个巡街的差役正聚在一起吃饭,闲暇里彼此叙话。


    “听说新建的几间房子,就是预备着要给值班的差役用的……”


    “到底是几间?”


    最开始说话的差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说是五间房,可实际上就修了三间,把东西两头略微捯饬一下,也充作两间了……”


    “鬼知道姓郑的借机贪墨了多少!”


    “嗐,不说这些了,吃饭,吃饭!”


    几个差役低头吃饭,就此将话头转向了别处。


    却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小孩儿,正抱着莲藕似的胖胳膊,一脸的若有所思。


    阮仁燧这会儿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真的假的,还有人敢贪我的钱?!


    他气笑了。


    笑完之后,又叫了跟随自己的大内高手来:“去查一查,看是怎么回事。”


    还没到下午上课的时候,阮仁燧就接到了相关的奏报。


    圣上分拨给各衙门的钱款都是一样的,要修建的工程都是一样的,神都城的物价就摆在那儿,修出来的房舍也跑不了……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侍从们如实回禀:“京兆府的司功参军郑良才,手脚不太干净,不敢贪墨全部,但私底下扣了将近四成的款子,以次充好……”


    阮仁燧听了,心里边便有了底。


    下午放了学,他照旧去袁太太那儿练琴,等结束之后,天也有点黑了。


    袁太太看他的目光很忧伤。


    这孩子努力是真的努力,技艺也是有的,较之同龄的孩子的确表现优异。


    但是……


    当初的灵光与天赋,怎么就跟流星似的,倏然之间,就消失无踪了?


    心里边这么想,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


    好好地送了他出去,又嘱咐跟着他的侍从:“早点回家,晚上冷,天黑的也早了。”


    侍从自然应声。


    结果等出了袁太太那儿的门,阮仁燧转头就去寻郑良才了。


    京兆府的下值时间他很清楚,没什么事儿的话,午后基本上就散了。


    要是没有应酬的话,郑良才应该在家。


    侍从们已经打探清楚了,今晚上他还有个酒局,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出门了!


    ……


    对郑良才来说,今天真是流年不利!


    万万没想到,作为京兆府的司功参军,他居然在神都城里被人给抢劫了!


    他被人堵在小巷子里边,按着膀子跪在地上,只觉得不可置信:“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阮仁燧很随意地摆了下头。


    侍从会意过来,撸起袖子,上前去猛地给了他一拳!


    郑良才下颌一阵剧痛,呆滞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地回过神来:“我可是朝廷命官——”


    说完,就又挨了一下!


    郑良才不服!


    他以为自己是遇上了一伙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流氓:“你们的头儿是谁?独龙还是……”


    说完,又挨了一下。


    好痛啊!


    郑良才服了!


    侍从把他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摸出来了,点一点,送到阮仁燧面前去,低声说:“殿下,有共计八十两银票,还有六、七两的碎银子。”


    哟,赚了。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阮仁燧心满意足地将那不到九十两银子收起来,继而吩咐侍从:“告诉他,三天之内,我还要再来抢他,让他给我小心点!”


    说完,便扬长而去。


    天色已经黑了,路边的灯陆陆续续地被点了起来。


    阮仁燧背着手,慢慢悠悠地行走在街道上。


    马车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侍从低声提醒他:“小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阮仁燧应了一声,正准备停下来叫马车近前,脸上的表情忽然间顿了一下。


    他问侍从:“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侍从一扭头,精准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临河的杨树下,光线昏暗,一盏灯笼照过去,有个年轻小娘子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似的,慌忙站了起来。


    阮仁燧借着灯笼摇晃的光芒,瞧见了她红肿的眼睛。


    再看她一个人藏在这里哭,便料想她应该是不愿意让人看见的。


    当下就按了按持灯侍从的手臂,示意他把灯笼放得低一点。


    这才问:“这位姐姐,你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这短暂的功夫,那小娘子已经振作了精神,声音还有点沙哑,神色倒是很温和:“多谢小郎君关心,是不是吓着你了?”


    她说:“我没什么事,就是心情有点不好……”


    阮仁燧看她身上衣裳的料子还算不错,头发也梳得很齐整,却无珠饰,手腕上也空空如也,心里边便有了几分猜测。


    大概是遇上了什么财帛上的难处吧。


    当下嘴里应了声:“心情有点不好啊……”


    他忖度一下,从袖子里抽了张十两的银票递过去:“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那小娘子下意识接到手里,眯着眼睛低头一瞧,一下子惊住了:“这……”


    阮仁燧又递了十两银票过去:“这样呢?”


    那小娘子:“……”


    阮仁燧一次抽了好几张给她:“这样总可以了吧?”


    那小娘子一时又哭又笑,回过神来,又要推拒:“小公子,你还是……”


    阮仁燧笑眯眯地叫她:“收下吧,我看你多半也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那小娘子听得怔住,嘴唇嗫嚅几下,到底没再推辞。


    她深行一礼:“妾身姓吉,名士海,敢问小公子名姓,家住何方?今日之恩,我绝不相忘,来日手头宽敞了,再去报答恩公……”


    阮仁燧随意地摆了摆手:“报答就不必了……”


    又很有高人派头地转过身,背着手离开了。


    同时不免心想:“她叫吉士海?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


    吉士海追过来几步:“恩公,还请留下名姓!”


    阮仁燧头也没回:“唔,你就叫我及时雨吧……”


    ……


    披香殿里。


    德妃数算着时辰,不由得有点心焦:“按理说也该下课了,岁岁怎么还没有回来?”


    又叫燕吉:“打发人去宫门那儿瞧瞧,看有岁岁的动静没有?”


    圣上劝她稍安勿躁:“有的是人跟着,还能在神都城里丢了?”


    德妃“呸呸呸”了几口:“你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又埋怨他:“之前在凤仪宫里,懒得说你,多大的人了,欺负两个孩子……”


    圣上“嗨呀”一声:“小孩儿就是用来玩的嘛,多有意思啊……”


    正说着,燕吉欢欢喜喜地来报:“陛下,娘娘,小殿下回来啦!”


    两人一起扭头去瞧,就见儿子背着手,跟个小大人似的,优哉游哉地进殿了。


    见他阿耶在这儿,也是神色自若。


    一边洗手,一边以老一辈艺术家的从容,语气轻快地说:“阿耶阿娘,我回来啦!”


    他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在外边鬼混了一会儿,让你们久等啦!”


    第167章 第 167 章 阮仁燧自信爆棚:“我……


    “不好意思啊, 在外边鬼混了会儿,让你们久等了……”


    这是三岁小孩儿该说的话吗?


    圣上听得眉头一跳,忍不住低头瞧了老太岁一眼。


    德妃倒是没有急着下定论, 叫宫人打了水过来,亲自给儿子洗手。


    又问他:“岁岁,干什么去了呀?”


    阮仁燧就乖乖地把自己放学之后干的两件事儿跟阿娘说了。


    德妃听得皱起眉来:“这种钱都有人贪?”


    德妃的驭人之道就是给钱给好处, 该给的都给够了,事情自然能成。


    要是没成?


    那就得让拿钱的人知道一下宠妃的含金量了。


    所以该大方的时候, 德妃绝不吝啬,是以她也就不能理解, 为什么会有人想方设法去贪这种给手底下人谋福利的钱。


    圣上也说:“这种人行事, 只盯着那点蝇头小利,长久不了的。”


    修几间房子, 置办一点简易的床具,总共才多少钱?


    绝对不超过八十两银子!


    贪了四成,至多三十二两。


    而那个郑良才出去吃酒应酬,随身就带着近九十两银子……


    为了一笔对他绝算不上大的钱款,得罪了手底下的差役们, 得不偿失。


    也是因这事儿, 圣上忽然觉得把纪文英下狱, 换舒伯瑶担当京兆尹也还挺好——至少可以整肃一下京兆府内部的庸官拙吏, 正一正神都城里的风气。


    阮仁燧还在愤愤不平呢:“敢贪我的钱?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德妃深以为然地附和儿子:“没错儿,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阮仁燧得到了赞同, 当下又美美地说起了第二件事:“我还帮了一个年轻的小娘子, 她一个人在河边哭呢,怪可怜的……”


    德妃从宫人手里接过干净的巾帕,替儿子擦了手:“她看着多大啦?”


    阮仁燧回想了一下, 不太确定地说:“跟小姨母差不多大吧,我也没看得十分真切……”


    将事情简单地说给他阿娘听,又迟疑着道:“她自称名叫吉士海,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德妃也是若有所思:“吉士海?好像是有点熟悉……”


    易女官瞧着自家小殿下回来了,赶紧支使着人抬了锅子进来。


    近来秋风微冷,德妃心血来潮,想吃白肉锅子了。


    这会儿听自家娘娘说出这个名字,她一口就喊了出来:“这不就是当初上京来状告前未婚夫的那个小娘子吗?”


    看德妃面露茫然,易女官就多说了一句:“当初那个新科进士,就是跟承恩公府,哦,现在是承恩侯府了——就是从前跟刘小娘子订婚的那个……”


    德妃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不免又有点纳闷儿:“我倒是知道这个人,岁岁,你怎么知道的?”


    她神色不解:“那时候你好像也才满月啊……”


    圣上听得一脸严肃,同样十分好奇地问老太岁:“是啊,岁岁,你那时候才满月呢,你怎么知道吉士海这个名字的?”


    阮仁燧:“……”


    阮仁燧没好气地白了他阿耶一眼。


    而后又跟他阿娘解释:“我听王娘娘说的,吉娘子的前未婚夫,从前就租住在吉宁巷,后来事发,被我们书院院长给撵走了……”


    德妃啧啧称奇:“这可真就是缘分了,兜兜转转,居然叫你给碰上了!”


    小厨房用老鸡和火腿、瑶柱熬了汤底出来,又提前将五花肉烤煮了,重压之后切成薄如纸的肉片,同切成细丝的酸菜一起下锅。


    末了,又如同平日里吃锅子一般,备上牛羊肉片和鸡肉片。


    再斟酌着时节,加上螃蟹和海蛎子,乃至于粉丝和豆腐……


    德妃对那位吉娘子印象还不错,领着儿子坐下吃饭,捎带着还纳闷儿呢:“她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吉娘子当初进京告状,走的是王元珍的门路。


    易女官听后者提过,说她似乎是在神都城里寻了个营生,逢年过节的,还会往王家去走动一二……


    现下王元珍离京,人虽走了,但人情还在。


    易女官瞧着德妃的神色,便顺水推舟,说了一句:“我叫人去打听打听,有了结果之后,再来回给娘娘。”


    德妃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行。”


    圣上对此不感兴趣,但也不反对别人感兴趣,便只是静坐旁听,对此事不置可否。


    一直到了夜里就寝的时候,他才有点不解地问了出来:“岁岁下了课不回家,还跑出去鬼混,你怎么不收拾他?”


