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更)


    从东宫中回到自家府邸练习了一番武艺的燕淮,才刚洗完澡准备入睡,就听府中下人来报,说有人求见于他。


    “谁?”


    “小人不知,那人只求见世子一面,说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听到能助太子一臂之力,燕淮刚想嗤笑,转念一想,“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下人领进来一人,那人全身裹在黑衣中,看不见长什么样,燕淮给自己倒一杯水,坐在床上:“说吧,你要怎么助太子一臂之力?”


    对方道:“还请世子屏退下人,小人才能告知方法。”


    原来如此,还是不能见人的人。


    自信眼前人没有能力伤害自己,燕淮让下人离开,下人离开后,对方也摘下黑衣兜帽,此人正是心忧心上人的嵇临奚。


    燕淮觉得他有些眼熟,直到对方报出自己乃上次科举探花郎现在监察御史嵇临奚,才一下想了起来。


    “原来是你。”那日面向百姓的殿试,他也去看了。


    随即面色便冷了下来,手掌按在了床边的剑上,不动声色道:“本世子记得,你出自相府善学院,是相爷的人,你难道不知,太子殿下与相爷不对付吗?”


    嵇临奚看燕淮实在碍眼,他在沈闻致面前还能找到一点胜利感,沈闻致是个病秧子,不如自己强壮,但燕淮,看起来无论哪方面都比自己好,更别说和他肖想的人那般亲近,甚至——还能睡在东宫里,与太子有从小一起陪伴长大的情谊。


    想到此时,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但眼下不是嫉妒对方的时候,他控制住自己阴暗情绪,回复燕淮的话:“回世子,小人虽出自善学院,现在给相爷办事,但太子殿下于小人有恩情在身,小人的心是向着太子殿下的。”


    燕淮不信。


    况且上次御史台外,殿下摆明不喜欢这人,还说以后不要提他,此人必定做了让殿下不喜的事,况且是王相那里的人,真要让他接近了殿下,还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对殿下不好的事来。


    “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相爷。”


    嵇临奚冒着风险,挤出时间来找嫉恨之人,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他官职低微,在东宫无人,难以了解东宫情况,现下出了这样的情况,不亲眼见一见,如何能放下心?


    当即跪在地上,袖下双拳紧握,“还请世子施恩,让小官见太子一面。”


    “不行,殿下身份尊贵,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燕淮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你再不离开,我就要请人送你离开,明日告诉王相了。”


    咬了咬牙,嵇临奚抬头:“只要让我见到太子殿下,我就能帮他。”


    闻言,燕淮笑了,“连我都不敢说我能帮殿下,你一个七品小官,居然敢说自己能帮殿下?”


    你不能帮,那是因为你没用罢了。


    可你没用,不代表我没用。


    嵇临奚心中冷笑。


    这人一定是妒忌自己,想阻碍他与美人公子会面。


    如果是之前,他还不敢来找燕淮,因为大概率见不到太子,但从上次自己捐献出全部身家后,对能见太子,嵇临奚有很大自信,只要燕淮把话带到,他一定能见——


    “正是因为小官现在在为王相办事,才能帮太子殿下一把,若世子实在担心,只需明日进宫问一问太子殿下,是否愿意见小官便可,若太子殿下不愿,小官也不强求。”


    他言中笃定之意甚为浓厚,倒引起了燕淮的注意。


    “你与殿下,是何关系?”燕淮坐在榻上,看嵇临奚神色满是怀疑打量,“本世子跟在殿下身边,从未见到过你。”


    嵇临奚宛如心中被强塞了一口毒血。


    这人是拿什么身份质问的他?不过是美人公子身边区区一个伴读,拿这样的话问他,仿佛自己才是殿下最亲近之人。


    他的牙关几乎快磨出声音,露出一个眼底没笑意的笑,“小官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不曾显露过外人前,世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外人两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清晰。


    “世子只需要知道,太子殿下知道想见他之人是我,就会愿意见我的。”


    燕淮盯着嵇临奚打量。


    难道这人是殿下放在王相身边的棋子?走到御史台那日,殿下也确实好像认识此人,若是不认识,又怎么会说以后不要提。


    思虑良久,他道:“行罢,本世子明日进宫问问殿下,若殿下说了不见你也不认识你,就别怪本世子不给你留情面了。”不知为何,燕淮总觉得眼前人除了上次殿试看过一眼,之前还应该在哪里见过,但这张脸又陌生至极,只让他不甚喜欢。


    “谢世子。”


    谢恩离开的嵇临奚,出了忠南侯府一段距离,这才控制不住,一拳拍在一旁墙壁上。


    妒意让他脸色都有些扭曲,深呼吸一口气,他收回手,弹了弹衣上灰尘。


    “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口中喃喃着,“不过是一起长大罢了,不过是可以日日看见美人公子罢了,不过是,不过是能睡在东宫里罢了……”


    “我日后也能,我不仅能睡在东宫,我还能和他睡在东宫的同一张床上,呵,到那时候,你燕淮算个什么东西——”回头看着忠南侯府,嵇临奚冷冷一笑。


    待他得了美人太子信任,第一件事就是把燕淮此人赶得有多远滚多远。


    ……


    第二日等太子下了早朝后,燕淮进了东宫。


    他见陈德顺站在殿外唉声叹气,点了点头,喊了句陈公公,正准备进去时,陈德顺拉住他,“燕世子,今天你可要继续好好劝劝殿下啊,因为那个提议,现在整个朝廷的官员都对殿下很有意见,今天御史中丞还弹劾了太子,说太子不适合继续待在太子之位上。”


    “只要殿下明日早朝站出来说那都是不成熟的谏言,百官就不会对殿下有意见了。”


    “真要这样下去,我们殿下可怎么办才好?皇后那里昨晚还把殿下叫过去了。”


    燕淮嘴上说着我知道了,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跟着太子多年,这是他独有的特权,也是太子对他的信任与不防备。


    楚郁刚换下朝服,换了一身青色宽松的常衣,正在摆弄棋盘,看他来了,抬头道:“要不要下棋。”


    “殿下,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紧张,别人都快为你急死了。”燕淮今日终于明白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是什么意思了。


    他虽知殿下不会这么蠢,明目张胆得罪百官,背后一定自有其用意,但殿下不与任何人说,他也不知用意到底是什么,心悬而未定。


    “此事不便说。”楚郁朝他微笑道。


    燕淮虽心中失落,却也没追问,而是坐了下来,两人下着棋,一局结束,想起昨夜嵇临奚来找他所求之事,犹豫片刻,燕淮还是说了出来。


    “殿下,昨夜御史台的嵇御史来找臣。”


    听到嵇临奚,楚郁收棋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他。


    原来真的认识吗?


    燕淮抿了抿唇,“那嵇御史说,他想见殿下一面,还说只要臣告诉您他想见您,您就一定会见他。”


    “所以臣想着来问问殿下,要不要见他,见的话,臣这就安排。”


    手中棋子被摩挲了两下,楚郁偏过视线,看向被他扔在抽屉里的盒子,两息之后,他放下手中棋子,看向燕淮,“见罢。”


    ……


    一封信送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嵇临奚手中,信打开,里面是短短一行字。


    “子时。”


    不知这封信是燕淮寄出还是心上人寄出,嵇临奚先把它收在袖子里,他昨日忙了一天去找的燕淮,回来时又整理自己的案子卷宗找线索,才刚闭眼眯半个时辰不到,又爬起来去查案子,直到现在月亮都爬了上来,才回到住的地方。


    急急忙忙洗头净身,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嵇临奚带着黑色衣袍来到一处酒楼,在厢房里随便披上以后,这才赶往忠南侯府。


    见忠南侯府外停着一辆马车,知道大概是太子御驾,心不免得跳动了几下。


    后门外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他出现,将门打开,开口道:“请跟我来。”


    依依不舍收回看着马车的视线,嵇临奚跟着对方一路走,来到燕淮的院里,燕淮正在院中练习剑法,听到脚步声,收起剑来,面无表情道:“进去吧。”


    门被带路的下人推开。


    夜风刮落攀着院子长的紫蔷薇,送来清淡花香,嵇临奚在飘落的花瓣中,又得见心心念念之人。


    美人坐在房内的桌旁,手中端一杯茶,一半的黑发揽在冠中,一半散落在身后,一缕碎发,从额角贴着脸颊而下,风吹进房中,连发后的青色发带都跟着飘。


    飘啊飘,飘啊飘,就这么跟着那些飘落的花瓣,飘到他心里。


    喉结滚动。


    嵇临奚迅速回神,进了门后把门反手一关,对一旁的云生视而不见,快步走到肖想之人面前,跪在地上,伸手想去抓那空着的另外一只手,但才刚到空中,颤了颤,又收了回去。


    “殿下……你这几日可好?”嘴唇几次张合,吐出的也只有这么一句。


    楚郁嘴角含着微笑,温温柔柔回他:“孤很好,让嵇御史担心了。”


    怎么能好呢?


    自己一个七品小官,都能听见身边对太子的不满与恶言,更别说身处风暴中心的太子了。


    眼角微红,看着心上人依旧平静若无其事的样子,嵇临奚心疼得很了。


    但那些担忧之语可以事后再说,现下最重要的是弄清太子为何如此做。


    第72章 (二更)


    虽然云生的存在也很碍眼,但嵇临奚尚且能勉强容忍对方,在楚郁温声让他起来坐后,他扶着桌子一边痴痴注视一边落坐。


    “小臣听闻,殿下前两日在朝会上谏言让官员同平民一起交税,还要让家中有亲人经商或者奴婢经商的官员交大笔赋税。”


    “你也听到了啊。”楚郁露出无奈的神色,“看来此事影响范围确实大了点。”


    “殿下所谏言,确乃国之良策,只在朝堂上如此突兀说出,朝廷百官骤然面对,难免无法接受。”


    “此时也并非改革良机,殿下为何不等他日登基后羽翼丰满再行此事?”这样的话,被嵇临奚说了出来,引得一旁云生眉心都跳了跳,惊诧地看着他。


    这人胆子还真大,竟一点也不顾及皇帝。


    他眼神过于痴热,楚郁低头,喝了一口茶,躲开他视线,“事出有因。”


    见楚郁不答,嵇临奚也没有再追问,他一边揣测一边继续道:“殿下可要小臣为您做些什么?只要殿下吩咐,小臣一定莫有不从——”


    楚郁微微笑着,示意云生倒一杯茶,送到嵇临奚手边。


    嵇临奚现在哪里还管得上喝茶呢,他看美人公子都看不够,手背一推,就把茶推开了。见状,楚郁隔着衣袖将那茶杯推回到他面前,体贴开口道:“嵇御史,深夜赶到忠南侯府,你一定累了,还是喝口茶罢。”


    嵇临奚这才端回茶,说了句谨遵殿下令,放在嘴边喝了一口,心中为心上人的体贴温柔越发动情。


    看到他终于不再望自己,楚郁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才松,嵇临奚又立刻抬头来看他,令他唇角微笑一止。


    嵇临奚:“殿下?”


    楚郁歪了歪脑袋:“嗯?”


    肖想的美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回应,嵇临奚心中怎一个幸福爽乐了得,见心上人没什么大事,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握紧茶杯,继续刚才的话题,知眼下是自己表忠心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忙道:“虽小臣为王相做事,但小臣的心是在殿下这里的,殿下吩咐的事,小臣什么都愿做。”


    “但是,殿下,那条谏言,小臣觉得还是要收回比较好。”


    进入朝堂这段时间以来,嵇临奚已经看明白了,现在的陇朝皇帝势弱于官员,这也是许多官员贪墨居多,科举舞弊,皇帝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眼下这个时候,太子想要从官员手中抢钱,俨然摆明了和朝堂官员作对。


    他们怎么可能容许一个和自己利益冲突的太子上位呢?


    只怕此事再继续下去,想要太子下位的官员会越来越多,皇帝一直看太子不顺眼,万一到时顺水推舟,废了太子,美人公子可就变成普通人了……


    变成……普通人了?


    嵇临奚那颗不干净的心脏,忽然重重跳了跳。


    若是美人公子不再是太子,而是普通人,那么自己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他小心翼翼透过烛光,看着对面肖想之人莹白的脸颊,和那双眼中含着温柔与笑意的桃花眼,以及眉尾漆黑小痣,口中干涩难耐,口水的分泌一下增多,让他喉咙一动,狂吞了两下。


    若是如此,自己不应该劝美人公子收回谏言才对,而是要让美人公子坚持下去?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起,身边仿佛骤然出现了一个纯黑色提着镰刀的小人,在他耳边桀桀桀笑着蛊惑道:“没错,没错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太子不再是太子,成了废太子,他就能很轻易的属于你嵇临奚了,等你手握政权,掌握所有,他还会柔情蜜意倚靠着你,寻求着你的保护,甚至说不定会为了重回太子之位,满足你的所有欲求。”


    另一个半黑色的小人提着另外一把镰刀,拿刀背锤他的脑袋,“你要的不是两情相悦吗?若太子真被废了,你拿权力威逼他,还能两情相悦吗?那你之前臆想不都成了泥沙随水东流?”


    “呵,人都抢上床了,谁说强取豪夺不能日久生情?在床上多哄哄,凭你的口才,还不能哄得美人公子动情吗?就说殿下只有我能帮你重回太子位,骗美人公子日复一日留在你身边……”


    “你如此痴迷美人公子,不就是因为他身份足够高贵足够美吗,若美人公子失去太子之位,那岂不是少了一半灵魂?”


    “胡说八道!便不是太子,你也喜欢的对吧?”


    嵇临奚偷偷连连点头。


    喜欢,当然喜欢。


    美人公子如此貌美,便是被废了太子,他也喜欢。


    “请看——”黑白小人推出一副动态画卷。


    画卷里他与美人公子月下相拥,互诉衷肠,眉眼对视满是情意。


    再是两人喜结连理之日,美人公子勾住他的手指,纠缠不放。


    而后婚后美人公子坐在案前处理政务,他在旁捧着奏折,两人并肩倚靠,夜间赏烟花,好一对般配的神仙眷侣!


