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天第九十一天


    闻从音跟曾旅长等人商量了一回,曾旅长也从刚开始的盛怒到现在冷静下来了。


    耿序道:“这事其实不必急,咱们只顾做咱们该做的,我看那吴厂长是个干实事的人,明事理,倒是不必过于担心。至于这写举报信的人,能找出来是好事,找不出也不必太生气。”


    曾旅长这会子缓过来了,喝了口茶压下一肚子火:“也只能这样了,小闻,你回头告诉你们院长,多陪陪那吴厂长,让他了解了解咱们岛上的情况。”


    闻从音答应了下来,跟耿序回家后,做饭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就连盐都不小心下多了。


    “哎。”闻从音连忙拿铲子把那加多的盐铲出来,用水泡了泡。


    耿序提着水桶进来,把水缸加满,瞧见她心不在焉的,问道:“怎么,还担心药厂的事?”


    闻从音放下铲子,尝了尝咸淡,这才将菜铲出来,“这倒没用,是有件事,我现在还没摸准情况。”


    她回头瞧见耿序瞧着她不放,笑道:“你也不用急,回头有结果了我就告诉你。”


    下午两三点正是歇晌午的时候。


    闻从音拿着草篓子,上山摘了些药材,路过陈团长家,便顺势进去做客。


    黄翠萍受宠若惊,亲自给闻从音倒水:“闻大夫难得有空,这会子是刚上山回来?”


    闻从音笑着拿出一些药材,“是,正好有些药材适合保胎,中午那会你不是说肚子有些不舒坦吗,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估计是月份大了,晚上没睡好吧?”


    黄翠萍挺着个大肚子,实诚地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哎,我本来就胖,这一怀孕,这天天晚上顶着个大肚子,真是够难受的。”


    “那正好,这药方还能助眠,又对孕妇身体不打紧。”闻从音说道:“你要是愿意,就试一试。如今你这情况,睡得好可比什么进补还来得强,至于吃口,那就反而要别吃太多,免得吃多了,回头不好生。”


    黄翠萍知道闻从音有医德,因此一一记下,满脸都是笑容,她虽然胖乎,可长得颇为讨喜,加上平日里为


    人处世都和气,闻从音对她还有几分亲近之意。


    要不是碍于陈团长,倒是有心想结交。


    更因为如此,闻从音才越发不明白,她手里拿着杯子,欲言又止地看看黄翠萍,“黄同志,平时没少看报读书吧?”


    黄翠萍瞧了一眼桌上的人民日报,微笑着,手放在肚皮上,“闻大夫,看出来了?”


    这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闻从音心里松了口气,她还想过要是黄翠萍咬紧牙不承认,自己该怎么办,如今看来,人家早有预备。


    “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放下杯子,眉头却是舒展开来:“做这件事,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吧,这封信真要查,难道查不出是谁指使的?!”


    黄翠萍叹了口气:“闻大夫,您真是个明白人,可这事,我明白你明白没用,得他明白才行。”


    她轻轻摸着肚子,“我呢,虽然说爹有点地位,可说到底,我自己是个没本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不就得人家吩咐什么,我办什么。你要是想告诉曾旅长他们,就去告诉吧,我也不会承认的。”


    闻从音听着黄翠萍这番话,眼神闪了闪,“你不同意,但你也有你的想法,不是吗?”


    她对上了黄翠萍的眼神。


    黄翠萍的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她上下打量闻从音,啧啧称叹,神色淡淡:“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从音敲了敲桌子,“除了这封信之外,想必还有其他手段吧。一封信拦不住建厂,一个大领导,可未必。”


    黄翠萍的父亲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一个革委会大领导,随便一句话,一个刚要上马的大项目都能叫停,何况八字没一撇的事。


    吴明达把那封信还给他们,却迟迟没个准话,未尝没有这个考量。


    黄翠萍手指点着下巴,“我爸那人再好说话不过,他也知道咱们岛上的情况,说起来,我有个弟弟,以前也是当兵的,可惜打仗的时候耳朵聋了一只,因此就退伍了。这退伍回来后,高不成低不就,哎,我们家人都操心着呢,这三十出头的男人,在家待着叫什么回事,可偏偏他这人要说本事也没多大本事,当兵的时候学的那点儿东西,拿来搞政治做事情可行不通。”


    闻从音一字不落地将黄翠萍的话转告了柳主任。


    柳主任特地带了女儿旁听,听见这番话,曾秀禾的脸就黑了下来,“这什么意思,跟咱们要东西来了?”


    “秀禾,别乱说话!”柳主任呵斥道,然后她蹙着眉头看向闻从音跟葛大姐,“这事你们怎么个想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葛大姐哪里碰到过这种事。


    她也想不到,那老实和气的黄翠萍居然会拿这事来要挟他们,哦不,确切来说,是陈团长。


    不过,陈团长对小舅子有这么照拂吗?


    不像啊,以前也没听说陈团长对白杏的兄弟姐妹帮过什么忙。


    闻从音琢磨了下,道:“我看黄翠萍既然这么说,就不是平白无故说出来吓唬咱们的。她既然摆出条件,咱们可以落地还钱。为了顾全大局,做出些牺牲、让步在所难免。”


    曾秀禾忍不住道:“可这不是递条子、走关系吗?爸先前还三申五令禁止,咱们怎么能在后面给我爸扯后腿。”


    闻从音一排双手,坦然地说道:“那就只能一拍两散,厂子建到别处去了。”


    葛大姐急了,“这哪里能行,这个厂子要是能建成,咱们岛上的孩子们上了学后也有条路子,要是去别的地方,能轮得到咱们?”


    “做事就是这样,必要的妥协是难以避免的。”闻从音说道:“要想各个都大公无私,哪里有这种好事。我看黄翠萍说话倒是留了些余地,若是曾旅长允许,大家商量商量,对面那边说是想要分厂厂长的位置,我看,给安排个部门主任就不错了。”


    柳主任颔首道:“不必问老曾,我做主了。你回去找她说一说,只要这事能顺利办下来,别说部门主任,副厂长都有的商量,但厂长是万万不行的。”


    曾秀禾满腹疑惑,碍于刚才给母亲呵斥了几句,这会子便不好开口。


    等闻从音等人走后,她才对柳主任问道:“妈,要我说一个部门主任都过了,你怎么还给个副厂长?”


    柳主任看了看女儿,瞧了瞧外面,然后低声道:“你傻不傻,部门主任那是有实权的,副厂长,你知道副厂长能有几个吗?回头安排个七八个,腾出个有职无权的位置给黄翠萍弟弟能有多难?”


    曾秀禾呆若木鸡,瞪大眼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还能这样,那黄翠萍能答应?”


    柳主任心里的石头落地,知道事情的原委,反而轻松许多,很多时候,不怕有人算计,就怕不知道是谁在算计,“她比你聪明,人家早就说了自己弟弟是个不能干事的,八成就是调动到咱们这边镀镀金,这种人,有点自知之明,反而不碍事,就怕没自知之明还要揽事的,那才麻烦。”


    闻从音跟黄翠萍那边商量了下。


    那边倒是很甩开,如柳主任预料的,要了个副厂长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要两个转业名额,一个是孙大姐丈夫,一个是老郑。


    这写信的人不必找了,不是孙大姐家就是老郑家。


    赵团长被陈团长这一手膈应得不轻,恶心的半死。


    他背地里拉着耿序喝酒,骂道:“陈志武这王八羔子,做人情做到老子的人头上来了。不必说,老郑那走后门就是他给出的主意!”


    耿序瞧他喝得面红耳赤,知道他受刺激不小,也是,老郑跟他可不只是上下级关系,更是老乡,这几年,老赵没少照拂老郑。


    哪里想到,老郑不吭不哼背地里跑去搞了这么一遭。


    虽然说陈团长挑拨在前,但老郑背叛也是实打实的。


    “别多想了,你想开点儿,回头药厂建成,怎么着你家永志跟永红以后也能有机会进厂,不用去想别的褶子了。”


    听见这番话,赵团长心情才好了些,他道:“我要不是这么想,早就去找陈志武那王八蛋打一架了。这王八蛋有心思不直说,搞三搞四的,还整的成咱们欠他家一个人情似的。”


    耿序闻言,眼神却闪了一下。


    赵团长瞧见了,心里一动,拉着耿序道:“老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耿序咳嗽一声,道:“你松开手,我就告诉你。”


    赵团长知道他脾气,立刻松开手,眼巴巴地看向耿序。


    耿序道:“我收到北京那边的信,那边风向最近变了。”


    赵团长低声道:“怎么变了?”


    耿序不说话,指了指自己的右手。


    赵团长起初不明白,过了一会儿,脑子里豁然开朗,喜上眉梢:“当真?!”


    耿序道:“还能有假,我听说最近有不少领导被调回去了,虽然动静不大,可这风向看上去,可是一件好事。”


    赵团长拍手叫好,“好,好!早就该这样了!”


    他激动了半天,突然发觉不对,“这跟老陈的事有什么关系?”


    耿序无奈:“你忘了,陈团长前岳父是怎么下去的,这风向一变,保不准就能起来。你说,陈团长现在折腾来折腾去,有什么用,他前岳父那可不是吃素的性子,何况他当初离婚闹得那么难看,人能忍得了这口气。”


    “忍不了,要是我,打死这个龟孙!”


    赵团长一下想明白了,突然心情大好,只觉得这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太阳是大大的太阳。


    第92章 第九十二天第九十二天


    分厂是次年年初建成的。


    药厂厂长还不是陌生人,就是省军医院那边的老徐徐炳强。


    徐炳强看到闻从音的时候,乐了,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他摘下帽子,对闻从音道:“闻大夫,没想到是我吧。”


    闻从音不禁忍俊不禁,“还真没想到,你这不是说要去结婚吗,怎么跑我们这边来了?”


    “你们认识?”孙平行好奇地问道。


    闻从音把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下,孙平行一听,感情先前是认识的,那就更好。


    毕竟岛上不大,医院跟药厂还得合作,这来的人是熟人总比陌生人好。


    徐炳强道:“结了,去年年底结的,我爱人先留在老家那边,年底才跟着过来。”


    他左右看看,心满意足,“你们岛上这环境不错啊。我听吴厂长说了,人杰地灵,条件什么的都好,听说你们这边学校还有高中呢。行,老子的心算是彻底稳了。”


    他们这边在说笑,曾旅长那边过来招呼,“都别说话了,来拍张照,记者同志都等咱们呢。”


    兴许是上回帮人报社逮出了特务,这回曾旅长打了个电话过去,言语提了提建厂的事,报社那边一个磕巴都没打,就直接答应,派了人来报道。


    闻从音站在耿序身旁,她有意不想出风头,架不住柳主任跟徐炳强热情,愣是把她拉到徐炳强身旁。


    其他的副厂长什么的反倒在其次。


    药厂这个新闻在报纸上也不过是个小豆腐块,巴掌大小,但照片却拍的很是清楚。


    那张报纸出来的时候,葛大姐还特地拿了报纸来找闻从音,说照片里闻从音拍的特别好看。


    闻从音只是笑笑没当回事,可没曾想,没几天后却是收到北京那边的一封信。


    写信的人是赵世仁。


    第一封信的时候,闻从音没搭理,两天后又来了一两封信。


    “婶子,这写信的人是谁,这都好几封信了,您怎么不拆开看看?”向阳很是好奇,他知道他叔叔跟婶子在北京都有不少亲戚,但平时,婶子很少收到北京那边的信。


    尤其是,婶子收到信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不耐、嫌恶的神情,这才是向阳真正疑惑的地方。


    闻从音道:“没什


    么好看的。”


    她没说什么,见耿序在一旁看报纸,索性拿信过去,递给他。


    “你的信,怎么给我?”耿序扬了扬眉,问道。


    闻从音心里好笑,“你不要,那我直接烧了。”


    耿序唇角露出些笑意,拿过信,“既然给我,那我拆开看,合适吗?”


    闻从音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这男人,真是相处久了越来越欠捶,说话欠欠的。


    信都给了,那不就是意思随便你处理,还多嘴问一句合适不合适。


    耿序也没急着拆开信,这写信的人他一点儿不放心里,等晚上,他才找了个时间打开信封看了看,在瞧见信里面那些话跟附带上的一张闻从音在医院工作时的照片时,耿序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艳红正在家里切姜丝呢,大冬天的,闻父在吃喝上讲究,特地托人找关系买了好几条大鱼,一天一顿蒸鱼,倒是比下馆子还享受。


    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她忙答应几声来了来了,然后把菜刀放下,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才过去开门,她心里以为是闻父回来,还问道:“这怎么提前回来了,今儿个单位那边没事啊?”


