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一战成名天下知


    叶云岫统共只有三千兵力,敌人正好也剩下三千,三千骑兵。所以她从来就没打算过跟这些匈奴人正面对阵。


    此处峡谷设伏一千人,只有匈奴的三分之一,但是若加上这峡谷天险,地利人和,那便足以胜算七分了。


    埋伏在此处的是杨行的守备营一千人。三千匈奴骑兵,即便守备营占了地形优势,要全部拿下只怕也是一场血战,这么大一块肉他们一口吞不下。


    因此叶云岫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峡谷不收口,不近战,只在山上用巨石攻击,能收拾多少是多少。一旦匈奴人反扑,他们也能利用地形的熟悉及时撤退。


    结果匈奴人拉起了长蛇阵。杨行当机立断调整方案,决定收南口,迎头打。


    一声令下,顿时巨石、滚木纷纷往下砸,马匹受惊之后狂奔乱跳,谷中的匈奴骑兵猝不及防,一时间人仰马翻。


    没进来的就算了,进来的几乎都跑不掉。峡谷南口很快就被两侧山坡砸下来的巨石、滚木堵死,走在前头的新首领和几个头目插翅难逃,被特意优先照顾,很快就被解决掉了。两三千骑兵无人指挥,就像没头的苍蝇,全都乱了套。


    匈奴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力,本身地形不熟,被拦在峡谷之外的人无人指挥,惊慌之后也不敢轻易上山去反击他们,最终在峡谷中丢下满地死伤,匆匆调头往回逃。


    结果又在之前的山口遭遇了绊马索和陷阱伏击。


    这伙匈奴骑兵再也没了嚣张气焰,根本不敢扎营停留,连夜匆匆沿着来路往回逃,一路上不停受到小股兵力的伏击袭扰,偏偏这些袭击者熟悉地形,行动迅速,并且绝不恋战,打了就跑,搞得匈奴人疲马乏,苦不堪言。


    匈奴人吃尽了苦头,最终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头也不敢回地逃出了陵州地界。


    叶云岫亲率三千人马下山,出来了足足六日,胜利凯旋。


    因为各营人手被叶云岫埋伏分布在好几处,回山的时候就各走各的,一个个还互相交代着尽量低调些,可返回山寨的时候,还是享受了一把英雄风光,山寨许多人闻讯跑来迎接他们,欢声雷动。


    先锋营是最后一波回山的,他们负责后期的游击追杀,一路追着匈奴的残兵败将赶出了陵州地界。叶云岫一直坚持到最后,带着先锋营一起回来。谢让收到消息,早早下山来接她。


    玉峰岭主寨的山脚下,先锋营长长的队伍先过来了,一个个见了他都一脸兴奋,纷纷抱拳打招呼:“大当家好!”


    谢让颔首微笑,目光却一直望向后头,叶云岫带着木兰营的女兵们信马由缰,慢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旁边。打了那么大的胜仗,小姑娘面色平淡,表情甚至有些无聊的样子,仿佛就只是出门去玩了一趟。


    谢让不自觉的嘴角噙笑,迎上去拉住马缰绳,习惯性地伸手接她下来。叶云岫跳下马背,谢让便随手把马缰绳交给身后的亲卫,牵着她的手信步缓行。


    她骑了这么久的马,一看就累了,下来走走活动一下。


    木兰营的女兵们见两人手拉着手,一个个憋笑羞羞脸,赶紧都有眼色地策马往前去了。


    叶云岫瞧见他眼下隐隐的青黑,皱眉道:“你怎么回事,山寨这几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啊?”谢让不解。


    叶云岫道:“你看样子比我还没休息好,怎么好像出去打仗的是你。”


    “我还不能担心你了。”谢让无奈道。


    她下山六日,他守在山寨,如何就能全然放心。


    不由得又恨自己当初不曾习武,不能跟她一起出征,竟生生体会到了唐人那句“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的思妇闺怨。


    他看着她,带着几分倦乏慵懒笑道:“回家。咱们今日接下来什么也不干,回去自己做点儿饭吃,好好睡一觉。”


    这话可太合她的心意了,叶云岫笑着说好。


    庆功宴是要摆的,不过出征的兄弟们眼下最想要的,大概还是吃和睡。两人沿着山寨新修的大路徐行,一边走谢让一边跟她说,先头回来的各营人马,山寨备足了好酒好菜,他已经下令出征的各营这两日都不用练兵了,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叶云岫听他这话一百个赞同,这一仗打得痛快,实则也打得艰苦,他们主要靠夜间行动,她这六日来真是没吃好也没睡好。


    人首先应该是生物属性对吧,吃饭睡觉是本质需求。吃饭睡觉,人生两大乐趣,如果这两样得不到满足,纵然打了胜仗都不够快乐了。


    “想吃什么?”谢让问。


    “他们都在吃什么?”