    德妃:“……”


    德妃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岁岁招你惹你了?怎么一天到晚的,就不盼着人家点好!”


    瞪完又说:“毕竟他也还小呢,才只有三岁,我叫他去上古琴课,他每回都乖乖地去……”


    她这么说着,心里边都觉得又暖又软:“他平日里上课都坐不住,难为隔两天上一回古琴课,竟从不缺席,说到底,还是不想让我失望。”


    又一脸骄傲地说:“不就是回来的晚了点吗,那怎么了,那么短的时间里边,就做了两件好事,多厉害!”


    说完还diss了一下圣上:“总比某些人眼睛一睁就开始使坏来得好吧?”


    圣上:“……”


    圣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真是怔了一怔。


    回过神来,他摸着鼻子,神色微有点感触地笑了:“岁岁是有福气的孩子……”


    德妃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闻言美美地道:“事情都是两边儿成的,我也是有福气的阿娘啊!”


    ……


    郑良才赴宴不成反被抢,大实在失颜面。


    又因为自己本是京兆府的司功参军,实在没脸去自家衙门报案,说自己被人抢了……


    他纠结了七八个相熟的差役,私底下来查这事儿。


    回到家里,当晚怄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对他来说,不到一百两银子算不了什么,但是平白无故地被人打了,还丢了脸面,这是顶天的大事!


    贼人是神都口音,应该就是神都人氏。


    敢对他下手,还敢放话说三天之内还要再抢自己?


    难道说,是衙门里有人要与他为难?


    郑良才心里边七上八下地忖度着这事儿,第二天起个大早,满脸淤青地去上班。


    然后在上班的路上被抢了!


    “你们这些混蛋,我可是朝廷命官——”


    郑良才简直不敢相信,他还穿着官服啊?!


    这都敢抢?!


    结果来客娴熟地夺走了他的钱袋,捎带着给了他一拳:“抢的就是朝廷命官!”


    ……


    用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吉士海应该算是个新神都人。


    因为她原非神都人氏,命运阴差阳错,在神都扎根,购置房舍,把户籍给迁到了这里。


    捎带着也成了神都人。


    上京告状那年,她只有十六岁,带着一个老仆,一个侍女,千里迢迢地上京来了。


    等告倒了前未婚夫,取消婚约,捎带着爆破了他的前程之后,按理说她应该回到故土的。


    只是吉士海雇了辆车,叫车把式拉着自己满神都转了一圈儿,忽然间就舍不得离开了。


    神都毕竟是神都,在这里,十六岁的小娘子还很年轻,二十来岁再出嫁的娘子,也很常见。


    甚至于还有终身不嫁不娶的人……


    但是在她的老家,十六岁的小娘子要是还没有订亲,距离老姑娘,那可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甚至于她要上京来的事情,都让家里人为此争执了一场。


    她上边的堂兄堂嫂坚决反对,觉得一个小娘子出那么远的门,就为了去争一口不定能不能争到的气,实在是没必要。


    私底下堂嫂还看似苦口婆心地劝她:“这一去千里,路上得有多少事?就算是告成了,老家这边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难听的流言蜚语呢……”


    堂兄也说:“这么要强,以后谁敢要你?”


    是她母亲顶住压力,让她上京来了:“去看看吧。”


    她母亲说:“成与不成都在其次,好歹去瞧一瞧,看一看,增长一下见闻。”


    又叫可靠的老仆和使女陪着她一起上京。


    吉士海心想:阿娘,我的确见到了不一样的天地。


    她再也不想回老家了!


    那时候,她暗暗地发誓:我要在神都扎根,要把阿娘接到这里来安度晚年!


    事实上她也的确做到了。


    吉士海是个顽强又聪明的小娘子,经过短暂的考察之后,她很快就确定了自己要走的道路。


    神都作为天下第一大城,人口估计有几百万之多。


    在老家的时候,找家书铺抄抄书,不说是大富大贵,起码是饿不死,多少也算个清贵的工作。


    但是在神都,想靠抄书过活?


    做梦!


    神都城里才不缺识文断字的人!


    光是念书的小孩儿,就有将近五万个,更何况是成年人?


    吉士海写了封信,叫老仆带回去,给母亲报平安,捎带着也少一张嘴吃饭,减少生活开支,只留下自幼相伴的使女照顾日常。


    她早起晚睡,闭门不出,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硬是把财务专业证书给考下来了。


    一直到证书到手,吉士海才去置办了一份厚礼,提着再去拜谢当初打官司时曾经帮过她的侍御史王元珍。


    王元珍何等聪明?


    自然看得出这小娘子的意思。


    只是见她如此争气,自然也乐得推她一把,代为引荐,给她介绍了一个钱庄的工作。


    吉士海就这么抱上了金饭碗。


    一年之后,她重新赁了房子,又亲自回到老家,把母亲接到了神都来。


    两年之后,凭借良好的社会关系和财务状况,乃至于可靠上司的担保,她拿到了神都户籍。


    一年之前,吉士海做出了目前为止,可能是最错误的一个人生决定。


    她在神都贷款买房了……


    漂泊在外,谁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呢!


    先前那房子因是赁的,即便有不顺心的地方,她也不好修改,因拿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搬家,也不敢添置大件。


    尤其冬日天寒地冻的,她母亲又有关节病。


    吉士海就想着换个大一点的房子,重新铺炕,好好做一做取暖……


    且依据她对于神都城内地产的研究,未来三十年内,房价只会升,不会降!


    也算是投资了。


    首付把她的积蓄耗了个七七八八,再之后连添置东西,带京兆府那儿必须进行的各种税款,她少见地觉得手头有点紧了。


    吉士海在钱庄工作了两年多,能力锻炼出来了,这时候,有家粮庄出钱挖她过去……


    吉士海考察了一下,发现没什么问题,尤其这粮庄还算是半个皇商——他们跟户部有合作!


    且那边工资也的确给得更高。


    她短暂地踯躅之后,还是跳了槽。


    头两个月确实很顺利,只是到了这个月,新单位暴雷了……


    吉士海发现粮庄去年的账目有问题,毫不夸张地讲,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后背霎时间就湿了!


    从前有多庆幸于这家粮庄跟户部有合作,现在她就有多胆战心惊!


    跟户部合作,居然还敢搞阴阳账本……


    这不是坐不坐牢的问题,一个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啊!


    可怜的财务人!


    吉士海存着最后一点希望,悄悄地去试探了一下自己的上司贾管事。


    没想到贾管事当时就汗流浃背了:“士海,你是在开玩笑吧?我,我就比你早来了一个月啊……”


    “……”吉士海命很苦地开始抹眼泪了。


    贾管事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也命很苦地跟她一起抹眼泪了。


    吉士海真觉得冤枉!


    她心里边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悄悄宽慰了贾管事一句:“我上边有人,等我去问问,说不定还有救!”


    贾管事听得脸色一动,十分好奇:“你上边有人?谁?”


    还能是谁?


    王侍御史嘛!


    只是,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结果过去之后才知道,就在她忙着装修的时候,王侍御史外放了!


    吉士海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贾管事看她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顺,当下连连叹息:“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他说:“前边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谁知道回稀里糊涂地折在这里?”


    吉士海心里边很沮丧:“是啊。”


    贾管事又说:“早知道,你不买房子就好了……”


    吉士海呻’吟般的叹了口气:“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贾管事就坐在她的对面,目光十分关切地看着她。


    吉士海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第一次发觉——他的眼睛真的很黑很黑,一点棕色都没有,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潭。


    贾管事说:“你还是太年轻了,其实一个小姑娘,何必非要买什么房子?租的又不是不能住。”


    又怜惜不已地道:“要是只有你一个人也就罢了,偏你还有母亲,你出了事,她怎么办?想想就可怜啊!”


    吉士海心里难过极了。


    她自责不已:“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是啊,”贾管事慢慢地说:“你自己过得一团糟,还把你母亲给害了……”


    吉士海怔怔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流了眼泪出来:“现在该怎么办呢?”


    贾管事短暂地缄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你的话,干脆死了算了,总比有一天事发,还牵连到家里人来得好……”


    死?!


    吉士海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没那么严重吧?”


    贾管事:“……”


    贾管事又叹了口气:“怎么会不严重?你好好想想吧!”


    他走了。


    吉士海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了很久。


    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了,周遭忽然间黑了下去。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门,等再回过神来,人已经蹲在水边了。


    ……


    第二天一觉睡醒,吉士海再回头想想,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会生出一了百了的念头来?


    不至于不至于!


    再看着兜里新鲜热乎的银票,一时又惭愧起来。


    怎么还好意思要小孩儿钱呢……


    她收拾齐整,吃了早饭,跟母亲打声招呼,照旧出门上班。


    如往常一般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又用小水壶给自己养的绿植浇水。


    门外忽然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口哨声。


    口哨声?


    吉士海心下微觉讶异。


    下一瞬,门被推开,贾管事含笑的脸庞映入眼帘。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同时一顿。


    吉士海觉得有点新鲜:“贾管事,原来你还会吹口哨?”


    贾管事瞳孔倏然紧锁,十分讶异:她居然没有死?


    ……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惊奇之际,外头忽然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贾管事后边儿探出来一颗小脑袋。


    一个背着手的小孩儿,神情好奇地向里张望:“吉娘子是在这里吗?”


    贾管事愣住了。


    吉士海又惊又喜:“恩公?!”


    ……


    阮仁燧一大清早,就从易女官那儿领到了一个委托任务。


    她一边帮自家小殿下穿衣服,一边小声说:“我叫人去打听了,没听说吉娘子最近遇上了什么事儿……”


    “倒是王家的人说她前几天过去了,大抵是想见元珍娘子?只是那时候元珍娘子已经外放了,自然是没见到。”


    易女官手上动作微顿,脸上有点担心:“或许那时候,她就是去找元珍娘子求助的吧,只是因没见到,所以只得作罢了……”


    她有点赧然,但还是继续说:“我想着我们小殿下一向急公好义,或许可以去问一问,看她究竟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阮仁燧麻利地应了:“好!”