    嵇临奚的灵魂忍不住偏了过去。


    没错没错,这就是他要的和美人公子的未来,两人恩恩爱爱,度过一生。


    “我也不差!”纯黑小人拿着镰刀勾来另外一副动态画卷。


    花钱月下,被废的美人公子穿着单薄,黑发散落在身后,轻咬唇瓣推开房门,来到他身前,颤了颤眼睫后,伸出双手拥抱住了他,亲吻他的嘴唇。


    “嵇大人,现在也只有你能护我了。”


    “求你怜惜孤。”


    至高者低声哀求,示弱。


    然后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不管他提出如何要求,美人公子都顺从满足,哪怕后来再度成为太子,也只能倚靠在他怀里,就像菟丝花只能倚靠着那株唯一属于它的大树。


    “殿下,小臣不喜欢沈闻致。”


    “那就将他赶出翰林院。”


    “殿下,小臣也不喜欢燕淮。”


    “那就把他赶出东宫。”


    “殿下,小臣也不喜欢云生和陈公公……”


    嵇临奚的灵魂,被这画面勾得眼神发了直,忍不住一点一点偏了过去。


    若真能如此……若真能如此……


    黑白小人与纯黑小人各使手段,勾得他左右摇摆,一会儿觉得这个更好,一会儿觉得那个更好,就在他犹豫挣扎着要偏向纯黑小人之际,一双骨线柔软肤如凝脂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耳边传来温柔清冽的嗓音:“嵇御史?”


    “嵇御史,你在听吗?”


    两个小人一下烟消云散,嵇临奚也彻底清醒过来,视线被那双手牢牢吸引住,再往前,是美人公子那张浑金白玉的脸,离他比之前所有见面都还要近,近到那双琥珀色的双眼看得分明,里面没有一点杂质,如一汪远在山林中、历经四季映衬着四季变化的湖水,无论外物如何变化,或活跃或死寂,或生或灭,那汪幽蓝见底的湖水始终清澈如一。


    他就像一片落叶,落进这湖水里,然后被湖水一点一点吞没,两相交融,永远交缠——


    “嵇御史?”楚郁见他回过神来,已经退开了。


    “你约孤来此,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发呆吗?若是如此,那孤得回宫了,宫中还有许多折子没看。”


    嵇临奚打了一个激灵。


    现在就要走?


    不行不行,不成不成,两人分明才见面!


    “小臣刚才……小臣刚才一时想事入了神,还请殿下恕罪。”他慌忙跪在地上。


    楚郁没问他想什么事,望着他下跪,也没再请他起身,而是托着下巴,轻柔地问:“刚才,嵇御史说,只要孤吩咐,什么都愿意为孤做,这句话是真心吗?”


    嵇临奚双手撑在地下,仰头迫不及待道:“小臣自然是真心。”


    “真奇怪啊,孤与嵇御史,在募集赈灾银两前根本没见过面,也对嵇御史没什么恩情,嵇御史反受王相扶持帮助颇多,嵇御史明知孤与相王相不对付,却还对孤表忠心,孤不知道……”楚郁眉头簇起,几分忧愁几分叹息,“孤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嵇御史这颗忠心了。”


    嵇临奚后背凉了凉。


    “小臣……小臣……”


    对啊,美人公子的美色迷得自己失去神智,只顾着表真心真情拉近两人关系,却一时记不得自己乃王相之人,却对太子如此殷勤,难免不会让人质疑背后有诈。


    但要他承认自己是“楚奚”,绝无可能。


    嵇临奚可没忘记当“楚奚”时做过的那些事,出过的那些丑。


    美人公子并不喜欢“楚奚”。


    嵇临奚如此聪慧之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他那时想的是如此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于是胆大包天去主动轻薄,虽然只轻薄了一点,但他那时其实已经察觉出美人公子若有若无的抵触,却仗着自己立了功劳,得寸进尺。


    不过是美人公子心善,念着他有功劳,不与他计较罢了。


    那时的“楚奚”是坑蒙拐骗的流民,是丑态百出的低阶人等,是色意不曾掩饰的流氓。


    那样的“楚奚”,不会被美人公子喜欢,所以也不会被嵇临奚承认。


    到底是惯会扯谎的骗子,短暂的失措后,嵇临奚很快镇定了下来,匍匐在地下仰着头阿谀奉承道:“殿下不知,小臣努力科举进入朝堂,为的就是替生民立命,当初小臣受举荐来到京城相府,以为相爷就是小臣的追随之人,没想到相爷是为了自己儿子科举舞弊的小人。”


    “小臣当时大失所望!正心灰意冷之时,是殿下出现,不知道殿下还记不得殿试那日,您为小臣戴帽,说了你等三人,当谨记坚守初心,日后为国为民,那一番话令小臣眼前乌云散开,如见天日啊!”


    “从那时起,小臣就明白,太子殿下才是小臣真正要追随之人呐!”


    掷地有声!


    第73章 (40000营养液加更)


    闻言,楚郁脸上露出微微的动容神色,“竟然是如此吗?”


    “小臣之忠心,天地可鉴——”嵇临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给剖出来了。


    虽然前面的话都是假的,但美人公子确确实实才是他真正要追逐之人,他从一无所有的邕城混混到现在京城官员,为的除了权力以外,不就是能讨得美人公子的欢心吗?


    垂下眉眼,楚郁脸上神情若有所思,他托着脸颊,指若葱根,就在嵇临奚忍不住要去看时,他放下了手,跟着垂落的宽袖也挡住了他的手,只露出一点莹白指间。


    “孤信你,嵇御史。”温温柔柔的嗓音从那粉红柔软的唇瓣中吐出,“从上次献银一事,孤就看出嵇御史你是一个心怀民众的好官,也是一个好人。”


    不,他不是。


    他奔着功名利禄而来,是一个烂人。


    只他要在美人公子面前藏好自己的那张鬼皮,画一张人面,欺骗美人公子自己是一个忠臣。


    “殿下知臣志向,臣便死而无憾了。”


    嵇临奚痴痴地说。


    纯黑小人被黑白小人张开大口吞入腹中,嵇临奚自作主张道:“为今之计,想要稳住太子之位,便是明日早朝殿下主动站出,说关于那条谏言还是略显青涩,朝中除皇后一派官员,小臣还能拉几位官员来为殿下说话,有关于赋税改革一事,不如等日后殿下登基,选一个信任的官员细细写一道折子,述清可行之法递到殿下手中,如此朝臣之怒也不会多牵连到殿下。”


    楚郁摇了摇头,“多谢嵇御史好意,但是不用了。”


    “为何?”


    楚郁看向开着的牗窗,望外面的夜色。


    “这条谏言此刻一旦从孤嘴里收回,此后陇朝十三州的百姓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中。”


    嵇临奚疯狂转着脑子,那日早朝之事回去后他精心打探,已经将所有的前因后果弄得明明白白。


    他是察言观色又敏锐之人,从太子这一句话里,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莫非……殿下压根没打算真的让这条谏言成真?”


    楚郁回头,惊诧地望他。


    这样的神情,验证了嵇临奚心中的揣测。


    既然是没真的打算让这条谏言成真,又为何要当着朝臣百官说出?


    嵇临奚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陛下想拿殿下当剑又当盾?他早就想从百官身上刮钱,却不敢自己亲自动手,殿下入了朝堂,陛下设下此局,明目张胆算计殿下,让殿下主动提出,他顺水推舟,既能稳住自己的皇位让百官的仇恨聚于殿下身上,又能从百官身上刮钱?”


    好处都自己占了,骂名全让美人公子来背。


    这样的计谋,嵇临奚也不得不称一句精妙毒辣,便是知道是一场阴谋,以美人公子良善的性子,也不得不迈入其中。


    能当上皇帝的,果然不是蠢货。


    他又是心疼得很了。


    “可殿下也不用说得那么夸大其词。”稍微说软一些,不也能有这样的效果?


    楚郁看他半响,轻笑着道:“嵇御史,你真是千伶百俐。”


    “只可惜……”止住话,他端起茶来,别开视线。


    可惜什么?


    嵇临奚抓心挠肺的好奇,他总觉得这句话与自己有关,若殿下能说完这句话,说不定自己就能更靠近殿下一些。


    只太子没有说完这句话,钓得他心中七上八下。


    放下茶,楚郁再度望向他,“人生能得一知己,乃至幸之事,嵇御史明白孤,当与知己无异。”


    明明烛火下,眼睫投下温柔平和的阴影。


    “孤也不瞒嵇御史,废太子之权握在父皇手中,孤如父皇所愿,父皇得一人安稳,孤得十三州安稳,只一时不知好歹天真愚蠢的骂名而已,若连这也不能背负,那这太子之位,我也不堪为之。”


    “既要背负一时骂名,多背一些少背一些也没什么区别,但若能为天下子民争取多一点利,福泽于万民,最重要之物已得,又何须在意那些不应在意之言?”


    嵇临奚怔住了。


    他是眼中只有自己的小人,不明白为何美人公子为何能有此念,只手指蜷缩,忽然觉得自己在美人公子身前,好像又变成了邕城那个下作狼狈的楚奚,一切污浊无所遁形。


    “是小臣眼界窄了,到现在,才明白殿下深意。”


    “无碍。”那双眼眸,优柔地望他,与他梦中臆想的美人公子隐约重叠在了一起,“只愿今日我们此言不会外传,孤将嵇御史视为知己,才坦诚相待。”


    “连燕淮,孤也没有告知,还请嵇御史不要辜负孤之信任。”


    嵇临奚只觉耳边心跳如擂鼓,更如电闪雷鸣。


    竟连燕淮也没告知,只告知了自己吗?


    那岂不是,岂不是证明自己如今对美人公子来说,已然重要过燕淮?


    既如此,离两相交心水乳交融还会远吗?


    压住喉中急促气喘的气息,还跪在地上的嵇临奚,仰头一字一句坚定无比,“今日之事,小臣定烂在腹中,不会叫旁人知晓半个字!请殿下放心——”


    夜已至深,楚郁一个眼神示意,让云生将嵇临奚扶起,口中温和道:“有嵇御史这番保证,孤就放心了,现下时辰已晚,听闻嵇御史最近忙于查案,就不耽搁御史了。”


    嵇临奚想说耽搁得耽搁得,耽搁一夜都没问题,但见心上人已经扶桌起身,知是不能再留了,只跪拜行礼,“小臣恭送太子殿下——”


    忽然想起袖子里那封信,他连忙拿出来,握在手中爬起来追了上去,在云生正要打开门的时候,已经来到楚郁身前,急切问道:“殿下,这封信、这封信可是您寄给小臣的?”


    清透的视线落在那信纸上,片刻后,楚郁抬眼,微笑摇头,“这封信不是孤寄的,可能是燕淮寄的罢。”


    “嵇御史,孤走了。”略一点头,云生将门打开,楚郁不再回望,抬步走了出去,院子里燕淮正在石桌旁坐着,见到楚郁出来,起身,“殿下。”


    楚郁嗯了一声,“燕淮,孤回东宫了。”


    “臣送殿下出去。”


    目送着心上人离开,下人来到嵇临奚身旁,说送他出去,嵇临奚重新披上黑衣外袍,走出忠南侯府的他,停住脚步,将那封信撕成几瓣,随手扔在地上。


    既不是美人公子送来,这封信,也没有留在身上的必要了。


    回头,看着忠南侯府外空空荡荡的大门,他嘴角冷冷扬起。


    美人公子心善,不与那群臣子计较。


    可他嵇临奚是睚眦必报之人,最擅长的便是计较。


    上一次试图踩着他往上爬的苏齐礼,科举舞弊之事平息后,已经投胎去了。


    那些胆敢对美人公子放出恶言之人,他会记在心里,日后一个也不放过。


    ……


    马车车轮滚滚,往东宫驶去,楚郁吐出一口气,夜实在太深了,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休息,乏困得将脸歪着贴在肩膀上,黑暗中,只能听见夜鸟的鸣啼与脚下车轮滚动声,神思迷失时,他忽然睁开眼睛。


    “云生。”他喊。


    “殿下。”


    “你觉得嵇临奚此人如何?”


    黑暗中,云生思考片刻,答道:“此人能屈能伸,聪明睿智,有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能,所协助的大理寺案子,因他已经找到新的突破口,不出意外,在王相的扶持下,他日后会是朝中能臣。”


    “只能臣有忠有奸,他若决心跟随殿下,别无二心,或许能为殿下带来不下于沈闻致的增益,但若他摇摆不定,最后踏上王相贼船,那便是为祸一方的奸臣,当和王相一起解决掉。”


    “我看他现在对殿下,确有几分真心,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求见说要帮忙,只是不知道这份真心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自古以来,多少跟随皇帝的臣子从一开始的忠臣变成后面的反臣,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东西,尤其是金钱权力的考验。


    楚郁复又闭上双眼,暗色下,呼吸平稳绵长,知殿下有自己的思量,云生也不再多言。


    ……


    风吹得黄沙漫天,烽火台上,一名校尉拿着窥筩看远方,看了许久后,见一切都平静,收了窥筩,回了营帐。


    “将军,今日一切正常,暂没有发现西辽兵士靠近活动的踪迹,只有一些有草的地处,有几个西辽人在牧羊,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就将羊赶回去了。”


    营帐中,男人已经两鬓白霜,一张历经沧桑的面容上坚毅不减,双眼叫人看去,心中忍不住胆寒。


    “放羊的西辽人?”


