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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锈雪.32你的命拴着我的命,生死都……


    宋思听回去操持了杨翠兰的葬礼,其实说是葬礼,也就一个封棺下葬的过程。因着她们在这边实在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认识的稍微近一点邻居,关系也就普普通通。


    没办酒,简简单单吹了个响,人走完,宋思听跪在墓碑前,安安静静烧完了纸钱,眼泪空落。


    道乡的小院的地上还凝着杨翠兰当时流的血,宋思听不忍再呆,收拾了几样东西,房子一锁,不打算再回。


    寒假的时候,她一直待在滨湖苑,之前找好的兼职推了,成日把自己锁在屋里,什么都不做,睁眼就凝着窗外的东湖,看短暂的白天划过,然后进入长久的黑暗。


    电视开着,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宋拜山死后,她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还偷偷躲着杨翠兰哭,现在杨翠兰走后,她真正一个人的情况下,倒是一滴眼泪


    都挤不出来了。


    是她太冷血了吗?奶奶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够呢?


    是她太自私了吗?为什么非要去上学呢?如果能一直在家陪着杨翠兰,是不是奶奶就不会死?


    对啊,都怪她。


    爸爸不在,她本来就应该尽到赡养奶奶的义务,本来就应该一直陪着她。


    她不懂事,她自私,她活该……


    才让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


    但或许本来该死的不是他们,本来该死的是她才对。


    宋拜山死的时候,那么多人都在,为什么她不能在呢,她在的话,或许宋拜山就不会死。


    杨翠兰死的时候,她也应该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杨翠兰也不会死,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去医院治疗,但人还好好的。


    如果她在的话……如果死的是她……


    宋思听此刻才终于明白,或许最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该死的,是她才对。


    恍然大悟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卫生间惨白的灯下,凝视镜中自己蓬乱的发,乌青的眼底,眼球上的血丝。


    总感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陌生。


    与她对视好久,忽然,终于看见了一丝破绽,她苍白的,带着裂纹的嘴唇轻轻开口,凑近了镜面,额头抵上时,她听见喃语。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水流声哗哗,很快盈满整个洗脸盆,渐渐沿着边沿蔓延到地。


    冰凉的,刺人的,犹蛇贴肤的水舔上她的足踝。


    一个激灵,她伸手。


    水果刀利落划上手腕静脉一下两下三下。


    血液顺着破烂不堪的伤口争先恐后涌出,而后淌到手背。


    一滴,两滴。


    “嘭!”


    台盆里面的水染成血色时,一道剧烈的撞门声响。


    “宋思听!”


    一声厉呵,宋思听身子猛然一颤,手中的刀拿不稳,掉在地上,刀尖险些撞到脚面。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没回过神,便被来人扯着肘弯,拉出洗手间。


    盯着手腕上不断往下滴落的鲜血,还有被染上血花,又被水弄湿的鞋袜,宋思听感觉耳鸣一阵,落进虚无的只有回音的空间。


    久久,思绪回笼,她注意到自己身前站着的人,缓缓,视线顺着挺阔的裤脚往上,攀着冲锋衣的衣角,然后,攀上肩,最后,歇在一双被镜面盖着的,带着点冷冽的眉眼。


    李牧迁拧眉,他看着眼前狼狈的宋思听,再扯过她垂在身侧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腕上,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


    再抬眼,看着她空洞的眼,许许多多的话语和情绪都在他的沉默中被消解掉。


    “……”


    抿着唇,李牧迁扯着她的肘弯,小心翼翼地给她带到沙发边坐下。


    接着,他拐去卫生间,捡起刀,关掉水龙头,视线顿在血红的台盆水面半晌,拔掉水塞。


    看着漩涡一点点消失,李牧迁手指扣到台盆边沿,指骨用力到发白颤抖。


    他闭目,强撑着镇定,深呼吸,再睁开眼,压下胸中那种暴戾的,带着强烈后怕的心悸。


    “去医院。”


    从卫生间拿了毛巾出来,半跪在宋思听身前,擦了擦她身上的水,李牧迁去她的房间拿了外套,招呼她换上。


    宋思听没动,她坐着,沉默地,缓缓地,摇摇头。


    看着她腕上血液已经凝固的伤口一片狰狞,李牧迁把手上半举着的外套放到她身侧,转身,找了药箱过来。


    没有纱布,也没有棉片,他拿手机叫了外卖过来,转而打开酒精,半跪在她身前,拉过来她的手。


    宋思听闻见酒精的味道,下意识把手往后抽了抽,没抽动。李牧迁抓着她的肘弯,力道很大,接触的地方,骨头都有点疼。


    酒精冲洗伤口,刺痒的疼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吸吸鼻子,终于开口:“疼。”


    “忍着。”


    没有退让,李牧迁盯着她的伤口,眉眼不抬,甚至于声色都有些冰冷。


    宋思听哑了声,讪讪地盯着他的发顶。


    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实在委屈,在李牧迁替她消完毒,开门去拿纱布的时候,她眨眨眼,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往下掉。


    “……”


    李牧迁转身,就看见她通红的眼眶,还有一颗颗泪珠,一粒粒砸在手背。


    叹了口气,他走过去,重新扯过她的手,一点点把伤口上了药,包扎好。


    缠完最后一圈,他盯着一丝不苟的结,顿了好久,轻轻开口:“如果以后,想自-杀,或者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举动,要和我说,好不好。”


    宋思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盯着他看,没接话。


    拿起被他放在一边的水果刀,李牧迁把刀把塞进她的掌心,接着,他握着她的手,紧紧包裹着。


    意识过来什么,宋思听连忙使劲拽了拽手,想要抽回来,可是拗不过他的力气。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拿着她的手,在他的腕上,同样的位置,用力划上。


    鲜血争先恐后涌出,一点点洇湿他的袖口,还有裤面。


    “你疯了!”


    宋思听扯着手,只是徒劳,她转而去用另只手推他,被他挡开,于是,眼睁睁看着他接着,划上第二刀。


    “你有病啊,你放手,你真的神经病李牧迁,混蛋,有病,你放开我!”


    她徒劳地推着他,踢他,转而被他架着手,锁住腿。


    宋思听忍不住,叫嚷怒骂声中,看着他划上了第三刀。


    终于,他松开手,刀子沾着他的血,混着她已经干了的血迹,被放在一旁。


    宋思听的眼泪随着他的血,拼命涌出。


    她哭到不能自已,呼吸都有些困难,被泪水糊住的视线里,被耳鸣和大脑缺氧制造的一片模糊真空罩子里,她听见他开口,一字一顿,句句清晰。


    他说:“你想死,我陪你一起,你想自-残,也算我一个。你要做什么,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要死,我跟着你一起下葬,你要活着,我陪你一起好好活着。尽管自私,尽管道德绑架,我也认了。总之,你的命拴着我的命,生死都连带着一起。你要是什么时候不想活了,比如今天这样,你和我说,我跟你一起,要是不和我说也无妨,我绝不食言,看见你尸体的那一秒,我会随着你一起。”-


    黄炎给她打来了电话。


    刚把穆淼送上飞机,站在机场门口,随手拦了辆车,宋思听报了个地址,接听。


    电话那头,黄炎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问她,小宋丫头,要不要见一面。他说,他已经知道了李牧迁被带走的消息,他问她,还是把录像交出去了,对吗?


    宋思听没回答,静静看窗外不息的车流。


    黄炎在电话那边继续问:“我知道被骗的滋味很不好受,你现在恨他吗,你想不想,报仇雪恨?”


    “……”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改向,时隔几天,宋思听又回到黄炎的会客室。


    这几天格外漫长,此时坐在上次同样的位置,恍若隔世。


    黄炎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她对面坐下。


    捧着水杯,温暖的水温平息她心中的百般情绪,宋思听垂眸盯着杯中水面逐渐平稳,这才抬眼,看着黄炎,直奔正题:“怎么报仇?”


    “这事急不得,”黄炎将一个文件袋推过来,问起她,“李牧迁被抓走,警察怎么说?”


    宋思听视线从他,转到他的手下压着的黄皮文件袋,顿了顿,接过来,解开绕线打开。


    里面是一些已经泛黄了的文件,抽出来看,一些看不大明白的数字和一些机械的专有名词。


    “这些是……”


    宋思听摊开,翻看着,在其中几张看见了宋拜山的名字。


    “是你爸当年被查封时的文件翻印版,当初他来找我借过钱,给我看了文件,我留了个心眼,印了下来,留到现在。”


    黄炎同她解释。


    眼看她盯着那些纸蹙眉起疑,他接着往下说:“知道老宋当


    年是为什么被查封吗?”


    宋思听目光移开,看着他,缓缓摇头。


    “当年,有人举报,老宋厂子里出来的件,存在很多不合格品,他交的一家厂子,因此闹出了事来,一个员工用了他厂子里出来的零件组合的机器,弄残废了,小臂截肢。上报到政府,政府再去抽他厂子里的零件合格率,严重不达标,所以给他查了,再加上老宋当年还中了标,政府加上几个厂子的违约金加起来,天文数字。”


    黄炎说到这,顿了顿,感慨一声,这才接着往下道:“这种偷工减料偷奸耍滑的事情,别的厂子也不少,做生意嘛,谁不想多赚点。但这事落在老宋身上,我是怎么也不信的,当年和老宋一起共事,他的人品有目共睹,所以文件下来,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所以我留了复印件,顺着上面提到的厂子暗中查了查,果然,我就发现了一点端倪。虽然迟了很久才发现,不过可以确定的是……”


    闻言,宋思听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她看着他不断开合的嘴唇,猜到了他的后面的话。


    “当年,他是被陷害的?”


    “当年,他是被陷害的。”


    两人声音撞在一起。


    第112章 锈雪.33他不是意外死的,是有人要……


    “没错。”


    黄炎见她也想到了这里,点点头,便接着道:“我疑心不对,顺着这些文件一一去找了厂子,问出问题的那批货,谁送的,谁负责的,结果无一例外……”


    宋思听拧眉,低头又看了眼文件,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林德飞。


    “没错,正是他,”黄炎缓缓道出这个名字,“怎么会那么巧,出厂交货的那批货,在他负责的车间,送货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和他有牵扯,如果说没什么猫腻,我是绝对不信的。只可惜终究是我慢了一步,等我查出来要告诉老宋的时候,他……”


    声音轻轻止住,黄炎悠悠叹了口气,面上也忍不住动容。


    “老宋是我的好哥们,之前待我不薄,处处帮扶,可是没等我报答,他就……”黄炎眼眶微微有点红,似乎是不愿在小辈面前掉面,扭过头去揩了一把泪,缓了好一会,才忍着声音的颤抖,转了话题,“总之,林德飞处处可疑,但他没承认,我也没证据证明老宋厂子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只能给他谋份工作,看住他,想着假以时日,看看能不能找见什么线索。”


    他这么说,算是给宋思听说明了为何当初会接济林德飞一事。


    只是……宋思听抬起头,看着他,问道:“所以这件事和李牧迁有什么联系,毕竟你也说了,当初是林德飞搞的鬼。”


    “我知道你或许不愿相信,那份录像,你没交给警察吧。”黄炎迎着她的视线,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了话题。


    宋思听点点头。


    “我猜到了,毕竟你若是交了,警察就会过来道乡,我这边也能收到消息,”黄炎淡声解释,紧接着话锋一转,接着方才的话,“但是即使林德飞在我家的产业干着,他的嘴也严得紧,我几次三番套不出什么话来,他也就提防我很多,也不知道是我逼急还是他预感到什么,在老宋死后的第三年,林德飞失踪……这事你也清楚。”


    黄炎见她脸色有变,轻飘略过这一段,两人都清楚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他话的重点,还在后面:“之后我也失去了林德飞的消息,直到我买下了道乡那块地,我发现不对劲。”


    “道乡人几乎都搬空,他们的房子也容易拿到手,唯一啃不下来的,就是你家之前的老房,我了解了一下,地皮过到你名下,但是你当年一走,这边也没个能联系到你的人,我就几番打听,找到了滨湖苑,见到李牧迁,知道那房子钥匙在他那,他说你不会回来了,我就问他房子卖不卖,他不愿意,劝了几次也没用。所以那一片的工程都要停下,我一寻思停就停吧,大不了重新规划,或者等之后再劝劝。”


    “所以那片就彻底没人去了,但是底下的员工偶尔会汇报说,看见李牧迁出入,然后我就留了个心眼,让他们看着监控,于是,就有了你手上的那段录像。”


    黄炎说到这里,口有点干,见宋思听神色恍惚,他留给她一小段思考的时间,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润润喉。


    就在这片段的停歇空档,宋思听盯着他,开口道:“但是这也只能证明,李牧迁知道林德飞的所在地,至于当初是不是他对我爸动的手,是不是藏林德飞的那个人,该如何证明?”


    “那这就要问问林德飞了,”黄炎放下杯子,点了点她手边的文件,“这些,连同录像,交给警察,他们或许能查到林德飞手上关于李牧迁的证据。”


    宋思听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向他手下的文件,没有着急答应。


    沉默一瞬,她问:“黄叔叔既然已经有了文件,为何自己不交?”


    “因为说到底,这些事与我无干,”黄炎顿了顿,指出关键,“但是你,作为宋拜山的直系亲属,能够申请案件重调。”


    “现在李牧迁即使被抓进去,大概也定不了罪,要不要交这些文件,要不要让之前这些事有个真相大白的结局,决定权在你。”-


    在那次割-腕被发现之后,李牧迁便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白天陪她在家休息,或者外出走走散散心,晚上就宿在客厅的沙发。


    他的气息逐渐将她周围的空气填满,如果是换作之前的宋思听,应该会有点不大适应,但是现在,孑然一身,有一个常在身侧的人,倒是能让她感觉到自己还被拴在这个世界上,像还被扯着线的风筝。


    她把这条细细的线,当作救命稻草。


    一整个寒假的时间,经过各种交流还有时不时的药物治疗,宋思听勉强摆脱了痛苦茫然。


    李牧迁在和她谈心的时候有句话说得虽然俗套,但是蛮对,宋拜山和杨翠兰的在天之灵,也肯定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于是,宋思听在一个深夜,认真思考起了自己的以后。


    家里的欠款还完,她手上还留着两套房子,再加上自己也可以做兼职,至少不愁吃穿。她就只需要按部就班上完大学,毕业了再去考鹤城的教师编,有个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人生,不要再起什么波澜,不要再出什么意外,能够让她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就好。


    不过转念一想,她的家人全都不在了,她孤苦伶仃,又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病情随着春天的到来慢慢变好,有了目标,有了动力,只要不去想那些让她难过的事情,日子过得倒也惬意安稳。


    开学后,让自己忙起来,徘徊于上课和兼职之间,也没时间想东想西。


    再加上她搬出去和李牧迁一起住,两个人闲暇之余会窝在一起看看电影,在冰城的大街小巷散步,还一起养了几盆花,几条金鱼。


    暑假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吉林和内蒙,在东北沿线玩了一转,最远还出了最北的国界线,去到俄国溜达两圈。


    日子一天天过着,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枕在李牧迁的臂弯,希望这样平淡的日子能够一直绵延万年,直到她化作捧黄土,归于大地。


    直到又一年冬。


    放假前一个月,晚上在出租屋吃饭时,李牧迁忽然问她,过年要不要去见见他的爸爸。


    其实之前也有所铺垫,例如偶尔几次撞见他们打电话,宋思听也会凑过去打过招呼,李逢秋也说过让她寒假一起过年的打算。


    不过即使这样,陡然听见李牧迁提起这事,宋思听也还是讶然,攥紧筷子,犹豫半晌,说了句:“有点早吧。”


    见对象的家长,意味着什么她也清楚,只不过现在她还在大二,左右不过刚二十,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对于她来说确实还有点早了。


    “不是预备这件事,”李牧迁淡笑一声,“是我爸过年自己在家,还蛮孤独,想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一起去过个年。”


    宋思听咬着筷子头犹豫半晌,问他:“你呢?你不回家过年吗?”