    谢让明白她是在问他给各营准备的“接风餐”吃的是什么,便笑着逐一道来。其实他们山寨众兄弟的口味始终如一,都是些贫苦出身的粗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红烧肉炖得小孩拳头那么大一块,大块的羊肉和整条羊腿,还有整鸡整鸭……反正如今他们山寨,缺什么也不能缺了犒劳凯旋将士的那点银子!


    叶云岫虽然爱吃,可这样豪爽狂放的吃法还是有点嫌弃,毕竟她一个小女儿家饭量摆在那儿,小孩拳头那么大的红烧肉,两块下去就差不多饱了,哪还有肚子吃别的。


    “还有马肉……”谢让觑着她笑道。


    叶云岫眉头一拧,随即明白过来,不禁又懊恼了一下,必然是守备营杨行他们了。


    守备营负责峡谷伏击,他们那个打法占尽天时地利,但无可避免的会导致许多战马受伤。


    马的腿骨骼特殊,一旦断裂,便无法救治。马这种动物性情急躁刚烈,尤其是战马,对于一匹战马来说,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存,还不如人道一些,让它早点儿结束痛苦。


    守备营赢得十分痛快,可打扫战场怕是数他们最费事了。叶云岫之前下令各营打完仗要打扫好战场,守备营不光要打扫那么多敌人和死马,还要把他们自己抛下去的巨石、滚木再搬开,不然这条路以后可就没法走了。


    然后守备营的人就把死掉的战马带了回来,大锅篝火煮马肉吃,十分热闹,还特别讲义气地分给其他营一些,声称这辈子第一次吃马肉,大家都来尝尝。


    谢让道:“不过你放心,也有许多战马不曾受伤,这一仗守备营又牵回来四百多匹马,战马受惊,他们为了捉住这些马,漫山遍野可费了不少功夫。”


    叶云岫听到四百多匹马,心里舒服多了。


    她点头道:“杨行不错,脑子够用,打仗知道变通。”


    谢让憋笑道:“他要听到你这样说就放心了,之前还怕你定他个自作主张呢,四百多匹马牵回来,就乖乖地全给你送过来了。”


    “本来也不许私自截留。”叶云岫道。


    战利品就私自留下了,无组织无纪律,那不还是山匪习气吗。


    两人手牵着手,沐浴着早春的阳光,沿着路边徐步而行,十分悠闲怡然的样子。


    山寨新修的大路标准都是两丈宽,容得下两辆马车轻松并行,路上不断有人经过,瞧见大当家和寨主亲昵低语的样子,一个个不禁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大家也不去打扰小夫妻两个,便佯装忙碌的样子目不斜视经过,忍不住再憋笑回头多看几眼。


    随着鹧鸪岭、磨盘岭和石屏岭三座山头的灾民安置村落建设起来,玉峰岭主寨除了最初留守山寨的刘四嫂等二十几户,就没有其他住家了,整个玉峰岭山寨扩大了好几倍,一眼望去从二道防线开始全都是各营的营房,原来的老寨子被层层拱卫,成了山寨核心。


    这帮留守的妇人们如今不用再给各营做饭,在刘四嫂的带领下管起了后山的菜地。后山最初开荒的大片田地,如今都已经不种庄稼了,全部改成了各营的菜地,用以供应各营自己的伙食。


    这么多菜地都指望二十几个嫂子也干不过来,各营自己种,刘四嫂她们就只负责日常帮忙看护管理,另外妇人们还养了不少鸡和羊,也不卖,山寨自家都不够吃。


    得知寨主凯旋归来,刘四嫂早早就把菜给送了来,鸡杀好了,鱼也杀好了,瓜果蔬菜择好洗好,大当家和寨主太忙了,养活庇佑着不光山寨,还有整个柳河县的人呢,能收拾好的她们全都给收拾好。


    叶云岫不吃马肉。坚决不吃,她怕自己一边吃一边心疼。


    她回到自家的小院就去沐浴了,谢让带着几分难得的闲适心情收拾做饭。谢让没给她做马肉,却给她做了牛肉。


    这也是叶云岫第一次吃牛肉。农耕社会,就像马是第一脚力,牛也是农耕的第一劳动力来源,所以历朝历代都禁止私宰耕牛。再说古代牛肉也不好吃,瘦柴,油少,不香,即便偶尔有卖的,也是官府批准宰杀的病残老牛,不能役使了的,谢让也就没给她做过。


    谢让今日做的牛肉,是山寨里一头半年多的小牛,牛犊淘气横冲直闯,不慎摔下山崖去了。那是叶云岫率军出征的第二日,她一向对那些不曾吃过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谢让便让人用冰冰着,等着她回来吃。