    西辽人在边界线放羊并不奇怪,每年雨水丰沛之际,西辽人都会赶羊来边界线外放羊,因草水皆绿,但现下已是十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寒,草更是枯了大半,虽还有残余,但此时免不得还是提起娄将军防备之心。


    每年将近年关,西辽人都会来犯一两次,只这六年以来都有惊无险,有娄将军坐镇,西辽人也不敢大肆举兵,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娄将军年纪渐大的原因,前年来犯的次数,比往年频繁了不少。


    思索片刻,娄将军沉声开口:“来人,取纸笔来,本将给京城写一封信。”


    未免今年突生意外,他该让京城那边早作准备了。


    第74章


    “孤将嵇御史视为知己,才坦诚相待。”


    “孤将嵇御史视为知己,才坦诚相待……”


    “连燕淮,孤也没有告知。”


    “连燕淮,孤也没有告知……”


    回到居处的嵇临奚,满脑子都还是这两句话在不断的重复,与之重复的,是那双与他梦中臆想的美人公子重叠的双眼。


    他曾想过与美人公子成为知己,知己知己,知心之人,便是以后牵牵小手,下下棋,吹吹曲,喝喝酒。但那毕竟是臆想,谁能想,当初臆想的初兆竟也能成真。


    “知己……”


    “知己……”


    嵇临奚忍不住双手扶桌,低声笑出声来,肩膀都在颤抖。


    美人公子竟然说,他们是知己。


    回味不已地闭上眼睛,将那一幕幕不断回忆,嵇临奚的嘴角就没有下去过,当然,不止嘴角,面对美人公子如此之言,只是嘴角没有下去,那也未免太不尊重了些,对美人公子,他嵇临奚向来是处处扬。


    这些天,为了往上爬他忙于协助大理寺查案,又要想尽办法见美人公子,连续几日觉都没怎么睡,原本疲惫困倦缠了满身,恨不得在床上躺个三天三夜,但闻在忠南侯府美人公子之言,浑身疲惫倦意散得干干净净,此刻只精神无比。


    兴奋之下,嵇临奚转身,从床底把箱子拖了出来,打开扣锁,里面铺满了写满字的白纸和太子有关之物。


    他将那些小人的肖想和欲望尽诉于箱中,箱里藏的是他的龌龊下流,亦是一颗无耻情动的真心。


    而今日,这颗真心又要躁动不息了。


    ……


    “太子昨夜又与皇后争执了一次。”


    紫宸殿里,一名隐卫跪在地上,汇报着后宫中的动静。


    楚景翻过眼前奏折,端起旁边药汤往口中喝了一口。


    “皇后要太子收回谏言,太子不肯,离开后皇后震怒。”


    “皇后与太子,两人之间嫌隙越深,自太子进入朝堂后,已经许久没有去给皇后请安了,皇后也很少去找太子。”


    咳嗽了几声,在于敬年的侍奉中,楚景放下手中药汤,双手扶在椅子旁边的两边扶手上,神情显然很是满意这个结果。


    要的就是太子和皇后离心,只有两人离心,自己这个皇帝才能坐得高枕无忧,太子和皇后离心他并不意外,皇后将太子视为自己复仇的工具,想要太子走自己安排好的道路,但太子是太子,怎会事事听从皇后?八年之前,那一杯皇后亲手递上的毒药,让所有他不喜欢的事物与人都走上了他想要让走的道路。


    姐妹彻底反目成仇,母子渐行渐远。


    帝王制衡之术,便是要让能够团结起来对付他的人分离开,他这个皇帝才能当得更长长久久。


    “锦绣宫那边呢?”到底是对安贵妃有真情在,这段时间因为梁州一事生出的恼怒,现在淡了几分,问了一句。


    另外一名暗卫站了出来,“锦绣宫里,贵妃……安妃娘娘一直居于宫中,只不怎么吃喝,一直抓着陛下送她的香囊不放。”


    “朕知道了。”挥了挥手,不再多言,楚景示意他们下手,继续监视。


    ……


    充实国库一事,在经过几日朝臣与太子的僵持之后,终于有了个结果。


    一众大臣咬咬牙再捐出一笔银钱充入国库维系支出,六部不少繁复支出额项被砍断,官员与平民一视同仁交纳赋税,十三州不再增加赋税。


    这样的结果对于朝廷百官来说,好于太子口中谏言的赋税改革,若真要如此,那他们就要少了大半身家,这和要了他们的命无异。


    虽然朝廷禁止官员从商,但只在开国皇帝那几代严苛执行,等到三代以后,朝中大部分官员已经陆续投身于商海,就连皇子皇孙,也有不少开设店铺的,有的出租自己房租田产、有的偷偷囤积粮盐茶高价贩卖,有的通过亲属下人开设店铺,大肆捞敛钱财,更有的与商人勾结,互利共赢,又或者垄断市场,将朝廷经营的产业当作自己的产业,虚构账目,从中贪污大笔银两。


    这其中,当属王相乃翘楚。


    王相的私产,若仔细清算,不下于国库二十年收入。


    虽国库紧缺一事现下解决了,但朝中百官对提出胆大谏言的太子依旧充满了不满,这其中,王相更是确定太子不可登基,若太子登基,他们王家积蓄的财富和权势都会化为乌有。


    “爹,给我一笔钱,我去外面逛一会儿。”


    王驰毅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开口道。


    握着茶杯思虑的王相额头上堆积的褶子都在跳动,“前段时间不是才给了你两万两吗?”


    “那两万两不够用啊。”若说从前王驰毅还算收敛,在被剔除科举考试资格以后,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你管好你的下半身,少去那种地方,别最后跟你堂哥一样,败在那根玩意上。”知道他要去哪里,王相咬牙切齿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爹,快给我吧。”王驰毅催促道。


    王相不想看见他,让管家带他去库房拿银票,继续思索如何废掉太子的大业,目前朝中百官虽不满太子,但太子毕竟是太子,不是随便弹劾就能废掉的,若太子不出大错,又或者不暴毙,以太子表现出来的能力,迟早要登上帝位。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还是不想冒刺杀太子诛九族的风险,看来得一方面制衡太子朝中发展势力,又得想办法让太子出大错,如此他王家才能高枕无忧。


    制衡太子朝中发展势力并不难,一是拉拢安妃六皇子一派,二是尽快提拔自己的人上去,但想要太子出大错……


    就在他思忖之时,下面的官员,送上来了一封信,信来自边关,娄将军让人送来的,说今年年底,西辽来犯次数或许比去年还要多,让京城往边关多运输些粮草,加派一些军队支援,以防万一。


    关于边关之事向来是第一紧急,这封信,今夜就要送往皇宫,捏着这封信,王相眯了眯眼睛,计上心头。


    太子在京城,出不了大差错,他奈何不得。


    但若是离了京去往边关呢?


    太子不曾接触军事,若是在边关出了大的差错……


    念及至此,王相让人叫来幕僚郭行桉搀扶自己去了宫里,将娄将军的来信送到皇帝手中。看完来信,确定是娄将军寄来的无误,楚景将信一收,“依王相的看法,此次军粮和军队该送去多少。”


    王相弯着腰站在御前,“依臣所看,去年这个时候,送往边关的军粮为八十万石,今年娄将军信中既然提及西辽来犯可能要比去年更频繁,臣认为,应该运输一百二十万石粮食才对,至于军队……”他恰到好处顿了顿。


    楚景:“军队如何?”


    “王相有话便直说。”他看出王相的欲言又止。


    王相腰更是弯得极低,“老臣想,京中有陛下坐镇,安稳无虞,陛下身体又正值康健之期,正好,边关已经很久没人过去一趟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人率领一批军队前往边关,借镇守之名看边关战士将领的情况,毕竟此事有关于我陇朝安定……”


    楚景没想太多,“既然如此,王相可有举荐人选?”


    王相跪在地上,双手匍匐在地拜了拜,抬头说出两字,“太子。”


    楚景瞳孔缩了缩。


    ……


    台狱。


    被太子视为知己的嵇临奚穿着七品官服,坐在椅子上喝茶。


    好茶。


    他搁置下茶杯,理了理袖子,看向前方吊在墙壁上的犯人。


    “还不交代么?”


    “你……你要我交代什么?”男子浑身是鞭伤,显然是经过了好一顿鞭打,看不上眼前的七品小官,他吐了一口唾沫出去,正正落在嵇临奚的衣角,垂头冷笑着道:“想要从我嘴中掏出消息,只怕你还不够格,得御史中丞来才行。”


    晦气。


    嵇临奚的好心情都被影响了两分,他日日将自己的官服打理得干干净净,就为了哪日与殿下相见,能展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今天却叫这犯人给毁了,万一待会儿遇见殿下可怎么办?


    他可不想拿狼狈不堪的一面去见殿下。


    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嵇临奚露出笑来,“不用御史中丞大人出手,你今日不也落到本官手里吗?”


    王相让他协助大理寺查的案件乃是一件官员刺杀案。


    户部六品官员崔主事在家中受到刺杀,家中有其母、其弟、其妻、其子,与一众下人,最先怀疑的是下人,因打听一番后,发现崔主事待下人并不好,动责打骂扣银钱,也确实找到了一个嫌疑人,崔主事的管家——崔伖。


    大理寺审问之下,崔伖也承认是自己因长期备受崔主事责骂,一时冲动杀了崔主事。


    但嵇临奚自幼四处混迹,擅察言观色,在大理寺审问时,在旁观看发现其弟其妻神色不对,心中生疑,上报后自请去了崔主事家中以查案之名又待了几日,发现其弟和其妻相处有异,这种异常在于他看之前案子卷宗,卷宗上下人都说其弟和其妻相处十分和睦,弟对嫂子敬爱不已,但他待的那几日,两人却相敬如宾,颇有避嫌意味。


    如果是一般的君子,可能察觉不出来什么。


    但嵇临奚是个小人,深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深知什么叫遮遮掩掩、欲盖弥彰。


    两人身上查不出什么,但没关系,他会钓鱼执法。


    找了个借口看了下其弟平日的行文,一封春葩丽藻带着害怕恐惧又表了自己情意的情书,就这么把崔主事的妻子钓了出来,对方害怕地钻进约定的假山中,因为看不清,一边说你不是说这个时候我们不要有什么联系吗,一边想要扑入怀中。


    假山里,还没扑入怀中,嵇临奚点亮烛火,照明脸庞,就这么把对方吓得叫出声,然后两人都被嵇临奚带到台狱,分开审讯。


    当然不能交到大理寺手里,他自己查出来的线索,将这两人交给大理寺审讯,功劳不就让度给大理寺吗?


    破案的事可是政绩一件。


    如果嵇临奚背后没有什么靠山,或许会选择把人交上去换一个大理寺的人情,毕竟他只是协助,这样做有点不大合规矩,但谁都知道他是王相门生,那这一点不大合规矩,也就没那么不合规矩了。


    “呸!你个无耻小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来污蔑我嫂嫂,又来污蔑我,但我想告诉你,想屈打成招让我认罪,做你的春秋大梦!”


    嵇临奚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微笑着道:“有时候,人不做点春秋大梦,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


    他倾身,侧在男子耳边轻声道:“你杀掉自己的兄长时,是不是也在做着以后和自己嫂嫂双宿双栖的美梦?”


    男子咬紧牙关,“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不需要听懂,你只需要认罪就好。”退开身体,嵇临奚侧头,让人取又细又长的银针过来,银针很快被狱卒取了过来,他打开布条,手掌抚了过去,头也不抬道:“这里有一百二十根银针……”


    “呵……”男子喘着气,他连鞭刑都忍过来了,还会怕一些银针吗,“你打算拿这些针来给我挠痒痒?”


    “非也,非也,”嵇临奚抽出一根银针,“本官只是想试试,一个人的身体里能容纳多少银针罢了。”


    他让人蒙上犯人的眼睛,自己怀揽着布条走过去,将刚才手里握着的银针,从犯人指间刺了进去,在对方的痛叫中思索着道:“一百二十根,十根手指,可以刺进三十根,十根脚趾,也可以刺进三十根,如此还有六十根,不能从脑袋入,会死得比较快,但是刺其它地方又不是很痛,想来,还是从子孙根里刺进去比较好,针入了身体里,便会随着你的血液四处流动,流到哪里本官也不知啊。”学着美人公子温和的语气,他道:“你要撑住,只要你能撑完这一劫,本官就会送你去大理寺。”


    男子嘴唇都咬出血来,嵇临奚慢悠悠的刺着,也不急,只把手脚都刺完以后,让狱卒来进行下一个程序,自己则是在旁边洗干净手继续喝茶,撑着太阳穴从怀中摸出黑玉棋把玩着。


    一边把玩一边不走心地安慰对方,“别害怕,台狱是用刑最轻的地方,大理寺和刑部用的刑比台狱厉害多了,忍忍就过去了,就是……”手指夹着玉棋,他闭上眼睛,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可能以后给不了别的女人幸福了。”


    不像他,还能给殿下至高的幸福。


    听出嵇临奚话中意思的男子,一下猛烈挣扎起来,“不……不、我说……我都说!”


    一刻钟后,狱卒记录完毕,将按了手印的证词递给他,嵇临奚看了几眼,轻笑一声,“拿去给崔夫人看罢。”


    崔夫人那样的女人,根本不用审,只要她的“天”倒了,她也会跟着倒下去。


    半个时辰,两份犯人证词到手,嵇临奚走出台狱,为了防止犯人逃跑,又或者外人劫狱,台狱的出口设置得很是狭窄,人甚至要弯腰才能上去。


    他拾级而上,弯腰踏出台狱时,外面的天光刺得他不由得眯上眼睛,拿着手中证词去遮挡。片刻,他放下手,望着空中金色浮云。


    如今自己政绩到手,又被殿下视为知己,这天下间,还有比权力与美人都在往自己靠近更快乐的事吗?


    嵇临奚啊嵇临奚。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太子殿下终是你的。


    什么燕淮,什么沈闻致,日后都不过是你垫在脚下通往太子殿下的路罢了。


    第75章


    深夜,一封圣旨送到东宫,于敬年展开圣旨,将圣旨内容告出。


    说边关不稳,命太子率领五千人的军队前往边关,与娄将军共同镇守边关,圣旨一宣,陈德顺大惊失色,不敢相信道:“果真是陛下旨意?”