    “你在哪过我就在哪过。”


    李牧迁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她先吃饭。


    暗暗松了口气,只是去一起过个年的话,宋思听倒无所谓,她点头应允下来。


    随着将近年关,天气更冷了点,十二月初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冬季正式来到。


    寒假回家后,宋思听给宋拜山和杨翠兰上了坟,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这一年的变化,学业进


    行得怎么样,长胖了多少,攒下了多少钱……


    最后,她仔细扫了他们坟前的雪,等着又一场雪再次落下。


    大年三十那天,天气很阴,灰色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场暴风雪,李牧迁发过来消息说他陪着李逢秋去赶集,晚上会早点过来接她。


    临到约定的时间,宋思听换好衣服,坐在客厅沙发玩手机,等着李牧迁过来。


    只是刷着刷着,忽然感觉有点闷,思绪不知道为何有点乱。


    有点坐不住,她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想着通一会风。


    呼啸的风灌进来的一瞬间,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


    宋思听走过去拿起来直接接听,默认是李牧迁打来的:“你到了吗,我现在下去。”


    说着,她拿起外套。


    却倏然听见电话那头,一道有点陌生的声音叫她:“是宋思听吗?”


    去关窗的脚步硬生生止住,宋思听愣了一瞬,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还未等她将那个声音和记忆中的某个人对上名号,那边紧接着说道:“宋拜山家的姑娘,你是叫宋思听对吧。我是林德飞,你爸爸之前厂子里面的员工,我……”


    那边话语犹豫着顿住。


    宋思听回神,看了看外面黑压压的天,边走过去关窗,边说道:“对,是我,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


    关上窗,等了一会,那边久久未回话,宋思听又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确认通话正常,又贴回耳边,问了一句。


    那边依旧没回。


    宋思听耐心有点耗尽,语气变冷了几分:“不说话我挂了。”


    “别,我确实是有事,有事找你,”林德飞在电话那头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语气郑重,“是关于宋拜山当年的案子,我,我知道一些隐情,他不是意外死的,是有人要杀他。”


    “我手上有证据,我们,我们见一面,地点在,在宋拜山的厂子,只要你一个人,不要和别人说。”


    第113章 锈雪.34“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别人……


    “我在这里等你。”


    林德飞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忙音,宋思听空站在原地,顿了好一会,才魂不守舍地关掉手机。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推着她穿上外套,出了门,下了楼,打上车。


    车窗降下,待到冷风灌进,司机唤她时,宋思听才缓缓回神。


    “老妹,老妹,”司机见她扭过脸来,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按下驾驶座那边的控制按钮,“关个窗,这大冷天,冻得慌。”


    “……不好意思。”


    宋思听敛回心神,看着从升起压缩的车窗缝隙中飘进的细小雪花,意识到天气预报上的暴风雪已然来到。


    随之一同的,是李牧迁的来电铃声,他应该是已经过来了。


    盯着闪烁的手机屏幕,宋思听的手指迟迟没有按下接听。


    电话自动挂断。


    下一秒,又打进来。


    她依旧没接。


    司机看着前方的路,余光瞥她一眼,笑呵呵问道:“和对象吵架了啊,不接电话。”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宋思听看着依旧闪烁的屏幕,按了挂断,紧接着关机。


    车内清静。


    见她没有什么回话的意思,司机也不想自找没趣,讪讪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临到地方,街上一片荒芜,他咂咂嘴,好心提醒一句:“这附近可不好打车,老妹你办事要办多久,快的话我在这打表等你。”


    宋思听随着他的话瞥眼看去,见车窗外依稀的路灯,暖黄的灯色镀着一线一线的细密雪针,落在寂寥荒废的陈旧砖石上。


    思忖一瞬,她留了个心眼:“师傅,从我下车开始,帮我查半个点,要是我没过来,麻烦你帮我报个警。”


    闻言,司机一脚急刹,惯性带得宋思听一个不稳,头磕在副驾座椅。


    她揉着脑袋直起身,见司机惊惧地扭头看她:“老妹你这是要干啥事,咋还报上警了。”


    “没事,就是这荒郊野岭的,我怕我遇见什么不测,你尽管报就是了,要是说你报假警,算我的。”


    “这……真没事?要我陪你去吗?”


    司机说着,拧着车钥匙就打算熄火下车。


    想起来林德飞在电话中说的就你一个人,宋思听摇摇头,说了不用。


    她不想出什么差池。


    下了车,循着记忆,她一步步踩着地上反着凌凌闪光的新雪往厂子旧址走去。


    周遭荒凉一片,就连远远看见门头的厂子院里,都没有亮光和声音。


    疑心有诈,宋思听放缓呼吸,脚步变得轻飘飘,碎碎的步伐一点点挪近。


    才走近门边栅栏,见门口挂着的锁解开,生了锈的铁门掀开一条窄窄的,可供一人侧身通行的缝隙。


    停在门前,宋思听拿出手机,想打个手电,见屏幕点了两下不见亮,才想起被自己关了机。


    重新开机,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一条条涌进,叮叮当当的提示声乍破雪夜的一片寂寥。


    与新的来电提醒一起响起的是门内一道警惕的声音,唤着她:“宋思听?”


    关掉铃声,宋思听没有管来电,打开手电筒,照进门内,见厂子院中的空地中央,蹲着的一道身影缓缓起身。


    灯光从他的膝盖上棉裤的褶爬升到他的胸口,他的衣襟,他的肩膀,再停在他的脸。


    陌生中带点熟悉,她逐渐将眼前这人同记忆中的名号对上:“林叔?”


    见林德飞眯起眼,伸手在眉前虚挡着,宋思听将光打到地上,侧身挤进门口缝隙,循着他在雪地上薄薄的一侧孤单脚印,向他的方向走过去。


    直到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她停下来,灯重新打在他的前襟,看着他被余光照见的,带着点隐约的胆战的眉目,宋思听拧眉,直奔主题:“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关于我爸的死,你知道什么?为什么说他是被人杀死的?”


    林德飞没急着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看向她身后,张望两眼,再看回她。


    抿了抿唇,他的声音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问她:“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别人?”


    “没有,就我一个。”宋思听摇摇头。


    “没人跟着你吗,你没和别人说吧。”


    林德飞说着,视线缓缓向下,落在她漏出一角的手机屏幕上,上面的来电显示不断闪烁。


    顺着他的目光,宋思听直接按下了挂断,见他依旧盯着屏幕,她索性再次关机。


    唯一的一点亮光消失,彼此的脸消失不见,只能看着黑暗中一个更加黑暗的轮廓,来辨认对方的位置。


    林德飞的身影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紧接着又绷起来,通过轮廓看,他点点头,喃喃两声:“那就好,那就好。”


    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宋思听催促他:“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叔叔,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宋,这些年,我都活在悔恨当中,”林德飞头向她的方向转动,幽幽开口,“其实当年……小心!”


    宋思听本来在等着他说出什么,但是突然,他说着说着,大呵一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林德飞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刀子,朝她扑过来。


    余光瞥见刀身反着冷冷的光,宋思听心脏倏然一瞬提起,快要跳出嗓子眼。


    下意识后退躲闪,千钧一发之际,她恍惚间踩到了什么,脚一崴,还未稳住身形,后脑上一道剧烈的钝痛,当即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倒在地上闭上眼的前一秒,她好像听见了林德飞喊了一句什么。


    短促的,依稀是名字-


    从黄炎的公司出来,宋思听站在门口仰头看了一眼,会客室的窗户打开,她与黄炎对视一瞬。


    黄炎同她挥了挥手,出于礼貌,宋思听抬起沉重的手也回了一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垂下视线,她盯着眼前街道,深呼吸一口气,凛冽冷空气灌进肺里,她喉间有着一丝腥甜,头脑清晰很多。


    看了看手中提着的文件袋,宋思听眸光闪烁半分,脚尖在左右街道徘徊,最后还是选了个方向走着。


    黄炎和她说的足够多,他们也很清楚,李牧迁暂时还定不了罪,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


    “要不要把他送进去,选择全在你。”


    想起黄炎说的这句话,宋思听失去所有力气。


    她停下脚步,正好在十字路口前。


    看着绿灯一点点流逝,跳转成红。宋思听闭上眼,眼泪静悄悄地流下。


    医院,林冉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视线停在不断跳出新消息的手机屏幕上,她背手带上病房门,拧着眉,面色凝重。


    他们班群里已经讨论疯了。


    ——李老师被警察铐走的事情。


    一个同学家的亲戚住在滨湖苑,与李牧迁家不远,就在隔壁楼。


    警察来的时候,好几辆警车呜哇呜哇地停在楼底下,颇为惹眼。据他说,当时看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楼里,不一会,押出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


    小地方,周近住的都熟,一打听,知道那男人是在附近附中任教,叫李牧迁。


    串门的时候,亲戚把这事一说,还问林冉的那个同学:“你不就是在附中上学,听没听说过这个老师啊。”


    群里此时各种言论刷屏,一部分是讨论这事的真假,一部分是讨论李老师到底为什么被带走。


    反倒是一开始传消息的那个人不说话了,任凭底下消息乱窜。


    不少人@他,催他再讲点细节。


    林冉略过一些重复的刷屏内容,不断往下划拉着,直到消息最末尾,那个人才重新蹦出来一条新消息:「哎呀,刚刚吃着饭呢,不让玩手机。」


    「不过我多问了几句,消息应该是真的,当时围了不少人,好多邻居都看见了。」


    「至于原因,我听说哈,只是听说……」


    他话到这又停住,底下人催他别卖关子。


    林冉指尖无意识扣着手机边边,目光死死黏在对话框,内心也有点焦急。


    隐隐约约,她觉得这事和她,准确来说,是和她们家,脱不了关系。毕竟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她家这边前脚刚出事,后脚,李老师就被警察带走。


    但她也想不出来,李牧迁和她们家,会有什么联系。


    心脏越跳越快,林冉焦急踱步,不断刷新屏幕,等着那人的消息。


    只是消息还没弹出来,她忽然感到肩膀被从背后拍了一下。一个激灵,她扭过头,手机也从手中脱手而出。


    目光在宋思听眼底怔了一瞬,林冉认出来人,缓缓稳了心神。


    她叫了声小宋姐,打了个招呼,接着视线落向地面,找自己的手机。


    正巧掉在宋思听脚边,屏幕朝上。


    还没等她伸手去捡,就见宋思听弯下腰,先她一步,拾起手机。


    林冉道了声谢,伸手接过,看见宋思听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停了一瞬。


    她顺着看去,说李牧迁这事的那人终于在又一次千呼万唤中重新冒头,并且带来一句可以用惊爆来概括的消息:「听说是杀了人。」


    与此同时,宋思听带着点确定语气的问句在她身前轻轻响起:“这说的是李牧迁吗?”


    第114章 锈雪.35“死,死人了……”……


    闻言,林冉下意识想关掉手机界面。


    但是见宋思听已经看见,便也清楚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她点点头,顿了一下,组织语言,同她说着群里的消息。


    宋思听领着她坐到走廊一边的长椅上,静静听完林冉的叙述,末了,她轻声说:“我知道了。”


    眼见她反应如此平淡,林冉倒是怔了一瞬。


    她看着宋思听,见她平静面容下难掩的疲惫与愁思,敏感如她,觉察出来不对劲。


    “所以……”抿了抿唇,林冉轻声开口,犹豫片刻,还是问出,“李老师他真的,杀人了吗?是和我爸有关吗?”


    话音落下,她屏息,目光凝在宋思听脸上,仔细分辨着她的神色,不知道怎么,她妄图从中找出一丝否定的答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都有点酸,却只见宋思听轻轻摇头,视线垂着,没看她,幽幽说道:“我也不清楚。还要看警察那边怎么说。”


    没有否定,且这话无异于肯定她的猜测。


    林冉心脏一瞬间提起,堵在嗓子眼,堵住了她不知道说什么但是非常想说的话。


    沉默半晌,心才缓缓落回原处。


    忍着嗓子的干涩异状,她又一次问她:“所以,确实是和我爸有关。”


    这次用的是肯定句,与其说问,不如说是强调这个论断。


    宋思听没有回答。


    她陪着林冉,两人沉默坐了一会,接着,她抬眼,看了看病房门,另起一个话题:“周姨醒了吗?”


    循着她的目光,林冉视线也落去,她看着病房门,轻轻摇头:“没有,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小宋姐,我,我害怕……”


    说着说着,她埋下头去,掩着面,余下的声音也被盖着,闷闷的,得不到回答。


    宋思听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心中也忍不住一阵酸软,当初今日,她是这般模样。


    恍惚一阵,她伸手,抱着林冉的肩,感受到她身体的一瞬僵硬,她拍拍她的背,似是安抚:“没事的,周姨会醒的。”


    话音落下,感受到林冉伏在她的肩头,轻轻点头。


    心中挣扎着,末了,宋思听依旧把所有的情绪压下去,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没有再开口。


    ……


    之后几天,宋思听放下所有的事情——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事,警察那边没找她,工作交给了穆淼,黄炎那边也没发来消息。


    闲下来,时间很多,她每天都在家和医院徘徊,去看看周曼茹的情况,但多数情况,是在陪着林冉学习。


    在此期间,林冉班群的讨论没断过,消息每天都在更新,因为一个同学家在警局里面的关系,他们现在已经确定李牧迁确实是进去了,但至于是不是之前传的杀人,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于是这几天,大家都在各种猜测其中原因。


    林冉早就把群消息屏蔽了,那天和宋思听对话中,虽然她没承认,但是基本也可以确定,李牧迁是因为周曼茹,或者说是因为林德飞的事情被带进去调查的。


    至于其中具体缘由,宋思听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但是被带进去之后呢,是不是就能解开那么多年的谜团?眼见宋思听没什么动作,林冉不清楚她之后的打算,实证也没有,也无法去警局问个究竟,只每天待在医院,要么和宋思听坐在外面长椅上发呆,要么隔着窗子,看看周曼茹的状态。


    医生说按照正常情况,周曼茹应该早就能醒,现在估计是因为年岁大了,再加上之前受伤的原因,才一直睡着。


    宋思听问她具体时间,医生只说听天由命。


    人事已尽,剩下的,就算是他们做医生的,也回天乏术。


    就这样慢慢吞吞地过了几日。


    宋思听在看着林冉做题时,接到了黄炎的电话。


    看见来电显示,她静悄悄走开,没有惊扰到林冉,自己出了住院部,站在院栏旁边僻静的地方,将已经自动挂断的电话重拨回去。


    接通一瞬间,她一句喂还没说出口,黄炎的声音先一步传来:“警察怎么说?”