    然后大清早吃完饭,果断地出宫来寻吉士海了。


    什么,为什么会知道吉士海在哪儿?


    哈哈,如果你跟我一样好命,有一个做皇帝的父亲,且家族持股神都百分之百的地皮和一切公私企业,你也能很轻松就找到一个人的!


    阮仁燧背着手,大大方方地走进了吉士海的办公室:“吉娘子,我们又见面啦!”


    侍从主动帮他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阮仁燧手撑着桌子,挪动身体,坐了上去。


    然后很娴熟地翘起了自己的小胖腿儿。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咦,我看你好像有点面善……”


    吉士海也没多想,当下笑道:“毕竟昨晚才刚见到嘛!”


    不是这个面善。


    说实话,昨天晚上他都没怎么看清楚吉娘子的脸。


    倒是今天再见——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她似的啊!


    上一次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是孟聪如,上上次是阿好,总不能吉娘子也跟他阿耶的某个妃嫔有关系吧?


    只是……


    阮仁燧仔细看了又看,还是觉得不像。


    他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摒弃掉,开门见山地问她:“娘子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不妨来跟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吉士海瞧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孩童,看他如此一本正经地像个大人一样跟自己说话,一时啼笑皆非。


    贾管事回过神来,微笑着上前一步:“士海,这位小公子是?”


    吉士海告诉他:“是昨日帮过我的恩公……”


    贾管事眉头微蹙,脸上不由得带了一点不赞同:“士海,那件事牵扯甚大,不好让无关之人知道的……”


    略微一顿,他又赶在吉士海开口之前,语重心长道:“我怕事情太大,牵连到无辜之人。”


    吉士海听得一怔,还没言语,那边儿阮仁燧已经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哦,不会的。”


    他自信爆棚:“我不信你们会遇到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我不行,那还要我阿耶。


    要是我阿耶都不行……


    那真就是没救了,走到哪儿去都不会行的!


    贾管事:“……”


    这话吉士海是真的相信。


    因为她昨晚才刚承蒙对方关照,而第二天清早,对方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且似乎对自己的诸多讯息都了如指掌。


    这岂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贾管事的心绪微微一沉。


    他试探着说:“这事儿很大的……”


    阮仁燧自信道:“小事儿。”


    贾管事继续说:“可能跟户部有关……”


    阮仁燧自信道:“小事儿。”


    贾管事迟疑着,还说:“一个不好,或许会掉脑袋的……”


    阮仁燧从容如初:“小事儿。”


    贾管事心头一跳,故意露出担忧的神色来,去看跟随着这孩子的侍从们。


    小时女官微笑着注视着他,很肯定地道:“没关系,两位尽管畅所欲言,不出意外的话,我家小公子能解决你们遇上的所有问题。”


    开什么玩笑?


    这可是皇长子!


    懂不懂这三个字的分量?


    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可以过来打他一下,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第168章 第 168 章 大姐姐你这就是以学霸……


    吉士海从来不乏当断则断的果决。


    这一点曾经支撑着她离开家乡, 远赴神都。


    现在也同样支持着她,在信心满满、表态必然能够解决问题的恩公几人面前将此事的首尾说个清楚明白。


    “这事儿实在是很难办。”


    吉士海尽量简练地阐述了整件事情:“我因急需用钱,所以到了现下这家粮庄来工作, 只是真正接手粮庄的账目之后,却发现其中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阮仁燧明白了:“所以你才去找王元珍?”


    他叫“王元珍”。


    吉士海心想:他应该是知道王侍御史身份的,但是称呼她名讳的时候, 神色又很自然……


    且也知道她去找过王侍御史——这消息多半是从王家得来的。


    一个认识王侍御史,能从王家那儿问到消息, 又能以上位者身份称呼王侍御史名讳的小公子……


    吉士海心下凛然,嘴上倒是没停:“是, 因粮庄与户部几番合作, 牵扯甚多,我深恐一旦事发, 受到牵连,陷入囹圄,所以便想去求王侍御史救命!”


    阮仁燧不轻不重地吃了一惊:“这粮庄与户部还有合作?”


    “是啊,”吉士海如实道:“就是因为它与户部有合作,树大根深, 所以我才到这儿来工作, 哪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 她反应过来:“粮庄的问题, 肯定不只是当下发现的这一点!”


    吉士海异常肯定:“我是新来的, 贾管事只比我早来了一个月, 也就是说, 短短一月之内,粮庄走了两个财务……”


    “这么硬的背景,这么高的薪水, 走一个人也就罢了,两个?其中必然有问题值得深挖!”


    阮仁燧深以为然:“不错!”


    那边小时女官快步出去,交待侍从前去调查此事。


    隔着门,几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别惊动人,去户部查查,看这粮庄都牵扯到了那些事项上,经手人是谁,事项结果有无不妥?”


    嘴上说着,手上娴熟地用手语比划给同行的大内高手看:“封锁粮庄各处要道,调遣羽林卫前来把控局面。”


    大内高手看得心神一凛,震声应道:“是!”


    小时女官手缩在袖子里,从容回去。


    再见到吉士海,脸上还带着点庆幸之色:“幸亏娘子早早遇上了我们,不然看这架势,之后怕会有一场大动静呢!”


    吉士海心有余悸:“是啊。”


    那边小时女官又很自然地转头去问贾管事:“您是什么时候到钱庄来的,怎么来的?”


    贾管事面露苦笑:“家里边上有老娘要吃药,下边还有三个孩子读书,四张嘴一起吃我,不寻个好营生,又该如何?哪知道稀里糊涂地就进了陷阱……”


    说到此处,他忽的想起一事:“现在想想,当初招揽我来此的胡管事实在是很可疑——”


    吉士海下意识道:“胡管事?”


    “是了,”她面露豁然:“当初也是他招揽我来此的……”


    阮仁燧紧接着问:“胡管事现下身在何处?”


    贾管事与吉士海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了东边方向:“就在东楼的办公室里!”


    一行人匆忙出门,一道往东楼去。


    贾管事与吉士海算是半个东道,自然走在前边,小时女官协同阮仁燧作为来客,跟在后边。


    阮仁燧人小步子小,走得自然也慢。


    而小时女官毕竟比他高了许多,一抬腿,便稳稳地越过了他。


    他楞了一下。


    下意识一抬头,小时女官也正低头看他。


    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嘘。


    起风了。


    院子里的杨树半绿半黄,伴着风声,发出树叶摩擦的簌簌声。


    贾管事走在前边,正要上楼,心脏忽然间漏跳了一拍!


    好安静啊。


    粮庄并不偏僻,往日里多有车马驼铃之声,装卸伙计们的呼喊声和账房们的言笑声不绝于耳……


    但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电光火石之间,贾管事意识到——糟了!


    他骤然转身!


    吉士海下意识地看向他,猝不及防之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漆黑的,冰冷的一双眼睛!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她的感觉。


    好像是寒冬腊月里突然被丢尽了深夜里的冰窟,冰冷彻骨,连魂魄都在战栗……


    吉士海浑身冰凉,顿在当场。


    然而下一瞬,一只手自后方伸出,带着融融暖意,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她嗅到了一股奇异的冷香。


    回过神来,侧头去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浓紫色的袖子。


    在那之后,才是一只劲瘦的手掌。


    她原本是要回头看一看搭手在自己肩头的这个人的,这也是正常人好奇之下本能的反应。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道疾风闪过,似乎是有细碎的雨点落在了脸上。


    吉士海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却是阳光高照。


    贾管事凄厉的惨叫声唤回了她的心神。


    她循声看去,心神剧颤,不由得后退一步,骇然地捂住了嘴!


    贾管事跪在地上,双眼整齐地被划开了一条口子,眼球爆开,极其可怖。


    两行血液循着他的脸颊,蜿蜒着流了下来……


    吉士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三魂七魄都吓飞了一半儿!


    那紫衣人宽抚似的在她肩头拍了一下,随后将手收回,取出帕子来,动作舒缓地擦拭剑刃。


    一只白羽鹦鹉在他头顶盘悬着飞来飞去:“梁二,你出手太凶了吧?看把人家小姑娘吓的!”


    又啧啧着道:“要是琦英在这儿就好了,她肯定不像你一样……”


    那紫衣学士归剑入鞘,语气淡漠:“聒噪。”


    那白羽鹦鹉似乎极不满意,哼哼唧唧地扇动几下翅膀,找了个地方落下。


    “怎么跟前辈说话呢?真是没礼貌的家伙!”


    说着,它用四根脚趾的爪子蹬了蹬阮仁燧的丸子头,寻求共鸣:“你说是吧,老太岁?”


    阮仁燧:“……”


    吉士海:“……”


    小时女官:“……”


    “你个坏鸟怎么好意思说人家没礼貌?!”


    阮仁燧勃然大怒:“马上从我头上下去,还有——不准管我叫老太岁!”


    凤花台悻悻地叹了口气:“好吧,老太岁。”


    再意犹未尽地蹬了两下,才震动翅膀,飞到了吉士海的肩头上。


    吉士海受宠若惊——鹦,鹦鹉会说话!


    她回过神来,再回想方才这鹦鹉所言,赶忙道:“不妨事的,我并没有被吓到,且这位太太也是一番好意……”


    阮仁燧还在跟小时女官拉扯:“我去仔细看看!”


    小时女官死命地拉着他:“这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儿瞧见晚上要做噩梦的!”


    阮仁燧心里边儿痒得不行:“不会的……”


    又很好奇:“为什么会有紫衣学士过来?”


    小时女官便如实地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依照已知的讯息,有必要请一位紫衣学士过来看看。”


    阮仁燧满脸茫然:“啊?”


    小时女官蹲在他面前,细细地把整件事情解释给他听:“您想,吉娘子十六岁的时候,就能千里迢迢上京来办退婚告状这样的大事,心性何等顽强?”


    “这回的事情,她虽有可能会受到牵连,但要说是因此大受打击,甚至于生出了求死之心,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事情过去三年,没道理吉娘子倍经历练之后,反倒变得软弱了,自杀?这不合常理。”


    小时女官说:“所以我猜测,或许有什么非常理的人或物影响了她的心智。”


    “今日一见,贾管事言辞闪烁,实在可疑,殿下又躬亲至此,如若那个非常理是来自于他,岂不是会叫您陷于险境?”