    于敬年合上圣旨,笑眯眯道:“不是陛下的旨意,还能是皇后娘娘的旨意吗?”


    陈德顺哪里会让太子接这道圣旨,要知道眼下就是年底、西辽来犯之际,让太子殿下前往边关,若有意外,太子殿下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那是刀剑无眼的战场,不是歌舞升平的京城。


    就在他要出去找皇后之际,于敬年给身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拦住了他。


    “太子殿下,接旨吧。”于敬年看向楚郁,彬彬有礼道:“陛下也是怜你现在在京城境遇,想让殿下去边关锻炼一番,成长得更为出色啊。”


    “至于边关安全,请殿下放心,陛下会派出专门护卫殿下的禁卫的,保殿下平安。”


    楚郁从地上起身,伸出双手接过圣旨,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儿臣接旨,谢父皇恩。”


    于敬年满意点头,带着人回去了。


    陈德顺急急道:“殿下,奴才去求皇后,请皇后让陛下收回旨意!”


    楚郁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圣旨已下,父皇不会收回去的,现在很晚了,不必叨扰母后。”


    “那怎么行?奴才知道殿下与皇后起了争执,但眼下这个时候,也只有皇后娘娘能帮殿下了!不能再和皇后娘娘闹脾气了,殿下您就服些软——”


    “陈公公,孤与母后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插手。”


    听着沉下来的嗓音,看着太子骤然冷下来的眉眼,陈德顺后背一寒,知道自己又一次逾矩令太子不快,连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请殿下恕罪——”


    春碧的衣摆从他眼前扫了过去,紧随其后的是云生漆黑的鞋履。


    “今日不用你伺候了,下去。”


    眼神变了变,陈德顺匍匐在地,脑袋低在地上,卑微道:“诺,奴才知道了。”


    一旁的宫人们,见状都投来怜悯的目光,怪只怪陈公公是皇后送来的人,殿下待他总是格外冷漠,远不如待云生,哪怕陈公公才是伺候殿下最久的人。


    深夜沉沉,迈进殿里的楚郁并没有理会外面的陈德顺,他将圣旨放在桌案上,让云生为自己拿来纸笔墨砚,云生磨墨,他挽起衣袖,毛笔在墨水中蘸了蘸,在纸上落笔。


    一封信写完,楚郁搁置下毛笔,吹干墨迹后卷成细筒,云生在旁已经递上传密信用的竹筒,信纸塞入其中,落到云生手上,他转头道:“明日母后那里就会知道孤要去往边关的消息,这封信递到容窈嬷嬷那里,让她交给母后,让母后镇定,不要冲动行事。”


    “是,殿下。”将竹筒收入嗅中,云生颔首领命,只要离开时,眉头忧心皱起,“真的没问题吗?殿下,此前您从未去过边关,那是十分苦寒的地方……”


    站立的楚郁,转过身望他,沉默少顷,笑了一声,说:“云生,那是孤的另外一个家乡。”


    “也是母后的另外一个家乡。”


    ……


    因协助大理寺破了官员刺杀案,嵇临奚很快得到帝王亲口下令的迁升,从一个七品的监察御史成了六品的侍御史,成了侍御史,便可以单独受命执行办案,更进一步的弹劾官员,但更重要的是,侍御史可以进入朝堂参与朝会,只没有皇帝的点名,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力。


    换上深绿色的官袍,一路上嵇临奚还在整理自身衣襟,心心念念奔着金銮殿而去,别人都还没到时,他就已经到了。


    他等了许久,才见到楚郁出现。


    年轻的太子只那身金身朝服最为华丽,其它地处除了头发拿发冠冠着,一件配饰也没有,反而是一旁的六皇子招摇无比。


    六皇子身边围着许多朝臣,太子身边却空无一人,让他想迈出的脚步就这样止在原地,痴痴望着不远处独自站立的心上人,那原本被吞吃的黑色小人,就这么又钻了出来,在嵇临奚耳边继续蛊惑着。


    “美吧?”


    自然是美极了,华贵也美,素净也美,无处不美。


    但他更喜欢美人公子穿华衣,带金玉,发冠上再垂两条垂璎,又或是发带,那般高坐云端的样子。


    “脆弱吧?”


    嵇临奚满是贪婪的窥了一眼那雪玉一截似的脖颈,喉结难耐地鼓动着。


    他又是心疼又是饥渴,心疼于美人公子身为太子却形单影只,饥渴得恨不得自己趁这个机会独自将对方拥入怀中肆意轻薄。


    那般熟悉炙热的,像是要把人衣服扒了的视线,楚郁眼睫颤了颤,眉头在短暂的蹙起后,又慢慢松开。


    是了,六品官员,可以自愿上朝了。


    钟鸣声起,开朝。


    太子与六皇子领着百官进入金銮殿里,嵇临奚走在最末尾,他还在为能入朝会看见心心念念的人欣喜,心中窃喜不已。


    如今自己在朝堂中已经往上爬了一步,拥有进入朝会的资格,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大好时机接近太子殿下,挤走旁人成为太子最亲近也最信任的宠臣,就是此事要思虑着如何躲开王相。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时,耳边传来天子之声。


    “太子,昨夜你已领旨准备赴往边关,现在一切准备得如何?”


    赴往边关?


    嵇临奚以为自己听错了,膛目结舌抬头望去。


    “回父皇的话,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就能离京。”


    “好,你身为太子,去边关与娄将军一同坐镇,一定能震慑西辽宵小,朕与朝臣们会等你平安安安,携功归来。”


    朝臣们在短暂的讶异后,脸上纷纷露出喜色,忙跪在地上称赞太子贤德,嵇临奚跟着一起跪在地上,灵巧的嘴巴却张不开半点。


    他是六品官员,六品官员在别处也算半个了不得的官职,但在京城不过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水花,他可以顺着皇帝与王相的心意去弹劾官员,去查案子,却不能改变头上人物的想法。


    就如此刻,他多想自己能站出来,一番巧言慧语令太子留下,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跪在地上,和着这些朝臣说一句,太子贤德。


    浑浑噩噩离开朝堂的嵇临奚,哪里还有之前太子知己的风光欣喜。


    美人公子去了边关,那他何时要回来。


    去边关去一两个月,回京城回一两个月,再在边关待几个月,一年不就过去了吗?


    一年过去了,太子还记得他嵇临奚吗?


    不行。


    清醒过来的嵇临奚,咬住了牙齿。


    他左右偷看了下,如果没记错的话,燕淮在早朝结束后会往宫里去,等到傍晚时分才会离宫。


    这是自己能在太子离开前见太子的唯一机会。


    若过了今日,他和美人公子就是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不得相见,这段时间没有羁绊,等以后太子回来,他嵇临奚还算个什么东西?怕早就被抛之脑后了,况且……他再也不想忍受只能自己靠着臆想做梦来打发思念之苦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靠着几万两银子得来的亲近,就这样消散云散,他如何能甘心?


    趁着旁人不注意他一个六品小官,嵇临奚来到御花园里去往东宫的必经之路上,假装欣赏这御花园凋谢之景,故作感慨的做了一两首诗,御花园太大了,等巡逻的队伍和宫人离开,他寻了处假山,藏身于中,抓起一颗石子。


    等了片刻,视野里,燕淮的身影出现了,看起来神色匆匆。


    咚的一声,石子落到脚边。


    燕淮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谁?”


    又是一颗石子落了出来。


    他来到假山前,侧身而去,原本好不到哪里去的神色更差,“是你。”


    他认出了嵇临奚。


    嵇临奚露出讨好的笑,“燕世子,小官还想再见太子一面。”


    燕淮不觉得此刻这人见太子有什么用,正要拒绝。


    “燕世子,你应该也知道,小官乃王相器重之人,太子离京,能给太子报告王相行踪谋划的,也只有小官一人了。”


    燕淮顿了片刻,扔下一句你等着,去了别的地方,半响,他回到假山面前,丢进去一套太监的衣服,“换上,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太子。”


    嵇临奚忙扒了外面的衣袍换上,那六品官服,被他折叠着拿腰带绑在大腿上。


    “现在没人,快些。”燕淮说。


    闻言,嵇临奚从假山里如泥鳅一样钻出,跟着燕淮一路往东宫走去。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太子居住的东宫,桂殿兰宫,气派无比,进了朱色大门,一路顺畅无阻地来到殿外,那些宫人见到燕淮,弯了弯膝盖,叫一声燕世子。


    “你先在这里等着。”燕淮侧头对他道,这才推门而入,把门关上。


    站在殿外的嵇临奚,一下迎来不少打探的目光,把脑袋垂得更低,不让别人看分明他的容貌。


    殿里,楚郁露出讶异目光。


    他脱口而出道:“他又要见我?”


    眉头已经蹙起。


    “是,他说殿下离京,能给殿下汇报王相消息的,也只有他。”


    本打算推掉的楚郁停顿片刻,语气微妙道:“那就让他进来罢,燕淮,你先在外面等片刻。”


    殿门打开,出去的燕淮看了一眼嵇临奚,“殿下让你进去。”


    嵇临奚已经挤入门中,忍着心中不舍与激动的他走到楚郁面前,跪了下去行礼,“小臣参见太子殿下。”


    指骨修长的十指,伸出扶住了他,落在耳侧的,是柔和的金声玉振,“嵇御史,快请起罢。”


    第76章 (二更)


    “谢殿下,”嵇临奚顺势起身,站直了身体,目中满是忧心关切,急急道:“小臣今日初初上朝,听殿下要去边关,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太子金玉之躯,怎可去那种受苦的地方?”


    况且,若是,若是那里的风沙把脸吹坏了,太子从美人公子变成黑皮大汉,他嵇临奚真真是要魂飞魄散,命丧当场了。


    谁能接受自己的心心念念的美人公子摇身一变,成了比自己还要强壮粗糙的男人?


    他一颗痴心,又付与谁去?


    这世间不会再有美人公子这般美貌如仙气度卓绝的人了,也不会再有只凭一张脸,柔柔和和的嗓音就能让他神魂颠倒的另一个太子。


    “孤也是没有办法,父皇之命不可违。”艳色绝世的美人垂下眼目,脸上露出几分忧愁的神情,“才遇嵇御史这样的知己,还未来得及伯牙子期,共谱高山流水,如今就要分离了,孤也满心不舍。”


    嵇临奚听这话,心都要痛死了。


    伯牙子期的故事,他读了那么多的书,当然知晓,他们本是世间最佳知音,伯牙善于演奏,子期善于欣赏,两人如影随形,常相常伴,情谊厚重可越天,他……他……他自进京得知美人公子就是太子以来,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眼看着美人公子说他嵇临奚当是知己,眼看着一切就要往自己期冀的一面发展,皇帝却骤然出手棒打鸳鸯,让他怎一个心痛憎恨了得。


    本就对皇帝不满的他,现下更是将对方拎到王相前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


    “殿下别难过。”嵇临奚忍不住伸出手,扶住了美人肩膀,若他身份再高些,还会把美人往自己怀中靠,但现在官职低微,也只能扶着。


    “双鸟暂时离分,必有重逢之日。”虽心中痛极,他还是要安慰着同样不舍的心上人。


    被他如此扶着肩膀,听他如此安慰,楚郁身形一僵,呼吸一窒,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片刻,他缓慢呼吸了口气,抬头微微笑着说:“嵇御史如此安慰,倒也不觉得这分离令人难捱了。”


    他退了一步,想摆脱嵇临奚的手,不想自己后退了一步,嵇临奚便前行一步,见他略略受惊神色,嵇临奚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请罪道:“殿下,是小臣逾矩了,抱歉,请殿下责罚。”


    既是知己,楚郁怎么能责罚他呢,也只能轻言细语说无事。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里唯余静默。


    嵇临奚是不会让心上人不自在的人,看美人扶在桌上的手,指节修长,莹白如玉,衬着月牙白的衣,已是目眩魂摇。


    “殿下。”到底是别离将近,他忍不住顺着将那手捧在手中,人也顺势跪了下去,“你在边关,小臣在京城,可随时为你汇报王相动向,可小臣要如何将信递到你手上呢?”


    这便是他此行目的。


    就这么接受太子离宫,让他忍受一年两年的分别,怎么可能呢?


    以卖王相的名义,来求得与心上人联系不断之机。


    “这……”楚郁迟疑。


    “如今小臣在王相那里已经颇为得脸,昨日小人已经升迁为六品侍御史,被王相叫去,王相说为了制衡殿下势力,要扶持于小臣,想来等殿下回京之日,临奚在朝中已站稳脚跟,成王相器重之人,更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以利诱之,方为上计。


    美人轻蹙眉头,片刻,露出动容神色,“好罢。”


    楚郁看向云生,“云生,去把孤的信物取来。”


    云生立刻去取了。


    “殿下。”


    那是一块令牌。


    楚郁接过,将令牌塞入嵇临奚手中,趁此机会,将另外一只手抽脱出来,合住嵇临奚手掌专注望着对方,款语温言,“这是孤的信物,孤有专门的传信通道,里面的都是可信之人,若王相有异动,你可持此令牌去到平安楼,将你想要送的信交给掌柜,说送给孤,信就能到孤手中了。”


    嵇临奚一边说好,一边目光看那双笼着自己的手不放,视线牢牢锁住。


    楚郁松开他,唇角露笑,正要说些什么时,外面传来燕淮的声音,“殿下,皇后娘娘过来了。”


    皇后娘娘?


    那不就是自己的丈母娘吗?


    嵇临奚回过头去。


    他脸上正露出喜意,楚郁却脸色变了变,左右看了看,拉着他的衣袖快步来到一处衣柜,嵇临奚毫无抵抗能力,就这么被他塞了进去。


    “别让我母后发现你——”扔下这么一句,楚郁关上了衣柜,合上衣柜的楚郁,却才突然想起这衣柜里的,都是自己的衣物,他撑着衣柜转头,正与云生对视上了目光。


    云生:“殿下,其实,皇后娘娘也能……”


    话还没说完,外面已经响起皇后的脚步声。


    “燕世子,太子怎么让你站在外面?”