    小牛肉嫩,谢让做了一个荷叶牛肉,一个小炒牛肉。荷叶牛肉是将切成块的牛肉腌制后用荷叶包裹,小火蒸上两个时辰,肉香软糯,还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小炒牛肉则切薄片滑炒,吃的是一个香辣鲜嫩。


    叶云岫沐浴后换了家常的衣裳回来,嗅到了馋人的肉香,赶紧扒开荷叶尝了一块,大呼好吃。


    谢让今日做了满桌子菜,她依照自己的习惯,先是每样菜都品尝一轮,然后就对准了那两道牛肉,最后又喝下半碗香醇的鸡汤。


    谢让这六日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跟着她大快朵颐,两人吃饱了饭,叶云岫摸着肚子靠在椅子上,感觉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睡觉睡觉。


    可谢让却怕她伤脾胃,坚持叫她散会儿步消消食,硬把她拉了出去。他把碗筷收拾一下,叶云岫晒着春日的太阳在院里好歹转悠了两圈,进了屋踢掉鞋子就往床上爬。


    谢让随后跟着进来,便看见她趴在床上,小脸贴着枕头,睡得不管不顾。


    谢让噙笑,脱了鞋子挤上床,跟她相伴而眠,似乎一闭眼就睡着了。


    自从去年赈灾两人在石泉庄一起睡之后,像这样同塌而眠的情况偶有发生,就单纯的一起睡,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能睡得心无杂念。


    第二天日上三竿,周元明才终于看到表哥出来,乐颠颠拎着他那个马褡子拿给他看。


    谢让还以为什么好东西呢,好么,三颗人头,隔夜饭差点没吐出来。


    气得谢让当场踹了他两脚,叫他赶紧自己去处理掉了,别吓着人,他答应让他调入先锋营就是了。


    然后谢让把宋二子任命为自己的亲卫营队长,觉得宋二子这名字实在太过随意,就建议他改个名字。经过山寨这一年多的识字扫盲学堂,宋二子如今也认得几个字了,乐颠颠给自己改了个大名叫宋承。


    叶云岫这会儿想的却不是先锋营了,具体数字报上来,他们现在有两千四百余匹马,都是顶好的匈奴马。


    匈奴的马好啊,比大梁出产的马要高大,粗壮结实,适应性好,跑得快,耐力也更出色。


    当然,免费的马有了,养骑兵一样要烧钱的,养兵是花银子,养骑兵那就是往里头砸银子。


    叶云岫不管银子,银子是谢让的活儿。


    关于这些马的分配,各营统领可都眼巴巴盯着呢,谁不想要啊。


    叶云岫和谢让两人都不用商量,首先把神威营和谢让的亲卫营给配齐了,这两营原本已经有一部分马,又分去了四百多匹。


    剩下的两千匹,马贺期期艾艾来要了两回了,恨不得原地升级成骑兵营。


    叶云岫和谢让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保留先锋营番号,新成立一个骑兵营,从先锋营和守备营之中各抽出五百人,共一千人,成立骑兵营,由马贺任骑兵营统领。


    先锋营余下的五百人,升任周元明为统领,守备营余下五百人,依旧由杨行任统领,不过叶云岫同时告诉他们,秋收后招新兵,将给这两营各补充一千兵力,都增加到一千五百人。所以这些老兵他们得加强训练,到时候好带新兵。


    剩下的一千匹马,分别给先锋营、守备营、柳河营、特务营和卫戍营各两百匹,在这五营之中每营配备成立两支骑兵队,每队一百人,以便各营灵活机动。


    山寨中他们高高兴兴地分战马、成立骑兵营,山寨之外早已经掀起了惊天巨浪。


    五千人的匈奴骑兵在陵州惨败,短短几日时间,差一点全军覆没,只此一桩,天下震惊。


    朝廷跟匈奴的战争屡战屡败,哪一回不是割地赔款和亲,匈奴这十万骑兵自侵入大梁之后肆无忌惮,京城都被围困半月,还是头一回栽这么大的跟头。


    尤其那位“部落第一勇士”屠格将军,被人斩首于陵阳城下,死的悄无声息,逃出去的匈奴骑兵竟不知道何人所为。他们被人家一路追着打,一路吃尽了苦头,竟然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


    然而各方势力都不傻,但凡有点消息来源的都能知道,陵州孤立无援,没别的兵力,陵州地界找来找去,手握重兵且能有这个能力的,就只有玉峰寨了。


    继一夜攻克柳河城之后,玉峰寨一战成名天下知。


    只是包括各路藩镇和雄踞京城的翼王叛军,如今普天之下竟无人知道,玉峰寨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究竟有多少兵力,甚至连玉峰寨首领是男是女,是“魏云芝”还是“魏允之”,至今都还没有定论。


    大部分人打听到的消息,玉峰寨已经被朝廷招安,其首领“魏允之”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现领柳河县令之职。


    可也有不少探子眼线潜伏柳河县,长年打探得来的消息说,柳河那个县令“魏允之”可能是个替身,真正的首领似乎另有其人。


    陵阳县城中,县令陈同升对此绝口不提。他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那火光中跃马扬刀的少女。


    陈同升盘算着,为了给这陵阳县的数十万百姓求得一个庇护,他该怎么才能投靠玉峰寨呢?