    他问的自然是前几日给她,由她交给警察的那份文件的事情。


    宋思听见他平静语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她抿了抿唇,缓缓说:“我……还没给。”


    话音落下,那边陷入长久的停顿。


    听着听筒里微弱的电流杂音,宋思听扭头,看了看住院部,眼见大门口,林冉走出来,站在门前,遥遥看着她。


    同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宋思听边往外走,边解释道:“我没想好,这份文件有没有用……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有实质性证据,警察也不会定罪。”


    “文件有没有用,要警察说了才算,”黄炎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有些生硬,他语速快了点,提醒她,“过了这几天,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们没理由,看不了李牧迁太久,但是你把文件送过去,他们就能再关他几天,然后去通过这份文件找关键性证据,去定他的罪。”


    “我们做不了什么,小宋丫头,你把文件交上去,让案子重启,让警察去查李牧迁,去查周曼茹,去查林德飞,找证据,给老宋申冤。再拖下去,等到


    李牧迁被放出来,他在一有机会,去销毁什么,真相就都没了。“他语气急切,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相比较之下,宋思听声音就轻了很多,弱了很多。


    她说:“我……我就是有点不舍得。”


    “不舍得什么?不舍得李牧迁?他骗了你那么多年,害了你爸,有什么不舍得的?”黄炎在电话那边大声叹气,“小宋丫头,不要被感情蒙蔽啊。”


    宋思听闻言,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警局的地址,坐上车,这才重新回道:“我知道了。”


    “但,我就是觉得,他不至于骗我,万一事情是我们查错……”


    她话锋一转,奈何话还没说完,就被黄炎在电话那头打断:“有没有错,还要等证据找到后再由警察定夺。”


    “但是,小宋丫头,再等等,你连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错,你都无从得知。”


    话已至此,黄炎说到这个份上,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宋思听垂眸,盯着自己垂在膝上的手背,静静收敛情绪-


    雪下得越来越大。


    雨刮器不停,一直扇着,扫车前窗的雪。


    司机车子打着双闪停在路边,他不住地往车外张望,看窗外幽静的夜。


    寻摸了一会,他偏偏视线,打开手机查了查时间——距离那位乘客下车已经二十一分钟了,还有九分钟到半个点,但是看她离开的方向,没有任何动静。


    莫不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司机思忖着,摸摸下巴,拿着手机下了车。


    车门一开,外面冷冽寒风一裹,司机拢紧外套关上车门,呲牙咧嘴地原地跺跺脚,稍微活动积攒点热气。


    呼吸出的空气凝在空中变成白霜,他又看看手机,还剩七分钟。


    算着时间,他视线左转,目光远远,凝在前面漆**路的一点。


    在外面,是比刚刚在车里视野开阔点,但不知道是路灯太暗还是真的没什么动静,他皱着眉头仔细辨认一会,雪幕下的黑夜,除了安静就还是安静。


    这地本来就偏,又是这个时间,本来就没多少人会过来,刚刚他在这等的时候,驶过一辆车子,他还觉得是稀罕事。


    大年三十,暴雪天,郊区,荒芜人烟的废墟,消失了的女人……


    司机一个激灵,打了个冷颤。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瘆的。


    摇摇头让自己不要乱想,他算了下时间,还剩最后四分钟。


    最后这点时间,希望她早点回来吧。


    大过年的,本来打算早点收工的,这下也马上快到他收工的点,他还要赶回去吃年夜饭,她要是不回来,自己也肯定呆不久,马上就要往家赶了。


    老婆之前已经打过电话来催了。


    算了,去看看吧!


    这样想着,赶着最后一分钟,司机一咬牙,沿着宋思听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横竖就是过去看两眼,看看到底有没有事,不过刚刚没听见什么动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碍。


    虽然这样想着,但他的心非但没有放下,还被这周遭静悄悄的氛围整得心里发毛。


    由此,清了清嗓子,轻声唤着。他也不知道那人叫啥,就叫了声喂。


    四周无声,他的声音呼出,更显空旷。


    心中惴惴不安,脚步也迟疑了许多,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离开,却忽然看前方路的尽头,有个生锈的门头。


    定睛一瞧,走到废弃的厂子来了。


    得嘞,眼见没路,他正欲往回走,脚步一转,却猛然意识到不大对劲。


    那厂子的门,是不是大开着……


    这厂子他知道,宋拜山的厂,之前出了事,被查封了。按理说,被封的厂子门上应该有个封条什么的,锁得严严实实,哪能还开着。


    心脏倏然快速跳了一下,咽咽唾沫,他定了定心神,脚尖挪回去,目光也透过大开的门缝,往里看去。


    朦朦一片黑暗中,随着他走近,视线逐渐清晰,白雪地反着月光的一点点亮,安静裹着铁锈的大门,颓圮的围墙,再近点,墙内院中,见黑影一团。


    走进看,是被血洇红,又被新的落雪薄薄盖着的淡粉雪面,他站在血色的边沿,愣了一秒,颤着手,哆哆嗦嗦掏出手机来,简单的三个数字按了半天才按准,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司机举起手机,嗓子似被刀割,嘴唇嗫嚅半天才哆哆嗦嗦说出三个字:“死,死人了……”


    他死死盯着雪面上一道躺卧着的人形轮廓。


    长发,纤瘦,倒在地上,被一片片雪花压着,无声无息。


    ……


    一道强光刺破长久的黑暗。


    后脑剧痛,耳畔忽远忽近的叫喊,还有笼在她身上的,令她无处遁形的刺人光线。


    宋思听眉心狂跳,竭力撑开眼皮,视线还未清明,倏尔,听见一道惊惧未定的声音:“我来的时候就是这这样……可疑人?没……哎!动,动了……活了!”


    接着,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围在她身前,把裹着她的那团光晃得稀碎。


    明暗交织间,宋思听在一声声不知如何分辨的说话声间颤巍巍掀开眼皮。


    终于看清,雪下停的寂静夜空,穿着警察制服的嘈杂人群,那团光是警车前的大灯,直直罩着她。


    陌生的情景,思考半刻,宋思听才终于缓缓回过神来,想要理清现在的状况,略一细想,却只觉后脑几欲开裂一般疼痛。


    她的手下意识想要覆上去,却在半空被拉住,一名警察握着她的手,声音在她耳旁,虚虚实实,断断续续。


    宋思听脑袋一片空白,怔忪地看着她,盯着她不断开合的嘴唇,意识到她可能是在说些什么,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意识仿佛飘在头顶半空,晃晃悠悠半天,才逐渐被冻得稍微清明。


    她记得,自己是过来见林德飞的,然后就……然后呢?她为什么躺在这里?林德飞呢?


    问题缓缓在她自己的世界的跳跃,打转。


    稍微细想,头就疼得要裂开,但她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忍着疼痛在记忆中翻找。


    旁边警察见她没有反应,紧忙对视几眼,叫来担架——本来也是要带着宋思听去医院,刚刚被她忽然的清醒打了个岔。医生过来,担架放在一边,正欲检查一下她的状况,再将她合力抬上担架的时候,见宋思听视线忽然僵在一点,也循着看去。


    大门处,一道修长的影子静静立在门边,但是定睛看,能看见其略微大幅的呼吸起伏,仿佛刚进行过百米冲刺。


    边上警察对视几眼,手电筒光打过去,见那人分明的五官,薄唇边哈气随风凝结成白雾,模糊眉目。


    “李牧迁对吗?”


    警察想起来捡到的宋思听手机里无数条消息,还有一小时前的失踪报案信息,对上来人名号。


    李牧迁没回答,也没走上前,只是停在原地,目光死死,隔着人群,定在宋思听身上。


    两相对视,又很快被人群隔开。


    缝隙中,他看见宋思听被带上救护车,门一关,人影不见。


    站在原地,李牧迁听着救护车离开的声音,静静环视厂子一切,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一大滩血迹,脱去所有力气般,他敛目,缓缓叹息。


    第115章 锈雪.36“血!出血了!死人了!”……


    医生检查过后,宋思听是后脑受到重击而导致的脑震荡,从而昏迷,没出什么大碍,但也要静养。


    大年三十晚上的医院,没太多人,浩浩荡荡一堆警察医生围着,颇为扎眼。


    李牧迁过来,交了治疗费,去药房拿了药,转去住院部。


    病房外,两名警察守着,通过房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几个警察围着宋思听做笔录。


    靠在墙边,李牧迁静静等着。


    病房内,宋思听注意到他在外面,视线从问话的警察身上移开,看向紧闭的房门,但是玻璃外只有安静走廊的白色墙面。


    察觉到她的目光,警察也跟着,向身后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状,


    收回视线,看回她,清清嗓子,提醒她:“宋小姐?”


    宋思听默默敛眸。


    警察见状,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所以,你为何自己一个人去废弃工厂。”


    “……我不是一个人,是林德飞约我过去。”宋思听缓缓道。


    “林德飞是谁?和你什么关系?为什么约你去那里?”


    听见她的回答,警察蹙起眉,连连追问。


    “林德飞是我爸之前厂子里的员工,他说我爸当年的死另有隐情,约我见面,说要告诉我。”


    见警察眸中疑虑渐起,宋思听紧接着补充道:“我爸是宋拜山,三年期,在那个厂子里身亡,当时判定为意外。”


    宋拜山,这名熟,当年那个案子,在场的警察也参与过。对当时的判决也清楚,意外身亡,是板上钉钉的结论。如今见宋思听陡然提起这件事,惊讶有余,怀疑更甚。


    围在她病床前的警察彼此对视一眼,随即目光齐齐落在她身上,这次换了一个从面容看稍微上了点年纪的警察开口,问她:“那他和你就宋拜山的案子,说了什么?”


    “他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爸,这些年一直在愧疚……”宋思听拧着眉,努力回忆。


    问话的警察使了个眼色,一旁有警察快速拿出纸笔记录。


    只是刚写下一行字,宋思听的声音就蓦然顿住。


    等了一会,警察看着她,问:“然后呢?”


    “然后……”宋思听沉默良久,忽然,捂住脑袋,“不记得了。”


    围在一旁的警察你看我我看你,见她这个状况,知道问话不宜继续。一个站在老警察旁边的人动了动口,刚要说话,却突然听一道手机铃声响。


    几人循声看去,宋思听也缓过来劲,顺着老警察的动作,看他从衣服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接听:“喂,什么事?”


    “失踪?什么时候,多大,叫什么名字,过24小时没?”他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耐烦,“我这正做着笔录,你……”


    他话说到这里,倏然顿住,后半句卡在喉咙。


    在场的人不明所以,只看见他脸色逐渐凝重,抬眸看了宋思听好几眼。


    意识过来什么,宋思听变了脸色。


    “知道了,你先问着,我待会回去。”老警察挂掉电话,看看宋思听,又看看周围的警察,最后,将目光落回宋思听身上。


    他往前一步,站在病床边,眸色很沉,带着审视:“宋小姐说和林德飞在那边见面,他人呢?”


    “我们过去的时候,在场可就你一个人,”他脑中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于是,声音更沉了些,“你虽受伤,但是身上并无伤口,那么地上那一大滩血,只能是林德飞的。再者,宋小姐可有印象,你昏倒时,手上拿了把匕首,宋小姐可有印象?”


    他话音落下,身边一名警察递上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老警察接过,在宋思听面前举起,刀锋反出冷冽的光。


    他看着宋思听苍白的脸色,一字一顿,问她:“宋小姐不记得了吗?”


    “……”


    病房门从内打开,李牧迁见状,往旁让了两步。


    几名警察从门内出来,没直接走,为首老警察站在门口,转身,冲着病房内开口:“宋小姐再好好想想,希望明天见面,宋小姐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说完,他冲着旁边的警察招招手,几人抬步前,在路过李牧迁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微顿,一双锐利眼眸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一瞬,一言不发,便接着走开。


    眼见着他们走远,李牧迁敛目,视线转到半开的房门,沉思一会,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宋思听坐在床上,双眼无神,盯着膝前被面发呆。


    听见他的动静,她扭头看来,双唇动了又动,最后却也无半字吐露,反而垂下头去,不看他。


    李牧迁见状,把手上给她带的晚饭放在桌面,打开饭盒,而后离开。


    空气仿佛凝涩,直到听不见半点声音,宋思听才慢吞吞地抬眸,看看盛着丰盛饭菜的饭盒,再看看紧闭的病房门,意识到——他生气了。


    理应生气的,毕竟她一声不响,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


    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一种深深的,比之前更甚的无力包裹住她。想起林德飞的那通电话,想起昏倒之前那些残存的记忆,想起刚刚那些警察的问话,她忽然有种预感,她将在今夜之后,彻底失去所有言语,与任何表达的权利。


    住院这几天,每天都有警察在医院看管,那名老警察每天都会过来,问她想起来什么没有,将“林德飞在哪?”“他和你说了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诸如此类的问题不停重复。


    与他交流时,宋思听也知道了一些病房外面的事情:林德飞失踪已经立案;林德飞的妻子周曼茹每天都在警局闹着要见她,问个究竟;鹤城现在也是满城风雨,这起案子的热度不减当年宋拜山一案。


    因为嫌疑人与受害者与宋拜山有着关系,案子发生的地点还是宋拜山死亡旧址。虽然警局那边要求保密,案发当时在现场的宋思听也已经住院被管控起来,李牧迁就更不会乱传,但是当时报案的那名司机嘴就没那么严了。


    一传十,十传百。


    鹤城本就不大,再加上这件事足够稀奇也足够刺激,自是传得沸沸扬扬。


    加上案子还没破,猜什么的都有,舆论一天变一个样,上面给了警局不小的压力,要求尽快告破。


    于是宋思听病好后,前脚刚出了病房,后脚就被带进了警局。


    审讯室白光刺眼,她手脚都被铐着,坐在狭小审讯椅上,几乎睁不开眼。


    眯缝着视线,朦朦胧胧,也只能看见前面几道模糊的人形,叠着影。


    “现在再和你确认一遍,”老警察的声音从那几道人影处传来,在狭窄空荡的房间回着响,“二月七日那晚,是你接到林德飞的电话,然后前去赴约。”


    宋思听点头。


    “回答是或不是。”


    “……是。”


    老警察敛目,看看手中的文件,接着问道:“案发当时,他和你说了当年宋拜山的死亡真相,你想着报仇,与他发生争执,于是失手将他捅死。”


    “没有,”宋思听摇头,否认,“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宋小姐还记得吗?”老警察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和质问,“当时,现场就只有你和林德飞二人,地上那滩血我们化验过了,是林德飞的,现场捡来的那把刀上,亦有你的指纹……”


    听他一字一顿的叙述,宋思听感觉脑中一片空白,想要竭力找回当时的记忆,但只是徒劳。她想开口反驳,但也没有有力的论断。


    那边几乎荒废,监控也早已经损坏,天地不应的环境下,只有她和林德飞。


    如今林德飞失踪,再加上地上的血和那把刀子,她杀人的罪名几乎已经坐实。


    “宋思听,招了吧,你把林德飞的尸体,藏哪了?”


    老警察边开口,边盯着她苍白失神的脸,妄图从中找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现在案子不能直接定论,是因着缺少尸体,和关键证物。


    林德飞凭空消失,没有他的尸体,看不见致命伤,不能直接判定宋思听就是凶手。


    上面压得紧,要赶紧告破,再加上他们也关不了宋思听太久,再过段时间,他们也只能给她放了。


    双重压力下,老警察神色愈发严肃,他目光如炬,眼见宋思听久久未答,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撑着她面前的桌面,他看着宋思听的发顶,手指敲着铁皮桌面:“说,林德飞的尸体在哪?你把他藏哪了?”


    “我不知道……”


    宋思听摇头,喃喃。


    见状,老警察又大力敲敲桌子,铁皮哗啦啦地响着:“怎么会不知道,那天晚上只有你们两个人,报案人也没看见附近有人过去,林德飞的尸体不翼而飞,只能是你捣的鬼。”


    没有外人,尸体不翼而飞……尸体,对,尸体。


    宋思听怔了一瞬,接着,她抬头,对上老警察审视的目光,她压着声音的颤抖,缓缓问道:“他死了吗?”


    眼见他眼底划过一丝讶然,她紧了紧嗓子,补充道。


    “林德飞,你们已经确认他死了吗?”


    老警察看着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宋思听了然,她努力镇定下来,为自己辩驳:“既然无法确定他死没死,那怎么确定是我杀的人,藏的尸?”


    “……”


    没有定论,没有林德飞的踪迹,谁都无法判断他现在是死是活。


    警察这边也一样,无法断定林德飞的状态和行踪,只能将唯一的突破口放在宋思听身上。


    可余后几天,直到将她放出警局之前,宋思听都咬死了她不知道,且要警察给她林德飞已经死亡的证据。


    两方一点点僵持着,每天老警察都会提她问话,但每天都一无所获。


    不能压着没有实质性证据的嫌疑人不放,所以到了日子,警察即使不情愿,但也只能将宋思听放了。


    在她走出警局大门之前,老警察站在她身后,提醒她:“只要林德飞一天未找到,你杀人的嫌疑就一天都洗不清。”


    宋思听脚步微顿,但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复。


    离开警局的时候,是李牧迁开车过来接她,这几天由于管控,他进不来,也看不了她。


    两人相见,宋思听忽然就有点紧张的胆怯,只是几天,但忽然感觉两人陌生很多,恍然几世未见。


    他没说话,只是为她拉开车门,让她上车,然后自己绕到驾驶座,车子往滨湖苑开。


    车内静悄悄,她扯着安全带,侧眼从后视镜看了看他,眉目带着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


    好半晌,宋思听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直到快到滨湖苑的前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停下车,等着红灯数秒的片刻,李牧迁开口:“林德飞没有找到,我去问了律师,这起案子最后应该只会以失踪定下来,你不会坐牢。”


    闻言,宋思听愣了一瞬,扭过头看他。


    视线中,李牧迁目光落在正前方的挡风,侧脸轮廓清晰,眉目还是没什么情绪。


    张张口,宋思听却是哑然,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红灯跳转,车子重新发动。


    她讪讪闭上口,收回视线。


    直到车子停在小区单元楼底下,李牧迁熄火解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的时候,宋思听叫住他:“你还在生气吗?”