    “所以嘛,”她理所应当地说:“稳妥起见,无论是与不是,请一位紫衣学士来,都是很有必要的。”


    小时女官只是有点讶异:“来的居然是梁学士。”


    阮仁燧方才听凤花台唤这位紫衣学士“梁二”,便知道这大抵就是借住在千秋宫里梁小娘子的兄长梁二公子了。


    他就是有些纳闷儿,上一世,似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梁二公子?


    毕竟梁二公子跟皇室的血脉还是很亲近的,没道理见不到啊!


    又忍不住想:之前他跟他阿耶说两位梁娘子之间的蹊跷,也不知道他阿耶有没有设法处置……


    粮庄外响起了马蹄声和甲胄撞击在一起时发出的脆响声。


    是羽林卫来了。


    伴随着短促严厉的命令声,粮庄的各处通道都迅速被把控住。


    自有人近前来押住了抽搐不止的贾管事。


    梁学士叫凤花台:“你在这儿陪着他们。”


    自己拾级往东楼去了。


    阮仁燧看得面露茫然。


    小时女官低声跟他解释:“贾管事知道殿下身份非同寻常,已经起了脱身之意。”


    “那个胡管事,要么是他的同谋,要么是所在之处便于脱身,梁学士大概也是有所顾虑,所以才要去看一看……”


    阮仁燧只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原以为是来帮个小忙,哪知道竟然会衍生出现下的变故来?


    “那个贾管事,究竟是什么来路?”


    他并没有亲自直面过贾管事那双眼睛的诡谲,但是只看梁学士一剑刺瞎贾管事的眼睛,心里边隐约地也有了几分猜测。


    小时女官也觉这事儿古怪,只是知道的讯息太少,一时之间没个结论,自然不会贸然出口。


    她扭头去看凤花台。


    阮仁燧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眼巴巴地看了过去。


    凤花台两只爪子轮流跳来跳去,还在问吉士海:“你有瓜子儿没有?干果也行!”


    吉士海没有,但是吉士海脑子转得很快。


    她说:“南边待客的厅里有,你要是想吃,我去取一些,剥来给你吃,好不好?”


    凤花台兴奋地啄了啄她的珍珠耳坠子:“你真好,果然,我跟某些考三万多名的笨小孩儿聊不到一起去!”


    阮仁燧对着它怒目而视:“喂!”


    吉士海同阮仁燧行个礼,迅速去取了一把干果和剥干果的小夹子到手,便重又折返到院子里来了。


    小时女官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难怪元珍姐姐喜欢她呢!


    凤花台也明白她的意思,美美地吃了几颗松子儿之后,告诉他们:“那个贾管事,乃至于这座粮庄,似乎与无极有些牵扯……”


    吉士海听得面露茫然。


    无极是什么?


    阮仁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禁拍了一下大腿!


    他忽然间明白了吉娘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遭遇此事,亦或者说,贾管事等人这时候为什么需要一个替死鬼了。


    他失声道:“因为纪文英啊!”


    前任京兆尹纪文英被下狱了,这家伙是邪祀无极的人。


    大概是因为纪文英的入狱过于突然,打了无极一个措手不及,许多事情急于了结,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拉了吉士海下水……


    后边那些,都是他心里想的,只是没有明言,但即便如此,小时女官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吉士海今日见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虽也好奇,却也明白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故而此时此刻,闭口不言,只专心致志地给凤花台剥松子儿。


    东楼传来短促的打斗声,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阮仁燧有点担忧,下意识仰头去看,却被天际交织而来的镜光晃了下眼。


    下一瞬,东楼的某扇窗户被推开,梁学士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阮仁燧听见有人叫了声:“岁岁?!”


    他楞了一下,回头瞧了眼,又惊又喜:“小怡舅舅!”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对哦,他小舅舅就在羽林卫!


    夏侯小舅被差使过来陪伴皇家耀祖,捎带着简单了解情况。


    梁学士的声音平和又冷静地从窗外传了过来:“将此事禀给陛下,奏请御史台和刑部联合彻查户部,京兆府与大理寺、羽林卫共同追查粮庄一案。”


    侍从应声而去。


    梁学士这才将视线投到了引出一切的皇长子身上:“殿下,近日神都城内恐有变故,您还是回宫去吧。”


    阮仁燧才不想回宫!


    这可是牵扯到了无极的大案,且都撞到他眼前来了!


    他怎么能走?


    阮仁燧当下就哒哒哒跑到了东楼上去,双手托腮,脸上笑眯眯的,十分可爱地叫了声:“梁舅舅,我可不可以留下来帮忙鸭~”


    梁学士蹲下身来,轻声问他:“什么忙都可以吗?”


    阮仁燧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嗯!”


    梁学士便说:“那么,可不可以请殿下帮忙,送小时女官回宫去呢?”


    阮仁燧:“……”


    阮仁燧嘴巴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好。”


    ……


    梁学士的奏报,以最快的速度获得了通过。


    御史台和刑部开始了对于户部的调查,京兆府和大理寺的官员,也受令来到粮庄,开始具体事项的调查。


    吉士海作为最要紧的涉事人,自然是不能离开的。


    小时女官明白她的忐忑,很及时地给她吃了一剂定心丸:“放心吧,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娘子并不曾牵涉案中,只要配合调查,不会有事的。”


    吉士海郑重地向她行礼称谢。


    凤花台一边嚼嚼嚼,一边也说:“放心,放心!”


    侍从们赶了马车过来,阮仁燧登上去,透过掀开的窗帘,依依不舍地向外张望。


    马车向外行驶,正遇上大理寺的人匆忙赶来。


    阮仁燧猝不及防地瞧见了一个年轻人,穿从六品的官服,眉头微蹙,一副忧虑不已的样子。


    交错只是一瞬间,马车继续向前,他情不自禁地回头去看!


    这——这这这!


    小时女官下意识地回头瞧了眼:“怎么了,您瞧见谁了?”


    阮仁燧说:“俞安世!”


    小时女官看过阿好做的统计表,因而一口就喊了出来:“哦,刑部俞侍郎的儿子,他在大理寺当差,过来倒也不稀奇——他怎么了?”


    阮仁燧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觉得吉娘子瞧起来有些面善了。


    因为他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在宫宴上见到嘛!


    俞安世后来做了宰相,吉娘子成了俞夫人!


    他忍不住想:今生今世,这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吗?


    再想想也对!


    前世这个时候,纪文英还没有被下狱,吉娘子当然也就不会被引入彀中,那时候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话说这一世他们还会共结连理吗?


    阮仁燧心里边痒得不行了!


    他真是很好奇啊!


    ……


    不只是阮仁燧,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公主也紧急被提溜回宫了。


    总共就这么两个初初长成的皇嗣,神都城内局势似有不稳,实在没必要将他们俩撒在外边冒险。


    阮仁燧知道无极是皇朝的跗骨之蛆,大公主哪知道这些?


    “为什么不让我去上学了?”


    她焦虑得不行:“一天不去,得落下好多功课呢!”


    贤妃:“……”


    贤妃耐着性子劝她:“仁佑,你听话,外边出了点事,等了结了,你再出去也来得及……”


    大公主难受得要命:“这得耽误多少事儿呀!”


    德妃在旁听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点羡慕来。


    别人家的孩子……


    朱皇后笑吟吟地瞧着大公主,问她:“不然就给礼部下道口谕,让他们彻查一下神都城里的书院,禁止假期补习,把所有小孩儿都撵回家去,行不行啊?”


    大公主听得十分意动!


    再想一想,还是很君子地拒绝了:“不能这么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阮仁燧心想:那可不一定!


    大姐姐你这就是以学霸之心,度学渣之腹了……


    因得等圣上过去,是以这天的晚膳被拖延得很晚。


    德妃不免有点唏嘘:“怪不得都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进了秋天之后,事情是明显的多了……”


    “是啊,”贤妃附和了一句,由衷地道:“前两年还没有这种感觉的,也不知为什么,这两年不一样了……”


    朱皇后:“……”


    阮仁燧:“……”


    圣上十分赞同地应了一声,继而面露疑惑:“岁岁,对于这事儿,你有什么头绪吗?”


    阮仁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阿耶,硬邦邦地说:“没有!”


    第169章 第 169 章 阮仁燧勃然大怒:“这……


    因宫外的一场变故, 阮仁燧跟大公主这两匹在外边玩野了的小马都被套上了笼头,一起给拴在自己阿娘宫里边了。


    德妃隐约听圣上说了几句这事儿的首尾,实在是觉得担心:“还是安安生生地在宫里边待着吧, 等事情了结了再出去也来得及!”


    贤妃亦是如此。


    给大公主急得呀!


    她说:“可我是班长呀,班长怎么能请这么久的假呢?”


    又忽的想起来另外一事:“我们班主任说了,这几天就要分发白菜苗和西葫芦苗下来, 让我们自己带回家去种!”


    这事儿倒是简单。


    贤妃说:“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让人给你弄来, 照样种,种一排!”


    大公主郁郁地道:“这怎么可能一样呢!”


    阮仁燧知道这事儿, 也觉得心里边痒痒的。


    种白菜苗和西葫芦苗?


    听着就很有意思!


    结果没过两天, 小时女官居然还真是把两种苗苗给他们姐弟俩带过去了!


    阮仁燧那份儿,是曹奇武给带的,


    大公主那份,则是宋琢玉帮忙给带的。


    两人不知道他们姐弟俩具体是住在哪儿,但他们都知道王娘娘住在哪儿啊!


    专门去走了一趟,把东西交付到王娘娘手上,后边的转交流程, 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曹奇武带的东西很简单, 书院下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转交给阮仁燧的时候就是什么样子。


    就是在纸包上歪歪扭扭地标注了三个字:给岁岁。


    宋琢玉就要严谨得多了。


    她很详细地转述了书院太太们的要求:要写植物生长观察报告, 记录下白菜和西葫芦长高长大, 乃至于开花的过程!


    以及特别备注:要在傍晚或者阴天的时候栽种, 压实之后也不要忘记浇水!