    周艳红门打开,门外的人却是她的闺女闻从丽。


    闻从丽穿着一件厚实的皮大衣,脚下一双靴子,那皮大衣的风毛出得特别好,就是颜色老气,衬得闻从丽明明不过二十多,愣是像是三十多。


    “哎呦。”闻从丽踩着靴子进来,鞋也不换就黑着脸走进屋里面,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周艳红瞧着一地的脚印,心疼的不行:


    “你怎么不换鞋,你瞧这一地给踩得,我昨天才拖过地!”


    闻从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妈,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回头在拖一拖不就完事了。再说了,我可是你亲闺女,回家还要换鞋啊。我婆婆那边规矩大也就算了,你这边怎么也跟着这样。”


    周艳红唇角抽了抽,心里嘀咕,你说的倒是简单,但闺女自从嫁人后,说话态度就横起来了。


    她倒是也习惯了,进屋里才把鱼蒸上。


    闻从丽就跟着进厨房,瞧见有鱼吃,眼睛一亮,“妈,我中午在这里吃吧。”


    周艳红愣了下,回头看她,“你不回家去啊,不还说你婆婆天天嫌弃你们着三不着两,天天往外跑呢。”


    “哼,回什么回,我算是看出来了,我给他们家拼死拼活生了个大胖小子,人家压根不把我当回事,今早上你知道我婆婆干什么事吗?”闻从丽瞧见旁边有一盆炸好的肉丸子,馋瘾上来,上手捏了两三个塞进嘴里。


    周艳红看在眼里,心疼,却也不好拦着,只好忙岔开话题,“出去说,我给你倒杯水,你这皮外套还是脱了吧,免得弄脏了。”


    “弄脏了才好。”闻从丽冷笑着跟着她妈走出去,“我那婆婆也不知怎么的,拿出一张报纸,说上面那什么药厂顾问是闻从音,叫我认认是不是。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我还能不明白,不就是想来寒碜我吗。真好笑,翻出一张个把月前的报纸,分明就是存心的!”


    周艳红拿起水壶给她倒水,含糊道:“不能够吧,你都给他们家生了个孙子,她还提闻从音干嘛?”


    闻从丽坐在沙发上,接过水杯,眼神却发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周艳红推了推她几下,“怎么了,这魂不守舍的。”


    “妈,你陪我去抓奸!”闻从丽不说话半天,握着水杯,周艳红心里都打鼓,问道:“你倒是说话,到底怎么了?”这才炸出闻从丽这么一句话来。


    周艳红吓了一跳,手上水壶都差点儿滑落了,她把藤条水壶放下,往外面瞧了下,瞧见外面没人,这才放心掩上门回来,冲闻从丽道:“你胡说什么,这话要是叫人听见,不得在背后笑话咱们。”


    先前闻从音跟赵世仁相亲的事,楼里上下谁不知道,可结果却是闻从丽跟赵世仁在一块了,大家嘴上不说,背地里能不嘀咕。


    这后妈带的女儿愣是把原配的女儿未婚夫给抢了,这事做的不地道!


    周艳红原也不在乎这个,横竖只要女儿嫁得好就成,可这一两年来,养尊处优着,生活衣食不愁了,难免就图望些别的,哪里想到,自己拉下脸去跟左邻右舍打交道,领情的人屈指可数。


    正儿八经的人家,都不爱搭理她。


    这要是女儿的婚事再出什么岔子,那可不更叫人笑话。


    闻从丽梗着脖子,扬起下巴,“笑话就笑话,我横竖看明白了,他们家就是瞧不起我,有事没事提闻从音干嘛,现在后悔了,当初干嘛去了。早先也不是我拉着他儿子上床的啊,现在,那龟孙子在外面乱搞,还打量我不知道,我早打听出来了,他跟个女人有一腿,妈,你陪我去,赵世仁那王八蛋,今天明明不上班,却一早出门,分明就是去找那女人去了。”


    周艳红心里先是一阵气愤,可听到要为女儿去找女婿麻烦,心里就有些打鼓,“这、这没影的事吧,你可别乱来,这影响了夫妻情分可不值得。”


    “什么夫妻情分,妈,我就你这么个亲人,你不帮我,我还能找谁搭把手!”


    闻从丽满脸委屈,急的面红耳赤的,“我这要是再不管,等回头人家把我扫地出门,到那时候我可全怪你!”


    周艳红讪讪的,正在这时,闻父回来了。


    闻父起初没瞧见闻从丽,只瞧见地上一地脚印,皱眉看着地上:“艳红,这怎么回事,我不说了吗,别穿鞋进屋里,你瞧瞧这屋里这样子,这要是来个客人,能不让人笑话……”


    他说着这才走到客厅,瞧见了闻从丽。


    “爸。”闻从丽忙站起身来,脸上堆起谄媚讨好的笑容,“您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是你啊。”闻父对着闻从丽神色也是淡淡的,如果说闻从丽怀孕的时候,闻父对她还有几分客气,那自从闻从丽生个男孩后,婆家也爱答不理的,闻父就意识到这个继女指望不上,帮不上忙,想起先前为了这个继女,坑了自己亲闺女的事,心里就添了几分迁怒,“这个时间点了,该回家吃饭去了吧。”


    闻父直接放下包,对周艳红道:“艳红,饭做好了没,今天中午就咱们两人吃饭,可别做多了,吃不完倒了浪费。”


    “爸,中午我在家陪你们吃吧,要是菜不够,我下楼去买点熟食上来添一道菜。”闻从丽脸上一僵,随后仿佛没听出闻父话语里的逐客令一样,自己进厨房拿碗筷出来。


    闻父脸黑了黑,看了周艳红一眼,虽没说什么,却也让周艳红心里够提心吊胆的。


    吃了午饭后,闻父也不留在家里歇晌午,周艳红满心不愿,却被闻从丽生拉硬拽地跟着去抓奸。


    第93章 第九十三天第九十三天


    “就是这胡同里了,


    我打听的真真的,赵世仁那王八蛋跟那婊子就是在这地方偷情!”


    闻从丽怒气冲冲地生拉硬拽周艳红过来。


    周艳红瞧见这胡同僻静,不像是寻常地方,心里更加打鼓,“从丽,你可想清楚,这要是闹大了,赵世仁跟你离婚,你可咋办?”


    闻从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敢,他倒是想,只可惜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我提这事!”


    周艳红可不傻,从农村里出来这么多年,怎么也锻炼出了一些听人说话的本事。


    她听自己女儿这口气,像是捏住了赵世仁什么把柄,不由得心里起了几分打算。


    要说周艳红对赵家那可是千百个不满,自己女儿辛辛苦苦给他们家生了个金孙,赵家不但不领情,反而手头上给钱越发克扣,就连给闻从丽的衣服都得她婆婆不要了给的。


    这跟周艳红的期待可有天壤之别。


    “你真想明白,不后悔?”周艳红再次询问闻从丽。


    闻从丽不屑地撇撇嘴,“妈,你别再问了行不,早些年你在村里跟人斗的本事去哪了,现在怎么这点儿小事你就推三阻四的。你放心,等我回头拿捏住了赵世仁,不怕他家不肯给钱!”


    这句话算是说入巷了。


    周艳红再三推阻,原因无非就是钱。


    见说到钱,周艳红这才含含糊糊,半推半就地跟着女儿过去敲门。


    那屋子在巷子尾,敲了一会儿门后,里面有人问道:“谁啊?”


    闻从丽给周艳红使了个眼神,躲到一旁去。


    里面的人从门缝里瞧了外面一眼,见到是个打扮齐整干净的中年妇女,心里警惕少了几分,等周艳红借口说是来找亲戚的,那人便道:“找亲戚,你走错门了吧?”


    “不能够,我前几天就来过一次,我家亲戚姓王。”周艳红按着闻从丽指使的说道。


    姓王,屋里那女人眼睛闪了闪,往身后看了一眼,想起这屋子住的那女人的确是姓王,虽然纳闷那王小姐往日无亲无故的,怎么突然冒出个亲戚过来,但也开了门。


    可她这一开门,还没开口问话呢,闻从丽就一把推开她,直冲冲地跑进里面去,嘴里喊道:“赵世仁,赵世仁你给我出来!”


    闻从丽嗓子不小,把周艳红也吓了一跳。


    那女人就更不必说,她本就是被人雇了过来打扫做饭的,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下慌了手脚,看向周艳红,“你们是什么人?”


    周艳红这时候也摆出抓奸的阵仗,扯着嗓子道:“闺女,我可怜的闺女啊,咱家把你嫁了出去,哪里想到你嫁了个这么个没良心坏心肠的王八羔子,居然跑外面来找女人!”


    这会子时辰,左邻右舍都是在歇晌午,冷不丁听到外面胡同喊,一个个从被窝里惊醒,等听明白是什么事后,各家各户都开了门。


    闻从丽拉扯着赵世仁跟一个描眉画眼的女人从屋里出来,那女人还好,穿得还算齐整,倒是赵世仁,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下面一条裤子。


    “放手,你放手,你疯了不成?!”


    赵世仁何等要脸,瞧见左邻右舍探头探脑,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一把推开闻从丽,急忙就要去关上门。


    周艳红哪里能叫他如愿,跟门神一样站在门口,挡住赵世仁,把他推了一把,“大家伙来瞧瞧,这叫什么人,出来搞破鞋居然还打老婆,我闺女才给他生完孩子,他就这么黑心烂肺地对我闺女,大家给评评理啊!”


    周艳红那嗓门是真不小,虽然没专门练过美声,但得益于多年农村斗争锻炼出来的丰富经验,这一嗓门喊出去既清楚又明白。


    **搞了这么多年,平日里众人循规蹈矩都来不及,几时见过抓奸这么刺激的事。


    “这什么人啊,怎么这么缺德,家里有老婆还出来胡搞!”


    几个大姐很是义愤填膺,冲进来拦住赵世仁的去路。


    赵世仁瞧见她们手臂上都带着红袖章,心里咯噔一下,抱头就要朝外跑去。


    可这些大姐斗争丰富,平时留心抓小偷抓特务,训练有素,哪里能叫他跑出去,一个身材壮实的大姐一上手就把他抓住,拉住他裤腰带,“你跑什么,你瞧着面生,可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还有,你这乱搞男女关系,真想一跑了之?”


    闻从丽听见大妈们问话,连忙站起身来,眼睛一揉,眼泪就落了下来:“大妈你们给我做主啊,赵世仁你个王八蛋,我对你怎么不好了,我儿子都给你生了,你这么对我!”


    她边骂边上手不住地打赵世仁。


    赵世仁心里恼怒,恨不得抬起手给闻从丽几巴掌,新结婚时候的热乎劲过了这么久早没了,相反,他每次瞧见人家娶的老婆那条件,再回家看看自己媳妇,都只觉得抬不起头见人。


    今天这事,更是让赵世仁彻底厌恶了闻从丽,可为了息事宁人,他只好拉下脸,拉着闻从丽的手,“小丽,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我真没干什么,我跟她真是清清白白的,不信,你问她。”


    赵世仁手指着那王姑娘。


    王姑娘长相很是妩媚,巴掌脸,刚才一直没开口,这会子赵世仁给她使眼色,让她开口。


    她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却是哭出声来,身子软在地上,“大妈,你们给我做主,这个男人、他、他要**我!”


    闻从丽跟赵世仁、周艳红三人都懵了。


    几个大妈则是脸色一变,一个大妈立刻喊人去找公安,另外叫几个男人来把大门堵住,不许这里任何人出去!