    “回皇后娘娘,臣待在里面久了,刚才出来透透气。”


    “原来如此,待会儿本宫有话要与太子要说,还请你在外面再多待一会儿。”


    “臣知道了,皇后娘娘。”


    一番对话结束后,殿门敞开,皇后屏退宫人,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殿门关上,她缓步走到桌前,坐了下去,手掌放在桌上。


    “云生,下去罢。”


    云生领命退下。


    殿里,在皇后看来,终于只剩下了母子二人。


    “你的信,本宫收到了。”


    “一定要去边关?”


    楚郁垂首,“是,母后,儿臣要去边关。”


    皇后闭眸,泪突如雨下。


    “还要多久,郁儿,还要多久……”


    “母后已经忍不了了。”


    “他竟还敢将你送往边关,本宫的父亲、兄长,全部死在那片战场上,他还要将你也送去。”


    衣柜里,正贴着那几身眼熟衣物细细嗅闻的嵇临奚被这哭泣颤音吸引过去,透过那镂空的缝隙,他看见坐在桌旁泪流满面的女人,也终于明白太子到底遗传了谁。


    楚郁蹲下身来,为她擦拭眼泪,心有千言万语要安慰,但柜中藏有人,他只能道:“母后,别难过,儿臣不会死在边关的。”


    “明年,儿臣就会回来了。”


    “儿臣记得边关有一种花,以其紫红色的花朵和独特的白色条纹花瓣闻名,花瓣中间这一抹白色如同点睛之笔,叶子披肩,四季常青,翠绿欲滴,与花朵相映成趣,明年回京,儿臣就给您带一朵回来。”


    沙漠中的花,曾经爹也给她带回来过……


    皇后悲从中来,弯腰趴伏在他肩膀上哭泣,满心恨意,却不能大声诉于口,只能哽咽着不断重复,“我的兰青,我的兰青……”


    兰青?兰青是谁?


    躲在柜子里手掌抚摸着衣料的嵇临奚,心中冒出一个大胆揣测。


    难不成,兰青是美人公子的小名?


    兰……青……


    他张了张嘴,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无声过了一遍,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从他的脚底麻到指间,烫得他手指都忍不住缩了缩。


    哭够了的皇后,从楚郁肩膀上抬起头来,摸出帕子擦拭干净眼泪,情绪发泄后,她又是那个看似冷傲无情的中宫之主。


    “你离宫后,想必安妃会很快复宠。”她按着帕子,平静道:“后宫里,会再次是她和六皇子的天下。”


    “皇帝忌惮我和你,也一样会忌惮她和六皇子,这份宠爱不过是云雾化作的亭台楼阁,你去边关,不用担心母后,安妃她如今还不会害母后。”


    “郁儿,你在边关要小心,王相和皇帝联同将你送往那里,皇帝或许不会对你如何,但王相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儿臣知道了。”


    母子情深的嘱咐后,皇后知道,再不离开,外面的探子就会起疑心了,抓起一旁茶杯,用力往墙上一掷,她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子,推开殿门,挺直脊背,一副被气到却努力控制的阴冷神情,甩着袖子,领着自己带来的宫人离开了。


    楚郁站在原地,没有动。


    直到云生重新入了殿里,他这才迈出脚步,走到衣柜前。


    衣柜里,嵇临奚已经把自己刚才摸过的衣服拍拍干净,整理完毕,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缩,君子得不能再君子的避嫌姿态。


    柜门打开,“出来吧,嵇御史。”


    嵇临奚弯身,迈了出去。


    “殿下……”


    他心疼得狠了。


    眼下在他眼中,美人公子就如无处可依的浮萍,谁还都想来伤害这浮萍,若没有自己为美人公子保驾护航,说不定美人公子就会被这群心肠歹毒之人狠狠撕碎。


    何等柔弱。


    何等让人爱怜。


    第77章


    “孤还有事,就不留嵇御史了,嵇御史先回去吧。”楚郁已经没了心情和嵇临奚周旋,他垂下眼目,语气仍旧温和,相比之前却冷淡了许多。


    嵇临奚小心舔了舔干涩唇瓣,依依不舍说好。


    他一步三回头,在要打开殿门离开时,说了句:“请殿下放心,京中有小臣,小臣一定会为殿下照顾好一切的,包括皇后娘娘。”


    “今日之事,小臣也绝也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站在原地的楚郁一怔,偏过脸颊望他,而后轻轻笑了起来,“那就多谢嵇御史了。”


    “回去的路上,要多注意安全。”


    ……


    翌日,太子离京,百官相送。


    五千名士兵与行军所用的粮食车马列在太子身后,旗帜飘扬,为了路途方便,太子头上发冠皆拆,只高高束了马尾,一根素洁简单的发簪穿入其中,少了几分尊崇气息,却多出几分少年意气。


    六皇子楚绥显然没想到,一直压在自己头上不曾让自己喘过多少气的太子,就这么要离开皇宫,去往艰苦的边关。


    “太子皇兄,皇弟在京城等你回来。”经过母妃失宠,已经成长了许多的他哪怕心中喜于此事,却也没表现在脸上,而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依依不舍告别。


    皇帝在旁打破兄弟和睦的景象,他让于敬年送来饯别酒,一杯递给楚郁,一边自己拿起,两处酒杯一碰,楚郁先饮,他笑着随后喝下,将酒杯放在一旁的漆木拖盘里,而后伸手按着楚郁的肩膀,慈爱道:“郁儿,朕对你寄予厚望,到了边关,可不要让父皇失望啊。”


    “儿臣领命。”


    起兵的号角吹响,狂风肆舞,天上飘下点点白雪,身披大氅的楚郁对众人告别,带着燕淮与云生上了马车,在众士兵让出的道路中,驶到最前方,士兵转身,紧跟其后。


    位于百官末后的嵇临奚,痴痴看着远去的心上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会相见。


    朝臣们开始散去,他看了看王相和皇帝,阳光洒落大地,他却周身还埋入阴影中,眼中充满了阴鸷之意。


    ……


    皇后坐在铜镜面前,身后宫人在为她梳发,外面天光已明亮了不少,垂着脑袋的她像是意识到什么,看向窗外,嗓音平静,“太子的车架,现在已经离开宫门外了吗?”


    身后的宫人回道:“应该是的,皇后娘娘。”


    讨好胆怯的声音,“娘娘可是不舍?若现在去找陛下求情,应该还来得及,毕竟现在殿下还未离京,若要追回换一个人前去边关,奴婢觉得可以一试。”


    皇后看向她,冷笑一声,“你是要让本宫去求皇帝吗?”


    “奴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宫人连忙跪在地上,肩膀瑟瑟发抖着。


    皇后转回头,面色冷冽,她自己拿起了梳子,梳理着一头有两三根白发的青丝,“太子既不肯顺从于本宫,认为本宫是在坑害于他,那就去边关待一段时间罢。”


    “这样也好,不受些苦,又怎么能知道身边谁对他才是真心呢。”


    害怕的宫人,斗胆抬起头来,“可因为置一时之气……与太子殿下生了隔阂,不值啊皇后娘娘……”


    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令人畏惧的沉重声响,自上而下投下来的目光,威慑人心,“笑话,本宫乃太子生母,他敢与本宫生隔阂?若非本宫在百官中为他周旋,他今日太子之位能否坐稳,还是两说。”


    ……


    太子离宫,六皇子就是风头无两,皇帝还命王相做他的老师,原本巴结六皇子的官员本就不少,这下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坐在长庆宫里,楚绥从未觉得这么畅快过,那些太子在京城时自己身上的压力,仿佛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但还是有一点不满足。


    他的贴身侍从清安恭维着他:“六皇子,现下陛下最看中的就是您了,还把太子赶到边关,我们可要抓紧机会,在太子回来之前稳固自己朝中的势力啊。”


    楚绥说:“那是自然,但现在还有一件事更重要,母妃还是失宠妃子。”他这段时间常被父皇叫去勤政殿帮忙批改一些奏折,其间试探过一点,发现父皇对母妃依旧是心有余情的,“应先让母妃复宠,再谈论其它的事。”


    也只有父皇和母妃重修旧好,他心中那点空虚才会得到满足。


    “这样。”想了想,他让清安靠自己靠得更近一点,在对方耳边吩咐了几句,离开身子,“这件事要是办不好,本皇子就要罚你了。”


    清安连忙跪地,谄媚道:“这件事奴才一定给六皇子办得妥妥当当的,请六皇子放心。”


    “对了,再让人去母妃宫里,告诉母妃太子离宫去边关的事,她与皇后素来不和,这个消息一定能让她开心一点。”


    “诺,六皇子。”


    清安出了殿门,挥手叫来一个宫人,让对方去锦绣宫传消息,消息传到锦绣宫里,已经提前知道太子去往边关的消息的安妃说了句知道了,打发走了宫人后,侧躺着在床榻上的她,在侍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命侍女给自己梳发。


    “听说太子去了边关以后,皇后连最爱吃的点心也没怎么叫了。”


    安妃低头,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是么?”她抬头,看向镜中的女人,眼角已经有一缕细纹,侍女将粉往上面轻轻一铺,便又变得平滑无比。


    “皇后得意了这么久,也该伤心难过了,哪有人一直能顺风顺水。”如果可以,她多想现在迈进栖霞宫里,好好看一眼皇后现在的脸色,是否还如之前对她放狠话时一样高傲。


    嗤笑一声,她从面前摆的钗子里,挑出皇帝送的一只,露出片刻的恍惚神色,往背后一递,“今日戴这只钗子罢,毕竟是陛下第一次见本宫时赐给本宫的。”


    “诺。”另一名侍女应下,将发钗接过。


    一刻钟后,发髻被梳理好,侍女垂眸小心翼翼插入发中,看着镜中仍旧美貌的女人,安妃心情有些好的翘了翘唇瓣。


    如今绥儿深受帝王恩宠,王相又是绥儿的老师,她虽被降了位份,可并未被打入冷宫,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现在都胜了皇后一筹。


    “皇后,风水轮流转,昨日我之苦楚,今日也该轮到你尝一尝了。”


    ……


    骏马疾驰,吹下戴在头上的斗笠,因在下巴处系了绳索,斗笠没有落在地上,而是挂在身后,吊着随风翻动。


    “吁——”


    握紧缰绳,扬起马蹄,那人停下马来,身侧的劲装少年也停了下来,先一步下马,来到棕色马匹前,伸出手臂,开口说:“公子,请下马。”


    长腿一翻,踩在马镫上,那人借着手臂的支力一气呵成从马上落在地上,露出来的白皙美面,正是离开京城赶赴边关的楚郁,而另外一人,眉骨锋利,背上挂剑,则是燕淮。


    车架离开京城以后,楚郁令云生带着那批五千人的军队与陈德顺随后,自己则是与燕淮先赶赴边关了解情况,两拨人马,凭借着驿站信使传递消息。


    因骑乘快马,不用一月,便已到临近边关的小城,明日就能抵达边关军营里。


    大雪纷飞,燕淮拉着两匹马系在一旁,楚郁站在他身后,将身后的斗笠重新戴回到头上,放下两边白纱,遮住了面容。


    二人一起进了客栈里。


    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不少人,这些人皆穿着御寒棉服,见有陌生人进入,视线一瞬间投了过来,掌柜见二人穿着气度,先于小二走至身前,谄媚道:“两位客官要吃点什么?小店乃肃城菜品最多的店,连京城的菜式也有。”


    燕淮丢过去几两银子,“外面有我们两匹马,喂它们吃饱,再将你们店里好吃的菜都送上来,送一壶茶和一壶酒。”


    接过银子,掌柜笑脸洋溢忙道好,扬声叫了一名小二去给外面的两匹马喂干草喂水,自个儿则是钻进了厨房里去,对里面的厨师报菜名。


    客栈里还有几桌子空位,燕淮看了一眼,挑了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带着楚郁走了过去坐下。


    正是寒冬腊月,外面冷风飒飒,风声连在关闭门窗的客栈里也能听闻,宛如猛虎呼啸,因聚集了太多人,酒水味、很久没洗澡洗衣的汗味还有烟味,种种味道加起来形成的奇异复合气息,令燕淮皱了皱眉。


    他下意识想将一旁窗户打开好透透气,从旁伸出的手压住他,手的主人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作。


    燕淮只得收回手。


    他还是第一次来边关这种地方,以前看书,书里对边关的描写是京城不得见的壮阔风光,热情无比的风土人情,以及军士们的抛头颅、洒热血,令他激动向往无比,但靠近边关这几天,有的风景,确实很美很壮阔,是京城所没有的,但更多的是荒芜与冷清,若是一个人,说不定难以承受这份景色所带来的孤寂。


    况且,也并不是很多人都热情无比,这边关之处可比京城以及京城周围几个州乱得多,他与殿下结伴,已经遇见不下五次的劫匪强盗,好在他功夫到家,对付这些人不在话下,这才一路安全到了这里。


    菜和酒茶上了桌,掌柜殷切让他们慢用。


    背对着众人,楚郁这才掀开面前纱帘,别在耳边,温和对他道:“快吃吧,阿淮,吃完还要赶路。”


    “是,公子。”


    燕淮提起筷子,这边关之处的饭菜,在来的路上两人已经领略过,与京城实在相差甚远,吃了五分饱,足以支撑一会儿,他放下了碗筷。


    楚郁还在吃,吃得又慢又缓,突然之间,他停顿下来,偏过头朝地下将一口米饭吐出,燕淮看去,见里面掺杂着一颗沙子,脸色一变。


    第78章 (二更合一)


    燕淮一掌压在桌上,怒气冲冲道:“我去找后厨的算账,竟然端上这样的饭!”


    味道差劲也就罢了,里面还有沙子,这样的饭,怎么能入殿下口呢?