    两个小孩儿找到了事情做, 明显是消停了。


    德妃想着天也逐渐冷了,不想叫儿子跑来跑去地折腾,就专门叫人在宫里边刨了块花圃出来, 让儿子种白菜和西葫芦。


    龙川书院大概也不是第一年组织这种活动了,也担忧这群小孩儿的种植水平,所以没给发种子,直接发的就是苗。


    每个学生三棵白菜苗,三棵西葫芦苗。


    阮仁燧自己用小铲子给挖了坑,认认真真地给栽好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白菜苗,心里不免有些惊奇:“这真的是白菜?”


    阮仁燧由衷地说:“我以为白菜小时候也是圆的呢!”


    德妃听见还没有说话,圣上就先一步乐了:“岁岁,你为什么会觉得白菜小时候是圆的?”


    “……”阮仁燧怀疑他阿耶要嘲笑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所以他顿了顿,还是很老实地说:“因为我见过街上卖的白菜,是圆的,很大。”


    圣上了然地“哦~”了一声,又很奇怪地问他:“你吃锅子的时候不也见过白菜丝吗,为什么不怀疑白菜小时候就是小白菜丝?”


    阮仁燧:“……”


    阮仁燧忍无可忍:“阿娘,你看他!”


    德妃就嗔怪地瞪了圣上一眼:“你哪儿来那么多话?真是的!”


    她柔声宽慰儿子:“别理你阿耶,他就是这么个臭毛病,爱笑话人。”


    又很亲昵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表扬他说:“岁岁可比阿娘强多了,阿娘在你这个年纪,只认识绿叶子,还不知道什么是白菜呢!”


    圣上以手支颐,悠悠地道:“那可不一定,等你到了他的年纪,知道的保管比他多……”


    一句话落地,惹得那母子俩同时用憎恶的眼神瞪着他!


    圣上赶忙告饶:“好吧好吧好吧,我不说话了——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


    阮仁燧前一天晚上把白菜跟西葫芦种下,第二天清早,从床上爬起来,就赶紧去看那六棵植物的生长状态。


    结果搞得他有点焦虑:怎么看起来蔫蔫的?


    一群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燕吉忙活完手头的事情之后,过去瞧了眼,而后失笑道:“挪苗之后蔫一会儿也是寻常,最多一两日,就缓过来了。”


    她很肯定地说:“白菜跟西葫芦都是很耐活的,不然书院也不会让学生们种着两种菜呀。”


    德妃听得有点讶异:“你怎么知道?”


    燕吉笑着同她解释:“奴婢原就是乡野女子,小时候曾经见过爹娘耕种,所以知道……”


    德妃不免感慨一句:“还真是术业有专攻。”


    她是文官门庭出身,易女官么,则是东都中产家庭出身。


    虽然在宫里一众贵女们的对比之下不算出众,但放眼天下,其实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可即便如此,在种白菜跟种西葫芦这件事上,仍旧比不过乡野门庭之女的燕吉。


    德妃瞧着这个年轻的女官,忽然间领悟到了从前从没有想过的东西。


    品格之贵、学识之广,其实从来都与出身和门第无关。


    小厨房做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做了火腿蘑菇跟鸡肉芹菜炒木耳两个清爽小菜。


    又别出心裁,用夏日里收集的玫瑰花瓣和面,蒸了粉红色的玫瑰馒头来吃。


    阮仁燧嗅到了玫瑰花的甜香与面粉的麦香。


    他颠颠地洗手去了。


    德妃则问燕吉:“你还这么年轻,平日里又机灵妥帖,有没有想过再往上走一走?”


    燕吉叫她问得一怔:“娘娘的意思是?”


    德妃却没说什么,略微思忖一会儿,叫易女官:“给燕吉找找往年司农寺的选拔试题,让她看看。”


    易女官也是一愣,应声之后,还是替燕吉多说了一句:“娘娘,司农寺考校的,可不仅仅是纯粹的作物啊……”


    光是本朝及前代的农学书籍和其余的基础题,就很棘手了。


    德妃却说:“我知道。”


    只是同时她也说:“可燕吉也还很年轻,不是吗?”


    如果有心,她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准备。


    易女官神情震动了一下,而后真心实意地道:“娘娘深谋远虑,远非我所能比的。”


    ……


    深秋时节,层林尽染,也到了该看红叶的时候。


    圣上专门选了个休沐日,奉太后娘娘,又协同诸多后妃,一起往翠微山行宫赏红叶去了。


    秋高气爽,没了盛夏时令人烦闷的暑热,也不见寒冬腊月时的滴水成冰,正是一年之中最舒服的时候。


    偌大的翠华山,如今也已经成了一片橘与红的海洋。


    那连绵的鲜艳如血的枫叶中夹杂着或绿或黄的灌木,不知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的凉亭,掩映其中。


    溪水兀自清澈向前,那五彩缤纷的秋天的深红浓黄倒映在水面上,俨然是另一个独属于这个时节的秘境。


    大公主有点遗憾:“阿好怎么没来呢?今天可是休沐日呀!”


    田美人含笑跟她解释:“阿好在念书呢,卓大儒说她基础打得不够牢固,正狠抓呢!”


    在教育这方面,她有着最朴素的想法:能严抓严管的,都是好老师!


    大公主作为卷王,很能理解另一个卷王的心态。


    当下就说:“那我多收集一些好看的红叶,到时候叫人带去给阿好!”


    田美人替妹妹谢过了她。


    那边阮仁燧已经在大声喊她了:“大姐姐,快来!”


    大公主眼睛一亮,哒哒哒快活地飞奔着过去了:“岁岁!”


    阮仁燧在某个山坡那儿发现了一片无患子树。


    深秋时节,果子已经成熟。


    尤且挂在枝上的一片深红,掉在地上的则是更甚一层的褐色了。


    大公主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枣儿!”


    阮仁燧:“……”


    阮仁燧忍俊不禁,悄悄告诉她:“这叫无患子,可以用来洗衣服,还可以搓出泡泡来!”


    大公主惊奇不已地瞪大了眼睛:“泡泡!”


    阮仁燧很肯定地跟她点点头,说:“泡泡!”


    ……


    太后娘娘叫武安大长公主和韩王妃陪着,在行宫里散步闲话。


    不远处的树荫下,搭起了两架秋千。


    一架上边坐的是成安县主,另一架上边坐的……


    是只逐渐变得肥美的狸花猫。


    那狸花猫煞有介事地蹲坐在秋千的坐板上,看一眼蹲在旁边的小梁娘子,很肯定地叫了声:“喵!”


    小梁娘子狐疑地问它:“我先推你,你之后再推我?”


    那狸花猫又叫了一声:“喵!”


    小梁娘子开始慢慢地推动秋千。


    狸花猫美美地享受着秋千的一高一低,一起一伏,幻想自己其实是在君临天下。


    它心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猫猫大王我就不是皇帝!


    如是过了会儿,小梁娘子停下手来,让秋千慢慢转平:“项链,我们该换换了吧?”


    被唤作项链的狸花猫敏捷地从秋千上跳下去,竖着尾巴,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梁娘子:“……”


    小梁娘子叫它:“喂——你这可恶的死肥猫!”


    成安县主在旁看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循着狸花猫消失的方向一瞧,便见大公主和皇长子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瞧着胸前衣襟的颜色都深了——是被水打湿了。


    德妃跟贤妃正跟其余人说笑呢,瞧见自己家的冤种过来了,起初也没在意。


    还是朱皇后眼睛尖,眉头皱起来一点,叫他们姐弟俩:“仁佑、仁燧,你们嘴里含着什么?看着都鼓鼓囊囊的……”


    德妃跟贤妃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齐齐正色起来。


    那边两个小孩儿就兴冲冲地跑到自己阿娘面前,献宝似的一张嘴。


    咕噜噜,螃蟹一样,开始往外吐白沫……


    然后分别被亲娘一巴掌拍在下巴上了!


    德妃急了:“岁岁,你吃什么了?快吐出来!”


    贤妃也急了:“阮仁佑,把嘴张开,快点!”


    还是闻昭仪赶紧说了句:“快去找太医来瞧瞧!”


    然后姐弟俩被押着漱口,服药之后咕嘟嘟灌了一肚子的水。


    因为喝得太多,都跑不动了,只能歪在躺椅上,像两条咸鱼一样晒太阳……


    阮仁燧很忧郁地说:“这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大公主同样很忧郁地说:“看红叶真讨厌,我明年绝对不来了!”


    ……


    中午一起用过午膳,众后妃各自往临时的居所去歇息。


    二公主是个有点缠磨人的孩子,非得叫人抱着才能睡,一放下就会醒过来哭闹。


    田美人很宠爱她——她知道,这应该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了。


    所以不辞辛苦,亲自抱着她,慢慢地,轻柔地哄着她。


    如是过了约莫两刻钟,二公主终于睡得沉了。


    田美人轻轻地将她放下,活动一下酸痛的手腕和肩膀,却见亲信在外边探头探脑。


    她心下微突,叫保母在这儿照看女儿,自己出去了:“怎么了?”


    亲信声音压得很低:“美人还记不记得从前被皇后娘娘撵到行宫的齐才人?”


    “她想见见您,说是有很要紧的话想跟您说,您要是不听,一定会后悔的……”


    齐才人?!


    田美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在脑海里找出来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生产,齐才人意图撺掇德妃和贤妃相争,被德妃戳破,而后被朱皇后下令撵出宫了。


    是了,齐才人就是被撵到了翠微山行宫。


    她想见我?


    田美人一时有些恍惚。


    其实在宫里的时候,她跟齐才人的关系还不错……


    室内忽的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嘤咛。


    她打个激灵,倏然间回过神来,匆匆交待亲信:“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别理会她。”


    进到屋里去,二公主已经醒了,大概是因为没见到母亲,哼唧着又要哭了。


    田美人赶忙把她抱起来,温柔地哄弄起来:“不怕不怕,阿娘回来啦……”


    二公主又哼唧了两声,靠着她,重又打起瞌睡来了。


    田美人满心柔情地抱着她,像是抱着自己的全世界,至于齐才人……


    她忽然间心头一刺。


    当场齐才人之所以会被朱皇后撵走,就是因为她意图煽动皇嗣内斗。


    因为她自己没有孩子,所以无论斗成什么样子,都是不会吃亏的!


    田美人狠下心来,叫亲信:“去把这事儿告诉皇后娘娘!”


    亲信吃了一惊:“美人……”


    田美人加重了语气:“去呀!”