    李牧迁动作一顿,手指缓缓松开门把手,他没看他,盯着视线前方。


    没等到他的回答,但话都已经问出口,宋思听索性破罐破摔,她转头,看向他,鼻尖忽然就有点酸,她又问了一遍:“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当时为什么不和我说,”李牧迁答非所问,他缓缓开口,目光仍旧落在正前,“为什么不接电话。”


    “林德飞说只让我一个人……”


    宋思听开口,但说到一半,知道这个理由苍白无力,于是声音渐小。


    “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再不济,我也能知道你的动向。”


    李牧迁稍顿,视线转向她,目光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苍白脸色,和失神脆弱的双眼,他闭上眼,深呼吸,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


    重新抬眼看她,他压下声线中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天气,报案的人再晚发现一会,你就会冻死在那。或者说,像林德飞一样,到现在是死是活也说不准,没有半点消息。”


    “是,你不怕死,你对死无所畏惧,”见她嘴唇轻轻翕动,李牧迁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但是,宋思听……”


    话说到这里,他顿住,没再开口。


    摘下眼镜,闭上眼收回视线,李牧迁有点无助地枕在身后座椅靠背,他微微仰头,咽下之后所有的话。


    沉默中,平复好情绪,他重新戴上眼镜,拉开车门,不再看她:“累了那么久,先休息吧。”


    说着,他绕到她那侧,给她拉开车门,唤她下车。


    宋思听头次见他如此模样,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跟着沉默,在他身后,下了车,走进单元楼道。


    几次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开口,但都不知道作何解释。


    无奈只得作罢。


    眼见刚要转上她家楼层的那个转角,却见李牧迁身影蓦然停住。


    宋思听跟着站住脚,还没开口问怎么了,倏然,她听见一道尖利的声音:“宋思听,你把我家老林怎么样了?他人在哪?”


    接着,就是飞快的冲过来的脚步声。


    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前面的李牧迁眼疾手快,转身护住她,喊了声小心。


    她被他圈在怀里,而后听见头顶的一声闷哼,接着又是一道尖利的,孩童的哭声。


    宋思听惊惧回头,在李牧迁的臂弯缝隙里,见他身后冲上来的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再见那个女人身后,一名几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她家门口,脸上带着胆怯,看着这边嚎啕大哭。


    有邻居围过来,往这边看,不知道见到了什么,面色一瞬间煞白,指着李牧迁到背,尖叫出声:“血!出血了!死人了!”


    第116章 锈雪.37没人想和杀人犯做同学


    警局办公室。


    张裘坐在桌前,蹙着眉,啪嗒啪嗒地抽着烟,面前烟灰缸,盛满了燃尽的烟灰。


    他翻着案宗,越看,眉心折得愈紧。


    最后,视线在结案记录上顿了良久,他才揉揉脑袋,闭上眼,将案宗扔到一旁。


    “张队。”


    有警察敲敲门,示意。


    “进,”靠在椅背上长吁了一口气,张裘抬眼看向门口,认出是送李牧迁离开的那名警察,“人走了?”


    “走了,亲眼看着他坐上车,我们……”警察点头,先是回答了张裘的问题,之后张张口,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见张裘伸出手,做了个截停的动作。


    警察会意,闭上嘴,将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张裘放下手,下巴朝着门口的方向抬了抬,警察明白过来,转身带上门,反锁了一道。


    把手上还剩下半截的香烟按灭,张裘压低了声音,问:“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一切妥当,就等……”警察也同样压低声音,只是这次也是,话说到一半,倏然被打断。


    不过这次不是张裘,而是自门外传来的一道敲门声。


    两人同时警觉地屏息,目光转向紧闭的房门。


    门外的人估计是没听见他们的动静,于是又敲了一道,同时,说话声在外面响起:“张队,宋思听过来了,说要见你。”


    闻言,张裘敛目,同屋内的警察对视一瞬。


    只一眼,那人便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了句:“这就去办。”


    说着,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看着他出门,张裘也站起身,拽上制服外套出了门。看见来传话的民警,他随他一起往外走,同时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说是要交给您一件证物,不过只交给你,要你亲自去看。”


    张裘脚步微顿,眉梢轻轻扬了


    一瞬,接着自顾自的点点头,重新迈步:“知道了。”


    出了内门,往前两步,就能看见警局前厅的接警处,宋思听坐在那里,有些失神落魄,脸色苍白。


    走过去前,张裘的目光将她上下扫了两眼,停在她手上拿着的一封黄色文件袋上。


    “宋小姐,”停在她面前,张裘又看了一眼那份文件,才又与她对视,“找我什么事情?”


    闻言,宋思听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错开他的视线,垂下眼,手指紧了又紧。


    “我过来,是……”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眼,“想交给张警官一份关于之前,我爸那件案子的一些相关的证物。”


    说着,她将手上的文件递了过去。


    张裘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他探究的目光在宋思听脸上徘徊,等了一会,直到她的手在身前空悬片刻,他才伸出手,拿过来。


    拈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重量和里面纸张的厚度,他解开封着文件袋的绕线:“宋拜山的案子过去那么久,宋小姐这份文件从哪里来的?”


    “爸爸的朋友——就是张警官前几日在道乡见过的黄炎。”宋思听解释道。


    张裘抽出来里面的纸张,还有U盘。


    旁边的警察见状,空出来电脑,给张裘让出位置。


    U盘插上接口,等着读取的这段时间,张裘简略浏览着文件,眉眼不抬:“既然是他提供的证据,那他自己不来送,为什么要转交你手?”


    宋思听抿唇,还没开口,便听一道风声过。


    U盘里的视频放出,张裘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周围人噤声,调大了电脑音量,宋思听也随着看去。


    是道乡监控拍到林德飞的那段。


    不愿再看,宋思听抬眼,盯着张裘的脸,揣测着他的神情。


    只是他的表情实在没什么变化,从头到尾都是肃着张脸。


    视频放完,从头再开始,张裘按下暂停键,抬眼与她对视一瞬,再拿出方才文件袋里的文件细看。旁边同样围观了视频的警察你看我我看你,摸摸脑袋,同时沉默,不置一词。


    安静空气中,只有张裘翻动纸页的声音轻轻回旋。


    良久,他缓缓放下文件,沉吟一声,问她:“所以,你是想要……”


    “申请案件重新调查。”


    “申请案件重新调查。”


    宋思听开口,与他异口同声,补完了后半句。


    张裘掀起眼皮,定睛看着她:“送来这份证据,你现在在怀疑李牧迁?”


    闻言,宋思听面色变化一瞬,还是点头。


    “但是,光靠这些,是确定不了凶手,也定不了罪的,”张裘提醒她。眼见宋思听也了然,他摸着下巴思考片刻,抬眼环视一圈,将目光定在方才来办公室找他的那名警察身上,话却还是对着宋思听道,“很不巧,李牧迁今天上午刚放出去,不过我们倒是能够提他过来再做一次笔录。”


    听见他的后半句,宋思听神色有些讶然:“放了?”


    “嗯,放了,就在今天上午,你在家没看见他吗?”张裘说着,奇怪地看她一眼,接着转身,低声安排着身侧等候的警察的工作。


    宋思听缓缓摇了摇头。


    ……


    这次是宋思听主动打来的电话。


    黄炎看了看来电显示,等它多响了两声,才靠在椅背上,按了接听:“喂,刚想给你打过去,你这电话就过来了,怎么样,东西交了吗?”


    环顾一圈空落落的客厅,宋思听坐在沙发上,不管那边看不看得见,她点头,嗯了一声:“交了,我刚从警局回来。”


    “警察那边怎么说?”


    闻言,黄炎内心有了点把握,微微坐直身体,问道。


    “说会申请案件重新调查,只是……”


    宋思听说到这,话有转折,顿了顿。


    黄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语气有点急切:“只是什么?”


    “只是,李牧迁已经放了,”宋思听补充解释,“警察说他回了家,但是我现在就在滨湖苑,没发现他回来过。”


    “警察那边也配合去查了他的购票记录,并且去他其余的房子看了,没发现行踪,也就是说。”


    宋思听深吸一口气,语气凝重,缓缓道:“李牧迁他,失踪了。”


    电话那头没了动静,黄炎陷入沉默。良久,他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蓦然被宋思听打断:“稍等一下,有电话进来。”


    怕是警察那边的消息,点点头,黄炎才意识到她看不见,才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看着显示着林冉名字的来电人,宋思听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按下接听:“喂?”


    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电话那头,林冉的声音传来,又惊又喜:“小宋姐,我妈妈她终于醒了!”


    ……


    宋思听过去医院的时候,负责给周曼茹检查的医生刚从病房出来。


    远远看见林冉等在门外,医生同她说着什么。在走廊这头站定,看着医生走远,宋思听才重新抬步走过去。


    林冉早就看见她,同她招了招手,唤了声小宋姐。


    看了看半合的病房门,宋思听视线落回到林冉身上:“医生怎么说,有无什么大碍。”


    “没有,”林冉摇摇头,动作幅度带着些隐隐的雀跃,“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就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饮食清淡些,再留院观察一周,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宋思听点点头,了然。


    她又朝病房看了一眼,想进去,但不知道现在周曼茹刚醒过来,是不是合适的时机。


    林冉见状,看出她的犹豫,又朝着她身后看了看,主动开口:“小宋姐进去看看吧,我妈方才还问起你来了,估计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问起我?”


    宋思听有些意外,手指反指向自己,语气讶然。


    林冉嗯了一声同她确认。


    见她表情不像作假,宋思听朝着身后看了一眼,接着敛回视线,推开房门。


    因为之前周曼茹一直昏着,所以住的是方便观察的独立病房,现在刚醒,还没来得及转到别的房间。


    环视一圈屋内,宋思听背手带上门,将目光定在病床上半躺着的人身上。


    房内静静悄悄,她的动静在这种环境下被无限放大,周曼茹缓缓扭过头来,疲惫无神的双眼定在她身上,没什么分量。


    缓步走到病床边,宋思听抿唇,扯过陪护椅坐下。


    期间,周曼茹的视线不离她的动作,见她停住,她的目光也停住,顿了片刻,轻声道了句:“你来了。”


    宋思听没说话,盯着她。


    没等到她的回答,周曼茹也没什么所谓,她看着宋思听的双眼,目光却恍惚间放远,像是透过她的身体,进入另个世界。


    她说:“睡着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个梦。”


    “准确来说也不是梦,是过去的那些事,就是老林失踪的那阵子,”她说着,见宋思听面色微变,她收回视线,抬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滞留针,上面链接的药水管子一滴一滴,源源不断向她覆着干枯苍老的皮下血管输着冰凉药水,“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你确实是个丧门星不假,和你有关的人,最后会被你害死。”


    她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宋思听板着脸,目光向下,停在她病号服的衣襟。


    领口漏出的一点皮肤上,还能窥见一点新长的伤疤,那是前段时间,捅进她心口的一刀,现在已经缓慢长合。


    “你的伤不是因为我,林德飞的死也不是因为我。”她抬起视线,看着她,提醒着。


    她的语气算不上和缓,反而还有点冷硬。


    周曼茹倒是笑笑,她轻声道:“我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


    察觉她话里的意思,宋思听心中警觉,她身子微微向前倾,压低声音,问她:“你知道什么?”


    “你呢,你知道什么?”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周曼茹抬眼,与她对上视线,反问她道。


    两人对视,沉默着僵持片刻,宋思听缓缓坐直身体,她靠回椅背:“林德飞


    这些年,一直在道乡,是被人关起来了。”


    “被谁?”


    周曼茹神色带着惊讶,在她话音落下时,问她。


    疑惑地挑挑眉,宋思听盯着她,仔细分辨着她面上神情:“你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话音落下,停顿片刻,她接着追问。


    周曼茹摇头,回答她的问题:“我不知道。”


    “你知道是谁,就足够了,”眼见宋思听张口,她在她出声前,接着说道,“我只知道老林这些年还活着,只是迫于一些原因,他不能出现,不能见我,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必须死。”


    “这些事情,我是直到他死后,收到他的遗书,才知道的。”


    “我认识老林的字,也能认出来,他左右手写出的字,有点差别。那封遗书,就是警察交给我的那封,老林亲自写的遗书,我看了很多遍。”


    听到这,宋思听心中咯噔一声,手指下意识按着椅面,想要站起,却又缓缓坐下。


    证物,他们现在亟需的证物。


    缓了缓喉间干涩,她盯着周曼茹,没有开口打断,等她接下来的话。


    看见宋思听的神色,周曼茹倒是镇定自若,她笑笑,目光放远,陷入回忆:“遗书很长,老林交代我很多,好几页纸,好几千字,我一个个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你知道吗,就在你来找我问遗书这件事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小冉睡了之后,坐在台灯底下,看得眼都快花了,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你说,会有人写一封信的时候,有的字右手写,”她说着,伸出右手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目光一转,又伸出左手,两手在眼前凑近又拿远,她缓缓翻着手掌,问她,“有的字用左手写吗?”


    “是很奇怪吧,”周曼茹轻笑着说,放下手,自问自答,“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我把他左手写的字一个个揪出来,排了个顺序,就成了一句话,很短,你猜猜看是什么?”


    她的话说到这,故意卖了个关子。


    宋思听却没有心思陪她玩这种猜谜游戏,她蹙了蹙眉,内心有种答案呼之欲出的焦急感,她忍不住问她:“什么?”


    “他说他事出有因,那么多年,不能和我们母女团聚,他还说他现在必须死,有人要让他死,他不死,就会是我和小冉。他最后还说,一切的秘密,他在信里不能说,但是他藏了起来,就在几年前他还在冰城工作的时候,他给小冉买的那套房子里。”


    内心的石头落下又吊起一块更加沉重的,宋思听眼中神情不断变换,陷入沉思。


    周曼茹没再说话,留给她缓和信息的时间。


    片刻,宋思听忍住立马起身的冲动,终于静下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问她:“所以你去看了吗?”


    敛回脸上的笑,周曼茹看着她,缓缓摇头:“我不敢看。”


    “老林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和小冉。她还没成年,还没长大,我还要抚养她,还要带着她接着往下过日子。”


    “其实当年你走之后,往后老林彻底没了踪影的这几年,我其实已经想开了。他或许真的是已经化作黄土成了灰了。我执意找他,不过也是图个心安的下落,然后好好给他葬了,即使再不情愿,可人死不能复生,小冉当年还那么小,我总要为她的以后负责。毕竟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老林,不想连小冉也失去了。”


    “所以当我看见那句话,我的第一想法就是,永远永远,不能将这件事泄露出来,就当作从不知道这件事,为了小冉,为了我和她的这个小家。既然我和小冉的命是老林这么些年的失踪,是他的命换来的,那就要好好守着,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听到这,宋思听沉默,了解了她的秘而不宣,也彻底清除了前段时间她对她的态度。


    但是……


    话还没说出口,周曼茹似乎是猜出了她想问些什么,在她还没问出口前便回答道:“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又将这件事告诉你呢?”


    “是因为这个,”她插着滞留针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指尖朝向,正是她那道狰狞的疤,“即使我不说,我不去找证据,我不去探查这个秘密,也还是躲不掉,他们——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几个人,姑且这样说吧。他们也照样,会对我和小冉下手,他们要做的,是灭口,是赶尽杀绝,无论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逃不掉。”


    “今天是我,明天或许就是小冉,再往后,或许就是你,宋思听。”


    她看向她,目光深邃:“所以,知道是等死,不知道也还是等死,那索性就说吧,越多人知道越好,将幕后的人越早揪出来越好,还我和小冉,一个安稳的日子,还我们家老林泉下有知,还你,一个真相。”


    话音落下,宋思听看着她,久久无言。


    周曼茹盯着她,同她对视,等着她的回答。


    沉默间,病房门从外拉开,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的张裘走了进来,面色沉重。


    他的目光略过宋思听,径直落在周曼茹身上,直奔主题,开口问道:“所以那套房子在哪?”