    闻从丽还在错愕当中。


    她一心想着来打小三,好以此作为把柄拿捏住赵世仁,在她看来,被打的小三不该抱头鼠窜,怎么也该臊眉耷眼地,不敢见人才是,在暗地里,她不无抱着一个想法,寻思着借此敲小三一笔钱。


    可哪里想到,这个小三比她想的漂亮,并且,形式章法完全跟她想的不一样。


    闻从音是三天后收到的闻父电话。


    在接通电话,听到闻父声音之前,她还想着药厂的药品什么更合适,脑子里思路在转着,电话那头闻父怒不可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要是你妹妹打电话来找你帮忙,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闻从音听着这话只觉好笑,“爸,我哪里来的妹妹。”


    “我是说从丽!”闻父咳嗽一声,脸上气得都紫了,“丢人,真是家里几代人的面子都丢光了。”


    闻从音心里一动,闻父这人讲究一个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闻从丽嫁的不错,得做什么事了,闻父才这么生气,“爸,你先别生气,到底出什么事,你跟我说清楚,我才好有个防备。”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闻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闻从丽母女去抓奸,结果反被人告她丈夫赵世仁**的事说了出来。


    这事,人证物证都齐全,还是闻从丽自己说的赵世仁跟人有一腿,那王同志又矢口否认,只说自己平时对赵世仁很客气,今天赵世仁过来,说要进屋做客,就连那个在王姑娘家帮忙做饭打扫的大姐也是这么说,公安那边现在已经初步认定赵世仁有犯罪动机跟嫌疑。


    目前,赵世仁的处置虽然还没下来,但体制内是别想混了,就连他父母也受了连累,最近挨了处分。


    偏偏墙倒众人推。


    那姑娘告了赵世仁,第三天,又有人告他,说他借着批斗之名,贪污腐败,把抄来的古董字画、金银珠宝藏在自己家里。


    这事更大,赵家父子这些年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他们整倒下的人不少,眼红他们的人也不少。


    赶上这样的机会,可不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闻父这个姻亲,没想到这门姻亲自己便宜占不到一点儿,反倒是受了对方的连累。


    今天早上,**还过来闻家这边抄检,借口是怕赵家把东西窝藏在闻父这里,实际目的不得而知。


    好在闻父素日谨小慎微,除了吃喝上讲究,屋里的摆设一切都随大流,这


    才没出什么岔子。


    “这么说,赵家要倒大霉?”


    闻从音嘴巴微张,绕着电话绳,心里吃惊不已,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赵家就倒霉的这么快。


    闻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不止,赵世仁那孙子,可没少欺男霸女,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当初,得亏你没嫁给他。”


    闻从音淡淡道:“爸,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还说,我错过这门亲事,会后悔一辈子吗。”


    闻父表情有些尴尬,他咳嗽一声,岔开话题,“总之,闻从丽要是打电话过来,你们可别傻去帮她!”


    闻从音心里好笑,闻父这是气糊涂了吧。


    她们跟闻从丽什么关系,不说血海深仇,但那也跟仇人差不了多少,她怎么可能答应帮闻从丽。


    不过。


    闻从音心里浮出一个想法。


    晚上,回家后,要上床睡觉前,闻从音擦着雪花膏,眼睛从镜子里看耿序。


    耿序走了过来,撑着桌子,对着镜子看她,“看我做什么?”


    闻从音把雪花膏拧上,扭过身来,扬起头看着耿序,“赵世仁出事了。”


    “谁?”耿序摸摸她的头发,闻从音的头发又黑又厚,像一匹缎子似的。


    闻从音没好气,拍了他一下,“装傻,前些日子那些信不是他写的吗?”


    “哦,你说你妹夫啊。”耿序皱眉:“出什么事,不要紧吧?”


    闻从音斜眼看他,好气又好笑,“不是你做的,你问我?”


    耿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真出大事了,没到吃花生米的地步吧?”


    闻从音道:“不好说,我爹下午打电话来,说的挺严重的,我也没问,不过看现在那边的风向,这事想压下去没那么容易。”


    “那就行,这样他就没空写些有的没的信了。”


    耿序微微一笑。


    闻从音瞧了一眼他,这男人平时对家里人表现的温和,可这一出手还真是雷厉风行,从赵世仁写些不三不四的信来骚扰她,到现在出事,才过了多久。


    “你不会先前就一直在留意赵世仁的情况吧?”


    耿序笑而不语。


    第94章 第九十四天第九十四天


    “小姨。”


    丽娜放了学,回来帮闻从音收拾药材。


    闻从音直起身来,捶了捶腰,“你刚放学,怎么不跟他们出去玩?”


    这三月天真是好天气,风和日丽,天气不冷不热的。


    别说小孩子,就是闻从音在这边翻晒药材,吹着风,都只觉得舒坦极了。


    丽娜摇摇头,她帮闻从音把药材都翻了面,闻从音去厨房里倒了两碗黑豆水出来,就瞧见永红在门口探头探脑。


    闻从音不由得好笑,冲永红招手,“你在门口干嘛,进来。”


    永红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热情地走进来,“闻阿姨,我来找丽娜去海边赶海,最近海边的鱼虾蟹可多了。”


    丽娜开口就想拒绝,闻从音不由分说,二话不说地握着丽娜的肩膀,把丽娜推给永红,“那好啊,你们俩一块去,丽娜,多捡点儿虾蟹,咱们今晚吃清蒸海鲜。”


    “我……”丽娜有些犹豫,不知是什么缘故。


    永红拉了拉她的袖子,“走啦,丽娜,咱们可得赶紧去,不然被人抢先了,我哥跟向阳早就过去了,咱们可不能落后他们!”


    闻从音笑着道:“就是,你们好好比比,看看今晚是你们女孩子捡的多,还是男孩子捡的多。”


    她让永红跟丽娜喝了口黑豆水,这才让两个小姑娘提着小水桶跑出去。


    永红性子急,拉着丽娜走了一段路后,远远瞧见海边,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跟关牢里刚放出来似的。


    那海边乌央乌央的都是孩子跟一些妇女。


    向阳瞧见丽娜他们过来,便把手里的桶交给永志,然后朝丽娜走过去。


    “丽娜,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跟小姨商量。”


    向阳脸上带着些疑惑,他眉毛浓密,因为成天漫山遍野地跑,皮肤晒得黑黑的,得亏底子好,看上去依旧很是讨喜。


    丽娜揉揉脸,叹一口气,脚踩着地上松软的沙子,“我不知道怎么跟小姨说。你说,小姨会愿意听我的想法吗?”


    向阳抓抓脑袋,迟疑了一下。


    丽娜脸上就蒙上一层抑郁的灰色,向阳连忙道:“要是别人,我不敢保证,可婶子跟其他家长可不一样,你去告诉她,她肯定会考虑下你的想法的。”


    “那万一她愿意让我去外面呢?”丽娜眉头依旧紧皱。


    向阳张了张嘴,这万一的事,谁也说不准。


    “小闻,在家呢?”


    方云推开院子的门,就瞧见闻从音在给药材浇水,闻从音冲方云招手,方云笑着走进来,打趣道:“你们这屋子,远远地就闻到一股药香味,还别说,真挺特别的。”


    闻从音笑着放下水瓢,招呼方云进屋里坐,“方云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倒是喜欢你们院子里种的向日葵,真漂亮,您种花的技术真有一手。赶明儿有机会可得跟你学学。”


    她拿出茶叶点心来,方云忙道:“别忙活,我是来跟你们借点布票的,你们要是有多余的,我拿点心票跟你们换。”


    闻从音倒是没跟方云客气,上楼拿了布票下来,“只有三米的,够不够,要是还不够,明天我想办法跟人借一借。”


    方云道:“三米布哪里还不够,够了,我是给小华做衣服,她才多大,这都够做两身了,我这里的点心票你拿去,回头给孩子们买点糕饼。”


    方云手里的点心票明显给多了,闻从音待要客气,又怕她拒绝,想起刚才五斗橱里还留了半包大白兔,这大白兔是张扬媳妇寄过来的,他们家两孩子,向阳跟丽娜都不爱吃糖,先前大半包给永红了,“那行,那这点儿糖你带去给小华,我瞧小华又长高了,这孩子长得可真是快。”


    方云说到自己女儿,便忍不住脸上露出笑容。


    她对闻从音道:“小华啊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今天我抓着她写数学题,怎么学都学不会,要是能有你们家丽娜一半聪明,我就心满意足了。说起来,你们家丽娜真是了不起,这回谭校长在全校里,就选中她,打算送她去参加珠算比赛。”


    闻从音愣了愣,手上动作放慢,她把糖果递给方云,“珠算比赛,什么时候的事?”


    “下个月啊,怎么,你不知道?”方云疑惑地反问,“谭校长还说,明天要请你们去学校,这一个月要给丽娜好好培训培训,免得出去跟人比赛,被人比下去。”


    “我还不知道,这孩子还没跟我讲呢。”


    闻从音想起刚才丽娜的模样,心里若有所思,她笑了下,岔开话题,送了方云出去。


    孩子们晚上回来的时候,收获满满,三月里虽然不是吃螃蟹的季节,可却是皮皮虾肥美的时候,皮皮虾最大的都有孩子小臂大小,清蒸过后保留原味,在调好的酱汁里略微蘸过味道,送进嘴里,那滋味真是别提了。


    大人小孩们


    都大快朵颐。


    赵团长吃饱喝足,美滋滋地喝了一口黄酒,打了个饱嗝,被几个孩子们嫌弃的不轻。


    永志抗议道:“爸,你好臭哦。”


    赵团长拉着永志,故意对他说话,“臭小子,你爸哪里臭了,老子都没嫌弃你脚臭呢。”


    “我脚臭也没你打嗝臭。”永志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挣脱赵团长的手臂,躲得远远的。


    赵团长不由得受挫,眼神下意识地看向永红。


    永红反应那叫一个快,立马端起饭碗起来,跟葛大姐道:“妈,我帮你们洗碗去。明天我们再去赶海,抓几条鱼咱们来炖鱼头汤怎么样?”


    葛大姐道:“哎呦,可真会吃,这才刚吃完今天,就把明天也给安排上了。”


    闻从音把热水从坐的锅里盛出来,对葛大姐笑道:“孩子们爱吃就做吧,明儿个要不做丰盛点儿,我们家还有些肉票,我们家出票,您出手艺,做道粉蒸肉,再炖个鱼头汤,蒸一锅馒头,也给孩子们补一补。”


    葛大姐心里愿意,瞧见闻从音给出五斤的肉票来,忙道:“用不着这么多,两三斤就够了。”


    永志、向阳两人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永志道:“妈,两三斤可不够咱们吃几口的。”


    “用你多嘴。”葛大姐抄起铲子就给亲儿子来了一招六祖开悟,咚地一声响,把永志给打跑了。


    丽娜跟永红在旁边憋着笑。


    闻从音忍俊不禁,“永志说的对,咱们两家这么多人,孩子们要吃,咱们大人也不能亏了嘴,您就放开做,别给我省着,不然明晚上才吃几口尝出滋味来就没了,那多叫人难受,索性吃个饱。”


    葛大姐笑道:“那听你的。”


    闻从音跟葛大姐把碗筷什么的收拾的差不多,就叫永志跟向阳两男孩子洗碗去,葛大姐要回家找出药杵来,做粉蒸肉麻烦的就是米粉,得大米跟米粉混在一起,加点大料,进锅里炒,还得磨成粉,这要不是赶上有时间,加上做的比较多,这道菜平时真是等闲不做的。


    葛大姐做菜有一手,别说孩子们惦记,就是闻从音也惦记着这一口。


    她上楼上阳台收被子,丽娜也跟了过来帮忙。


    晒好的被子暖洋洋的,还带着些热气,闻从音抖了抖被子,看向她:“学校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丽娜啊了一声,然后回过神来,抱着一床薄被,“是、是,校长想请您明天去学校里。‘’


    “去学校干嘛?”闻从音抱着被子下楼,边走边说,“你在学校闯祸了,还是怎么着?”


    丽娜嘴巴微微嘟了下,边看楼梯边抗议,“我怎么可能闯祸。”


    闻从音哪里不晓得,不过是故意逗逗这孩子,瞧见丽娜这抗议的小模样,她反而觉得好玩,“是嘛,那你今天下午怎么回来后就魂不对神的,我还以为你是跟永志一样,在学校不小心打破玻璃还是跟人打架,所以老师要叫家长呢。”


    丽娜一头黑线,等把被子放下,瞧见小姨一脸揶揄,她这才反应过来小姨是在调侃自己,顿时心里的些许怒气变成无奈,她帮着闻从音套被单,道:“小姨,您就别说笑了。谭校长叫您过去是想商量让我去岛外考珠算的事。我们学校先前不是有个珠算比赛吗?”