    楚郁忙拉住他,“算了,这是边关,边关多沙漠,饭菜里有沙子也是正常,并非他们故意,也是没法子的事。”


    听到殿下解释缘由,燕淮这才慢慢坐下来,他并非不能吃苦的性子,但没想到还未到军营里,就已经这么苦,他自己受苦没事,尚且能忍受,可殿下身为一国太子,乃金贵之躯,却也要受这样的苦。


    从京城来到这里,不到一月时间,殿下就已经消瘦了许多,而他们还要在边关待上很长一段时日才能回京。


    “可是后悔与我来这里了?”拿着茶水漱了口,楚郁微笑问他。


    燕淮摇头,“没有,燕淮是殿下的伴读,也是殿下的护卫,殿下去哪里,燕淮就去哪里。”当日得知皇帝让太子去边关,从东宫回去以后,他就带着父亲再度入宫,求了道同来的旨意。


    “也只有你和云生,才不会后悔了。”


    想起之前坐在车架里,一直唉声叹气的陈公公,燕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他道:“殿下,我觉得陈……”一顿,压了嗓音,“陈公公实在不适合做您身边服侍的人,虽说对殿下有从小伺候的情谊,但……”剩下的话,燕淮一时组织不出来合适的措辞。


    要说陈公公伺候殿下不尽心,那肯定是没有的,陈公公伺候殿下就没出过错,但来边关还没换乘马匹的时候,陈公公总是嫌这里不好嫌那里不好,言语里一直想要殿下回京。


    但回京?怎么可能呢。


    圣旨一下,领了旨意,离宫没几日就返回京城,这不是让殿下成为天下笑柄吗?甚至还要记入史书里去。


    到了眼下的情况,更应该做的是陪伴殿下完成镇守边关的任务,就算不带着功劳,也要结果不出错,才能回京城。


    再度端起手中碗,楚郁嗓音平静,“他是母亲送来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就这样赶走,难免会与母亲产生冲突,就这样放着吧。”


    吃完了饭,二人投入客栈中稍作休息,第二日一早,离开客栈乘马朝军营奔去。


    马蹄踩踏而过,溅起白雪与白雪下的沙尘,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


    京城,卯时。


    外面雪虐冰饕,大多数人还在被窝中熟睡时,一户大人府中乱成一团,女眷奴才们纷纷收拾细软包裹,面色惊恐慌乱,争前恐后想要往大门外逃,只大门刚一打开,迎面就是一批佩剑带刀的官差,女人吓得想要关上门逃跑,手才碰上门,官差们就已经闯了进来,将她一把推开。


    穿着官袍的嵇临奚,拿着一道宫里来的圣旨迈进府中,视线左右扫了扫,将这夜色中依旧不掩华丽的府邸看入眼中。


    “圣旨到,请姚大人出来接旨罢。”


    无人出来接旨,府中因为官差到来,反而更乱,人们尖叫着四处逃跑,被官差们按在地上。


    嵇临奚也不急,他视力好,看了一圈,迈动步子走到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姿色也不错的女子面前,弯腰笑意盈盈询问道:“姚大人呢,这位姑娘,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我,我不知道……大人,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被按着的女子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来,眼中含泪,让人怜惜无比。


    嵇临奚是一颗冷硬的心肠,并不为这份柔弱可怜所动,“不知道啊……”他语气温温和和的,叫来一旁离自己最近的官差,“姚大人看来不想领圣旨啊,抗旨乃诛九族杀头的大罪,既然都是诛九族了,来人,那就将这群瞒报罪名的叛党一起杀了吧,之后再看看他们有哪些关系近的亲属,一同杀了地下团聚便是。”


    听着这恶鬼罗刹般的言论,女子面色瞬间失了血色,不敢再隐瞒,嘴唇抖索着将姚大人的躲藏之处说出。


    “这就对了。”适才说出恐怖话语的嵇临奚,语气又温和了几分,“想要欺君瞒上,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那个本事,也能否承担起那个后果,没有也不能,还不如一开始交代,至少能立个功劳要些钱财,现在再交代,你还能有什么呢?”


    直起身子,他不再看对方,从怀中拿出御史令牌,厉声道:“御史台奉命抄家!所有人等!擅离府中者,杀!胆敢反抗者,杀!藏匿罪犯者,杀!”


    一连三个杀字,震慑得所有人纷纷瘫软在地,不敢再反抗,


    收起令牌,嵇临奚下令让这些官差有一部分看守大小门,一部分将府中下人看押在院子里,自己则是带了一部分人马来到姚大人的藏身之处——书房。


    沉重的书柜推开,后面是一道暗门。


    嵇临奚提脚用力踹去,那坚固的门就这样被他破开,看了看下面的密道,他让人点起火烛,下去找人,不一会儿,几个官差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了出来,对方的衣上,还挂着好几条珍珠项链,淅淅沥沥落在嵇临奚面前。


    他弯下身,将珍珠项链拾起,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而后看向肥头大耳的男人,唇角挂扯出一抹微笑,“姚大人,可真是让本官好找啊。”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寒冷,姚大人直打哆嗦,他官职比嵇临奚高上不少,甚至不久前家里办酒席时,嵇临奚还曾来他府中献媚送礼,但眼下灾祸在前,忙对嵇临奚露出讨好笑容,“临……临奚小友……”


    嵇临奚眉头挑了挑,一声极有压迫的,“嗯?”


    姚大人立马改口,“嵇御史,不……不,御史大人……”


    嵇临奚这才略略满意些许,但满意不代表什么,只能代表他接下来会亲和一些地抄家,张开手中圣旨,他将姚大人的官职与姓名念出,说对方犯贪污大罪,奉圣上之命,前来抓捕抄家。


    半个多时辰前听闻风声收拾东西逃跑没成功的姚大人,被押着跪在地上,听完圣旨后脸色灰白。


    神气无比的嵇临奚让官差押着姚大人前往院中,开始人生第一次的抄家大业,有眼识的官差为他搬来太师椅和炭火,还为他撑起了伞,坐在椅子上,嵇临奚看着一众跪在自己脚下不敢反抗的众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生杀予夺。


    也难怪皇帝会如此迷恋皇位,连太子也视为仇敌,随意掌控别人生命与财产,这滋味确实美妙。


    但太子如此美貌温柔,理应成为新任皇帝,自己嘛,当然是太子最信任的那位臣子了,至于信任到什么程度,他要求不高,信任到自己可以压着太子在批改奏折的案桌上为所欲为便是。


    “大人,天冷,抱着暖炉暖会儿手罢。”有人朝他递来收刮来的暖炉,将走神片刻嘴角噙着不明微笑的嵇临奚唤醒。


    抱着暖炉,嵇临奚懒洋洋看着院中抄家登记的忙碌,看了片刻,他想起了什么,目光落在姚大人身上,忽然笑了声:“姚大人,你其实罪不至死的,可是你怎么想不开要携款潜逃呢?这下好了,不死也得死,毕竟是欺君之罪啊。”


    原本就浑浑噩噩的姚大人听到他这么说,不顾被枷锁扣押的手脚,挪动着身体跪爬到他面前,“御史大人,御史大人,求你放我一马,我并未携款潜逃啊!我只是……只是恰好在书房里的地下室睡了那么一会儿,不是逃啊!”知道嵇临奚眼下是皇帝与王相眼前的红人,对方一言能决定他的生死,姚大人可谓是放低姿态。


    嵇临奚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摇晃,“不是本官不肯救你,而是姚大人,你之前做了错事啊。”


    错事?


    什么错事?


    努力回忆的姚大人记了起来,之前自己办了次酒宴,嵇临奚前来送礼,他指导了对方两句,说不要仗着背后有人肆意妄为,胡乱构陷其它官员,要牢记自己身份,不要逾矩。


    因为这个?!


    自以为猜对了真相的他忙给嵇临奚磕头道歉,求嵇临奚给自己美言。


    嵇临奚抽出腿来,嫌弃的啧了一声,“你说什么啊,姚大人,本官可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阴险小人,你所做错的,另有其事罢了。”


    姚大人茫然,再想不出其它。


    嵇临奚也不会告诉对方。


    几月前,姚大人曾对太子说出放肆之言。


    “哼!太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看来东宫里待太久,太子殿下不知官员苦楚,生就一副天真心肠,亏本官还以为,殿下有真龙之姿,原是目光短浅!”


    得罪他嵇临奚者,死。


    冒犯太子威仪者,更是死上加死。


    也是除了一个所谓的仇人,嵇临奚将对方从心中的小本本上划出。


    离抄家结束还有很长时间,无聊的嵇临奚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黑玉棋子来,原本在邕城丰润透亮的棋子,现在上面已经布满风霜,变得凹凸不平瘦小了不说,也失去了不少的光彩。


    将棋子抬高,放在眼前,细细摸索的嵇临奚,眼中流露出想念和心疼来。


    自己在这京城,可以说越混越好。


    成了侍御史后,陆续破了两三个不好破的案子,又弹劾了几位皇帝不喜的官员,如今已是朝堂上的红人一个。


    但身为太子的美人公子,去到边关那样的地方必定不会过得太好。


    之前当流民的时候,有时偷摸拐骗被追捕,他也逃到过靠近边关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夏天白日的时候热如待在蒸笼里,冬天夜晚时又寒冷无比,人在外面一个不慎都会被冻死,风沙不停,吃饭嘴巴一张,不小心都会吃到沙子,更别说那干燥无比的风,能把人的脸皮都吹掉好几层,劫匪强盗还多之又多,对于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嵇临奚没有半点好感。


    太子殿下被冷到了怎么办?太子殿下吃饭吃到沙子怎么办?太子殿下脸皮被吹坏吹粗糙了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嵇临奚刚才的得意与兴奋都消散了不少,唯余心忧。


    殿下如此之美,那些强盗劫匪……见色起意了怎么办?


    凭心而论、将心比心、推己及人。


    若他是强盗劫匪,遇见太子殿下这样身份尊贵又美貌无比的美人,少不得强绑进自己的窝中,哄骗着与自己成就那见不得光的美事。


    越想嵇临奚越心惊,他从太师椅上坐了起来,凝起眉来,另外一只手松开暖炉,去摸自己藏在身上的令牌。


    想必要不了多久殿下就能到军营里面了,与其等殿下到军营再寄信,不如今日回去就寄,捎带上擦脸的脸膏,除了脸膏,还有茶,殿下喜欢喝茶,都将好东西给殿下送去,望殿下在边关能好过一些。


    “唉……”他又躺了回去,皱起的眉目满是忧愁,不见刚才傲然睥睨。


    殿下啊殿下,我的兰青殿下,你现在在边关,过得可还顺利?


    你……你可像我想着你一样,念着饱受相思之苦的小臣呢?


    ……


    “啊……啊嚏!”


    楚郁忽然重重打了一个喷嚏,捂住口鼻侧往一边。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前来迎接的娄将军见状,关心地问了一句。


    “若是身体不适,军营中有军医。”


    “……没什么。”指背抵着鼻骨压了压,再松开时,已经和耳垂同样的红色。


    楚郁嗓音有些慢吞吞的,“只是喉咙一时有些发痒。”


    他与燕淮今日抵达了边关军营,听闻太子抵达军营,娄将军大为惊诧,他收到了京城那边来的信说太子会来边关一同镇守,但快马加鞭的信前几日才送到,今日太子就抵达军营,时间未免过快了些,想必才刚离开皇宫,就换乘马匹快马赶来。


    周围围了不少将士,这些将士从不曾见过太子,此前听到太子要来,震惊之下心中满是好奇,眼下亲眼得见这原本应该坐于京城深宫里的尊贵太子,看对方斗笠下冷白的面容,琥珀色映着风雪的瞳孔,还有那漆黑的眉,那并不怎么遮掩的尊崇气息,和那仙姿佚貌,已经有无数人看直了去。


    “这就是太子?怎么生得这般……这般……”肚中没有多少墨水,憋半天最后也只能憋出一个美字。


    “那皇帝老头,怎么敢让太子来镇守边关这种地方——”


    这里可是边关,危险程度非京城那种固若金汤之处能够比拟,皇帝是想不开了,才会让一国储君来这种地方。


    一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声讥讽:“真是受够了,最近抵御西辽国来犯的人不说,现在太子来了,我们还要保护一个弱不禁风的太子,听对方什么都不懂居高临下的指指点点,有娄将军带着我们不就成了?还要来一个太子插手。”


    听到这番话,望得出神的将士们一下清醒过来,神色也变得沉重。


    这话说得不错,太子生得再如何好看,但对方在京城深宫里娇生惯养,对他们边关的将士来说,始终是一个拖累。


    再看向楚郁,将士们的目光已经带上了自己不曾察觉的排斥和审视。


    楚郁恍若未觉,与娄将军一番交谈后,娄将军叫身边副将上前,他看过去,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脸上有一道疤,身穿盔甲,盔甲上带着血色,下巴上生着短小胡须。


    “汤副将,你带太子他们去入睡的营帐,为太子与身边的护卫铺好床。”娄将军开口,眼中满是歉意,“抱歉,殿下,这几日大家都在抵御时不时来犯的西辽人,来不及布置好营帐迎接您的到来。”


    “无碍。”楚郁的语速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摇了摇头,温和回应:“前线为重,若在战事时还要为孤花费心思布置营帐,那就是孤的过错了。”


    “多谢太子体谅。”


    “既如此,娄将军,我们就先过去了。”见娄将军面色有些紧促,似乎还要忙做些什么,楚郁略一点头,简短一句后不再多言,带着燕淮跟着汤副将去往营帐中。


    三人来到一处空置的营帐,汤副将叫来手底下的将士去拿最干净的两铺床被来,看着床被铺好后,他上前一步对楚郁道:“待会儿就会有人送热水来供太子殿下和身边的人洗漱,还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


    “末将这里还有要事在身,先前去处理,过会儿再回来看望太子殿下。”