    ……


    田美人的亲信到了朱皇后那儿,通禀之后,见到的却不是朱皇后,而是朱皇后的近侍女官。


    亲信知道这位近侍女官的分量,所以也不迟疑,一五一十地将齐才人之事讲了。


    近侍女官听得讶然,旋即郑重颔首:“我会将此事如实告知皇后娘娘的,还请田美人安心。”


    亲信应声而去。


    内殿里,朱皇后正在同闻昭仪说话。


    闻昭仪毕恭毕敬地说:“我想着当初齐氏是娘娘下令驱逐出去的,又是意图煽动皇室骨肉不合这样的罪名,她贸然来寻我,我是万万不敢理会的……”


    朱皇后含笑注视着她,由衷地说:“闻昭仪做得很妥当,齐氏那边儿,我会让人去处置的。”


    闻昭仪垂下头去,很恭顺地应了声:“是。”


    再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


    她走了。


    近侍女官这才进来回话:“娘娘,方才田美人使人来回了齐才人的事情。”


    朱皇后颔首应声,却侧了侧身子,转目看向另一侧去。


    侍从们低着头拉开帘幕,圣上独自坐在后边,面对棋局,自己跟自己对弈。


    朱皇后轻声说:“闻昭仪虽年轻,但处事是很方正的,田美人从前虽有些糊涂,但今日再看,也是有所长进了。”


    圣上听得头都没抬,指间捻着一枚棋子,吩咐亲信:“去听听闻氏的动静。”


    朱皇后呼吸短暂地顿了一个瞬间。


    如是半晌之后,亲信来报:“陛下,昭仪悄悄使人去打探田美人处的动向。”


    圣上短促地笑了一声,将手中棋子落下,抬头去看朱皇后:“她太聪明了。”


    朱皇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圣上随手将面前棋局抹掉,淡淡道:“只是她不知道,宫里不需要聪明得锋芒毕露的女人,这里只需要懂得难得糊涂的女人。”


    ……


    因之前在嘴巴里泡发无患子,阮仁燧跟大公主都被灌了一肚子水。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中午的时候,姐弟俩都没怎么吃东西。


    德妃对此表示:该!


    她气呼呼地说:“让你胡闹,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


    圣上知道之后也笑了半天,笑完之后倒是叫上德妃:“走,我们出去打猎去!”


    翠微山囊括了附近数十里,其中不乏有鹿羊鸡兔。


    德妃听得意动不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这,真的可以吗?”


    毕竟太后娘娘和朱皇后都在这儿,她有点担心,圣上要是只带着她去打猎,是不是会生出是非来。


    圣上不假思索地应了:“当然可以了!”


    德妃赶忙回去换了身便于出行的衣裳,捎带着把发间的珠饰都取了下来。


    她像模像样地找了把弓箭背着,再备上箭囊,跟圣上一起骑马出发了。


    临走之前还跟儿子画饼:“岁岁,阿娘给你抓只鸡烤来吃!”


    朱皇后知道了,也只是笑着说了句:“那咱们就等着瞧瞧,看能不能吃到陛下和德妃打的猎物吧。”


    底下妃嫔们却是神色各异。


    德妃是会骑马的,也能拉弓,让她射固定的靶子,估计还能在女眷之中得个中等偏上的成绩。


    但外边的猎物怎么可能固定不动,等她来射?


    倒是遇上过几只山鸡,结果全都飞了!


    搞得她一整个垂头丧气。


    圣上就教她做陷阱来抓山鸡:“也不一定非得用箭射啊,别管用什么法子,能抓到猎物,就是好法子!”


    如是等转了一圈儿,回来再看,还真是抓到了!


    ……


    阮仁燧跟大公主在贵妃椅上躺了大半天,各自方便几回之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姐弟俩凑到一起,正盘算着要去找点吃的呢,圣上跟德妃就赶在这时候满载而归了。


    侍从们在后边抬着几只羊,最大的一只自然是要敬献给太后娘娘的。


    倒是剩下的,可以叫宫妃和宗亲们烤来吃。


    德妃特别高兴,叫儿子过来:“阿娘虽然没有打到山鸡,但是用陷阱抓到了一只,岁岁,跟你大姐姐一起做叫花鸡,好吃又好玩儿!”


    叫花鸡!


    阮仁燧跟大公主同时眼睛一亮!


    紧接着异口同声道:“好!”


    朱皇后“哎呀”起来:“我们可真是有口福了,沾光,沾光!”


    贤妃笑盈盈道:“谁说不是?”


    闻昭仪也看见了德妃逮到的那只山鸡。


    老实说,她觉得那不像是陷阱里逮到的。


    如若不然,带回来的时候,应该还是活的才对。


    倒像是被人抓住,专门塞进陷阱里边去的。


    只是……


    她看看朱皇后,看看贤妃,最后再看看德妃——难道就只有她自己看出来了吗?


    闻昭仪心里边“咯噔”一下,震得她头晕眼花!


    ……


    小时女官打头,在调制腌鸡的香料。


    葱、姜、盐,八角,酱油,花椒,胡椒……


    几个厨娘有条不紊地在给几只山鸡拔毛。


    另有宫人寻了荷叶备用,还有内侍在堆灶台。


    阮仁燧和大公主像两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左飞飞,右飞飞,勤勤恳恳地四处添乱。


    阮仁燧问:“好了没有,是不是可以包了?”


    大公主问:“是包起来放到火上烤一烤,马上就能吃吗?”


    阮仁燧说:“小时姐姐,我想给山鸡外边涂泥!”


    大公主马上举手说:“我也想!”


    小时女官忍着笑,叫他们俩先去吃点别的:“还早呢,你们垫垫肚子,不然到时候该饿扁了……”


    姐弟俩异常坚持:“不!”


    就要吃叫花鸡!


    可是等待的时间真是好长好长啊……


    德妃跟贤妃就听他们俩不住地在絮叨:“还没有好吗?”


    大公主还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半圆,用以描述时长:“我感觉都过去好久好久好久了!”


    贤妃笑微微地问她:“阮仁佑,你再叽叽喳喳叫个没完,信不信我揍你?”


    大公主:“……”


    大公主就很气愤地瞪了阿娘一眼,跑到朱皇后身后去,把下巴搭在她肩头上了。


    朱皇后笑着反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儿,叫贤妃:“凶她干什么?不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


    泥土逐渐转干,隐约的勾人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


    阮仁燧跟大公主咽着唾沫,瞧着那凝固了的黄泥被打破,露出内里在热力之下变得黄而微焦的荷叶。


    小时女官用夹子剥去最外边那一层,放在托盘上,端到桌上去。


    荷叶一层层拨开,那肉香味儿也逐渐地弥漫开来。


    到最后一层,是焦黄色的油润的鸡皮,后背位置大概是烤得久了些变成了迷人的焦红。


    再用夹子两边那么一撕,浅黄色含着油脂的汁水在雪白的鸡肉上流淌……


    阮仁燧跟大公主像两只饿久了的小猫似的,迫不及待地把脸埋了进去!


    呜呜呜。


    真好吃!


    德妃叫儿子:“岁岁,你小心烫到呀!”


    阮仁燧置若罔闻。


    贤妃叫女儿:“仁佑,你慢点吃!”


    大公主置若罔闻。


    到最后两位老母亲都不惜得管了:“随他们去吧!”


    如是等到了两刻钟之后,阮仁燧跟大公主又如同两条咸鱼一样,挺着肚子,懒洋洋地躺在了贵妃椅上。


    吃美了。


    也吃撑了。


    朱皇后叫人给他们俩送了山楂丸过去。


    搓得小小的药丸儿,只比米粒大一点。


    阮仁燧跟大公主聚头在一起吃了几颗下肚,没觉出有什么用来,倒是觉得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


    当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美美地把一瓶山楂丸分食了。


    然后躺下去,继续吹着风,看漫山遍野的红叶。


    太后娘娘还在跟圣上说话,知道龙川书院居然还发了白菜苗和西葫芦苗给学生,倒是觉得新奇,遂叫人去传两个孩子过来说话。


    阮仁燧吃得不能再饱了,走路都觉得肚子重得慌。


    大公主也亦如是。


    姐弟俩进了殿内,齐齐躬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这么一走动,再加上一弯腰,有些事情忽然间就不受控制地发生了。


    阮仁燧就觉得有股气流在往上顶。


    他小小的眉头动了一下,嘴一张,忽然间打了一个饱嗝儿!


    下一瞬,不久之前才刚吃进去的小山楂丸哗啦啦漾了出来!


    噗噗噗!


    坐在他对面的贤妃赶忙往旁边躲了躲。


    太后娘娘:“……”


    圣上:“……”


    阮仁燧大惊失色:“……”


    大公主离得最近,所以瞧得也最真切,惊愕不已:“岁岁,你在吐丸子!”


    紧接着自己也打个嗝儿,小牛反刍一样,开始往外吐小山楂丸……


    德妃也赶紧起身躲避。


    韩王实在是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了!


    有了这么一个带头人,其余人也控制不住了,殿内笑成一团。


    饶是太后娘娘这么严肃的人,也不禁面露笑容。


    大公主起初看弟弟吐山楂丸,还有点担心呢,没想到自己忽然间也开始吐了。


    更没想到——这群可恶的大人居然都在笑!


    阮仁燧跺脚:“都不准笑!”


    大公主用力重复:“都不准笑!”


    说完,一个饱嗝儿,“噗”一下吐出来几粒小山楂丸!


    韩王笑得肚子疼,都不敢再看他们姐弟俩了,低着头,狠掐自己大腿!


    贤妃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强撑着要来领两个孩子出去避一避。


    到了女儿跟前,看她嘴角那儿还沾着一粒山楂丸儿,当下没忍住,露了笑声出来。


    阮仁燧:“……”


    大公主:“……”


    满殿笑声,更惹得姐弟俩悲愤不已!


    阮仁燧勃然大怒:“这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大公主气急败坏:“看红叶真讨厌,我明年绝对不来了!”


    第170章 第 170 章 德妃小声教训他:“岁……


    从翠华山回宫之后, 阮仁燧和大公主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宫去玩儿/学习啊?


    在外边待久了,真是觉得宫里边很没意思!