    “嗯,我记得你拿第一了。”闻从音不得不佩服丽娜的脑子,这比赛可是全学校一起比的,就连高中生也在其中。


    可丽娜不过上了一年多的书,学珠算更是只学了一个月,就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了。


    她打起珠算来,那脑子简直堪比后世的计算机。


    “我、”丽娜把被子里的绳系上了,欲言又止,抬眼看向闻从音,“我不想去外面考。”


    闻从音拉上链子的动作一顿,看向丽娜,她没急着表态,而是招呼丽娜脱了鞋,上床把被子抖好,然后才道:“不想去就不去。”


    丽娜愣了愣,惊喜地看向她:“真的?”


    闻从音摸摸她的脑袋,“不然呢,你不想去,小姨勉强你干嘛,你放心吧,明天小姨会回绝你们谭校长的。”


    第95章 第九十五天第九十五天


    谭校长是今年年初才调到岛上来当校长的。


    这位谭校长显然比之前那位校长见识多,本领也大,自从他来了之后,在学校进行了部分调整,目前来说,整个学校的风气跟成绩都明显进步不少。


    “您就是丽娜的小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谭校长客气地招呼闻从音落座:“怪不得丽娜跟向阳成绩好,你们这些家长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


    谭校长这话不完全是客套。


    闻从音穿着虽然是家常便服,但收拾得很是干净,也很精神,“校长您客气了,我们在家也没少听孩子们夸赞您,说您一来,这学校就不同了,还有什么操场、乒乓球桌、足球,孩子们都舍不得离开学校了。”


    谭校长笑呵呵:“这有什么,这些设备论理早该配置上了。不说这个,您来看看这几张卷子。”


    谭校长拿出几张写好的卷子,闻从音刚要接过来看,丽娜就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喊了一声校长。


    谭校长看到她过来,满脸都是笑:“丽娜,快进来。”


    丽娜走到闻从音身旁喊了一声小姨,谭校长对丽娜赞不绝口,“闻大夫,你们家丽娜真是特别聪明,简直是神童,前几天我给她做了五六年级的试卷,你猜怎么着?”


    闻从音起了好奇,问道:“怎么了,考的不好吗?”


    谭校长拍着大腿,“嗨,好,特别好,双一百,语文数学都是一百分,比我们学校所有五六年级学生考的分数还高。”


    “是嘛。”闻从音有些惊讶,她看了看试卷,丽娜的字很干净大气,几张试卷都是全对,“你这怎么回答的上来?”


    丽娜道:“我们老师给其他年纪上课的时候,我就跟着听。”


    闻从音反应过来了,他们学校各年级学生都不太多,加上老师也不多,因此是混合在一起上课的。


    老师给一二年级上完课,就布置作业让他们写,然后给三四年纪上课,以此类推。


    因此,要是有心,还真是能把小学都学完。


    “丽娜这孩子是我教书以来见过最聪明的孩子,她记忆力还特别好,过目不忘,一篇课文读两遍就会背了。这孩子将来可了不得,我们打算派她代表学校去参加珠算比赛,肯定能打到全国决赛去,另外,现在有个少年班,全国都要选拔特别优秀的孩子送到北京读书,我也打算给丽娜报上去,回头要是能去,对丽娜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


    谭校长显然不是一般的兴奋,说起这些事来唾沫横飞。


    闻从音听着谭校长的介绍,若有所思,“那按照您的意思,别说少年班什么的,珠算比赛要是能进决赛,那也得去北京培训?那培训多久回来?”


    谭校长愣住了,他按着桌子,看到闻从音的反应,有些意识到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在他预料当中,一般家长碰到这种大好事,绝对会觉得光宗耀祖,门面有光,何况还是送去北京,那简直是一般人不敢想象的好事。


    “这个,珠算比赛培训,就是在北京上学,怕是好几年都回不来,不过,这是给国家培训人才,咱们这个时候可不能舍不得孩子。”


    闻从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国家好几亿人,哪里就缺这么个孩子,谭校长这番话,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有为自己的政绩考虑的意思。


    当校长,要想出成绩,只能从学生上下手,还有什么比培养出一个天才儿童更能出门有政绩的。


    闻从音看向丽娜,“丽娜,你想去北京吗?”


    丽娜果断地摇了摇头,“我不想!”


    谭校长呆住了,闻从音扭过头看向谭校长:“校长,您看,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太小,太恋家,多谢您的美意,但我看,这种事还是让给别人吧。”


    谭校长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见闻从音带着丽娜要走,连忙站起身拦住,“闻大夫,您可再好好想想,这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前途啊,咱们岛上有什么好的,您把孩子送出去,将来孩子成就可不一般啊。”


    闻从音握着丽娜的手,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知道咱们岛上的教育资源跟不上北京,但丽娜很聪明,在哪里学习都一样,而且,我不认为,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去北京能是什么好事,她还是个孩子。”


    谭校长跟见鬼似的盯着闻从音。


    闻从音一看就知道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很荒谬,这并不稀奇,在不少人看来,只要孩子学习好,有出息,那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殊不知,比起学习,出息,家庭、亲情比这些更重要。


    “总之,您来问我意见,我的意见表达了,我不同意。”闻从音道:“丽娜可以代表学校打比赛,但绝不会去北京那边上学。至于什么少年班,也多谢您有心,但我们孩


    子不想去。”


    “你、你……”谭校长难以理解地看着闻从音,他见闻从音坚决,知道她难以说服,便看向丽娜,“丽娜,你可想好了,你真不愿意去?”


    丽娜神色淡淡:“小姨的话就是我的想法,我不想去。北京有什么好的。”


    谭校长估计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离谱的姨甥。


    北京,教育,前程,这些可都是大部分人梦寐以求的,为了一个名额,只怕家长孩子们都能打破头。


    偏偏碰上闻从音跟赵丽娜这两个奇葩,居然都不愿意。


    谭校长对闻从音道:“闻大夫,这么着,你们再回去好好商量,好好考虑,这可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大事,不可儿戏。”


    闻从音没说什么,跟谭校长笑了笑,瞧着丽娜的模样,估计不想上课,便跟她请了半天假,带着她去供销社买了两根奶油冰棍。


    奶油冰棍冒着凉气,闻从音还买了一包花生,带着丽娜去海边,今儿个天气真好,海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海鸥飞过,风暖洋洋的,吹得人懒洋洋,仿佛从骨头缝隙里面长出草来。


    闻从音啃了一口冰棍,扭头看丽娜。


    丽娜正在看她,冷不丁对上眼神,耳根有些红,“小姨。”


    “谭校长的话不无道理,北京的师资、各种条件是咱们这边无论怎么也赶不上的,你真不想去?”一只螃蟹从跟前横着爬过,闻从音缩了缩脚趾头,然后道:“要是你改变主意,我可以回去跟谭校长重新说,不丢人,真的。”


    丽娜被太阳照的暖洋洋,心里也暖洋洋,她戳了戳地上,歪了下头看闻从音,“那小姨之前有好些机会可以去其他地方工作,怎么也不去?”


    闻从音一怔,半晌后咬着冰棍,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还真把我问倒了。要说为什么,因为我舍不得咱们家。而且,前程、事业什么的,说到底最后无非就是挣多少钱,吃多少饭,我要的不多,要紧的是跟谁一起花钱,谁一起吃饭。”


    “我也是。”丽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的眼睛仿佛揉碎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北京再好,也没有小姨、叔叔跟向阳,那有什么意思。”


    闻从音听见丽娜这句话,眉眼弯弯。


    她打开油纸包的花生,抓了一把给丽娜,“有你这话,小姨就放心了。小姨不想你长大的太快,成长、变成大人没什么意思,我希望你享受你的童年时光,美好快乐的童年是一个人一辈子最大的财富,人可以从小孩变成大人,却无法从大人变成小孩。”


    说完这句话后,闻从音就没再多说什么,姨甥俩就在海边就着花生消磨了一上午。


    在很多年以后,久到丽娜已经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女企业家,她依旧会记得多年以前,小姨带她在海滩上静静地吹着海风,吃着花生的那一个上午。


    曾有无数人遗憾她错过北京的教育机会,更是跟少年班失之交臂,但只有她自己才清楚,那一个带着淡淡海腥味,暖洋洋的童年是比所有一切都宝贵。


    闻从音没再去找谭校长说这事,但谭校长显然不死心,还托了方云来当说客。


    方云对闻从音拒绝让丽娜去北京受教育这事,也有些纳闷,但她很有耐心,坐下来后道:“你要是有什么顾虑,不如说出来,咱们看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闻从音给方云倒了一杯菊花水,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方云姐,没什么顾虑,就是我不想,孩子也不想。你跟谭校长说,比赛丽娜可以去比,但是去北京,那就不必了。”


    方云知道她性子,说一不二,既然这么说,就肯定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她叹了口气,“你这个人,真是怪,你这个外甥女,也真是怪,这么好的事,别人打破头都来不及,你怎么不愿意呢?你是不是担心孩子去学校没人照顾,你放心,学校那边肯定会安排人专门照顾,另外,丽娜也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她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


    闻从音笑道:“方云姐,可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个岁数的孩子就该由家里人陪伴,我倒是宁愿她别太独立呢。您想下这么个岁数的孩子去了北京,就算有老师同学陪着,心里也不好受。咱们这些大人都未必愿意,就别勉强孩子了。”


    她岔开话题,指了指小桌上的花生,“这花生不错,还挺脆,你尝尝。”


    方云是个明白人,知道闻从音已经不愿意多说,便打住话题。


    第96章 第九十六天第九十六天


    闻从音的选择让很多人都很是困惑,但无论是闻从音,还是丽娜,都不在乎外人怎么说。


    谭校长最后妥协,虽然可惜没能创造个神童出来,但至少以丽娜的水准,打到全国决赛希望很大。


    因此,丽娜最近就得跟着秦妙雯学珠算。


    向阳看她打算盘噼里啪啦一下就算出结果,在旁边只觉得新奇,他看向耿序,“叔,我爸妈怎么没给我生这么个聪明的脑子?”


    耿序在喝茶,听见这话,险些呛住。


    他咳嗽几声,无语地看向向阳,“你这脑子不聪明吗?你不是你们班里第一嘛?”


    向阳一本正经地撑着下巴,说道:“那可不一样,我拿第一是因为我平时学习算是刻苦,丽娜妹妹拿第一是因为试卷难度太低,只能拿第一,要是稍微难点儿,肯定第一就只是丽娜妹妹了。”


    耿序唇角抽搐,他看向闻从音,“你怎么说?”


    闻从音眼里带着一丝笑意,难得见耿序吃瘪,她道:“你别问我,向阳是问你,你给他解释解释。”


    向阳眼巴巴地看向耿序。


    耿序抚着额头,无语半天,道:“这有什么好比较的,你有你的长处,丽娜有丽娜的长处,你没必要赢得过别人,赢得过昨天的自己就行了。”


    “哦。”向阳拉长尾音,道:“隔壁赵伯伯说的果然是真的。”


    “赵伯伯说什么?”别说耿序好奇,就是闻从音也都好奇地看向向阳。


    向阳道:“赵伯伯说,叔叔平时说话少,可一开口特别能糊弄人。”


    “噗嗤。”闻从音别过脸去,低着头暗笑。


    耿序好气又好笑,腮帮子绷紧,手里握着的报纸丢下,直接站起身来,出去找隔壁赵团长算账去了。


    没一会儿,就听得隔壁鸡飞狗跳。


    赵团长梗着脖子,一本正经:“老耿,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哎,我还手了,还手了,我这一出手……”


    他叽叽咕咕的话还没说完,隔壁就安静了下来。


    闻从音跟向阳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闻从音低声问:“赵伯伯怎么得罪你了?”


    “没得罪我。”向阳眨巴眼,瞧他阳光帅气的小脸蛋,谁也看不出他肚子里还有一点儿黑,“他说您不让丽娜去北京太傻。”


    闻从音这才明白,她眉眼弯弯,摸摸向阳脑袋。


    丽娜考试的事,倒是不必闻从音操心。


    谭校长跟方云都重视得很,特地两人陪丽娜去市那边考试。


    闻从音中午去医院,正寻思着回头买点儿好菜给两孩子补一补,就瞧见孙丹阳跟个男大夫在那边说话。


    那个男大夫,闻从音瞧着有些眼生,等人走后,闻从音才走过去“丹阳……”


    孙丹阳不知是在出神想什么,听见闻从音这一声喊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瞧见是她时,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老师,是您啊。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闻从音道:“我想着过来这边,等会儿去药厂那边看看跌打药酒的生产怎么样,刚才那大夫是谁啊,我好像没怎么见过。”


    她边说边走进办公室。


    孙丹阳耳根有些红,跟着走进去,“他是咱们医院今年来的大夫,在外科那边工作。”


    “哦,怪不得呢,我说我怎么没认出来。”闻从音上下班的时间很固定,这要是不特地去


    认识人,还真不知道医院那几个新来的大夫是谁,叫什么,干什么的,她瞥见孙丹阳的模样,心里一动,调侃道:“那个大夫瞧着挺年轻的,叫什么?”