    楚郁颔首,并不多做为难。


    眼见汤副将离去,他终于吐出一口气,眼中漫上几分疲惫神色。


    燕淮将包袱解开,二人因骑马而来,只带了一套更换用的衣物和一些用来包扎伤口的医药用品,其余的东西都放在了后面的车架上,等那五千士兵抵达边关,才能送来。


    外面黄沙与风雪交织,风卷得营帐飒飒作响,营帐中除了两张床,和两三个架子,就只剩下可以让人办事倚靠的桌椅。


    “阿淮。”他回头,“这一路赶来,想必你累坏了,待会儿洗漱后,你先睡一会儿罢,醒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燕淮也确实累坏了,没有推辞,拱手说了句谢殿下,等底下的将士送来热水,洗漱了后钻进床铺中,将剑放在手边,很快睡了过去。


    天色昏暗,营帐里点了火烛。


    做简单洗漱的楚郁,斗笠已经摘下放在一边,因为头发过于凌乱,他想要重新梳理,只陈德顺不在身边无人服侍,便自己动手摘下头上发簪与发带,牙齿咬着发带一角,抬起手臂,将青丝揽于手中,拨弄到头顶,想要拿发带系住。


    但才松开一只手去拿嘴里衔着的发带,半边的头发便散落下来,如河水一般蜿蜒散在肩膀上,他歪过脸颊看着肩膀上堆积的发,微微蹙起了眉。


    第79章 (二合一)


    明明烛火下,嵇临奚正坐在窗边提笔写信。


    【太子殿下亲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今日京城下了一场大雪,有如鹅毛,边关风雪不比京城柔软,酷冷冻人肌肤,不知殿下在边关何如?可吃得安好,睡得安好?小臣在京城,日夜思念殿下,不得安寝。】


    【近日,王相成了六皇子的老师,与安妃六皇子一派亲密了起来,小臣听王相私议,似在边关有人,想要折腾出一些不利于殿下的事来,虽不会伤于殿下性命,但恐于太子之位有损,还请殿下在边关小心身边将士,辨清忠奸。】


    【有关皇后娘娘,臣目前官职与身份不便在后宫来往,但小臣尽心尽力一番打听,得知皇后娘娘在栖霞宫一切安好,暂无人对皇后娘娘心生歹意。殿下尚且放心。】


    【关于六皇子与安妃,如今六皇子风头正盛,三日前安妃雪中一舞,重获圣宠,但请殿下宽心,萤火之光不能与日月争辉,在小臣心目中,殿下永远是天上日月,明烈皎皎、独一无二、郎艳独绝——】


    思念不绝,落笔不止。


    将京中消息带出,嵇临奚看了看窗外飘雪,又是好一番分享,最后一首暗藏思念的诗词跃然纸上,随即转身去搜罗准备送去边关的好物。


    护脸护手的药霜,写字用的纸笔墨砚,一些用来束发的发带,发带塞进包袱前,想象着美人系着它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那个浑色之心,偷偷在发带上亲了一口,留下自己的痕迹。


    若哪一日太子殿下身旁没有能用的发带,可不就得拿他嵇临奚送的发带系头发了吗,如此一来,不就等于自己也亲上了太子殿下的头发?


    痴痴深嗅一口,他将东西整理好,信纸放在里面,想到什么,又将信纸拿出来展开,原来是还没落款。


    本想直接落款嵇临奚,但如此落款,未免有暴露身份之嫌,得想一个其它名字才是,还能让太子知道是他嵇临奚。


    几度思忖之下,嵇临奚提笔落款。


    青奚。


    甚好甚好,甚好甚好!


    此名一落,他满意万分,对着烛光欣赏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头放进包裹里,准备明日送到平安楼里去。


    做完这些,嵇临奚走到书柜前,抽出《清冤集录》,秉烛夜看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想要往上爬得更高,就需得不断精进自己的能力和心智,便是想做权臣,也不是只贪和奸就能做,若无能力与心智,贪和奸不过是让自己死得更快。


    破了几次案子,嵇临奚也发现了自己的缺点,他更擅长观察细节揣测人心与脸色,凭借这样的能力,他可以迅速锁定嫌疑人范围,甚至推测出来案子发生的前因后果,但在寻找证据这一方面,他却要差上不少,比不上专业人士,而对于一个案子来说,证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每一次钓鱼执法都能成功,若遇上王相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没有确凿能够定死的证据,便拿对方毫无办法。


    这本《清冤集录》,可供验伤、验尸、辨伤、检骨来作参考,并对犯罪、犯罪侦察、保辜等有关断案、法吏检验格式程序等,亦是详细论述,乃断案之人必学之书,若能通晓于心,对自己的能力发展大有裨益。


    夜已至深,好雪易梦,院子里,堆积在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随风落了下来,房间中,看了一个多时辰书籍的嵇临奚撑着脑袋,不知不觉因为困倦闭上眼睛,他合上眼睫,魂魄仿佛从身体里飘了出去,在空中几度转圈后,飘去了遥远的边关。


    他见美人公子正在骑马,寒风吹得高高束起的头发与雪交织,身后披风也飒飒作响,发丝飞扬间,琥珀色的瞳眸映出前面广阔风雪,广阔风雪更衬惊鸿艳影,何等美神风姿,他的灵魂就那样痴痴转啊转,飘啊飘,落到美人身后,化成实体坐在上面。


    手掌在冰冷的风雪里,握在美人公子拉着缰绳的掌上。


    美人公子身体一震,不曾回头,“嵇御史?”


    “是我,殿下,我来了,我来找你了。”他压身而上,覆住美人公子的肩膀,为其遮挡所有风雪,隔着衣物,能感知到美人公子发烫的身体与两人之间暗藏的暧昧情愫,唇瓣抵在美人公子的白嫩雪颈上,滚烫呼吸喷洒在雪白肌肤,烫出一片片绯红的颜色,宛如淡粉的梅花绽放于雪地中,惹人遐思。


    “你在边关,我当与你一起,鸳鸯不离。”


    “嵇御史……”


    “殿下……”


    美人公子终于转头,两人对视,含笑而望,而后美人回过身去,两人手掌交握,抓紧缰绳,在边关大漠纵马驰骋。


    “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阔天长,雪也下得无穷无尽,天地之间,唯留自己与美人公子两人,美人公子洒下银铃清脆般的笑声,他在身后放声大笑,二人同乘一匹马,何等恣意,何等快哉,又是何等美满!


    “殿下!我喜欢你!!”


    “我也是!”


    两人在雪中放声呼喊,互交心扉。


    “我嵇临奚喜欢殿下,苍天见证!!”


    “我楚郁喜欢嵇御史,月老做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已经趴在桌上的嵇临奚,脸抵在书上,长长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映着他布满笑容和幸福满足的侧脸,“殿下……喜欢……我喜欢你……”


    “我……我真的好喜欢你……”他痴痴梦呓着,口角残留水渍。


    最后一点烛光熄灭,外面大雪未停,风声不止。


    ……


    楚郁托着下巴,长长吐出一口气。


    飘雪落在睫毛上,如此真实的感触令他抬头,看着头顶漆黑夜色里纷纷扬扬迎面而来的漫天大雪,他注视了片刻,耳边笑声不绝,不知这荒诞梦境要多久结束,又会不会出现意外的他,再次往前方看了过去。


    马匹还在跑,上面的两人也还在呵呵呵哈哈哈的笑,只看了那么片刻,他眼角就狠狠跳了跳,而后转开了视线,闭上了双目。


    “我嵇临奚喜欢殿下,苍天见证!!”


    “我楚郁喜欢嵇御史,月老做缘!!”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度秒如年。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至少只是骑马,别无其它。


    楚郁将脑袋埋在膝盖里,一时也不知道这个梦境是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还是换个场景更好。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雪停了的楚郁抬起头,见嵇临奚已经拉着人的手进入到营帐中,殷勤不已地为梦中人拍去身上白雪,又去端了热水,亲力亲为为梦中人擦拭面容,只擦拭了几下,两人目光对视,周围时间流速都慢了起来,心觉不好的他,伸手站起身提着衣摆快步奔跑着想去阻止。


    “嵇临奚!”他高声喊。


    手快碰到嵇临奚的时候,梦中人那具躯体却传来莫大的吸引力,他瞳孔一缩,身体失去重力倾倒,如从云端坠落,等再睁开眼,面前已是放大的一张脸,一个吻落在唇瓣上。


    楚郁慌忙闭上眼,掌控身体想躲,浑身却仿佛牵线木偶一般,无从抵抗、动弹不得,只能做到闭上眼睛的他,就像被狂风暴雨打了满脸,那些吻落在他脸上每一处,将他舔得连鬓发都是湿润的,眼睫毛和眉头,更是舔得泛着水光。


    他努力开口,想通过自身的变化来改变接下来的梦境发展。


    “嵇、嵇临奚——”


    “嵇御史——”


    但就如之前每一次失败的尝试,温柔柔软的呼唤,从那张口中吐出。


    “殿下……殿下……”急促的喘xi声,梦中的男人将他打横抱起,往铺着软毯锦衾的床榻上快步走去,得以能控制一点身体的他,抓住一旁床幔想翻身逃去,却被当作猎物一般抓了回去。


    那人不自知自己的粗野痴狂,自以为梦中的翻云覆雨是两情相悦,压在他身上,过重的力道让他逃无可逃,还问他冷不冷,哄着说一会儿就不冷了。


    眼角漫上水雾,溢出来的泪水也被一并舔去,楚郁弓起脚踝,忍受不了的他,一口狠狠咬在眼前的肩膀上。


    他想。


    嵇临奚,你去死罢。


    ……


    一阵狂风吹来,院中树枝压断,发出清脆的声响,嵇临奚从美梦中惊醒,他冷得抖了一下,迷迷瞪瞪看向四周的黑暗,才发现自己没睡在床上,而是看书看着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难怪做着那样的美梦,他却还觉得身体里面是热的,肌肤外却是冷的,以为美人公子同他一样冷,还好一番安慰,原来冷的是竟是自己。


    摸黑拿出蜡烛,重新点燃,房间里亮堂了起来,见着光,嵇临奚伸了个懒腰,餍足地舔了舔唇瓣,手还没放下来时,想到什么,他拉扯下右边衣服,露出自己精壮的肩膀,伸出带着茧的手指往上面摸了摸。


    片刻,他用力掐了掐。


    但显现出来的一看就是指印而不是牙印,并且因为肩膀肌肉韧性太好,那道指印也很快消失了。


    遗憾地咂咂嘴,嵇临奚不再关注,继续埋头看书。


    同一时刻,楚郁再次惊魂未定从床上睁开双眼,伸手抓住了自己衣服。


    听到突然的动静和不稳的呼吸,燕淮醒得很快,他忙翻身而起,将营帐里的烛台点亮,快步来到楚郁面前,“殿下?”


    散着头发的楚郁惊惶望他。


    燕淮一怔,声音不由得放低,“殿下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在片刻的惊惶后,楚郁慢慢镇定了下来,“对,是噩梦。”他喃喃着说,“一场噩梦。”


    可为什么每次这样的梦,梦中的人偏偏都是嵇临奚?


    被中的手掌,用力攥了起来。


    调整着乱拍了的呼吸,已经平复下来的楚郁对燕淮露出笑,“没事了,你继续睡吧,阿淮。”


    燕淮没再睡,而是穿上了衣物打开一道营帐的缝隙看外面天色与动静,封上缝隙转头,“殿下,快卯时了,已经有将士在活动了。”只离这处营帐较远,因动作收敛,风声大,故听不见他们的动静。


    “嗯。”楚郁说:“孤知道了。”


    将梦中事屏退去,他从床的内侧取过更换的衣物,燕淮已经转头,背对着他。


    这时候燕淮倒也怀念上了陈公公,若陈公公在,就能伺候殿下换衣,在这方面,陈公公的手脚麻利得过分。


    有倾,楚郁将衣裳穿好,穿鞋下床,走到燕淮身后。


    “随孤去见娄将军。”


    打开营帐,一夜过后,地上的雪有的已经堆积到膝盖深的地处,放眼看去,夜色中都是白雪的莹光。


    ……


    一处点着灯的营帐里,几名将领正围在一起看地图,时不时讨论着,忽然营帐掀开,一名士兵快步走入。


    “干什么?不是说了在我们议事时,不准进来打扰吗?”脾气暴躁的将领当即厉喝出声,娄将军抬手示意他温和些,问进来的士兵,“什么事?”


    士兵匆忙抱拳回禀,“太子带着身边的护卫过来了,正在外等待。”


    闻言,几个将领面面相觑,娄将军露出讶异神色,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太子殿下。”


    披着披风的楚郁,收回看着远方的目光,看向从营帐中走出来的娄将军,“娄将军。”


    他说:“若是有紧急议事旁人不能听的,娄将军可先行处理,我们不急。”


    娄将军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况且有什么是殿下听不得的,快快请进,本想着让您多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等再去见您,没想到您这么早就醒了。”


    便将人迎进营帐中。


    点着炉火的营帐,要比外面温暖些许,隔绝了风雪,楚郁摘下披风帽檐。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一众人站了起来,对他行礼。


    楚郁露出一抹笑来:“诸位将军不用多礼。”


    娄将军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楚郁颔首,走过去坐下,将领们一一报出自己的身份。


    等他们介绍完了,楚郁让燕淮站在身边,开口说:“这是燕淮,忠南侯之子,他崇敬驻守边关的将领们许久,知道孤要来边关,就跟着孤一起过来了,想一见边关将士的风采。”


    本以为随行的是一个普通护卫,没想到是侯爷之子,一众将领愕然。


    又是太子,又是世子,边关这样的苦寒之地,何曾来过这些人物?


    打过照面以后,楚郁看桌上的地图,“刚才诸位将领在商讨何事?”


    他是太子,太子所问,必然要答,其中几个将领沉默,倒是娄将军先开口,“西辽自冬雪还未降下前,就屡次来犯,劫市抢粮,到现在也没停止,往年也有这样的情况,但抢几次到冬雪降下时就收手,今年异常到现在,想必是西辽内部囤积的粮食或者内政出现了问题,外族人狡诈,我等在商议解决此事的法子,总不能一直防备打下去。”


    “太子可有什么想法?”