    结果没等他们俩无聊几天,朱皇后便忽然生起病来了。


    起初只是有点咳嗽, 妃嫔们领着孩子去给她请安,却没见到人。


    朱皇后的近侍女官从里头出来,隔着帘子, 跟妃嫔们见礼,捎带着也是解释此事。


    “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 皇嗣们年幼,唯恐过了病气。”


    “诸位娘娘既到了门外, 一番心意, 皇后娘娘也已明白,请诸位娘娘回去吧……”


    这时候也没人十分地在意。


    毕竟人吃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


    结果第二天午后,易女官神色少见地有点慌乱,快步入内去回禀德妃:“太医院的人,除了值守的,都去凤仪宫了……”


    略微顿了顿, 又说:“皇后娘娘的母亲, 今天早晨也进宫来了。”


    德妃听得变了脸色:“怎么这么声势浩荡的?”


    她有点不安, 有心想打发人去问一问, 又觉得这么做怕有瓜田李下之嫌……


    几经踯躅, 终于还是默然。


    半晌之后, 她吩咐易女官:“叫宫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不准出去议论此事,要是生了是非出来,我拔了他的舌头!”


    易女官知道此事轻重, 当下毕恭毕敬地应了:“是,娘娘放心。”


    德妃又想着叫人去知会妹妹一声,再一想,她跟小时女官在一起,后者必然会提点她的。


    便也就罢了。


    德妃只是拎了儿子过来,叫他跟自己去小佛堂去诵经。


    阮仁燧知道事情紧要,乖乖地应了,也没有闹腾。


    他心里边也有些不安,只是还记得从前同他阿耶的对话,是以心里边有所揣测。


    朱皇后其实不是生病了,而是打算假死离宫了吗?


    ……


    中宫有恙,且似乎病症不轻,对于内宫来说是一重震动,而对于外朝来说,同样也亦如是。


    太常寺和礼部牵头,举行了几场大规模的法事,还专门请了大师进宫讲经。


    又在城中施粥赈济,以积功业。


    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中宫的身体向着更糟糕的境地滑落。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千秋宫的女官往披香殿来,请德妃和皇长子即刻往凤仪宫去。


    德妃因近来时常出入千秋宫,同这女官也算是面熟。


    闻讯便知事态糟糕,当下试探着问了句:“是只让我们母子二人过去,还是……”


    那女官低声道:“宫里边的妃嫔和皇嗣,都蒙召要过去。”


    德妃心里边便明白了。


    她紧紧地攥着儿子的那只小手,脸色有些苍白地登上了前往凤仪宫的轿辇。


    等到了凤仪宫门外,先见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


    各宫主位的侍从,太后娘娘和圣上身边的亲随,再往里走,朱少国公夫妇和定国公府的人,乃至于政事堂的相公们……


    俱都已经到了。


    寝殿里放下了两重帘幕。


    朱少国公夫妇和朱皇后的亲信们在最里边陪着,太医们神色肃穆,往来行走。


    太后娘娘隔着一重帘幕,静坐不语。


    她旁边是中书省的史官。


    圣上坐在帘幕之外,政事堂的宰相们,乃至于麻太常、礼部尚书,宗正少卿等人,则垂手侍立在侧。


    如此多的来客,或高或低,或男或女,都叫大尚宫安排得井然有序,寻不出丝毫错漏来。


    德妃领着儿子一路进去,见到的全都是一片穆然,除了太医和太常寺、礼部的官员偶尔会低声说句什么,其余的不闻一声。


    贤妃与她几乎是一起到的,大尚宫亲自出来,同她们行个万福礼,而后掀开帘子,到太后娘娘所在之处,给她们指了位置。


    德妃与贤妃便各自领着孩子,默然跪了下去。


    入宫多年,她们也曾经有过龃龉,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最终还是和好如初了。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担忧与惶然。


    在这个时刻,她们是天然的盟友。


    因为她们都有孩子,且一个是皇室长女,另一个是皇长子,而她们俩又自知若无意外,她们此生绝不可能登临后位。


    朱皇后宽和慈爱,能够衷心地对待两个孩子,但如果以后圣上再立新后……


    一切就很难说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帘幕里边的言语声逐渐小了,只剩下被刻意压低了的抽泣声。


    阮仁燧跪在德妃身边,看见大公主脸色苍白,瞳孔失神,流露出很害怕的神情来……


    他悄悄地伸手去握住了大公主的手。


    好冷!


    大公主回过神来,很不安地看了弟弟一眼,眼睛里忽然间涌出来两团小水花。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小声问弟弟:“朱娘娘到底怎么啦?”


    贤妃有点忐忑地看了女儿一眼,有心想叫她别说话,可是……


    阮仁燧小声告诉她:“朱娘娘太困啦,她想睡一会儿了。”


    大公主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阮仁燧四下里看了看,没站起身,膝行着挪过了他阿娘的位置,跟大公主挤在了一起。


    他拉着姐姐的手,小声说:“别怕!”


    两只小鸡崽瑟瑟地挤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帘幕从里边掀开。


    朱皇后的近侍女官脸上带着泪痕,出来同太后娘娘行了一礼:“皇后娘娘的精神好一点了,还有几句话想说……”


    太后娘娘轻叹口气:“叫她说吧,我跟皇帝,乃至于相公们都在这儿听着。”


    近侍女官又去里头传话。


    过了会儿,朱皇后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太后娘娘,陛下,我年轻德浅,只怕不能再继续担当中宫之责了……”


    近侍女官又去外头,把这话全须全尾地复述给宰相们听。


    太后娘娘轻轻说:“你是个很好的皇后,恪尽职守,有母仪天下的风范,选你入宫,是件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朱皇后似乎是笑了一下,很快就咳嗽一声。


    紧接着说:“我领头编纂的那套书,现在还没有完成,我过身之后,可以让费尚仪领头,闻昭仪襄助,共同将此事完成……”


    太后娘娘应了声:“可以。”


    嘉贞娘子与闻昭仪一起拜谢,应声称:“是。”


    朱皇后又说:“费尚仪年轻,主持此事,只怕力有未逮,还请母后再升一升她的品阶,以平息日后可能会有的纷争吧。”


    太后娘娘微微颔首:“嘉贞如今是五品尚仪,依你所言,给她个四品的官衔挂着,也就是了。”


    嘉贞娘子叩首谢恩。


    太后娘娘又问起别的事项来:“内庭诸事,又该如何?”


    话音落地,跪在底下的妃嫔们几乎同时都提起了心弦!


    朱皇后缓缓道:“我心里边一直都记挂着一件事情,田氏为陛下诞育了公主,却只是美人,位分似乎太低了一些……”


    她略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升为婕妤,您以为如何?”


    太后娘娘应了声:“可。”


    田美人受宠若惊,一时悲喜交加,不由得流了眼泪出来:“娘娘仁慈,妾身百世难报!”


    朱皇后又说:“德妃作为中宫之下的正一品内命妇,修书讲学,垂范天下女眷,也可以进一进她的位分。”


    话音落地,别说是其余人,连德妃,甚至是阮仁燧都愣住了!


    进一进德妃的位分?!


    朱皇后大抵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此时此刻,问的不仅仅是太后娘娘,也有圣上:“母后与陛下,以为此事如何?”


    圣上简短地应了句:“可。”


    太后娘娘声音平稳道:“那就依你所言,擢升德妃为贵妃吧。”


    妃嫔们全都惊住了!


    德妃自己也惊呆了!


    关键时刻,还是阮仁燧反应过来,飞速地用胳膊肘儿拐了她一下,小声提醒她:“阿娘,谢恩呀!”


    德妃打个激灵,回过神来,赶忙拜谢:“皇后娘娘厚爱,妾身没齿难忘!”


    帘幕外边,政事堂的相公们对此事倒是有着另一重想法。


    要说朱皇后做这个决定之前,从没有跟圣上亦或者太后娘娘通过风?


    这是绝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擢升德妃为贵妃这事儿,其实早就已经在最顶层那里通过了。


    再回头想想,先前太后娘娘让德妃给外命妇讲书,其实就是在为这事儿埋伏笔了!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宰相们悄无声息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同僚们眼底看出了相同的猜测。


    圣上不会再立继后了!


    若非如此,有什么必要提前抬一位贵妃出来?!


    再循着这条线来想想,或许朱皇后其实早就卧病了,只是一直没有公之于众罢了!


    冷不丁一个消息砸过来,德妃险些当场晕倒,即便是谢了恩,但脑袋里也还晕晕乎乎的呢!


    她晕乎了,朱皇后却没有。


    她的安排还在继续:“贤妃最早侍奉陛下,又诞育了皇长女,性情温柔妥帖。”


    “贵妃有了历练,行事练达,也可倚仗……”


    “只是我想着她们二人毕竟年轻,处置宫务,还是得有个经验丰富的人领着才成……”


    如是讲完之后,朱皇后声气有些虚弱地提议:“请大尚宫、贵妃、贤妃共同执掌宫权,太后娘娘、陛下以为如何?”


    圣上与太后娘娘如先前一般,出声应了:“可。”


    让大尚宫与贵妃、贤妃共同执掌宫权,这事儿倒并不是很出人意料。


    前者有圣上的信重,又资历深厚。


    后边两位是朱皇后之下位分最高的妃嫔,理所当然。


    闻昭仪跪在贤妃后边,有那么一个瞬间,意识模糊,两耳嗡鸣。


    她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当日在翠华山行宫时的画蛇添足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通过朱皇后,亦或者说是圣上设置的考验。


    而田美人通过了。


    所以田美人被晋升为了昭仪。


    而她则失去了同贵妃和贤妃一起共同执掌宫权的机会。


    当日在翠华山,当侍从悄悄禀告,说齐才人有要紧之事,意图禀告给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跳脱了这个陷阱,将此事禀告给了朱皇后。


    朱皇后夸赞了她。


    只是与此同时,闻昭仪也在想:一个被驱逐出宫的才人,真的有能力在到了行宫之后,收买人手,将消息送到她面前来吗?


    再去想近来太后娘娘对于德妃的厚爱,她猜想,或许宫里边即将发生什么变故了。


    而此时此刻联系她的齐才人其实并不是齐才人,而是一张考卷。


    那么,参与考试的人会有谁?


    初入宫廷的她,还有——身份其实并不匹配位分的田美人!


    闻昭仪悄悄使人去打探,看田美人那儿有没有什么动静?


    她意识到——其实这才是田美人的妹妹没有跟着来行宫的原因!


    圣上,亦或者说朱皇后不希望田美人在妹妹的指导之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个选择,必须得是她自己做出的才行!