    “他比我大三岁,叫侯建池。”孙丹阳道,“老师,你不知道,他挺努力的,知道您医术好,还特地跑来找我偷师,刚才我就是告诉他怎么去练习诊脉。”


    闻从音打趣道:“这就怪了,他怎么不直接找我?”


    孙丹阳脸上一红,抵着嘴唇干咳一声,“您这不是忙吗,而且赶巧我在这里,他才问我。要是迟仓在这里,他就问迟仓了。”


    “那他怎么不去问迟仓?”闻从音难得见孙丹阳有这等小儿女姿态,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态,“他们男大夫不都住在同一楼层,这跟马迟仓请教,不是更方便?”


    孙丹阳被问的哑口无言,脸上越来越红,等发觉闻从音的用心后,她抗议地拍了下桌子,“老师,没您这么欺负人的。”


    闻从音抿着唇笑,“欺负人,谁欺负人了,你不要冤枉好人。行了,老师明白,你这是在乐于助人,帮助新大夫努力进步学习。”


    孙丹阳无奈,摊开手,“行了,我承认,我跟他是有那么一点意思,但现在还不多,您知道就好,保密。”


    闻从音自然不是多嘴多舌的人,她开玩笑归开玩笑,还是知道分寸的,这地方不大,谈对象得注意影响,万一最后没成,容易叫人说嘴。


    “孙院长知道这事吗?”


    孙丹阳道:“目前我还没打算告诉他,等将来要是有考虑结婚再说吧。”


    孙丹阳在短暂的羞涩过后,很快恢复了往日工作的干练。


    闻从音一开始答应让孙丹阳当自己的学生时,多少带着点儿为了自己开展工作方便的小心思,但这几年下来,她也真把孙丹阳当成自己的徒弟,自然希望她跟马迟仓两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尤其是丹阳,她的家庭情况复杂,孙院长跟她妈早就离了,如今家里有个后妈,弟弟妹妹也都有了,孙院长顶多就是能在事业上多帮扶女儿,多的,他也给不了多少。


    别看孙院长是个领导,这一个月工资还没有耿序高,要养活那么一大家子,手里的钱绝对没多少。


    丽娜考试很是顺利,市比赛拿了第一,省比赛更是过五关斩六将,取得全省中小学生珠算比赛的第一名。


    这个名次出来后,谭校长乐得一整天都笑出满口大白牙。


    他登门来道喜,还带了些水果来。


    葛大姐听见这热闹,都过来搭把手招呼谭校长。


    “谭校长,您吃些西瓜,今年的西瓜可真甜。”


    谭校长笑道:“葛大姐也吃,永志、永红,你们别在外面看着,都进来吧,怎么还怕我啊?”


    永志拉着试图往后躲的永红进来。


    兄妹俩在学校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谭校长。


    原因无他。


    谭校长这人,实在是太鸡娃了。


    永志跟永红两人成绩不错,但兄妹俩毛病也很突出,基础不扎实,容易在简单问题上面犯错。


    因此,兄妹俩成绩少不了起起伏伏。


    谭校长哪能放过他们两个。


    “瞧你们,吓成这样,你们谭校长还能吃了你们,坐。”葛大姐招呼儿子女儿坐下。


    永红低声道:“跟吃了我们也没差。”


    “你说什么?”葛大姐瞪眼看向永红。


    永红立刻道:“没什么,校长,您怎么来闻阿姨家里做客,是不是又是为丽娜的事?”


    谭校长好笑道:“你还真聪明,猜对了,丽娜这省里中小学珠算比赛拿了第一名,给咱们学校大大争了光彩,还有奖金呢。”


    “真的啊,多少钱?”孩子们顿时一个个看向谭校长。


    谭校长道:“钱不多,主要是还有一张彩色电视机票。”


    “哎呦,这可太好,有了电视机,咱们就能在家里看电视了。”向阳激动不已地拍手说道。


    永志跟永红也很兴奋。


    这可是彩电,有市无价,他们这些孩子也都是听大人们说在大城市有彩电,这才知道电视机还有彩色的。


    葛大姐也很兴奋,她高兴道:“还真是不错,这谁说读书没用的,你们家丽娜才读书多久,就给家里挣来了这么老些,彩电票可从来没听人拿到过,咱们回头可就能开开眼了。”


    “是啊,”谭校长道:“等回头去北京那边参加全国比赛,那奖品可更了不得,说不定还能给更多的呢!”


    谭校长看向闻从音,“闻大夫,我们的意思,是想说这么大的赛事,您跟耿团长,要不抽个人出来,跟我们陪丽娜一块去。这您先前不也说了,孩子需要家长的陪伴,丽娜要是有你们的陪伴,这比赛就更能专心了。”


    “这……”


    闻从音有些心动,但又有些迟疑。


    这去北京路程就挺远的,一来一回,不定得多少天。


    耿序那边假期不好请,除非是有什么大事,闻从音这边要请假,倒也不是不可以。


    闻从音仔细琢磨,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值得考虑。


    “你们都在啊。”


    耿团长跟赵团长打从外面进来,两人进来时,葛大姐等人都愣了下,葛大姐看了看墙上的钟:“这还没到中午呢,你们咋就回来了。”


    “我们有点事,”赵团长说完,看向耿序。


    耿序点了下头,瞧了眼屋里的人,然后走过去拍了拍闻从音肩膀,对谭校长道:“谭校长,我要跟向阳请个假,大概八九天。”


    闻从音站起身来,心里紧张,“耿序,出什么事了。”


    耿序神色一反常态,他的神色带着些许悲痛,“我姥姥怕是要没了,从音,我带着向阳去北京,你留在家里这边,照顾丽娜吧。”


    “北京?”谭校长忙道:“这赶巧了,丽娜也是要去北京那边比赛。”


    “那……”耿序这会子居然迟疑了一瞬。


    他做事拿主意一向果断,几时有过现在这副失神模样。


    闻从音道:“既然是这种大事,那我们一家都过去,你们先收拾收拾东西,我去医院请个假,干脆把年假给请了。”


    原本,闻从音是想着用年假陪丽娜过去比赛的。


    北京说到底太远了,有个家长陪着,会好很多。


    没想到,撞上这件事,也是赶巧了。


    第97章 第九十七天第九十七天


    永志跟永红都帮忙收拾着东西,闻从音请了假回来的时候,发现谭校长已经先行告辞了。


    葛大姐在那边帮闻从音收拾东西,瞧见她回来,对她问道:“假请下来了嘛?”


    闻从音点了点头。


    耿序对闻从音道:“我托人买了票,晚上十点多的火车票,介绍信也准备好了,住所跟粮票什么的不用担心,会有人帮咱们安排的。”


    闻从音道:“姥姥得的是什么病,我把医药箱带过去,万一说不定能把老人家的病治好。”


    耿序嘴巴张了张,眼眶稍微泛红,他冲闻从音点了下头,“她是风湿性心脏病,已经多年了,你把药箱带过去也好。”


    葛大姐忙道:“风湿性心脏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耿,你也别太担心,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你们这一去,就是虚惊一场。”


    耿序笑了下,闻从音头次看到他笑容这么勉强。


    闻从音很少听耿序提起姥姥那边的事,但她多少也知道,耿序一直很照拂姥姥那边,甚至包括从去年,就一直帮着找关系,让她姥姥家那边的大舅二舅什么的都能平反,回到北京。


    这些事,耿序从不主动告诉闻从音,但闻从音要知道,耿序也没瞒着。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荒唐,但恰恰也只有他们才知道这么做的缘故。


    这几年风向变化莫测,今儿个才平反的人,搞不好明儿个就又下去了,稍微一查就是顺着藤蔓连根清算,闻从音适当地跟这些事情保持距离,对她是一种保护。


    永志回家把家里的咸鸭


    蛋都带了过来,愣是给向阳塞进书包里,“外面可没什么好东西吃,我妈腌的咸鸭蛋你们家不是都爱吃吗,你们都带上,多少也是一道菜。”


    “对,还有我哥之前寄过来的这坛子毛豆腐,你们要不也一起带上。”永红也很是大方。


    向阳连忙阻拦她,“哎,永红姐,这毛豆腐就不必了,这东西汤水多,要是溢出来,我这书包还要不要。”


    “我给你们烙点儿烧饼什么的带走吧。”葛大姐瞧见他们家也没什么能带走的,闻从音跟耿序两人在吃喝上都很大方,但家里头一般讲究新鲜,不爱屯菜,都是现买现吃,这会子想找点儿路上吃的,能垫肚子的,还真不容易。


    葛大姐道:“做些烧饼,你们路上带着,再卤些牛肉,这时候供销社那儿还不知道有没有,要没有,”她从口袋里掏出钱跟票、粮本来,喊永志跑着去,“你去供销社看看,有什么肉买什么肉,多买点儿鸡蛋,一起带回来。”


    闻从音没跟葛大姐客气。


    两家关系也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她寻思着北京那边特地打电话来,耿序又要带向阳一块去,只怕那老人家的病情不容小觑,想了想,拿了钱票找柳主任换了些全国布票。


    这要是有个万一,至少不至于买不到戴孝的衣服。


    柳主任也知道耿序姥姥那边出事,她不但给了布票,还拿出一封信给闻从音。


    信上面是几个地址跟电话。


    “这上面是我跟老曾的几个朋友,都在北京,有些年没联系,但这些朋友人都很实在,你们要是碰上有需要帮忙的,打电话问问看。”


    “柳主任……”闻从音看向柳主任,只觉得手上那张纸千万斤一般重。


    柳主任笑着握住她的手,“别跟我客气了,我瞧耿序的模样,回头不少事只怕得你操心,你也别累着自己,要是有谁给你气受,别忍着,我跟老曾给你撑腰!”


    闻从音破哭为笑,抬起手擦过眼睛,“您说这话那是小瞧我了,我难道是好脾气的。”


    柳主任拍了拍闻从音肩膀。


    曾秀禾过来,手里提着一袋包子,递给闻从音,“也是赶巧,昨天我女儿喊着要吃包子,今早上我们起来做了十几个,有菜包,也有肉包,你们要是不嫌弃,路上带着吃,手艺没多好,但胜在做的大。”


    她的女儿已经改名,如今跟曾旅长姓,叫曾念念。


    曾念念很懂事,还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军用水壶,“是啊,闻阿姨,我的水壶也可以借给哥哥姐姐们。”


    闻从音笑得眼睛弯弯,摸摸曾念念的脑袋,“念念真懂事,我替哥哥姐姐们谢谢你,不过哥哥姐姐们都有水壶,就不用了。”


    介绍信打出来,曾旅长特地安排了一艘船送他们一家去县城那边。


    耿序跟向阳两个男的负责提重的,闻从音想着穷家富路,把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


    她先前没留意过家里攒了多少钱,本以为所剩无多,但没想到,不知不觉居然攒了三千多。


    向阳坐在船上,听着海水哗哗地流过,他的脸上带着些忧虑。


    闻从音拿包子出来,招呼船长他们各分了一个,又拿过来给孩子们,就瞧见向阳跟丽娜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两孩子不声不响,气氛很是消沉。


    “吃包子吧,上船之前你们葛阿姨还特地拿去热了热,这会子凉了些,刚好适合吃。”闻从音拿包子给两孩子。


    向阳接过包子,啃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欲言又止地看着闻从音。


    闻从音坐下来,拿出水壶,这里面装的是不是水,还是米汤,她拿出竹杯给两孩子各自倒了一杯。


    丽娜吃得很满足。


    向阳却食不知味的,闻从音道:“你要是吃不下就别硬吃,免得肚子难受。”


    丽娜看了向阳一眼,很直接道:“他从下午开始就一副别人欠了他三百块的样子。”


    向阳连忙道:“才不是!”


    闻从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那是怎么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怕出远门。”


    向阳嘴巴抿了抿,拳头握紧又松开,“婶子,叔叔的姥姥是不是真的情况很不好?”