    娄将军问了句。


    楚郁知道他并非真心问,也并非真心想听自己的想法,对这些在边关待了许久的将领来说,太子不过一个门外人,只是因他身份尊贵不能得罪也不能违背,想让面子上过得去随口一问。


    他微笑着道:“娄将军不用顾虑孤,孤才刚到军营,什么都未了解,又如何有想法,有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的浮言,你们继续讨论,孤在旁旁听即可。”


    他如此说,娄将军也就不客气了,面色一松,继续与其它将领沟通。


    楚郁就坐在旁边,认真倾听,他淡下笑容时,面容有种冷冽之感,连那双清透的琥珀双眸,都好似遮了一层雾,叫人看不清里面内容。


    听了许久,他撇开那些多余的争执之言,梳理着能够得到的信息。


    西辽内里粮食出了问题,才会如此频繁来犯抢掠,周围小城小市,都被抢了不少,对方一边用一部分的军队人马吸引军队主力,一边从其它地方进入城中,抢了就跑,更甚者还对军中粮仓下手。


    但粮食问题只是表象,西辽作为勉强统一外族的外域国家,内里部族甚多,人心难齐,如果君主不够强势有能力,就会有无数部族的领头人想接替这个位置,一旦涉及到战争争斗,首要的就是粮食囤积,手段或私自没下库中粮食或来犯边关城池,又或者,当西辽有更大的野心,也会通过劫市抢粮等手段不断积累充足粮食,而后骤然全面发难。


    不管哪个原因,这份异动都算不上一个好现象。


    就在楚郁思忖时,娄将军还是不放心,对他道:“殿下,待会儿天亮,我让下面的将士送你们去城中,城中要比这里更安全。”


    虽然现在算不得多危险,那些来犯的西辽国士兵也能处理,但以防万一,未免太子国体受损,还是待在城中更让人放心。


    楚郁没有拒绝,“那就麻烦娄将军了。”


    见这京中太子并不固持己见说什么自己要留在军营里,然后连累众人担惊受怕,娄将军心中好感更甚,思索着就如此平安等到春来夏至,西辽彻底安生,对方启程回京完成任务也不错。


    等到天明,娄将军立刻派一队将士将太子与身边世子送入城中,离开前,楚郁对他说:“军粮和支援的部队,如今已到楚城,想必再有十日左右的时间,就能抵达玉阳关了。”


    “多谢殿下消息,末将感激不尽。”娄将军忙拱手。


    他之前就想问了,但因怕连太子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问了反而让人尴尬,这才忍住一直没提及,如今得到军粮和援兵的消息,心中石头也重重落下。


    十日左右的时间,正好将近年关。


    若军粮和援兵赶到,将士们还能过个充足的好年。


    此时,京城平安楼,身披大氅的嵇临奚迈入其中,进了厢房点了几道菜,等到送菜的小二来时,他摸出太子给的令牌,在手中把玩了几下,而后夹着挂带,让令牌从手中滑了下去。


    见到令牌,小二忙跪在地上,对着令牌说了句见过太子殿下,起身问嵇临奚有什么要办的差事。


    嵇临奚为这份与太子的“知音亲密”窃喜着,他掀开大氅,将绑在腿上的包袱拿了下来,放在桌上,扬着下巴道:“如今太子殿下去往边关,这里面是送给太子殿下的信和一些日常所需之物,务必替我送到太子殿下手中。”


    自己的一片相思和情意,可全部寄于其中了。


    若不能寄到太子手中,当要去他嵇临奚半条命。


    第80章


    从最开始的百般不适应,到了后面,燕淮逐渐习惯了在边关的生活,带着沙子的糙米也能干上三碗,京城穿来的衣服不经寒,披风和大氅又太沉重,他就去商人那里买了两身羊裘,现在的商人还不好找,年底都是躲着边关走的,买到手试穿了一身,觉得暖和极了,连忙将另外一套送到楚郁面前。


    “殿下,穿这个,这个要更暖和许多。”


    楚郁嘴角一抽,看他外衣上裹着的羊裘,拒绝了。


    “你穿吧。”


    两人如今在城中一处房子里,外面有士兵把守,一切都算得上安全,楚郁蹲在地上,在看边关城防图,燕淮看他眼下一层淡淡的青色,便说:“殿下昨晚只睡了两个多时辰,要不还是休息一会儿?”


    “不用。”楚郁的目光还在边关城防图上,视线一转,落在边关城防图旁边的边关地图上面,他手中拿着一根干枯的数枝,在两边地图上点了点,口中对燕淮道:“孤得尽快熟悉边关军情,时间不等人。”


    王相联同父皇将他送到边关,虽不会针对他的性命下局,但他在京城中已然再次使父皇有了危机感,边关一行不会太顺利,若不早做准备,到时便会不慎落入对方的陷阱,况且他既然来到边关,若不抓些什么在掌心,未免对不起王相和父皇的一番心意了。


    将地图记于心中,楚郁起身,让燕淮将地图收在身上,说道:“我们去外面逛一圈,带上窥筩。”


    “是,殿下。”


    戴上斗笠,两人离了小院,在城池里闲逛,因为是边关,在这个城里的,相当一部分是将士家属,剩下的都是本地人,或者一些外来的流民在此生活,身在边关,便难归家,很多不舍分离的,都会忍着贫苦来到这里,只为了一家人团圆不受别离之苦。


    这里与京城实在相差甚远。


    京城是富贵天堂,边关却是无比苦寒,很多人的房子只有那么低矮一处,用石头加黄泥糊起来的,有的地方还列开一道鲜明缝隙,仿佛过不了多久就会湮灭于沙尘之中。


    几个裹得像球一样的孩子从楚郁身边跑过,其中一个孩子没跑稳,摔在地上,手上的风车落在一旁。


    “嘶……”好痛,倒吸一口冷气的孩子正打算忍痛爬起,一只雪白柔润的手伸到他面前,那手在他眼里白得就像边关空中下的大雪,又像春日来时开在树上的梨花。


    “还好吗?”


    他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戴着斗笠面部用纱帘遮住的人,因为距离太近,那薄薄的纱帘便成了摆设一般,能看见里面温柔的眼。


    孩子跪在除了厚雪的沙地里,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连话都忘记怎么说。


    楚郁也不在意,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捡起落在一旁的风车,吹了吹,琥珀色的瞳眸看着它再度转动,这才塞回到对方手中,“下次跑稳一点。”


    “谢……谢谢。”


    “不用。”


    看着楚郁身后跟着的士兵,知道眼前人身份不一般,孩子抓着风车就跑了,撑着膝盖站起身,楚郁看着他拿着风车跑得越来越远,追上了远处等待自己的伙伴。


    燕淮来到身旁,开口说:“这边关的孩子,和京城里的孩子差别太大了。”


    楚郁侧头,笑了笑,说:“可不是么,差别真大。”


    “走吧,还有很多地方没看。”


    逛了一圈,将城内地形记在心中,楚郁登上了城墙,他朝旁伸手,燕淮将窥筩递到他手中,将窥筩放在眼前,楚郁看向远方。


    不远处的军队扎营清晰可见,再远一些,是巡逻的将士,视线再放远,是连绵不断的皑皑雪山,一切都与边关地图和城防图一一对应上,目光转向正在操练兵士的雪地练武场,俄顷,楚郁回头,将窥筩递给燕淮,指着方向,“看那里。”


    燕淮接过,对着楚郁指的方向看去,见数千名士兵正在广袤雪地中练习杀敌,有的刀剑互搏,有的骑马抵刺,呼喊声隔这么远也能听到。


    他呼吸一时急促了起来,感觉连自己的血液都变得滚烫。


    楚郁看向他,说:“孤想送你进去一试,燕淮,你意下如何?”


    燕淮一怔,“殿下?”


    回过神来的他立刻拒绝,说:“不可!云生还没抵达边关,我是您身边最紧要的护卫,不能在此时离开你身边。”


    楚郁走到他身侧,手掌拍上他的肩膀,“城中有兵士把守护卫,不用担心孤的安全问题,燕淮,你去军营里,比留在孤的身边更好。”


    他注视着那群不远处的兵士,像与燕淮寻常聊天一般,轻声道:“孤需要你进入军营里去,你能明白吗?”


    ……


    安妃重获圣宠,虽没复贵妃之位,但赏赐恩宠不断,眼看着那些好吃好玩的漂亮的玩意都再度进了锦绣宫里,自己在旁被冷落,到底还是有刚进宫不久的年轻妃嫔抱怨。


    “呵,气死本宫了,那安妃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还媚主惑上,陛下不把她打入冷宫不说,居然还能让她复宠,真不明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妖力,又或者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


    在安妃失宠的时候得到楚景宠爱过一段时间的赵嫔,对着镜子抚摸自己的脸颊,一想到皇帝有好一段时间没来自己这里,脸上露出不甘心的神色,“难不成本宫还比不上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么?”


    她刚进宫不到半年,身边亦是不久前才净身进宫的太监,听她这么说,忙开口吹捧着,“安妃当然是比不过娘娘的,娘娘现在十九,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那安妃都人老珠黄了,听说梳妆时,脸上都不知道要铺多少粉,如何能比得娘娘年轻美貌?”


    这奴才说话,嘴巴倒还灵巧好听,赵嫔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就你嘴甜。”她随手从桌上拿了根钗子,哼了一声,“赏你的,拿去卖点银钱吧。”


    小太监收下钗子,忙跪地谢恩,就在这时,背后头发被人拉扯着,一阵刺痛,察觉背后梳发宫女的走神,赵嫔回头,不满道:“你怎么做事的,扯痛本宫头发都不知道?”


    宫女忙跪地请罪,“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刚才想到家中去世的母亲,一时有些哀伤,忘记自己还在做的事。”


    “这样啊,那就先饶了你一回。”也是自己也有思念家中父母,赵嫔转过头,不再追究,“继续给本宫梳发吧,再犯错,你这个月的银钱就别想要了。”


    “诺,奴婢多谢娘娘大恩大德。”宫女抬头,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奴婢一定会报答娘娘这份恩情的。”


    到了晚上,听到皇帝没翻自己的牌子,赵嫔打碎了宫里一个花瓶,发泄完情绪后,她正准备入睡,却见到早上为她梳发的宫女匆匆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当真?”赵嫔眼前一亮,抓着宫女询问着。


    宫女回道:“当真,奴婢亲眼所见,这才想着尽快来报给娘娘,勉得被别人抢了先。”


    转了转眼珠,赵嫔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确定自己今夜足够好看,让宫女带着自己去见看见皇上的地方,皇上就在亭子里独自喝酒,她若前去,岂不能夺得圣宠?


    两人离开宫殿,跟着宫女走的赵嫔,在走了一段时间后,眼见周围越来越荒凉,也越来越黑暗,忍不住开口道:“皇上会在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了,娘娘。”提着琉璃灯的宫女,回头朝她笑,“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地方,其它妃嫔才没有发现,奴婢听陛下在吹箫看起来好像很寂寞的样子。”


    因为这番话,赵嫔又坚持了下去。


    寒风吹拂未免过冷,冷得她打了好几个寒颤,耳边有乌鸦在叫,不知怎么的,她心中有些不安,停下了脚步,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我不想继续走了。”


    宫女伸出手,往前面指了指。


    “娘娘,看到前面亭子的光了吗,皇上在那儿等着您呢。”


    赵嫔抬头看去,果然见前面的亭子里有光在亮,只是拿了屏风做遮挡。


    她心中一喜,忙跟上宫女脚步,走到亭子前,对宫女使了一个眼色让人退下去,随即装作偶遇的样子,绕过屏风,露出惊诧的神情:“皇上……”声音一顿,赵嫔假的惊诧变成真的惊诧,“怎么是你!”


    屏风里,摆着一张美人榻。


    安妃支着下巴侧睡在榻上,几名宫人在她身边服侍着,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


    看见赵嫔,安嫣笑了笑,她在宫人的搀扶下坐起身子,嗓音温柔地询问:“原来是赵嫔妹妹啊,这么晚了,赵嫔妹妹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我……我……”赵嫔刚想说自己是为了来找皇上,但她到底没蠢到那样的地步,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不对,只目光四处寻找刚才那位宫女时,那位宫女却不见了。


    勉强自己露出笑容,她朝安嫣行了一个礼,“臣妾见过安妃娘娘。”说:“臣妾也是散散心,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没想到会这么巧,遇见安妃娘娘在这里赏景。”


    “现在天色已晚,臣妾要回宫休息去了,给安妃娘娘告退。”


    说完,赵嫔转身就要跑,安嫣身边的宫人却一下出手,按住了她,随即就是一块帕子塞在她的嘴巴里。


    “唔!唔唔!!”她费力挣扎,满目惊恐。


    安嫣走到她面前,弯下腰伸出带着护甲的手,抚摸她的脸蛋,笑盈盈道:“妹妹这张脸,确实年轻动人,光滑细腻,本宫这样的老女人远远不及。”


    尖锐的护甲,用力没入其中,划破了赵嫔脸颊。


    赵嫔瞳孔都在发颤,知是宫里有人告了她的状,她想求饶,所有的求饶之语却都被堵在喉咙里。


    “为了妹妹能够永远保持这张年轻美丽的美貌,不会变得像本宫这样老,本宫想……就该让妹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才是。”


    直起身,安嫣松开沾了鲜血的护甲,脸上笑容顿失。


    “送妹妹永生吧。”她睨眼吩咐道。


    赵嫔拼尽全力挣扎,发髻和衣裳凌乱,几个宫人绑上她的手脚,将她投入冰冷的湖水中,看着赵嫔沉没前投来的最后一眼怨毒的憎恨目光,安嫣轻轻笑了起来,心中无比畅快。


    “走罢。”她领着宫人踏出亭子,拿着帕子擦拭干净护甲上的血,轻飘飘说了句,“等到她的尸体被发现,皇后可不要来锦绣宫找本宫算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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