    周曼茹抬眼,神色间毫无意外,她向他看去,缓缓报出一个地址。


    张裘了然点头,打开手机,边往外走,边迅速安排着工作。


    视线在他消失的背影处顿了顿,宋思听站起身,看了一眼周曼茹,同她匆匆告了个别,便脚步加快,走出病房门。


    看着已经走到楼梯口,即将消失的张裘,宋思听小跑两步,追上他:“张警官等等。”


    眼见他站住脚,宋思听在他身侧停住,语气郑重:“我也要去。”


    张裘上下扫了她一眼,目光带着点迟疑,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攥在手里的手机传出来电铃声。


    方想挂掉,余光瞥见来电显示,他神色正肃,对宋思听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通电话:“喂?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是负责监控李牧迁行踪的刑警,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相比也是发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电话那头说道:“找到了,这边购票系统显示,五分钟前,李牧迁的身份证有了条购票记录,从,从鹤城到冰城,一小时之后发车。”


    他的手机用很久了,听筒早有些问题,即使没开免提,听起来也像是开了免提一样。


    自然,站在他身侧的宋思听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张裘挂断电话的时候,下意识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撞上她的视线,见她眸色比之方才更加郑重,语气也更坚决:“我也要去。”-


    周曼茹是带着一把菜刀来的。


    本来是打算找宋思听拼命,但是因为李牧迁挡着,宋思听没出什么大碍,倒是李牧迁他背部受伤,砍出了一个足足有十厘米长的口子。


    但好在不深,去医院上了药,用不着缝合。


    重新回到不久前刚离开的笔录室,宋思听垂着头,原原本本将案发经过叙述了一遍。声音虽然抖,但语调平常,语速平静。


    倒是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不断传来周曼茹大声的咒骂,一字一句穿过薄薄的墙,听得清清楚楚。


    她这边话语停顿的气口,听见隔壁的周曼茹厉声尖叫:“她害死我老公,凭什么不抓她,我要她一命还一命。”


    宋思听呼吸一滞,闭上眼,搁在膝上的手指紧了又紧,带着颤。


    见状,给她做笔录的警察尴尬地笑笑,咳了两声,唤回她的注意力。


    在隔壁不断的骂声中,警察给她做完笔录,让她签了个字,给她送出警局大门。


    推门的时候,他犹豫片刻,还是赶在宋思听走之前提醒她:“一般来说,受害者家属确实会出现这种应激状况,你不要往心里去,或许她冷静几天就能明白。然后等她的拘留时间过完,我们也会多加注意,要是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记得一定及时报警。”


    宋思听点点头,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但


    是她也清楚,他的话只是宽慰,周曼茹不再计较这件事的可能性为零。


    随着李牧迁背上的那道伤口慢慢结痂,周曼茹从拘留所出来,又一次找上门。


    这次学乖,没有带着刀,但带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厨余垃圾,成日往她家门口倾倒,弄得整个楼道恶臭不堪。


    自从上次从警局回来后,宋思听就没有出过门,总感觉穿过人群时的每一束视线,都牢牢钉在她身上,嘲笑她,咒骂她,嫌恶她。


    不过因为这段时间李牧迁一直在她家陪着她,吃饭问题都由他来解决,所以一直这样也算安生。


    但是周曼茹过来后,邻居纷纷投诉,物业也找上门——总这样影响到大家也不好,冤有头债有主,让宋思听紧忙把周曼茹的事情解决了。


    再者,要是解决不了周曼茹,那她就赶紧搬走,话里话外,你一个人的恩怨,不要影响到大家。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周曼茹沟通,在物业找上门之前,宋思听就主动打开门,希望与她好好谈谈,但是周曼茹一看见她,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尖叫着问她林德飞的下落,并且让她偿命。


    看热闹的人悄悄摸摸围了不少,还有着路过的邻居捏着鼻子感慨:“真是个丧门星,一家都让她克死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随着腐烂的垃圾味飘到宋思听面前,她侧眼,木然看去。


    那人对上她的视线,瓮声瓮气:“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你爸你奶都死了,现在又死个人。”


    旁边有邻居看不过去,拽拽他的袖子,让他别再说。


    那人哼了一声,上下扫了她一眼,另手在面前扇了扇,嘟囔了一句臭死了,便转身下了楼。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耳边是周曼茹不住的咒骂,还有若有似无袭来的视线,窸窸窣窣的讨论,七嘴八舌的。


    掌心忽然就传来一丝刺痛,宋思听摊开手,看见掌心处指甲嵌出的伤口,往外淌着血,布满掌纹。


    周曼茹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上前一步,拿手指攮着她:“怎么,想动手?来啊,把我也杀了,把我和我家老林的尸体藏一块,也省得我再找了,来啊,动手啊!”


    她上前两步,站在宋思听正对面,鼻尖几乎抵上她的鼻尖。


    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周曼茹目眦欲裂:“要么,你去死,要么,把我也杀了。”


    宋思听站在原地,看着她蓬乱的头发,憔悴的脸,通红的眼……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宋思听张张口,想说不是她,她没有杀林德飞,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是话堵在喉中,她也无法说出口。


    怎么证明呢,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杀的人,但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没啥人,连她自己都遗忘了当夜的画面。


    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只有残存下来在她脑海跳动的一张张画面,但连不成串,也无法找寻哪块是缺失的。


    他们都说是她干的。


    老警察的逼供,周曼茹的歇斯底里,将她与真相之间隔开无数鸿沟,而一句句捕风捉影的猜测,周遭人的一声声指责,是将她一步步推下悬崖的一双双手。


    或许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丧门星,是行走的灾祸源头,她存在,身边的人就活不成。


    如果周曼茹所愿的都能成真就好了,她的命,可以换林德飞出现,可以让死去的人复活,可以将她带来的一切死亡尽数扭转,那再好不过了。


    或许早该是这样。


    她出神想着,眼前周曼茹的嘴唇一张一合,但是她一个字都听不见,只感觉身边像是围了个真空罩子,将一切的声音隔绝,连空气都稀薄,像被抛进外太空。


    渐渐,视线也变得花白,脑内刺痛,好像锥子在凿,一下一下,不得安宁。


    意识濒绝,她软着身子,膝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眼见宋思听摇摇晃晃,踉跄着扶着身侧门框,周曼茹下意识向后一步,狐疑看她:“你想干嘛,碰瓷?装死?你别演啊我告诉你,今天你……”


    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思听在她面前站立不住,两眼一翻,软软倒在地面。


    还没顺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就听见身后楼梯一道急切的脚步声,围观群众纷纷让开路,李牧迁跑过来,手上打包好的饭菜摔到地面,溅起汤汤水水。


    他顾不得那么多,跪下身,去看宋思听的状况。


    “我……我什么都没动啊,是她忽然,忽然这样的。”周曼茹被他推到一边,撞在墙面,踉跄着站稳,她开口,语气有些无助,解释道。


    探到宋思听微弱的鼻息和脉搏,没看见她身上有明显外伤,李牧迁微微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没有管周围的动静,他掏出手机,打了120。


    说了这边的情况和地址,李牧迁挂了电话,余光瞥见周曼茹脚步微微挪动,他叫住她:“周姨,既然那么多天都在这了,也不缺这一时半会,等警察来了再走吧。”


    周曼茹闻言,抿了抿唇,虽一言不发,但是脚步还是定在了原地,看着李牧迁拨了110,说明情况。


    “……对,还是原来的地址,麻烦了,还请尽快过来。”


    挂完电话,周围的围观人群早就散去,李牧迁将手机放回衣兜,没有管身后周曼茹是何种神色,何种心情。


    他垂下眼,拉起宋思听的手,看着她布满鲜血的掌纹,缓缓,将其合拢在自己掌心。


    ……


    警车与救护车同时过来,数不清是近几月的第多少次了,警车的鸣笛在楼下回荡。


    警察带走了周曼茹,救护车带走了宋思听。


    李牧迁跟着去做完笔录,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在一楼缴完费,上去病房,宋思听还在睡着。


    站在病房外和医生聊了几句,他说宋思听现在的情况是情绪激动所导致的刺激性休克,过不了多久就能醒。


    嘱咐完注意事项,医生走之前,又转身提醒了李牧迁一句:“病人醒过来之后,最好给她在精神科挂个号,查查有没有……”他话到于此,见李牧迁意会,便不再多说。


    看着医生走远,李牧迁敛目,视线越过病房的探视窗,在病床上安静熟睡的宋思听身上顿了顿,再缓缓垂眼,仔细看着手上的病历。


    他读得很慢,短短几行字,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才解其意思。


    一瞬间,满身的疲惫席卷全身,无力坐在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李牧迁摘下眼镜,靠在椅背上,轻轻合目。


    警察那边给李牧迁打来了电话,说周曼茹这件事,没有造成人员受伤,也没有造成什么财产损伤,做完笔录,口头教训了两句,就放她出来了。


    说完,那边顿了顿,这段时间,警察也见识到了周曼茹的手段,因为她除开在宋思听这边闹事外,也会跑到警局和区、市政府大楼下,求法律还她一个公道。


    毕竟是受害者家属,还带着个没多大的孩子,他们这些人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能每天苦口婆心地劝,让她耐心等待,案件真相总会水落石出。


    警察这边不堪其扰,但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出于人道主义,给李牧迁一个建议:“还是暂时给她带到周曼茹找不到的地方吧,这个案子一天不破,林德飞一天没有下落,她就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你也清楚,这案子没有……”话说半截,电话那头的警察将后半句咽下去,匆匆说了声先这样吧,便挂断电话。


    轻声道了句辛苦了,李牧迁放下手机。


    眸光在膝盖上放着的已经温好,但很快就要凉掉的饭盒处顿了顿,接着,他拿手掌试了试温度,方要站起身,出去再温一遭,却倏然听见病床上动静。


    他起身的动作停住,重新坐回椅子,看着病床上的宋思听缓缓睁开眼,目光恍惚了片刻。


    接着,她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侧有人,扭过头来,发丝摩擦着枕面,窸窸窣窣。


    撞进李牧迁沉默无声的双眼,宋思听盯着他好久,直到眼睛发酸,她才终于忍受不住,一行泪自眼角顺鬓边流


    下。


    张张口,她用半哑的嗓音轻声说道:“我想回学校。”


    放下手中的饭盒,李牧迁抽了两张纸,细细将她脸上的泪抹掉,应声道:“好,快开学了,我们提早一些过去。”


    “我想明天就走。”


    “……好。”


    “我想离开这里。”


    “好。”


    “我……想死。”


    “……”


    李牧迁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手指重新擦干她脸上最后一滴泪,他将纸团在手心,站起身,走到她病床跟前,离她再近。


    弯下腰,他抱着她,双手轻轻揽着她的肩,他埋首在她颈窝发间,声音闷闷,他说:“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日子不会一直都是这样。”


    再等一等,咬牙坚持一阵,等真相大白,等水落石出,等这个坎过去,他们还有以后。


    很多个以后。


    宋思听静静呆在他的怀中,木然感知中,忽然试到肩侧的肌肤,滚烫的湿润。


    她一愣,不敢置信般哑声,终是缓缓,回抱住他。


    住了今晚一晚,第二天清晨,宋思听早早醒来,办了出院。


    她就呆在医院,至少周曼茹顾及着病人,不敢过来闹。李牧迁则是回了滨湖苑,替她收拾了行李和书本——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因为他们在校外租了房子,行李大都留在那边,这次寒假回来,本就没有带多少东西,全部装起来,只有一个薄薄的双肩包。


    李牧迁替她背着,两人坐上回冰城的车。


    到了他们在校外的那个小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吃了饭,宋思听又沉沉睡去。


    自从从警局出来,再到往后的这段时间,她都很嗜睡。或许是因为睡眠确实是她目前逃避现实的唯一手段,眼睛一闭,陷入深层次的,无知觉的黑暗,像是一次短暂的死去。


    她在家安安静静,几乎将自己活成了一只蜗牛。


    李牧迁就在客厅忙课题组相关的工作,卧室门开着,她有什么动静,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是大多数时候,宋思听是没什么动静的,无声无息,像是在他不知不觉间死去。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走进房间,坐在她的床边,伸出手探探她的鼻息,或者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她细细的脉搏,感受她轻柔的皮肤触感,感受她皮下温热的血液在慢慢流动。


    感受她还活着。


    但只是还活着,剩下的,谁都无能为力。


    宋思听清醒的时候,李牧迁有提过,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他将那个时候在病房外,医生的嘱托转述给她,问她的意见。


    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答应,宋思听只是就这个提议,反问他:“如果我去看了医生,就能让我难过的事情全都消失吗,如果那样,我就去。”


    但是谁也知道,压根是徒劳,她行尸走肉般的症状,无药石可医。


    宋思听有的时候觉得,她或许真的活成了一具尚且有着知觉的尸体,惧怕阳光,惧怕人群。


    开学前一晚,宋思听难得清醒,她和李牧迁在客厅用投影仪看完一部她想不起名字,也想不起情节的影片,只记得好像是个BE的爱情故事。


    最后片尾演职人员名单升起的时候,她将头埋进膝盖,抱着自己的双腿,轻声对他说:“我害怕。”


    总不会是害怕一部爱情片。


    李牧迁明白她的担心,他轻轻抱住她,吻她的眉,她的额头,她的鬓角,她的发。


    但他也只有深深的无力。


    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或许也早有预料。


    鹤城离冰城那么近,学校里也不乏鹤城的人,宋思听之前的舍友,也就是鹤城本地的。


    开学第一课,宋思听走进教室,惯例坐在室友身边,只是书本才放下,她的几个舍友便抱着书站起来,挪了个位置,离她很远。


    有了第一个人这样干,其余坐在她附近的人也跟着站起身,周遭两排,霎时间清空,在她身侧围了个真空地带。


    老师进来前的几分钟,班里的窃窃私语就没停下过,宋思听安静地坐在原地,听见周围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嗡嗡鸣叫。


    听说,杀人,她,鹤城,除夕,失踪……种种字眼,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


    无数视线静悄悄落在她身上,宋思听忽然扭头,看向室友的方向,撞上她们的目光,与她们对视。


    不过只一秒,便见她们闭唇缄默,视线僵硬地移开,没有再看过来。


    “为什么?”


    下课的时候,宋思听带着书本,在走廊拦住室友。


    她们准备绕过她要走,她堵在她的转向的正前,将问题重复一遍:“为什么?”


    走廊其余人见状,大有看热闹的,在稍远的地方伫足,朝她们这里看。


    室友被这样盯着,很不自在,想要走,但宋思听不依不饶,她盯着她们,问:“为什么?”