    闻从音张了张嘴,这话不知道怎么说。


    她只能道:“你叔叔的姥姥年纪很大了,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不过,咱们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或许北京那边的情况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糟糕。一切得等咱们到地方了,才能知道。”


    向阳眼里露出一丝希望,“这么说,姥姥有可能不会死?”


    闻从音本可以骗他,让他开心开心。


    但她不忍让向阳有了希望后再破灭,只是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你别想太多了。”


    向阳眼里的希望像是风中的烛火一样摇曳,他囔囔道:“姥姥是个好人,怎么会……”


    闻从音听得向阳的语气像是对耿序姥姥有些熟悉,心里疑惑,但没问向阳。


    坐船、赶火车、一路颠簸,闻从音、耿序一家赶在五月中旬到达了北京。


    他们先去张扬家里安置下来,张扬的爱人先前托闻从音的福,治好了病,见他们千里迢迢地过来,就要出门,便忙道:“耿序,弟妹,你们先等等,这都快晌午了,你们肯定还没吃呢吧。我做点儿炸酱面,一下就好了,你们吃了再出去。”


    闻从音刚想说不用忙活,他们出去找个饭点或者小摊子买点东西垫吧垫吧也是一样。


    耿序就拉住她,对张扬爱人林昕道:“那麻烦嫂子了。”


    林昕的手艺不错,炸酱面做的很是地道,这时节的黄瓜又脆又甜,豆芽也新鲜。


    两孩子是真饿了,向阳更是一口气吃了两碗面。


    林昕还怕他噎着,“喝点儿面汤,孩子,哎,你们等会儿去哪里,我找人帮你们借月票吧。”


    “魏家胡同那边。”耿序说道。


    林昕道:“那地方近,行,你们先吃着,我这就去。”


    她做事真是风风火火,说走就走,跟邻里关系似乎也不差,他们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这街道上的声响屋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闻从音胃口不太好,她坐车什么之后都不太有食欲。


    中午这时间点公交车人也不是一般的多。


    耿序一家到了魏家胡同。


    来来往往的邻居不住拿眼睛瞧他们,无他,他们这一家子面生,而且打扮的都挺气派,手里更是拿着不少东西。


    “你们找谁的?”瞧见耿序像是在找门牌号,一位坐在门口修车的大爷开口问道。


    闻从音道:“有位蔡大娘,住胡同29号,您认识吗?”


    “蔡大娘?”那位大爷直起身来,眼神看向耿序,冷不丁地突然道:“你是老太太的大外孙!”


    “您是李爷爷?”耿序仔细再瞧了那位大爷一眼,这会子才认出这位来。


    那位李大爷连忙拿肩膀上的毛巾下来,擦了擦手,“真是您,您长得跟四小姐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小姐这个称呼不太合适,赶紧改口:“我是说你跟你妈简直一个样。你找老太太,过来吧,我带你们去。”


    那位李大爷见到耿序显然很是激动。


    这一路走过去,没少关心耿序现在的情况,在得知他已经结婚了,还是个团长时,简直高兴得不行,拍手道:“你小的时候,你姥爷姥姥就说你一看将来就是有本事的,你姥姥要知道你现在这么出息,肯定很欣慰。”


    耿序姥姥住的地方很偏,但好在向阳,是一进院。


    院子里收拾的很是干净,还摆了几个花盆,不过花盆里种的却不是花,而是韭菜葱什么的。


    “文清同志,文清同志……”


    李大爷在院子里喊了几声,屋里走出来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那位中年妇女乍看上去岁数不小,怕是得有五十多,“李大爷,您……”


    那位女同志瞧见院子里耿序一家子时,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露出惊喜神色,“小序,是你,是不是?”


    耿序上前,搀扶住走过来的许文清,“大姨,是我,我们一家都来了,姥姥呢?”


    许文清激动得不行,眼神上下打量耿序,瞧见他长得高,气色也好,心里就放心不少,再看闻从音,向阳,丽娜,脸上止不住露出笑容,“这是从音,向阳跟丽娜吧,都长得真好,好,好。姥姥就在屋里,你们赶紧进来。”


    闻从音带着两孩子喊人。


    这屋子并不大,里面分出东西两间房,正中是客厅,摆了一张缝纫机,地上是一些布料,零零散散的。


    许文清带着他们进了东厢房。


    帘子撩起来,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那位老人头发已经花白,盖着一床厚被子,眼神有些朦胧,听见有动静,眯起眼睛来四处看了看,“谁啊。”


    “姥姥!”


    耿序走过去,单膝跪下,他这一路过来都没好睡,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声音发抖,“是不孝孙来看您来了,您怎么样,哪里难受。”


    蔡姥姥勉强辨认眼前


    的青年男子,她的眼睛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耿序握着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许是血缘,又或许是这位老人摸出了手下这张脸的熟悉,她露出一个笑容,“是我四姑娘的孩子,序儿,是不是。”


    耿序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好,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你媳妇呢,向阳跟丽娜呢。”老太太想坐起身,可手脚实在没力气,一动弹更是忍不住流汗。


    许文清忙过来,“妈,你躺着吧,大夫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老太太坦然道:“我都快要死了,休息什么,扶我做起来,给我个眼镜,让我好好看看。”


    许文清拗不过老太太,想抱老太太坐起,耿序已经先上手了,他动作很轻地把老太太抱起,在触碰到老太太的时候,他眼皮跳了一下,手上抱着的重量实在太轻了,轻到让他心惊。


    他拿了枕头垫在老太太身后。


    老太太拿过眼镜,其实那眼镜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很勉强地看出一个轮廓。


    可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早些年,算命的就说你这孩子将来能娶到个漂亮媳妇,这可不真说准了。”


    “妈,这可是封建迷信,不兴说。”


    许文清心跳了下,连忙小声道。


    老太太摆摆手:“他们不信是他们的事,我信,小序,姥姥给你妈算过命,你妈会回来的。”


    许文清欲言又止,满脸无奈,她带着请求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大外甥。


    耿序握着老太太的手,“我也是这么想。”


    老太太实在没什么体力,虽然说看到耿序一家很是高兴,但说了几句话,就已经累得不行。


    许文清忙伺候她躺下来。


    她招呼众人小声地出去。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就一点高碎,你们这会子来,吃过没有,要是还没有,我去外面买点儿熟食回来。”


    许文清忙活着招呼他们,一个个杯子里抓了把茶叶,杯子虽然都带着点儿磕磕碰碰的痕迹,可洗的很干净。


    闻从音道:“大姨,您别忙活,我们都吃过了,倒是您跟李大爷,您二位吃了没?”


    李大爷道:“我家里做了饭,先回去,不打扰你们说话。”


    耿序拿了一袋子水果给他,“这是路上买的点水果,你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李大爷再三推拒,耿序愣是把东西塞到人手上,李大爷见不好再推辞,这才接了东西,道:“那回头我给你们送点儿枣子,是我们家的枣树结的,特脆甜。”


    送走李大爷,耿序才方便问起老太太的情况。


    许文清叹了口气,“老太太上个月病发,送医院后,人家医院不敢治,我本来坚持要让老太太住院,可老太太住了几天就说要回来,说死也要死在家里。”


    耿序跟闻从音脸色都微微一怔。


    耿序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会意,问道:“大姨,我也是个大夫,我能不能看看老太太的病历?”


    “能,这有什么不能的。”


    许文清进屋里,拿出一个牛油纸文档袋出来。


    闻从音仔细看过病历,北京的医疗资源确实不错,她看到大夫开的药多半都是止痛药,心里就七七八八有数了。


    许文清跟耿序都眼神带着期待地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看向许文清,“药吃了后,老太太觉得怎样?”


    许文清道:“这药起初吃还有点效果,但后来吃了也没用,我后来找中医给老太太看,人家开的药方也是镇痛安眠的。”


    她拿出药方来。


    闻从音看过药方后,心沉了沉,这药方开的实在再温和不过,只怕给七八个月婴儿开的药方也无非就是这个药性。


    她抬起头,对上耿序的眼神,微微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耿序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第98章 第九十八天第九十八天


    闻从音看耿序的神色,心里不忍。


    她轻轻拍了拍耿序的手背,对许文清道:“大姨,我进去看看姥姥吧,这些西药中药先别吃,我给姥姥重新换个方子。”


    “诶、好,好。”许文清显然对闻从音有些听说。


    闻从音进屋里给蔡姥姥把了脉,老人家的脉是釜沸脉,脉来极快,有出无入,如锅中水沸,绝而无根,时出时灭,是七绝脉之一,胃气若有似无,阳气虚弱。


    心脏病还是其次,更大的麻烦是老人家老了,病能医,老难道能医,难怪乎医院不敢给她治疗,开些镇痛的药。


    许文清在旁半晌不敢言语,生怕打扰了闻从音把脉,等闻从音收回手,写了药方,许文清接过,跟着她出来后,不肯死心地小声问道:“外甥媳,老太太真的没法治,要是钱的事,好说,我拼了命去跟人借钱,不怕借不到。”


    许家这些年纵然被批斗,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些年祖辈积了不少阴德,帮了不少人,那些人或许不能帮许家平反,但是借钱还是不成问题的。


    闻从音摇了摇头,只说:“岁数到了。”


    许文清握紧了手里的药方,眼眶泪水滚过。


    许文清还想留耿序一家在家里住,耿序再三推辞,道:“大姨,您不用担心我们,我现在住在张扬家里,他们家电话你不是有吗?回头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们。明天我们再过来。”


    他瞧见缝纫机旁边一沓布料,心知大姨这几年都靠着街道办分下来的活计挣点钱。


    他大姨本来也是下放了,可蔡姥姥身体不好,耿序便想了办法,给大姨办了病退,回城照顾姥姥,除了大姨,还有大姨的女儿也跟着回来了。


    “大姨,表姐呢?”耿序关心道,“你们最近还好吧。”


    提起女儿,许文清脸上笑容好了些,“她在纺织部那边上班,好着呢,就是太辛苦,白天要上班,回来后还一直学习,又要帮我照顾你们姥姥。”


    “表姐这么肯上进,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闻从音笑着说道,“您将来就等着享福吧。”


    许文清笑了下,“享福倒是不敢,我啊,只盼着她早点儿安定下来,偏生她没个定性,还说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哎,这孩子主意大,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耿序跟闻从音坐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孩子们走出来。


    他们一家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周围邻居们不断探头探脑,像是在打量。


    不必说,他们一家肯定会成为这周边众人的话题。


    “哎呦,瞧见没有,想不到隔壁蔡大娘家还有这么个出息的外孙。”


    张大爷从外面回来,啧啧称奇对跟吴大娘说道,“要不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刚才老郑说,他们带了好些东西过来呢,啧啧,真是有钱。”


    吴大娘在洗碗,听见他这话,立刻来了精神,直起腰:“隔壁那资本家?”


    “别一口一个资本家的,被人听见了,不好。”张大爷忙


    道。


    吴大娘撇了撇嘴,“那他们家是资本家啊,要我说,上面对他们还太好了,那么大个院子就住三个女人,你瞧瞧咱们家,十来口人挤在这个院子里,放屁都能崩到人!”


    “你说这个干嘛,那屋子本来也是人家的,连同咱们这一带,哪一间屋子不是人家祖上的。”张大爷摇着扇子,白了吴大娘一眼,然后又陷入自己的思想当中,“哎,可惜了,可惜了,当初咱家小五跟隔壁许大姐的女儿还是中学同学呢,要是能成一对,保不齐咱们这一家子都能跟着沾光。”


    说别的。


    吴大娘还不在乎。


    一提到自己宝贝小儿子,吴大娘立刻来了兴趣,她摘下袖套,低声道:“你这话,隔壁难道也要平反了?”