    闻昭仪很快就知道了结果。


    就在她跟朱皇后讲齐才人之事的时候,田美人也打发人去拜见朱皇后了。


    闻昭仪听闻此事之后,心脏都漏跳了几拍!


    太后娘娘和帝后,乃至于三位皇嗣都在行宫里,齐才人一个废妃,有什么能力接连将消息送到两位后妃那儿去?


    她意识到那的确是一场考试。


    可遗憾的是,这场考试只需要能及格的学生,而她额外地做了附加题。


    考官很坦然地让她知道这的确是一场考试,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本身其实就已经是一种明确的态度了。


    考试早已经结束,现在是公布成绩的时候了。


    朱皇后后边陆陆续续地说了一些别的。


    私人赠与两位皇嗣的东西。


    她过身之后,凤仪宫的侍从们如何安置。


    又专门叫人取了自己的手札来,给记录在册的那些素来行事有度、当值认真的女官、宫人和内侍求了赏赐。


    或者升官,或者厚赐,不一而足。


    最后则是承恩侯府的事情:“承恩侯府的乱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侯府没有主母,从前的世子又因为无礼被废黜了……”


    她这话是跟政事堂的相公们和麻太常等人说的:“这事儿不好处置,还是让我来开这个口吧。”


    “外戚那边的分数统计表上,刘五娘子名列前茅,就立她做承爵之人,诸位以为如何?”


    宰相们迟疑着彼此对视。


    麻太常有些犹豫,低声道:“娘娘,向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刘五娘子前边似乎还有兄长……”


    惹得朱皇后勃然大怒,沙哑着声音道:“承恩侯府不法的事情多了去了,何必非要在长幼上纠缠?!”


    她咳嗽几声,才继续说:“难道还要再扶一个纨绔上去,承继他父亲的荒唐和狂悖吗?!”


    麻太常不能应对,几瞬之后,低头应了:“娘娘所言甚是,既如此,就依您所言。”


    再之后,朱皇后就没怎么说话了。


    殿内众人各有所思,神色恍惚,一时之间,只有压低了的哭泣声和被风吹起的帘幕,不时地飘摇在众人耳中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近侍女官哭着来报:“皇后娘娘薨了!”


    短暂地寂静之后,由里及外,众人潮水般跪了下去。


    俄而哭声大作。


    ……


    虽然朱皇后再三嘱咐,葬礼不可过于靡费,但依从太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办得十分隆重。


    妃嫔们迅速地改换了素服,皇嗣们自然也是如此,在德贤二妃和大尚宫的统领之下,一起往凤仪宫来哭灵。


    德妃毕竟年轻,新点的天赋也在读书讲学上,而不是办这种大事。


    相较之下,贤妃虽然长于人情世故,但也缺乏料理这类大型场合的经验。


    关键时刻,还是大尚宫撑起了场面,一条条地跟两妃商议。


    “武安大长公主为姐,韩王为弟,且韩王妃向来文弱,到时候,宗亲这边儿,还得委托大长公主襄助。”


    二妃俱都应了。


    “二公主毕竟年幼,皇后娘娘在天有灵,想必也怜惜幼女,叫田婕妤带着公主守到半夜,此后再到举丧那日再来也就是了,两位娘娘以为如何?”


    二妃也应了。


    大尚宫又说:“请贤妃娘娘照应着内庭的妃嫔和大公主、皇长子,免得乱中出事,贵妃娘娘往前头去,预备着内外命妇入宫哭灵……”


    “皇后娘娘交待的那些事项,就叫冯尚宫和皇后娘娘的近侍女官一起操办,我协同费尚仪,去跟太常寺和礼部商量丧礼的具体事项……”


    很周到,很妥帖。


    二妃颔首应了,很客气地谢过这位内庭老人。


    大尚宫赶忙还礼:“两位娘娘这么说,真是折煞我了……”


    二妃各司其职,很快离开。


    大尚宫则叫了冯尚宫过来,交待她该办的事情:“叫你过去,是互为监督,如此处置,皇后娘娘早已经有了决断,只管听着也就是了。”


    又说:“定国公府的小娘子也会进宫,她尚且年幼,你着意瞧着,看她要是累了,就赶紧开口,领着她去歇息,这种话,朱氏夫人自己是没法说的……”


    冯尚宫毕恭毕敬地应了:“老师,我知道了。”


    大尚宫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那边嘉贞娘子过来寻她,预备着一起去见太常寺等外朝的人,大尚宫再温和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冯尚宫看着她的背影,再看一眼随从众妃跪在一起的闻昭仪,默不作声地眨了眨眼。


    她知道,比起毫无经验的二妃,闻昭仪曾经分别替闻老夫人和闻相公操持过寿宴,且还办得很不错。


    闻昭仪有着掌家的经验,也具备操持大型场合的能力。


    相较于二妃,她才是更适合执掌宫权的那个人。


    因为她确实能抓住那份权力。


    所以啊……


    冯尚宫在心里边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尚宫一定得在闻昭仪冒头之前,就把她按下去才行。


    最粗陋的手段,是明刀明枪,针锋相对。


    最顶尖的手段,是顺应对手的性情,引人入彀,杀人不见血。


    宫里边从来都不缺聪明人。


    有些人可能一直到闭上眼,都不知道自己折损谁手。


    ……


    阮仁燧三岁,大公主五岁,不同于还不满周岁的二公主,都是要给朱皇后守灵的。


    德妃有点不放心儿子,才三岁呢,一跪就是一整天,怎么受得了?


    且因是丧期,吃的也都是素菜,一点荤腥都没有!


    大公主虽也是孩子,但好歹还比岁岁大两年呢!


    只是这会儿她领头主事儿,总不好带头叫儿子去歇着的。


    尤其朱氏夫人的小女儿、朱皇后的小妹妹朱三娘子也进宫来给姐姐守丧了。


    她今年也才四岁,真是生得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


    冯尚宫记得大尚宫的嘱咐,专门来问过几回,看朱三娘子是不是需要去歇歇。


    德妃就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只要朱氏夫人答应了,她就顺理成章地叫岁岁和大公主也去歇着!


    可是!


    朱氏夫人居然没有点头!


    朱三娘子就跟大公主和岁岁一起守孝,一起熬夜,一起吃青菜豆腐,看着居然还是精神百倍,一个瞌睡都不打!


    德妃:“……”


    这不科学啊!


    明明岁岁已经是小孩儿里边身体很好的类型了!


    朱三娘子是朱皇后的妹妹,礼法上也需要给姐姐守孝,只是这种守孝,一定是低于作为儿女的阮仁燧和大公主的。


    人家做妹妹的都在老老实实地守,你们做儿女的居然要跑?


    想都别想!


    哭丧持续七天,阮仁燧和大公主、朱三娘子吃住都在凤仪宫,想躲懒都没机会。


    德妃又不能悄悄地吩咐下去,说:你们往岁岁的碗里边藏一个鸡腿!


    丧期这么干叫人知道了,别说是贵妃之位,德妃之位都未必能保住了!


    她也就只能忍着,私底下悄悄跟儿子说:“再忍忍,过去这几天就好了。”


    阮仁燧跟大公主忍得满脸菜色,只是倒还都能坚持得住。


    阮仁燧是因为他毕竟是个成年人。


    大公主则是因为她与朱皇后的感情很深。


    到了第四天晚上,姐弟俩半夜饿得睡不着,正翻来覆去呢,窗户忽然间被人轻轻地敲了敲。


    阮仁燧一骨碌坐起身来,警惕地问:“谁?”


    窗外朱三娘子细声细气地叫他们:“是我,你们从窗户这儿悄悄地出来,有好吃的……”


    大公主也紧跟着坐起来了。


    她还专门放轻了动作,小心不要惊动外边守夜的人,又搬了小椅子过来,叫弟弟:“岁岁,踩在上边,我们悄悄地出去!”


    阮仁燧毕竟是个成年人,见状就有了猜测。


    凤仪宫里人这么多,朱三娘子怎么可能瞒着所有人给他们找吃的?


    必然是有人默许了的。


    既然如此,这时候守夜的人即便听见,怕也会装聋作哑的。


    阮仁燧跟大公主先后翻窗出去,跟在朱三娘子后边,跟她一起进了偏殿。


    桌上摆了两只盘子,里头是油亮亮的烧鸡。


    朱三娘子自己找了把小椅子坐下了,又叫他们俩:“快来吃吧!”


    大公主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回想起阿娘说的话,有点犹豫:“这,这不好吧……”


    阮仁燧悄咪咪地问朱三娘子:“是有人让你带我们过来吃的吗?”


    朱三娘子葡萄似的黑眼睛看着他,点点头,有点含糊地道:“……说,你们俩都饿瘦了。”


    阮仁燧明白过来,当下不再犹豫,招呼大公主:“大姐姐,快来吃!”


    说完,自己一马当先,开始大快朵颐。


    好香啊!


    阮仁燧才啃完一只鸡翅膀,外头就有脚步声传过来了。


    紧接着是德妃的声音:“那边怎么掌着灯?”


    阮仁燧心脏猛地一跳!


    下一瞬,德妃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儿子满嘴的油和那只烧鸡,大惊失色!


    她赶紧自己进来,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慌里慌张道:“岁岁,你哪儿来的烧鸡?”


    阮仁燧:“……”


    朱三娘子主动说:“贵妃娘娘,是我给他们带过来的……”


    德妃一下子就哑火了。


    她没法儿对着朱三娘子说什么……


    当下只能蹲下身,柔声细语地问:“三娘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三娘子眨了眨眼睛,同样很小声地说:“因为姐姐说大公主和皇长子都饿瘦了……”


    深更半夜,德妃起了一身白毛汗!


    她声音有点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三娘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朱三娘子有点纳闷儿:“我没有乱说啊……”


    德妃听得心里毛毛的,眉头紧锁,再一扭头,看儿子还在吃,不由得小声教训他:“岁岁,别吃了!”


    “没礼貌,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她说:“皇后娘娘在天有灵,看见该怎么想?!”


    这话才说完,半空中忽然间幽幽地响起了朱皇后的声音:“让他吃……”


    德妃:“……”


    阮仁燧:“……”


    德妃一把攥住了儿子的手臂,瑟瑟道:“岁岁,你刚刚听见了没有?好,好像是皇后娘娘的声音?”


    她有点恍惚:“还是我听错了?”


    半空中朱皇后还在说:“仁佑,你也来吃!”


    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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