    实在没有办法,见她固执,其中那个和宋思听同乡的室友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你不知道吗,鹤城传遍了,学校也传遍了,我妈说你是丧门星,让我离你远点。实在没有办法啊听听,虽然我们也不清楚情况,但是现在案子好像还没破,谁都不想和……杀人犯,一起上下学。”


    没有人想和杀人犯做同学。


    这种话当然也传到了导员那里。


    下午的课结束,宋思听收到了导员的消息,让她过去办公室一趟。


    第117章 锈雪.38“我爱你。”


    辅导员是一位挺好说话,事情没那么多的学姐,本校硕士留任的。


    之前因为知道宋思听家里情况,对她颇有关照,平时有什么假自然是能批就批,除此之外,有什么竞赛消息,也会单独提醒她报名。


    但是这次事情,到底和之前不大一样。


    人云亦云,这件事甚至传到了领导层那里,让她了解情况,尽快解决。


    毕竟牵扯到了刑事案件,也非同小可。


    再加上流言众多,再往外传传,对学校名声也不利。


    辅导员这次叫她过来的意思,是想让宋思听办个暂时休学,等事情解决,或者风头过去,再回来上课。


    看着宋思听明显恍惚失神的苍白面庞,辅导员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放轻语气,委婉地提议:“当然,学校方面总归只是建议,怎么做还是看你个人,不过我个人看来,还是回去休息一段时间,等这事……等你状态调整好,再回来上课也不迟。”


    她话说到中间,意识到有点不对劲,及时刹车改口,不过这一断,倒也使得她的语气变干巴几分。眼见话音落下,宋思听没什么反应,辅导员笑笑,有点尴尬。


    顿了一会,她看着宋思听的表情,见微微有了点波澜。再次无奈地低低叹了口气,辅导员沉默片刻,组织好语言,她再次开口:“休学的单子我马上会拿给你,不急,你今晚可以好好想想,明天再……”


    “不用了老师。”


    话还没说完,宋思听开口,打断她:“不用了老师,我想好了。”


    说着,她抬眼,对上辅导员微微讶异的眼神,她抿唇,与她对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她开口,一字一顿,嗓音虽有些沙哑,但语气坚定:“我想办退学。”


    “……”


    天色渐晚的时候,李牧迁回到他们在校外的那间小房子。


    脚步有些沉地走上楼梯,站在门前,他停了好一会。目光扎在门把手,李牧迁立在原地,楼道灯影静静落在他身上,慢慢闪烁,缓缓熄灭。


    目光随着灯灭一同暗下,他终是抬手,打开门,开到一半,撞到什么,堪堪留了条过人的缝。


    借着窗外昏黄的日光,他垂目看去,是微微敞着口的纸箱,里面塞着些书本杂物。沿着向前看去,纸箱,行李箱,旅行袋,堆满了玄关,延伸要客厅,只在中间留了条过人的小缝,尽头延伸到沙发,日光薄薄改在其上躺着的一道轮廓,侧身,轮廓被描了层淡淡的边,能看见她膝盖紧


    紧贴在胸口,小小一团。


    李牧迁进了屋,背手关上门,沿着行李堆叠的空隙走过去,站在沙发前,俯下身。


    影子盖在宋思听身上,他视线摇下,见她蹙着眉,紧贴着沙发边沿,胸口起伏频率杂乱……睡得不太安稳。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见她睁开眼,李牧迁蹲下身,半跪在她身边,抬手,轻轻落在她的鬓边,帮她顺着耳侧杂乱的发:“吵醒你了吗?”


    宋思听缓缓坐起身,看着他,慢慢摇头:“没有。”


    话音落下,两人相顾无言,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着她眼下泛着的青,再看她疲惫神色,李牧迁眸光闪烁一瞬,找起话题:“门口那些箱子是?”


    顺着他的话,宋思听目光看去,视线在箱子敞开封口处露出的书本封皮上停住。


    “学校那边的行李,暂时没地放,我先拿了过来,这两天找些时间,我会收拾的。”


    敛回目光,宋思听垂下视线,盯着日光的边沿在她手背上缓缓挪移,喃喃道。


    李牧迁循着她视线落处,目光下瞥,见状,他伸出手,盖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他的双目。


    盯着她明显哭过,还带着红血丝,微微肿胀的眼,他淡折眉:“所以,为什么会把学校的行李带回家来?发生什么事了?”


    “……”


    宋思听看着他,双眼木着无神,只是盯着他看,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空洞。


    她试着抽了抽手,但被他在掌心紧紧握住。


    李牧迁静静注视她的双眼,语气放得更轻了些,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道:“所以,为什么?把学校的行李带回来,发生了什么?”


    话音落下,见宋思听微微开口,想说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她咽下,她死死咬着唇,眨眨眼,豆大的泪便一颗颗径直滴落,砸在手背,摔分成无数。


    “别咬,”李牧迁伸出手,指尖撬开她的齿关,按平她唇上齿痕。他另抬手,一点点,指腹擦过她的泪痕,问她,“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宋思听摇头,她沉默地拉过他的手,贴在脸上,埋首,额头抵着他的掌根,她闷声喃喃:“我退学了,我不想去学校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是听见她真的这么说,李牧迁眸色还是微微一沉,他掌心接着她一点点流下的眼泪,另手力道轻柔,缓缓,揉了揉她的发顶:“好,不想去就不去。”


    话音落下,宋思听抬头,通红的眼对上他的目光,只一瞬间,她落下视线,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都不想做也可以,”李牧迁说着,看着她还在滴落的泪,轻轻抚上她的脸,抹掉泪水的同时,将她的视线带着,看向自己。他说,“无论什么,只要你想,我都陪着你。”


    即使前路迷茫,即使他们两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宋思听没有回答。


    她早已经将全部都想好,只是这些,她没有办法对他说出口。


    倾身上前,她环抱住他的肩,将头埋在他的颈侧,她说:“可是我好害怕。”


    害怕分离,害怕割舍掉一切的后果,害怕新的开始,害怕新的困境,害怕前路未卜……总而言之,她发现自己是如此怯弱。


    或许从来没有强大过。


    宋拜山在世,她在宋拜山的保护下,宋拜山去世后,她又被杨翠兰带着生活,之后就是李牧迁一直陪着她。


    想到这里,她怀抱收得更紧了些,头埋得更深,唇贴着他颈侧肌肤,她瓮声瓮气:“抱抱我好不好。”


    李牧迁依言,双手合住她,轻拍她的背。


    坚实的臂弯,带着有些冷又灼热的体温,点点将她浸染,但是还不够,宋思听总觉得,他的身体化成沙砾,从她的怀抱里,她的手里,她和他之间的每一个缝隙里,拼命逃窜。


    “我爱你。”


    她抓着他的衣襟,像要失去般,紧紧攥在手里,她抬头,看着他的眼,轻轻贴着他的唇,话语就从唇齿缝隙间溜出,她不住地遍遍呢喃:“我爱你。”


    或许情绪总要找个宣泄的出口,她一次次重复,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李牧迁轻轻吻着她,应声:“我也爱你。”


    不,不一样。


    宋思听内心反驳,她和他的爱肯定是不一样的。


    日已尽,长久的黑暗重新将他们笼罩,夜里看不见彼此的面容,彼此的神色,只能察觉到彼此的体温,汗液,柔软的呼吸,相互依偎,纠缠。


    相互的缠绵,她睁着眼,在夜色中寻找李牧迁的目光,她盯着虚空的一点,轻声问他:“你会觉得我自私吗,会觉得我是个拖累吗?”


    “不会,”李牧迁唇贴着她带着薄汗的鬓边,她的泪一点点染着他的皮肤,他也闭目,轻声答她,“永远不会。”


    告白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是将即将抓不住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紧握在掌心,但是现实中摆在他们面前的,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在一次次切断情感将他们联系起来的脆弱细线。


    直到彻底分崩离析。


    夜深沉眠时,李牧迁环住她,感受到宋思听微微发颤的肩膀,再到蔓延到他枕边的泪意,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哭累,终于沉沉睡去。


    李牧迁睁开眼,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将臂弯收紧,呼吸到她柔软的气息。


    他目光将她细细描摹,将她每个细节烙印,闭上眼的时候,她的一切依然在眼前,无力的感觉却再次将她扯远,他再次,紧紧抱着她。


    长久流泪-


    周曼茹说的那套房子,在太阳岛附近。


    离市区有点距离,离之前林德飞在冰城工作的地方更是相隔甚远。


    终究还是拗不过宋思听,张裘同意她一同过来,多带了警察,护着她的安全。


    一行人穿便服,买了当下时间最近的一班高铁,就算这样,到的时候,也已经到了夜里。


    留意了消息中李牧迁坐到那班高铁早他们一个小时到了冰城,因此,张裘提前联系了冰城的警局,让他们先在那套房子房子边守着。


    所以当宋思听跟着张裘下了高铁,马不停蹄过去周曼茹给的地址时,就在小区单元楼底下,看见好几辆警车,不少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单元门周围,排查来往住户。


    周边有看热闹的人围着,彼此猜测七嘴八舌地猜测着。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宋思听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信誓旦旦,说那么大阵仗,应该是死人了。


    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宋思听抿唇沉默着,跟着张裘径直走到单元楼下,那群警察面前。


    张裘亮了亮自己的警官证,表明身份。随即直接略过寒暄,进入正题,问道:“这期间,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与他搭话的警察摇摇头:“没有,我们看着,来往都是住户,没有什么陌生人,房锁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辛苦了,”张裘嗯了一声,点点头,目光朝着楼道看去,“我们进去看看。”


    警察给他让出空,因为都是便衣,宋思听跟着几个警察身侧,旁边的人以为其也是他们中一员,没有多拦。


    沿着楼梯上去,一直到六楼,顺着周曼茹给的门牌号,走到一间房子门口,那里立了两名警察,估计是下面的人在他们上来的时候打过了招呼,看见张裘领着宋思听他们过来,他们没问也没拦,打了个招呼,向旁让开。


    宋思听站在张裘身侧,看着他拿着钥匙开了门。


    一道缝缓缓拉大,手电筒的光照进去,光柱尽头是简单粉刷的白色墙面,肉眼可见的灰尘绕着光不断飞舞。


    听周曼茹说,这套房子林德飞买来,给林冉长大之后预备的,因此,前些日子,即使周曼茹丢了工作,都没打过卖房子的念头。


    因为不急着住,加上林德飞那个时候也是全款拿下的,装修只是简装,水电铺了但没人住也就没接,一直空着。


    空了几年,到现在,灰尘满屋,到处都是尘灰的味道。


    下意识咳了两声,宋思听掩住口鼻,另手在眼前挥了挥,跟着打开手机手电筒。


    身边的人也纷纷掏出手电。


    光柱更多,照得屋内更亮堂了些,宋思听站在门口环视一圈,正要往里进的时候,张裘蓦然伸手,拦在她身前。


    疑惑地看他一眼,一句怎么了还没问出口,忽然,见张裘蹲下,手上手电筒的光移到眼前的地面,随之,微微俯下身,细致望去。


    宋思听跟着他的视线,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见灰尘上,一枚新印的脚印,还清晰着,一看就是刚印上去的。


    而脚尖指向的方向……宋思听手电筒的光照过去,杂乱的脚印一重叠着一重,看不清楚其最终动向,但是可以确定是——已经被人捷足先登。


    脑袋空白一瞬,宋思听听见身后原本守着的两位警察其中一人解


    释:“我们没进来过,也没见有人来过。”


    他们没来过,也没看见人进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在警察过来之前便已经进来,且成功脱身离开。


    在场的其他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身后两名警察快速拿出对讲机,向楼下汇报着情况,身边有人催说要查一下小区门口以及单元楼的监控,拿着对讲机的警察紧忙按进频道,刚要汇报,就被张裘开口打断:“不用了,我知道是谁。”


    他放下手,朝着屋内走去:“先找找东西在哪。”


    说着,他就近,先拐进一间房间。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往屋里进。


    宋思听跟在他们后面,见几人四散开来,她环视一圈,朝着没人过去的一扇门走去。


    门关着,不过看位置和门上的长虹玻璃,不难看出这里是洗手间。


    手电筒的光打在玻璃上,反到眼睛里,闪了一瞬。


    她闭了闭眼,手机偏移一点,再睁开眼时,她刚要按下门把手,手上手电筒的光便自动熄灭。


    眼前霎时陷入一片昏暗,周边旁人手电的余光渗过来一点,不至于太黑,但是还是朦朦胧胧,没办法视物。


    宋思听点了点手机屏幕,没有反应。


    她想起来在来的路上的时候的低电量提醒,只不过当时心里塞着事,没放在心上。


    算了。


    将手机揣进兜里,她按下门把手,顶着黑暗,走进去。


    洗手间不算大,做了干湿分离后,淋浴那边的玻璃门一拉上,洗手台这边的空间就更小了点。


    借着外面时不时扫过来灯光四处看了两圈,宋思听走到台盆前,将附近几个柜子抽屉一一打开看了,伸手进去摸了摸,都空空荡荡的,没什么物件。


    合上柜门,正要起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她扭过头,看向淋浴区的方向。


    目光在关着的磨砂玻璃上停了片刻,她走过去,抬起手,指尖贴上,感受到粗粝的灰尘,还有冰凉的玻璃。


    呼吸顿了顿,她缓缓侧头,屏息凝神,一边耳朵凑近玻璃。


    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一道道说着没找到的声音忽然变远,逐渐被隔绝。


    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而后,是浅浅的呼吸声,似有似无。


    不是她的。


    眼睫轻颤,宋思听下意识后退一步,盯着眼前依旧紧合的玻璃门,意识到什么。


    就在这时——“宋思听。”


    张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口,在她身后叫她。


    宋思听下意识应了一声,扭头看过去,随即贴着玻璃转过身,张裘手上手电筒的光在她身上停了一瞬,随即,在屋内绕了一圈,再落回到她身上:“找见什么了吗?”


    摇摇头,宋思听一声没有还没说出口,张裘已经走进来,顺手拉开身边洗手台盆下的抽屉。


    光照过去,见空空荡荡,他又将其合上,手电重新落回她身上。


    宋思听站在原地,道了声还没。


    嗯了一声,张裘走到她面前,看看她,手电的光又略过她的肩,打在她身后的玻璃门上:“里面找了吗?”


    “……找了。”宋思听顿了顿,面容藏在光照不见的影子里,轻轻应声。


    只是话音落下,却见张裘抬步,她低头,看着他脚尖方向,分明还要往前。


    正想着是不是应该这个时候让开,手电筒的光却忽然擦过她,调了个向,打在她身侧的马桶上。


    与此同时,张裘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问她:“这里找了吗?”


    宋思听顺着看去,有些愣地摇摇头:“还,还没。”


    “这怎么能不找呢,”他说着,将手电筒递给她,示意她拿着,给他打光,他则双手摸索着水箱两侧的盖子缝隙,估量着从哪打开,“你是不知道,这水箱空间大着呢,之前抓贪腐,有的官员就往里面藏……”


    边说着,张裘边抬起水箱的陶瓷盖子,移开的一瞬间,宋思听将光打进里面,照亮的同时,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张裘口中没说完的话卡在喉中。


    两人视线紧紧,盯着水箱一侧,一个被保鲜膜和胶带牢牢缠着的黑色物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上面盖了一层薄灰。


    第118章 锈雪.39“见一面吧。”


    看了看时间,黄炎再一次给宋思听拨去了电话。


    电话忙音的这几声中,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他细细过完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起初是宋思听告诉他,她还没去给警察那些文件,好不容易给她劝过去了,马不停蹄,又接到了周曼茹醒了的消息,之后就是宋思听告诉他,要去冰城一趟,林德飞藏了这些年所有的证据,留在冰城的一套房子内。


    变故和新的惊喜层出不穷,黄炎这一天的心情,可以说是七上八下。


    眼下看着已经深夜,宋思听应该已经到了冰城,找到了周曼茹口中的证据,但他这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黄炎心中起疑,从宋思听应该已经到冰城之后的三个点算起,便开始给她打电话。


    起初几个是关机的提示,他心中犯着嘀咕,但是这边出去查消息的人没有什么异常的消息过来,黄炎也便稍稍安了心,宽慰自己宋思听只是遇到点事,或者是手机没电。


    为了验证她给没给自己拉黑,黄炎中间还换了个手机号给她打,见也是关机的提醒,便也微微松了口气。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自己睡不着,宋思听肯定比他更难以入眠。


    这样想着,目光从时钟上指向半夜一点的指针上移开,黄炎犹豫片刻,还是拨下了这最后一通电话。


    电话响的前两声提示着电话打通,宋思听的手机总算开机。


    只是还没高兴半晌,一声声忙音,显示着那边暂时无人接听。


    黄炎的心又提起,屁股也跟着坐不住,从躺椅上站起身,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叉着腰,听着那边一声又一声的“嘟——”在屋里左右徘徊。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电话即将要自动挂断的时候,宋思听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出:“喂?”


    愣了一瞬,黄炎拿下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正在通话的提示,他又把手机凑到耳边,应了一声喂。


    紧接着,他停在原地,语气有点紧张,问她:“找到什么了吗?”