    “这不好说。”张大爷摇着扇子,卖弄着自己的猜测,“就算不平反,隔壁那院子当嫁妆也够了啊,满北京打听打听,多少个姑娘能有一套院子当嫁妆。”


    闻从音一家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家来了一趟,倒是引出了隔壁邻居想结亲的心思。


    耿序跟闻从音说了姥姥家的情况,除了大姨一家已经回城,两个舅舅跟三姨也已经回了。


    大舅跟小舅孩子都不少,大舅一个儿子两个闺女,小舅则是一儿一女,岁数都比耿序小。


    耿序握着闻从音的手,道:“明天他们估计都会过来,他们要是说了些傻话,你别搭理他们。”


    闻从音回握住他的手,瞧他心情低沉,安慰道:“这再傻能有多傻,再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别多想。你要是难受,咱们回去,你好好躺一躺,怎么样。”


    耿序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两个乖巧的孩子,道:“咱们难得过来,丽娜跟向阳都没逛过百货商店,咱们带孩子去走走吧,也给大姨他们买点儿东西。”


    刚刚只是匆匆一眼,耿序也看出大姨家条件怕是不富裕,这么热的天,家里闷得很。


    蔡姥姥那间屋子向阳的,加上有窗户,还算透气,大姨住的那房间,却是连个窗户都没有,早先估计是拿来放杂物的,又挤又闷。


    向阳忙道:“叔叔,我们不去逛也没什么的,你们该忙什么就忙什么,我跟丽娜能照顾好我们自己。”


    耿序欣慰又好笑,拍了下向阳的脑袋,“不光是为带你们去逛,你们也得帮忙买东西。”


    他看向闻从音,“咱们这回带的票里面有工业券吗?”


    闻从音道:“有,但是不多,钱倒是比较富裕。”


    她把包递给耿序。


    耿序接过后看了看,心里有数了,“没事,到时候看着办。”


    许文清把闻从音耿序带来的东西归置了下,瞧见里面好些鱼干、点心什么的,心里不无欣慰,这个大外甥小时候看着就懂事,这么些年没见,只是书信往来,她还担心疏忽生远了,没想到,孩子还是赤诚。


    只是,耿序跟闻从音给的实在太多,许文清不好都收,寻思着留一点儿点心跟鱼干,剩下的回头他们过来还回去。


    她又想着丽娜跟向阳两个孩子刚过来,这刚见面,自己作为长辈,怎么也得给点儿见面礼,正要进屋拿过红包包个大封的,就听见外面有人喊:“大姐,大姐在家不?我外甥呢?”


    许文清听得动静,连忙把红包藏到口袋里,理了理床单,快走几步出啦。


    果不其然,就瞧见大弟、三妹跟小弟三家都过来了。


    许文清走下台阶,闻从音大舅左顾右盼,“大妹,大外甥呢,我刚听人说他们夫妻来了,怎么没见人影?”


    这都什么人,消息这么快。


    许文清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手,“你们来晚了,他们走了有一会了,倒是你们,怎么都来了,孩子们今天不用上班啊?”


    许文清看了看几个外甥外甥女。


    耿序大舅许文武道:“大妹,你说这什么傻话,今儿个他们表哥表嫂来,哪里还要去上班,你也是真糊涂,他们来你就该把人留下,今晚上好好请他们吃一顿。亏我还特地带了粮票过来,还叫国营饭店老郭给咱们留了些好肉呢!”


    许文武媳妇却瞧了眼地上的礼物,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过来,扒拉那些袋子,“这么多东西,都是外甥给咱们送的吧,这带鱼、海带不错,卫民你回头拿一些给你丈母娘那边送过去!”


    许卫民这个大儿子还真当仁不让地上前来拿袋子。


    许文清忙道:“大弟媳,这些东西我还要还回去的,你拿旁边那袋子好了。”


    许文武媳妇还没开口,许文武就皱眉道:“弟妹,外甥送这些东西又不是只给你的,是给咱妈的,再说了,大外甥现在发达了,要什么东西没有,这点鱼干什么的,搁在以前,咱们家还看不上呢,用你瞎操心。”


    其他几个孩子瞧见许卫民拿,也跟着上来,你一袋我一袋地拿。


    许文清心里动怒,但怕惊扰屋里刚睡着的老太太,只好忍着这口气。


    “大姨,我们给你买了东西来了。”闻从音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耿许跟向阳、丽娜都抱着东西进来。


    一行人脸上带着笑容进来,瞧见客厅里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围在一起,像是在争抢什么。


    大姨在旁边,气得脸发青,却敢怒不敢言。


    耿序立刻拉下来,喝道:“你们什么人,干什么的!”


    他行伍多年,素日积威甚重,平时不发火的时候,尚且叫人望而生敬,这会子动起怒,一呵斥,那些争抢东西的表弟表妹们,当下都愣住。


    小舅许文彦机灵,当下冲自己家两孩子使眼色,然后夺过他们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你们啊,要帮你们大姨收拾东西,也得手脚麻利点儿,弄得这么乱,不是添乱吗?”


    他家两孩子也是反应快,连忙归置了下袋子。


    许文彦热情带笑地走过来,“你是耿序吧,真是长大了,像个当门立户的男人。”


    耿序还记得他,叫了一声。


    闻从音跟两孩子也跟着打招呼。


    耿序看了眼客厅里其他人,没说话,但所有人脸上都讪讪的,他则是把手里抱着的电风扇拿到大姨跟前,“大姨,我瞧你们屋里没个窗户,就给你们买了台风扇,平时你们晚上睡觉就拿屋里去,白天干活就拿外面。”


    “是啊,耿序还买了点儿米面油,这些东西都耐放,”闻从音也仿佛没看见刚才的闹剧一样,过来说道。


    许文清瞧见他们又买东西,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咋还买这么些,不用真不用,我们不怕热,东西拿回去退了吧。家里米面油也够吃,我跟你们姥姥还有多悦也吃不了多少。”


    耿序不由分说,“大姨,您就别拒绝了,我们带这些礼物,给你们买这些东西,那都是弥补您这几年一直没日没夜地照顾姥姥。姥姥这么大岁数,您又要挣钱,又要照顾她,肯定累得不轻。这些东西,多少是我们一点儿心意。”


    他淡淡道:“我们在外地,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不能把您的付出当成应该的。”


    闻从音听着,都替许文武那些人感到脸红。


    这些人平反回城也有些时日了。


    若要说平时有过来帮忙照顾蔡姥姥,许大姨不至于一句话也不提,这会子过来了,又在那边抢那些礼物。


    别说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天第九十九天


    最后。


    耿序一家还是在蔡姥姥家里吃了顿饭。


    许文武倒还想装硬气,去国营饭店下馆子,但耿序却没那个心情,托了李大爷买了几道硬菜回来,许大姨蒸了一锅饭,大家凑在一起简单地吃了一顿。


    晚上七八点,怕回去晚了,路上没车。


    耿序这才去跟蔡姥姥告辞。


    蔡姥姥眉眼弯弯,笑容很是慈爱,她摸了摸耿序的手,力度很轻。


    耿序心里酸涩,瞧见旁边有个药碗,关心道:“姥姥,您吃了药好点没?”


    蔡姥姥点点头,“好,好多了。”


    “是啊,妈吃了


    药后就睡了一觉。“许文清脸上满是欣喜,“平时她睡着的时候总是会难受的哼哼,这回外甥媳开的药,她喝了后睡得可踏实了。”


    “那就好,”闻从音道:“我们明天再来看您。大姨,您也别送我们了,早点休息。”


    许大姨连连答应,却还是把他们送出到公交站才回去。


    张扬夫妻俩早知道他们晚上会回来的比较晚,所以给他们留了门。


    张扬瞧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指了指厕所:“给你们准备了些热水,赶紧洗澡,今晚早点睡。”


    林昕拿了毛巾给他们,对闻从音小声问道:“老人家怎么样?”


    闻从音微微摇了摇头,林昕听了这话,叹一口气,宽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太太这把岁数,也是高寿了。你们别太难过。”


    闻从音明白这个道理。


    她主要是担心耿序。


    从回北京来,耿序的心情就一直处于低谷,即便他没表现出来,可谁也看得出他不高兴。


    两个孩子洗澡都很快,张扬家里收拾了一个客房出来,耿序跟向阳打地铺,丽娜跟闻从音睡床上。


    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丽娜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红包,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看到后,吓了一跳,“哪里来的?”


    “姨婆给我跟向阳的。”丽娜道:“我不要,她说是见面礼。”


    耿序听见声音,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闻从音拿着红包,看向耿序,“这怎么办,收不收?”


    耿序道:“姨婆给的,那就拿着吧。她是真心实意想给你们的。”


    闻从音看了看里面多少,一个红包里面十块钱,这太多了,但既然人家给了,就不好还回去。


    尤其是大姨显然是特地背着人给的,还回去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她把红包还给两孩子,“你们拿着吧,但别跟别人说。”


    “我知道!”


    向阳立刻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叔叔小舅的小儿子还跟我们打听,大姨给我们多少钱,说是大姨先前也给过他们见面礼。”


    “那你们怎么说”闻从音可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刚才吃饭的时候,那么多人,乱糟糟的,出出入入,怎么可能留意到这种细节。


    向阳指了指丽娜,笑道:“妹妹反而问他,这话是小舅要给见面礼的意思吗?叔叔小舅的儿子就走了。”


    闻从音跟耿序都忍俊不禁。


    闻从音记得那个表弟,今年都二十多了,岁数跟她差不多,这么大岁数一人,去套孩子的话,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妈。”


    许多悦从公交车下来,走进院子里时,瞧见院子里两张大圆桌愣了下,“哪里来的桌子?”


    许文清从屋里出来,她刚伺候老太太用了痰盂上了厕所,洗了把手出来,就听见女儿的声音,遂脸上带着笑出来,“多悦,你回来了,下午你耿序表哥带着一家来了,你大舅他们也过来,晚上都在这里吃,这桌子是跟隔壁借的。”


    许多悦听见这话时,脸上露出错愕,“耿序表哥不是说在部队,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她说完这话,摸了摸肚子,“妈,我还没吃呢,家里还有饭吗?”


    “有,妈给你留了,这就给你去热一热。”听到女儿肚子饿,许文清连忙擦了擦手,生火热饭。


    她晚上特地留了汤菜给孩子。


    许多悦许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四喜丸子、烧鱼,清甜的鸡汤,就着米饭,她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边吃还边听许文清说下午的事。


    许多悦在纺织部那边只是个普通员工,负责的无非是打杂端茶倒水,还有帮办公室其他人整理处理些文件。


    但她这人上进心很足,脑子也活,在听完许文清讲述之后,她就对耿序一家有些了解了,咬着筷子,道:“表哥一家看上去人挺好的。”


    “那可不是,他们俩个孩子,我看着也比咱们北京孩子强。”许文清给女儿倒了杯水,“不过他们结婚好几年了,还没动静,真叫人担心。”


    许多悦喝了口水,对许文清道:“妈,您可别跟人家说这种话。您不也说了表哥爱人是大夫,人家还没生,肯定有人家的考虑。”


    许文清道:“我知道,我这不是跟你才说,我才没糊涂到在人面前多嘴。”


    要是天底下的亲戚都能跟许文清一样拎得清,那就简单多了。


    “表嫂,您这药膏怎么做的,怎么用着这么好?”说话的是耿序大舅的女儿许卫媛,比闻从音大三岁,一口一个表嫂喊着,眼神却是从上到下的打量她,似乎是在掂量,琢磨她是个什么样的,怎么这么个家境居然能嫁给她表哥那么能耐的人。


    闻从音看了看她手里的药膏,那是她给许多悦的,许多悦白天在纺织部抄文件,回家学习抄书背诵,一天下来右手食指中指都裂开几道缝,伤口好了又坏,还了又好。


    闻从音知道后,把自己平日里用的护手霜给许多悦,这护手霜是她自己调制的,比市面上的雪花膏还好用,并且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这做起来可麻烦了,我是看多悦手上肿的厉害,才给她,怎么到你手里了?”闻从音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话里却带着刺,“多悦给你的?”


    许卫媛脸上表情一僵,若无其事地笑道:“哪能啊,我是跟她借用一下。哎呦,您不知道,我们的活可比多悦的辛苦,我在那汽水厂上班,一天下来不知道要装多少瓶汽水,手腕都要断了。而且您瞧瞧我这双手,又粗又糙的,哪里像个姑娘的手。我妈先前还嫌弃我呢,其实,汽水厂的活才挣多少钱,要是能有别的来钱炉子,谁乐意去干那些粗活!”


    闻从音只是笑了下,帮着许文清把老太太的衣服晾到架子上。


    许卫媛费了半天口舌,本以为闻从音该明白过来了,却不想她还是在那边抖着被子,还将被单扯了扯。


    许卫媛不无有些恼怒,“表嫂,你这药膏很特别,要是能作出来卖,光是我们汽水厂肯定有不少女工愿意买。”


    闻从音看了许卫媛一眼,手掩着嘴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怎么能行,这不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吗,被抓到的话可麻烦大了!”