    话音落下,黄炎屏息等着,只是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微微挑了挑眉,他心脏又高高提起,拿下手机又看一眼,确认还在通话,又看了一眼信号,满格的。


    黄炎于是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到椅子边坐下,试探性地道了声:“喂?”


    这下,宋思听那边才终于有点动静,她应了一声,回他刚刚的话:“没有。”


    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哽咽,一听就是刚刚哭过。


    得到了回答,黄炎的心彻底放下,他不动声色舒了口气,往身后靠背上一躺:“那你这,哭啥啊。没找到就没找到吧,指不定是周曼茹说谎,不过既然她醒了,就还有机会,我们时间还长,七年都等过来了,只要还活着,再接着找,总能找到……”


    嗯了一声,宋思听抹了把


    眼角的泪,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面前的茶几。


    黄炎的声音滔滔不绝,和她说着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


    宋思听的目光向下,落在茶几上,手机旁侧,摊开的几份文件,还有文件上方压着的一台电脑,边上插着的U盘内的一份录音文件此时正在桌面,不知道被她循环了多少次。


    而电脑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黑盒子,赫然就是几个小时前,他们在冰城那套房子的水箱里,发现的那个。


    此时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她拿出来,摊在桌面,几份文件,一份录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看完了里面的所有信息之后,她甚至还把盒子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但它只是普通黑漆的铁皮盒子,甚至上面的漆面还因着时间过长,剥落一部分,没有能藏其他东西的机关。


    双目空泛地盯着面前的所有,宋思听的内心逐渐冷却。


    几小时前的兴奋全然消失,她闭上眼,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再次从眼角滑下,她用手一点点抹去,但无论如何,总也擦不干净。


    她不甘心,即使最坏的结果已经呈现在眼前,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到万念俱灰。


    桌面上的手机听筒里不断传来黄炎的声音,他说了什么宋思听早已恍然未觉,只是偶尔应和两声,以示自己仍旧在听。


    时间分秒过去,她看看时间,手机闹钟提示弹出的一秒,被她快速按灭,宋思听拿起手机,盯着时间——凌晨两点。


    这个时候,鹤城的所有都已经睡去,一切的一切,都陷入长久黑暗。


    宋思听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弹出新的一条通话。


    她看清楚上面的来电人,开口打断电话那头的黄炎,声音沙哑:“黄叔叔,我有电话进来,是……”


    她顿了顿。


    黄炎在电话那头微讶,也看了看时间,眸色闪烁,倾了倾身,问她:“这个点,是谁?”


    “……李牧迁。”


    宋思听盯着电话提示,念出上面的来电人姓名,末了,她对黄炎说:“先挂了。”


    说着,她挂断和黄炎的通话,点了接听。


    接通的一瞬间,她听见那边呼啸的风声,透过听筒传出来,回荡在寂静的室内。


    眼泪登时控制不住,瞬间夺眶而出,宋思听捂住嘴,压着自己的呜咽哭声。


    电话那头,李牧迁的声音挟在风里,仿佛下一秒就要飘散。


    他说:“见一面吧。”


    宋思听摇头,放下手,还没开口,就听他在电话那头接着道:“现在,我在东湖边上的步道等你,正对着小区门那里。”


    说完,他不等宋思听回话,便挂断电话。


    听着那声挂断的提示音,宋思听放下手机,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身,冲进李牧迁的房间,拉开窗帘,看向东湖方向。


    夜色很深,东湖边上的路灯安静立着,在冰冷的空中落下一点点淡淡的黄晕。


    往下,是树林遮挡,看不清步道,自然也看不见步道上的人。


    不过往远看,东湖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宋思听抹干最后一滴泪,合上窗帘,转身,出了房间。


    回了自己屋子拉开衣柜,一件件将保暖的衣物往身上套,最后是一件长到脚脖的羽绒服。拉好拉链走出房门,看见茶几上摊着的那些东西,她走过去,一件件收好,塞回到盒子里,盖上盖子。


    一切妥当,她环视一圈屋内。


    仔仔细细看着这里,将每一处的样貌记在脑海,她闭上眼,敛回视线。


    临出门前,差点忘记,又好在想起。


    她拐进厨房,挑一把水果刀,套上塑料的刀鞘,塞进外套口袋-


    第二天,宋思听就在家收拾着她从学校带回来的那些行李。


    李牧迁本来提出要帮她,但是宋思听拒绝,催他去正常上下课。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将箱子一个个打开,能扔的扔,能卖的卖,剩下一些,需要留着的,就用快递寄回鹤城。


    两天功夫,就把那些处理得干干净净,包括出租屋里她的东西。


    宋思听和他提了,她办了退学,也就不待在冰城了,想搬回鹤城住,让李牧迁把房子退租,搬回宿舍,也不用多缴一份房费。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睡醒的时候,不是商量,是已经决定好。


    李牧迁闻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良久,最后,点了点头,缓缓说了声好。


    他一直不会反驳她,一直顺着她的所有建议。


    知道结果,但是看见他点头的那一瞬间,宋思听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于是,匆匆移开视线,催他去上课,自己爬起来,绑了头发,开始着手收拾。


    李牧迁的东西不是很多,行李也都很整齐,宋思听顺手帮他都整理了,也没费多大功夫,封了两箱,让他有时间带回学校宿舍。


    三天时间,出租屋变得空空荡荡,宋思听挑在李牧迁不在的时候,没有打招呼,自己一个人买票,回了鹤城。


    回了滨湖苑,房子门口,之前周曼茹弄出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清理干净,楼道里充盈着一股浓浓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掩住口鼻,宋思听拿钥匙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对门邻居家的门也打开,看见她,邻居出门的脚步顿住。


    转而,伸手从屋内玄关的鞋柜上拿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对着她的方向狂喷。


    宋思听明白过来楼道里的那股味道从何而来,于是快速闪进屋内,关上房门。


    即使这样,也还是被呛到,她靠着门板不住咳嗽,咳到眼泪都出来,咳到浑身无力,咳到站也站不住,她靠在门边,渐渐滑坐在地。


    埋首在膝盖,她抱着自己的双腿,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痛哭出声。


    当晚,李牧迁的电话打过来,算算时间,应该是刚放学,回到出租屋的时候。


    他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而是语气如常,问她到没到家,吃没吃晚饭。


    宋思听躺在沙发上,盯着眼前的一片黑,轻声应着:“到了,吃了。”


    说完,她没有再开口,两人沉默好一阵,手机躺在耳边,她听见李牧迁到的声音从那边淡淡传出:“那好,早点休息。”


    连嗯的力气都没有,宋思听睁着眼放空,直到不知何时,李牧迁挂断电话,世界又陷入长久寂静。


    没关系的。


    感受到肚子空泛的难耐,感觉到全身上下的疲惫,感觉到浓浓的困意,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没有关系。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很快就会远离。


    远离这些让她痛苦的一切。


    此后便是新生。


    李牧迁的事情也忙,实验室那边几乎一直留到深夜,周末也没个休息时间,但是他还是会每天定点给她打电话,提醒她的一日三餐。


    宋思听随便应付了事。


    她这几日也不得空闲,出门处理各种手续,一切操办完,周曼茹又找上门。


    她不知道从哪得来她已经回来了的消息,日日蹲守在她家门口。


    不过肯定不敢像之前一样,这


    次什么破坏也没搞,就只是坐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看见宋思听出来,抓着她,要她给个说法,给个她家老林到底去哪了的消息。


    这段时间,警察那边案子也已经结了,法院也判了结果,林德飞这起案子以失踪定案,宋思听也被判为无罪。


    案子结得潦草,估计是实在查不出什么,再加上上面的压力。


    结果出来后,周曼茹日日去警局,去检察院闹,但是那边给出案子已经结了,她找谁都是没用,失踪就是失踪了来答复她。


    其实工作人员那边也很无奈,天大地大,林德飞就这么凭空消失,也没处去找,再加上宋思听这边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们也无从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帮周曼茹贴两张寻人启事,然后就开始新的工作。


    世界上每天那么多的人生老病死,横竖一个林德飞,连死没死都不知道,除开几个人,其他人也就渐渐淡忘,将其抛在脑后了。


    周曼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每天能做的,就是坐在宋思听门前,救命稻草般,乞求她能想起什么,告诉她一点线索。


    但宋思听自己也不知道能够和她说些什么,看着她半月不见便消瘦大半的面庞,无暇打理蓬乱的枯草般的头发,再对上她那双,已经无神大半,只残存着点点亮光的疲惫双眼,宋思听没有挣开她的手,而是陪着她,在楼梯上坐了大半日。


    期间住户经过她们身边,来来往往,视线或明或暗,在她们身上打量,眸色各异。


    她们浑然未觉,只是枯坐着,直到日暮西沉,夜色笼罩。


    昏黄的声控灯亮了又亮,最后一次亮起时,周曼茹扶着楼梯扶手,缓缓站起身。


    宋思听察觉到,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移,对上她的目光。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顺了顺耳边的发,周曼茹眼中连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


    她面对着宋思听,看了她半晌,最后,深深鞠了一躬:“这段时间,对不起,打扰了。”


    话音落下,她抬起身,不再看她,转过身顺着楼梯离开,脚步缓慢,又决绝。


    靠在护栏边,宋思听依旧坐着,没有动。


    她顺着栏杆的缝隙,看着周曼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楼道声控灯昏黄的灯影下,直至再也看不见。


    宋思听敛目,靠坐在栏杆边,看着眼前声控灯再一次灭掉。


    已经无力叹气,她手撑着地面,刚要起身,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奔上楼,声控灯再一次亮起。


    她愣在原地,视线缓缓上移,看着停在她面前往下几级台阶处,还在微微喘着气的李牧迁,目光停在他身上还未来得及卸下的背包处。


    宋思听张张口,慢慢站起身,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李牧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拉过她的臂弯,视线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见她没有异状,终于缓了口气,但还是语气略带点担忧,问她:“刚才看到周姨出去,她没对你怎么样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摇摇头,宋思听盯着他的双眼,直到他抬眼,两人对上目光,她才将刚才的问题问出口:“你怎么来了?”


    第119章 锈雪.40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我早上和你打了电话,”李牧迁看着她,提醒道,“我那个时候说,我定了一下课就过来的高铁。”


    早上……吗?


    宋思听仔细回想,那个时候她急着出门,当时电话只是通了两分钟左右便挂了,压根没注意他在电话那头说的内容。


    原来已经告诉她了。


    这样想着,宋思听垂眸,轻轻道了声,不好意思,接着便沉默不语。


    楼道声控灯再一次暗下,她盯着脚尖,听着彼此的呼吸声,想起来问他:“你过来,做什么?”


    话一说出口,才发觉有点绝情的意味,于理于情,他现在都是她的男友,过来看她,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于是抿了抿唇,赶在李牧迁回答之前,宋思听拉着他,进了家门。


    打开灯,她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一会,给他倒了杯水。


    杯子放在茶几,宋思听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看着靠在门边立着的一个行李箱,她用脚尖将它往里踢了踢,接着关上门。


    走到李牧迁身边坐下,她靠在靠背,目光空泛,盯着自己的膝盖。


    “你……”


    “你明天没课吗?”


    半晌,两人同时开口。


    话音撞上的一瞬,两人愣住,彼此扭头,对视。


    李牧迁先反应过来,回答了她的问题:“上午第二节,我可以赶早上那班车回去,来得及。”


    “哦。”宋思听收回视线,重新靠在靠背,轻轻点头。


    停了片刻,她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你吃晚饭了吗?”


    摇摇头,宋思听说:“还没。”


    李牧迁带着她出门吃饭,沿着湖边走,目的地是M家的烤肉。鹤城特产,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吃烤肉总没错。


    这边的冬太漫长,即使年已经过完,即使已经开学,但是三月初,还是冷得过分,过去的路上,宋思听惊觉自己好像穿得还有点少,还忘了戴手套,手指有点冰。


    迎着风,她刚缩了缩脖子,就感受到垂在身侧的手被李牧迁拉起,揣进他的口袋。


    手指被他的掌心暖着,不算太热,但她仍感觉一股灼意,抽了抽手,换来他掌心力道收紧。


    看了他一眼,宋思听视线掠过他在灯下沉默的眉眼,动了动手指,将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闭口哑言。


    这一顿饭吃的是什么,怎么吃完的,宋思听全然没有印象。


    饭店二楼热热闹闹的,周围声响不绝,上菜,闲谈,吆喝,划拳,袅袅的热气,还有烤肉盘的滋滋作响,都和她毫无关系,都像是隔了个玻璃罩子,随眼前烟气一起飘散,朦朦胧胧,握不住,一碰就散。


    包括眼前,切实坐在她对面的李牧迁。


    吃完饭回家,宋思听借口累了,早早洗漱睡下。


    躺在卧室床上,房门半开着,她听见外面李牧迁的动静,眼前浮现他的动线。


    坐在沙发前键盘轻微的敲击声是在处理作业,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的细微脚步声是往浴室去,再之后,门开的声音,淅淅沥沥的水声是在洗澡无疑。


    她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天花板,紧紧拥着被子。


    然后,听见水声停歇,听见浴室门开,听见他脚步声。


    在门口停了一会,接着渐远,是往客厅去,直到她听见衣服布料摩擦着沙发布,他应该已经躺下。


    之后,就是彻底的寂静。


    只能听见她自己的浅浅呼吸。


    过了很久很久,数着自己的呼吸次数早已过了百,宋思听轻声唤他:“李牧迁。”


    他也没睡,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通过门缝传进来。


    宋思听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清晰,逐渐变快。本来以为早就失去了的悸动再次将她盈满,宋思听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一行还温热的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没入鬓边,她开口,压下声音的颤抖,缓缓道:“我们分手吧。”


    说完,她闭上眼,侧过身,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拉高,盖过头顶。


    不知道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还是他没有回答。


    总之,良久无声。


    等到她泪水沾湿枕巾,听见屋外传来动静,是他的脚步声,停在门边。


    宋思听坐起身,看向门口方向。


    看见他的身影立在门边,沉默的,伶仃的。


    李牧迁背靠在门框,视线定在对面的紧锁的房门,他终于开口:“宋思听,我们可不可以,再等等。”


    他说:“林德飞会有下落,我已经在找人查了,他失踪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他的事情自责,其余人会将这些事情淡忘……”


    说到这里,他也感觉到说辞的苍白无力。


    宋思听没有回答。


    李牧迁停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喉间哽咽一瞬,再次开口:“你不想待在冰城,不想待在鹤城,我可以陪你住在道乡,或者周边的别的地方,我们再等等,我还有一年毕业,能进任何一个地方的研究院,或者大厂,能有足够的工资养活我们,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全国的任何一座城市,只要你想去哪,我们就去,我们可以一起换个你喜欢的地方定居,可以买套属于我们的房子。”


    “再等等,一年足够,我们本不必分开,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的,这些问题总有一天会过去,我们明明还彼此喜欢,为什么呢……宋思听。”


    他问着她,声音中含着刻意压制却无法掩饰的颤抖。


    宋思听早已泪流满面,她摇头,将脸埋在膝上被面,她拼命压住声音的哽咽,话语决绝:“因为,你有你的生活,你对我好一分,我就自责一分,愧疚一分,难堪一分。”


    “这么多年,我不想拖累


    你,我不想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不想你为了我放弃什么,你有自己的学业,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家人,还有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我亏欠你的足够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压根不值得,你和我在一起,会放弃很多东西,我不想我的感情背负上那么多,你凭什么要把你想的未来强加到我身上,我就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了,你的感情让我感到自己特别难堪,特别有负罪感,你知道吗?”


    她最后几乎大声吼出来,一个问句作结,她看着他的背影,闭上眼,深深的疲累包裹着她,她掀开被子下了床,赤脚走到门边,将最后的缝隙也关上。


    拧关了门锁,她背靠在门边,无力开口:“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是离了你不能活,我也不喜欢了你了,就这样吧。”


    瘫坐在地,宋思听抱着膝盖,视线定定落在正前。


    正好是自己收拾好的行李箱,立在她旁边。


    看了一会,她伸手,将其拉到自己身前,抱着箱子,她将脸贴在上面,枕着箱面,闭上眼。


    “……”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李牧迁早已不在,客厅收拾得整整齐齐,他来过的痕迹全然消失。


    宋思听立在卧室门边半晌,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身侧的卧室门框,手指抚上去,一片冰凉,她将额头轻轻抵上,仿佛还留有余温。


    她将李牧迁的所有联系方式删除拉黑,带着行李离开滨湖苑,去到了道乡,杨翠兰的那间房子里。


    还有一些手续没有过完,她却不想再呆,这几日跑东跑西紧忙着一一处理了,宋思听最后一次回到小院,站在院里,环视着一切。


    视线落在地上薄薄一层雪面下依稀盖着的还留在水泥地面的淡淡的血迹——是之前杨翠兰留下的。


    她缓缓跪下,最后一次,额头抵上地面,最后一次触摸这片生她养她却无法葬她的土地。


    最后,她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一个大箱子,去到火车站。


    站在售票处前,她还没有目的地,售票员大姨嚼着口香糖,不耐地催她:“去哪?”


    宋思听恍然回神,她掏出几张纸币,将车次表看了又看,最终定下:“一张去南城的,硬座就行,谢谢。”-


    出了单元楼的门,劈头盖脸的冷风便向她刮过来,宋思听缩了缩脖子,手插进兜里,一步步向着东湖走去。


    短短的一点路,她脚步沉重,兜里的刀柄在手里紧了又紧,攥了又攥。


    走到半道,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天上忽然飘起雪花,鹅毛一样,迎风飘落。


    穿过林间路,快到湖边的时候,她看见李牧迁的背影,立在湖边,背对着她,视线落在远处在雪下静谧的湖面。


    她的脚步声在只有风声的寂静夜里分外突兀,李牧迁也听见动静,转身看来,目光停在她身上,顺着她的动作而动作,顺着她停在他身侧的脚步而定在她的双眼。


    路灯静谧照着他们,堪堪将彼此的双目看清。


    宋思听盯着几日不见的他的脸,动了动嘴唇,她还没出声,便见他目光移开,重新落向眼前的湖面,他轻声问她:“要不要下去走走?”


    点点头,她跟着他向前走,找到最近的一处下去的楼梯,越过栅栏,拾级而下,站在到湖边浅滩。


    裸露的或大或小的黑色石块上覆着雪,有点颠簸,又有点滑,李牧迁伸手,扶了她的肘弯一下。


    宋思听愣了一瞬,抬眼看看他,两人却已经走上冰面,他松开手。


    盖着雪的冰上,不是很滑,踩上去雪粒子摩擦,咯吱咯吱的。


    他们往前走着,脚尖方向指着湖中心。


    寂静的夜,宽阔的湖面将一切放得都如此空旷。


    甚至于远处路旁,或许是车子经过时轮胎摩擦雪面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注意到这点动静,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只一瞬,李牧迁率先侧过头,移开视线。


    他盯着前方,开口:“记起七年前,你走之前我们见最后一面的那晚,我们就经过湖边,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宋思听也收回视线,她看着脚下的路,崭新的雪面上,崭新的脚印在他们身后延伸,她前后看看,注意力只在脚下,随口回他:“什么?”


    “我在想,如果能杀了你,我再自杀,我们一起,就永生永世冻在湖里,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分开了。”李牧迁轻声说道,语气轻松,与平常无几。


    蓦然停下脚步,宋思听抬眼,神色复杂,目光停在他的背影。


    察觉到她的停顿,李牧迁也停下,他扭过头看来,与她对视,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眸光定在她身上,一瞬不移,竟然还记得补充:“晚上的时候,这里很适合动手,不是吗?没有监控,也没有人,只有我们两个。”


    宋思听喉间紧了又紧,手指在兜里蜷了又蜷,她迎着他的视线,看着他:“那当时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


    李牧迁轻声笑笑,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转身,接着往湖面走:“舍不得你死。”


    落了两步,宋思听敛目,跟上。


    顿了顿,她说:“或许当时,真的那样做了,才是最好的。”


    “你知道,我这七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每一天,每一天都很不开心,我发现我还是不适合一个人生活,我或许只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李牧迁走在前面,声音随着风一起飘过来,他说:“我知道。”


    摇摇头,宋思听否决他:“你怎么可能知道,你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宋思听,”他又一次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我看见了。”


    对上她有些讶然的神色,李牧迁一字一顿,告诉她:“你走的这七年,我其实有去找过你,我看见了,看见了你的不开心。”


    站定在原地,宋思听看着他,满脸恍惚,她看着他,紧紧盯着他的神色,企图从中找出任何一点的欺骗,或者是玩笑痕迹,但是并没有,李牧迁眸色很认真。


    看着他的双眼,宋思听嘴唇开了又合,她轻喃出声,问他:“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李牧迁同她说,“你没发现的很多时候。”


    “……为什么?”


    风更肆虐了些,雪花扑了满脸,宋思听吸吸鼻子,问他:“为什么要来找我?”


    “或许是还没有正式道别,总觉到你欠我什么,一句再也不见,或者一个拥抱。”


    李牧迁说着,唇角牵起浅浅的笑意。


    宋思听却笑不出来,她盯着他,再开口问道:“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来见我。”


    “因为怕舍不得,因为事情好像还没解决,”说着,李牧迁移开视线,环视一圈,目光再重新落回她身上,“看吧,我说,这里很适合动手。”


    跟着他的话擦擦眼泪,宋思听四下看去,发现已经走到湖中间,岸边离他们很远。


    重新与他对视,却发觉他已经向她张开双臂:“最后再抱一下吧。”


    宋思听单手插着兜,站在原地没有动。


    李牧迁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拉过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怀抱,紧紧抱住。


    感觉手上的温度,宋思听压下去的眼泪重新夺眶而出,她推开他,自己猛地后退几步。


    仓皇中稳住视线,却发现目光中,李牧迁缓缓倒下,鲜血从他的胸口争涌而出,逐渐漫在他的周围,染红大片的坚冰。


    一声闷响,宋思听手中的刀子掉落在雪面,她看着手上的血,不断蔓延,渗透进掌纹。


    她抬眼,看着李牧迁躺在冰面,目光朝她看来,嘴唇轻轻开口,似乎在说些什么。


    后退几步,宋思听闭上眼,再睁开,她深呼吸,稳住心神,转身跑开。


    向着岸边的方向,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120章 锈雪.41死了,刀对着他心脏位置捅……


    雪越下越大。


    呼吸间,被风扬起的雪粒一直往口鼻里钻,生冷的,刺痛的。


    宋思听脚步一刻不停,也不敢回头看,只是往岸边跑,往岸上跑。


    期间不慎踩到裸露的冰面,滑摔在地,下意识用手撑着地面,掌心未干的血迹在雪上冰上拖拽出刺眼的颜色。


    她爬起身,喘着气,冷风毫不留情地往脸上刮,往肺里灌,刀子一样,一层层刮着。


    好不容易跑到湖边浅滩,再磕磕绊绊地爬上楼梯,穿过湖边步道往树林走,宋思听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掌心的血已经被紧紧冻结在她的掌纹,细密的冰碴一点点扎着她的手掌。


    没有管手上传来的刺痛,宋思听颤着手,从兜里拿出手机,解锁,点进最近通话。


    视线被呼


    出的哈气,还有不知道从哪来的水雾朦得模糊,宋思听胡乱拿手背在脸上蹭着,没有管吹到面前或者是唇上的碎发,她脚步不停,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往小区门口走。


    待到她经过门卫室的时候,电话接通。


    “喂?”


    黄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闻声,宋思听蓦然停下脚步,她站在小区门口,侧前就是圆形的倒车镜。


    看着镜子中有些变形失真的自己,她的目光在镜中人脸上,还有拿着手机的手上的那几抹刺眼的红上停了一瞬,接着,闭上眼,往门口的马路边上走了几步,移开视线。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深呼吸的同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即使拼命压制,宋思听开口时,声线依旧打着颤,她语气不用细听,就带着绝望,眼泪一瞬间重新盈满眼眶,她对电话那头哭道:“黄叔叔,我该怎么办?我杀人了,我把李牧迁杀了,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喂,什么情况?”黄炎在电话那头的语气讶了一瞬,接着便沉下声来,让她冷静,“别急,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你把事情经过慢慢告诉我。”


    宋思听止住哭声,深吸一口气,目光环视一圈,报出自己现在的地址。


    黄炎告诉她在那地等他,接着,便问她事情经过。宋思听有些语无伦次地同他说了,黄炎期间一直没打断,只是听着,末了,问她一个问题:“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刀对着他心脏位置捅的,出了好多血……黄叔叔,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坐牢,我不想坐牢,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那个地方没有监控,现在这附近也没有人,警察应该不会发现我……警察肯定不会发现我……”宋思听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


    “宋思听!宋思听!”


    黄炎见她只反复念叨着,喊了两声她的名字,强迫唤回她的注意力。


    他说:“没事的,我现在去找你,你哪都别去,就站在那里,没事的,警察不会发现你的,相信我,我肯定救你。”


    宋思听眸色闪烁几瞬,点点头,道了声好。


    电话挂断。


    凌晨,天色还是方才一样,浓得化不开的黑。


    只有路边依稀的昏黄路灯光烫着一个淡淡的晕着的光点。


    宋思听站定在一盏灯下,昏黄的光将她笼罩,照亮发顶,鼻尖,肩顶,鞋尖。其余的,便都笼在阴影里。


    她将手机放回衣兜,手上血液在黑暗中浓得发暗。


    深呼吸一口气,宋思听打着哆嗦,迎风点了一根烟,指尖夹起的烟蒂含在嘴里,她尝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眼泪随着烟灰一起飘落,等着黄炎到来的这漫长的时间里,她不敢看迎面被树影遮着,却还是于缝隙中窥见的东湖一角,她只半阖着眼,视线垂落在脚尖。


    在等着黄炎到来的这漫长一瞬里,她唇边香烟颤颤巍巍地燃尽,冷风中,她的泪水也流干。


    心中所有的恐慌,紧张,彷徨……在这须臾片刻,被风吹得不断冷却,高高提起的一颗心脏,也随着面前缓缓停下的一辆车子而轻轻落地。


    宋思听冷静下来。


    她上了车。


    黄炎坐在后座,开车的司机,面容不怎么显眼。


    倒是旁边……宋思听盯着副驾上一个嚼着槟榔的脸,总感觉有些眼熟。


    或许是从她紧握车门把手的手看出了她的顾虑,黄炎招招手,示意她赶紧坐进来:“快上车,这些人都是我的心腹,不会乱说。”


    宋思听敛目,颤抖着收回手,坐进后座拉上车门,身型瑟缩。


    车子平滑起步,车前射出的两条光柱刺破前路夜色,遥遥指向一个未知的点。


    “黄叔叔,所以……”宋思听看了眼车窗外飞速掠过的东湖,收回视线目光落向黄炎,开口问着,语气有点焦急。


    只是话还没说完,便见黄炎抬起手,一个制止的手势。宋思听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黄炎的目光从后视镜中点向副驾,坐着上面的人见状,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朝他点了点头。


    随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两人这一细微的交流,宋思听又多看了副驾上的那人几眼,还未多想,黄炎的声音便拉回她的注意力。


    “不用害怕,既然我方才在电话里向你担保,我就一定能做到,”黄炎收回目光,缓缓看向宋思听,“我找人看了,附近只有刚刚经过的十字路口,以及滨湖苑大门有监控,你刚才站的地方正好也是监控的盲区。”


    “也就是说,以监控提供的视角来看,只有你凌晨出了大门,过了一会,又回了小区,但是其余行踪一无所知。所以,不在场证明虽然不够充分,但是确实是有。然后,你的手机给我……”黄炎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一下,手掌向上,掌心摊开,目光落在她染着血的衣兜。见宋思听神色有些犹豫,他补充道,“手机可以定位,再加上里面还有通话记录,可能会让警方追踪到你,进而怀疑你。”


    闻言,宋思听看了看他悬空的手,顿了顿,还是缓缓伸出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了手机,紧握一瞬,放到他掌心。


    黄炎接过,手上动作利索,拆开手机壳,副驾上当即递过来一根取卡针,他插进针孔,电话卡槽弹出,黄炎拿出电话卡,捻在手上左右看了看。


    正当宋思听疑惑之时,就见他将车窗按下,冷风灌进,他迎着风,将电话卡折成两半,顺着车窗边沿缝隙扔进夜里。


    见此动作,宋思听愣了愣,刚想说句话,黄炎开口:“密码。”


    什么密码?


    她一句话还没问出口,黄炎关上车窗,微微抬眼看她,提醒:“手机密码,通话记录也要删掉。”


    哦哦,宋思听点点头,报出一串数字。


    接着,就见黄炎打开手机,点进通话记录,找到了他的那两条,连带着李牧迁的那条记录,点了删除。


    不仅如此,他还往下滑了两道,多看了两眼。


    一切做完,黄炎关上手机,但是却没有立刻还给宋思听,而是先塞进了自己的衣兜:“手机我先替你保管着,等安全了再还给你。”


    宋思听对此无言。


    她缓缓点点头,视线随着他一


    起移开,看向车前安静漆黑的夜。


    还有细细密密像针一样扎在夜里的亮晶晶的雪。


    顿了一下,她问:“我们现在是去哪?”


    “去道乡,”黄炎开口,声音听不出来情绪,“不能坐任何交通工具,也不能待在市里,警方万一找上门,再一问,很容易暴露,先躲躲,等风头过去。”


    确实,这样看来,道乡离得不远不近,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想起来道乡……宋思听扭头问他:“我家,警察应该也会过去吧。”


    黄炎摇摇头:“不是那里。”


    “那是……”宋思听微微停顿,提起黄炎在道乡的产业,“要是民俗园的话,人来人往,会不会也……”


    她问着,黄炎却不再多言,只是对此讳莫如深。


    雪下得越来越大,国道一辆车都看不见,车灯照着前方的路,被薄薄一层积雪盖着,司机也放慢了车速。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子抵达道乡,擦过小镇,没有停,直指一条上山的弯路。


    看着眼前越来越眼熟的道路,宋思听总算了然,她表情怔愣,扭头看向黄炎,黄炎只闭着眼,不清不眠。


    车子在之前她来过的那个雪地摩托的起点处停下,一边集装箱暖房里的人估计是听见动静,一个人掀开隔温的门帘,手上拿着雪镜走过来。


    司机和副驾下了车,给她和黄炎都开了门。


    风很大,吹着雪粒子迷了满眼,宋思听揉了揉眼,努力看清面前走过来的人,视线触及到他的脸,有点愣,同时明白过来上车的时候看见副驾上的人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是……


    三顺走到一行人跟前,跟副驾那个人打了个招呼,手上雪镜一个个分发了。


    轮到宋思听的时候,她盯着他的脸,目光停住。


    直到三顺将雪镜往前送了送,她才缓缓回神,垂下眼,伸手接过来。


    戴着雪镜的这片刻,她听见副驾上的人同三顺分了支烟,背风咬在嘴里点了,问他:“山上情况怎么样,雪下成这样,能走吗?”


    “能,中午之前回来就行。”三顺夹着烟,乜了眼山上的方向,估算一下,缓缓给出个时间点。


    副驾没有回答,扭头看过来目光落向宋思听,准确来说是看向她身后——黄炎的方向。


    宋思听也跟着扭头,见黄炎看着山上,缓缓颔首:“中午足够了。”


    说着,他迈步,向着一辆停好的雪地摩托走去。


    见状,副驾踩灭了烟,拽起宋思听的胳膊,也跟着上前。


    踉跄了一下,宋思听张口,呛了一口风和着雪,剧烈咳嗽,也顾不上说话。


    咳得眼泪都出来的间隙,她被带着上了一辆车,然后,听见黄炎对身后叮嘱道:“看好这里。”


    接着,就是车子油箱轰鸣,黄炎那辆,连带着她被带着坐的这辆,两辆车子三个人,迎着风雪,向着山内,卷起一大片雪粒,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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