    向阳跟丽娜在一旁憋着笑。


    许卫媛心里骂了句土包子,面上笑容却越发殷勤,“表嫂,你们在外地,不了解北京的情况,现在风气已经松了不少,再说,不只是我,我们厂子里也有人帮人做衣服收钱呢,也没事啊。你这药膏就告诉我怎么做吧,要是我能挣大钱,回头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要说药膏的配方,闻从音倒真不至于舍不得。


    但闻从音不喜欢人绕圈子跟她要东西,何况她也不喜欢许卫媛,确切地说,大舅小舅两家的表弟表妹,她都不喜欢。


    “我可不敢,你可是大舅的宝贝女儿,万一出什么事,我怎么跟大舅交代。你还是别冒险试这些,你们汽水厂不是工资跟福利都很好嘛?何必急着挣钱。”


    许卫媛脸上笑容僵住,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这几日来表现得规规矩矩,和气体贴的表嫂居然会拒绝。


    “你们出去、都出去!”


    屋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闻从音等人回头往里面看,丽娜道:“是姨婆的声音!”


    闻从音连忙把活放下,快走几步进屋子里去。


    东厢房,许文清脸上涨得通红,正在将许文武兄弟俩推出房间,她气得胸膛起伏,脸色格外难看,“妈今天好不容易精神好一点,你们居然跟妈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有良心吗?”


    “大姐,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您就个女儿,多悦又有本事又能干,您不愁孩子没出息。”许文彦个子瘦小,被推搡了出来后趔趄了一下,他媳妇搀扶住他后,他抬起头时,脸色就很不好,“我跟大哥都好几个孩子,这些孩子也比不上你家多悦能耐,只能进厂干活,现在妈要不行了,不问清楚这家里


    遗产怎么分配,难道要等妈死了,托梦吗?”


    “你们说什么呢!”


    闻从音快步走过来,护在大姨跟前,看着许文彦等人,脸色微沉,“说话注意点儿,姥姥可是你们亲妈,人还没死呢!”


    许文武黑着脸,一张大胖脸满是横肉,“耿序媳妇,这有你们什么事,你们是外孙子外孙女,我们家分家产,跟你们可没关系。”


    三姨一家三口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开过口。


    这会子许文武这么一说,三姨夫就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家这几天可没少忙前忙后的帮忙,再说了,孩子姥姥以前也说了,将来走了有一份东西留给文琳呢!”


    许文琳就是耿序三姨的名字了。


    她模样看上去保养得不错,但不怎么说话,就连这会子,也是她丈夫说话,自己在一旁一个字也不吭声。


    “什么,婆婆什么时候说给三妹的,”许文武媳妇嗓子又尖又脆,“不行,从古至今,哪里有这样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许家的资产本就该给男丁们分,而且,论理是长男拿大头,我们家该得多的才是!”


    “大嫂,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长男,”许文彦媳妇顿时急了,“我家文彦虽然是最小,可从小可没占到家里什么便宜,倒是大舅,以前可吃香喝辣,没少过好日子,还有你们家三孩子,以前也是公公婆婆帮忙带的。我们家可没落到这样的好处。现在应该弥补我们一家才是!”


    第100章 第一百天第一百天


    闻从音听着这些人争执,虽然子女争产的事司空见惯,但这种事无论听到多少遍,都只觉得侮辱耳朵。


    “你们吵够了没有?!”


    耿序跟许多悦从外面进来,一声喝声,顿时叫屋里众人都安静下来。


    这几个大舅小舅三姨夫,嘴上不说,可这几日下来,谁对耿序没有丁点敬畏。


    许多悦搀扶着母亲进东厢房。


    许文武用眼神扫了她一眼,哪里不知道耿序是这个好外甥女跑出去叫来的。


    “姥姥这几日精神好不容易好点儿,你们就算要吵不能换个地方吵?”


    耿序黑着脸,拳头紧握,腮帮子咬紧。


    许文琳忙道:“大外甥,可不是我们要吵的,是他们。”


    “大舅小舅,三姨,耿表哥,你们都进来吧,姥姥有话要跟大家说。”


    许多悦打起屋子帘子,对外面众人说道。


    众人心里一紧,耿序瞥了一眼大舅等人,眼神带着警告,许文武一行人缩了缩脖子,跟着他进了屋里。


    东厢屋里一进去,就闻到浓郁的药味。


    许文清把这屋子收拾的很好,把老太太也照顾的很周到,老太太身体控制不住,有时候来不及喊,就已经在床上排泄了,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静静地照顾老太太。


    此时此刻。


    外面晨光正好,窗户开着,一缕凉风悄悄地钻了进来,吹动挂起来的蚊帐,也吹动老太太那已经花白的头发。


    闻从音进去的时候,瞧见老太太身上穿着一件黄底碎花对襟大袄,身下是灰色裤子,打扮的齐齐整整,老人家的精神看上去也很好,脸颊泛红。


    乍看上去,简直好像已经恢复健康了一样。


    但闻从音的心却咯噔了一下,这分明就是回光返照。


    “吵什么吵,你们要分遗产,也在情理之中。”老太太眯着眼睛,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


    几个儿子女儿都有些许不自在。


    大儿子厚着脸皮道:“妈,您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我们是实在没办法,这刚回城,虽然房子安排下来了,可三个孩子都还没结婚,家里屋子住不下,咱们家孩子都是好的,总不能让他们往下找像白纸坊的人家结亲吧。”


    闻从音忍不住看了大舅一眼。


    大舅这些年看来是吃苦受罪的不够,不然,这么不利于团结的话哪里敢说出来。


    耿序这人,做得多说的少,即便照拂家里人,只怕也不会拿出来表功。


    老太太呵呵笑了一声,才笑一声就咳了起来。


    大姨忙给她顺气,“妈,您别说了,您躺着吧。”


    她的声音在发抖,很显然,她也知道老太太的情况不太对。


    “我不躺了,文清,妈这些年耽误你了。”老太太握紧大姨的手,声音哆嗦,伸出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抚摸大女儿的脸,“文清,你老了,妈都记不得你什么样了。妈什么都不给你,你不会怪妈吧。”


    大姨声音颤抖,眼眶里噙着泪水,“妈,我不在乎。”


    几个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在后面互相交换眼神。


    做儿子的,听到母亲不给大姐东西,自然高兴,这家产经历过这么年的风风雨雨,能还剩下多少。


    无非就是些先前藏起来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


    这些东西,跟许家原本的资产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可对于已经穷了很多年的他们来说,却无疑是全家的希望。


    “好,妈知道你是好孩子。”


    老太太摸着许文清的脸。


    她扭过头,明明双眼都蒙着一层白翳,却不知怎么的,让人觉得她仿佛能看到众人。


    “你们啊,也别争了。”老太太把手伸到床下,摩挲着,许多悦忙道,“姥姥,您要拿什么,我们帮你拿。”


    “床、床板下面有个布包,拿出来。”老太太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还是我来吧,妈!”许文彦献殷勤,忙爬到床底下,顾不得身上的新衣裳被灰尘弄脏,拿出一个褐色布包来,下意识地上手捏了捏,发觉里面硬邦邦的时候,眼皮动了动。


    耿序什么也没说,直接拿过布包,递给老太太。


    许文彦脸上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却是忍不住伸出头看向老太太。


    “这里面就是咱们家剩下的所有值钱东西。”老太太不疾不徐,打开布包。


    所有人都清楚看见,在里面只藏着三根小黄鱼跟一本手工订起来的不过巴掌大的本子。


    “妈?!你这不是在说笑吧?!”


    许文武第一个跳起来尖叫,“咱们家以前那么多东西,地缝扫一扫都比这东西多,怎么可能就剩下这个。爸走的时候,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个口箱子吗?”


    “你爸是给我留了一些。”老太太神情平和,她摩挲着手里的金条,“可这些年,你们一个一个写信回来,说在农村待着不舒坦,被人针对,要给孩子买什么,要置办什么东西,我这个当妈的,能不给吗?”


    大舅、小舅跟三姨几家脸都黑了黑,看了看彼此,显然是想骂人。


    “你们写的信啊,我都留着,给你们几家送了多少东西,我也都一一记着。”老太太翻开那泛黄到发枯的本子,“你们可以自己看看,这几年,我的开销还是耿序给的,要不是这孩子孝顺,只怕这三根金条都留不住。多少都在这里,你们一家一条,不要也就算了。”


    众人连忙上前来抢走金条,大舅更是拿走那本子,哗啦啦地翻开看,在瞧见小舅跟老太太要了一串珍珠项链,一对翡翠镯子后,立刻破口骂娘。


    小舅也不是好惹的,当下就骂道:“老大,你别当我是傻子,你家卫民早说了,你们每个孩子生日都写信跟妈要东西,有这事没有?”


    “三姨,亏你还好意思,我说你家那口子怎么有个金扳指那么像公公的,感情你们家偷偷跟老太太要的。”


    小舅妈抢过本子,瞧见上面写的三姨一家要的东西后,立刻气炸了肺。


    闻从音拉着丽娜跟向阳到身后,怕前面这群为了金钱疯魔了的人不小心伤害到孩子。


    “别吵了!”


    许文清突然喊了一声。


    老实人的发怒,引得众人错愕地看向她。


    许文清脸上两道泪痕,牙齿咬着嘴唇,浑身发抖,”


    妈、走了。”


    大舅等人看向床上。


    刚才还神采奕奕的同众人说话的老太太已经悄无声息地去了。


    老太太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个笑容,一朵蒲公英打着转从外面飘了进来,落在老太太的嘴唇上。


    办丧事得掏钱。


    耿序什么也没说,掏了三百块给大姨,让她去找人来操办丧事。


    大姨在老太太走的那时候哭过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一样样事情置办妥帖,派人出去报丧,因为老太太生前有嘱咐,丧事不必大办,因此只请邻居跟姻亲便是。


    除此之外,这年头大办丧事容易引人说嘴,因此,老例的什么请和尚、道士来念经超度也一并不用,何况,和尚道士也都已经还俗了,想找也找不到。


    “我家那边好说。”


    闻从音一家帮忙忙活到八点,就被大姨撵回来。


    大姨对她们说道:“这边的事你们不必操心,横竖头七那天你们来就行。倒是有件事,耿序,你爸爸那边怎么也得通知一声,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也行。”


    闻从音坐在椅子上,看向耿序,“我爸大概会来,你们家那边——”


    耿序道:“明天我就过去一趟。不管怎样,姥姥先前也没亏待过他,他要是有良心,就该来!”


    耿序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毫无表情。


    闻从音握住他的手,“我陪你一块去吧。”


    向阳也忙道:“叔叔,我也跟你去,我们大家都去,要是耿伯伯骂你,我们还能帮你!”


    丽娜重重点头。


    闻从音点了丽娜脑袋一下,“你们别跟着去了,丽娜你有个比赛呢,向阳你留在这里陪妹妹。我跟你们叔叔去,你们放心,我保证,绝对让你们耿叔叔怎么去,怎么回,一根头发都不少。”


    耿序眼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向阳跟丽娜眼睛咕噜噜转,似乎是在笑话他们两个大人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次日。


    闻从音起了个大早,就跟耿序出门。


    耿家住的是大院,离着张扬家住的地方也有点距离,坐公交车过去,早上吃的东西都差不多消化了。


    才下公交车,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耿序看了她一眼,问道:“饿了?”


    闻从音点点头,看了看手表,“都十点了,你爸不知道还在不在家。”


    其实在不在都好,主要是口信得带到。


    她想快走过去,就被耿序拉住胳膊,然后带到了附近巷子口的一家早点摊子。


    “要两套煎饼油条,”耿序拿出钱票递给摊贩,“再要两碗豆浆。”


    “好咧,两位同志自己找地方坐。”那摊贩招呼道,收了钱,利索地下油锅炸油条。


    闻从音睁着眼睛错愕地看向耿序,“不去你家吗?”


    “等会儿再去也不迟。”耿序拿了手绢擦拭筷子汤勺,“去了我家,我怕中午那顿咱们都吃不下。”


    闻从音很少听到耿序这么讥讽人,不由得失笑又心疼。


    煎饼油条分量不小,油煎饼炸的酥脆,带着葱香,油条夹在里面,再加一碗豆浆,还真别说,这一套吃下去,中午那顿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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