    第62章 第 62 章  太玄经


    不管外界怎样的沸沸扬扬,山寨里该干啥干啥。一个月后,玉峰寨骑兵营隆重成立。


    所谓隆重,也就是大当家和寨主这日带着一众统领,检阅了骑兵营的队列,为此连俞虎和徐三泰都特意赶了回来。其实骑兵营一个月前就开张了。为了今日能展示骑兵营队列,马贺带着骑兵营这一个月没干别的,就用来驯服马匹、学会骑马了。


    骑兵营一千人,四队分列,威武雄壮地骑在马上通过二道防线高大的门楼子,向门楼上的寨主和大当家齐声问候,又在山下的大路上跑了个来回,看得众统领们群情激昂。


    如今他们各自手上也有两百人的独立骑兵队,一个个穷人乍富,得瑟的不得了。


    骑兵营住在山上不便,并且他们需要够大的地方建马厩,为此只好又在靠近山脚处兴建新的骑兵营营房,这又是一项大工程,各队训练之余没干别的,这阵子就出力扛活修建骑兵营的营房和马厩了。


    为此其他几个统领忍不住调侃马贺,好事都让你占了,活儿还得我们帮你干。马贺则拍着胸脯笑道:“打架需要帮忙,尽管喊我!”


    正好把他们原本的营房腾出来,改建后给各营的骑兵队使用,不然增加了那么多马匹,大家地方都不够。


    这么一来,谢让的“二道防线”之外也成了营房区域,几个统领们纷纷说笑,眼看着大当家得重新规划“三道防线”了。


    谢让是不打算建什么三道防线了,而今玉峰岭附近四座山头,方圆几十里都是他们山寨的范围。他们玉峰寨就算一道防线都没有,大概也无人再敢轻易来犯。


    叶云岫说过的,犯我山寨者,我必诛之。


    俞虎此次来,跟谢让回禀了两件不太寻常的事情,一件是陵阳县令陈同升忽然派人给他送谒贴来,还备了一份厚物,帖子里表达出想要结交的意思。


    虽说俞虎顶着“谢允之”的名头,当了柳河县令,可玉峰寨本身是受朝廷招安的山匪,朝廷式微,他们也就顶着个名义。他们又素来不驯,连赋税钱粮都不给朝廷交,徭役征丁那些更是不理会,陵州知府根本号令不动他。因此陵州府衙有什么传召他也懒得去,也从来不参加那些所谓的官场应酬。


    所以俞虎虽然跟这陈同升同在一个陵州府当县令,名义上是同僚,可压根就不曾见过,更没有任何交情。陈同升忽然跑来结交他,而且是姿态谦卑地送的“谒贴”,俞虎自然就想到了这回的匈奴之事。


    “属下琢磨,他是不是想要投靠咱们山寨?”俞虎道。


    谢让沉吟,如此乱世,朝廷眼看又指望不上,作为陈同升想要投靠他们寻一个庇佑很正常。


    不过眼下局势微妙,即便是他们山寨和柳河县,南有景王,北有翼王,临安府还有个名义上的朝廷,他们自己都处在两边夹缝里,在各方虎视眈眈之下求生存。


    “要说陈同升此人,一介文人,面对五千匈奴骑兵却也敢率领全城军民死守,也算是有担当了。”谢让侧头问叶云岫,“你觉得呢?”


    叶云岫点头道:“他既然能死守陵阳三日,若不是个墙头草,此人可用。”


    谢让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先观望一下吧,眼下不光陈同升,只怕是咱们自己,想来收服拉拢咱们的人多着呢。”


    俞虎噗嗤一笑道:“大当家难不成会算?除了陈同升,还有一个人给属下送礼了,大当家猜猜是谁?”


    “南边的,还是北边的?”谢让笑着问道。


    “南边的。”俞虎道,便说起前几日景王世子路过柳河,特意派人知会给俞虎,请他过去。


    这景王世子有些胆量,当真进了柳河县城,只说是路过,还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吃了顿饭才走。谁不知道“谢允之”是个山匪头子出身,传言中柳河就是个山匪窝,如今皇帝都跑了,朝廷管不住他们,旁的那些过路的达官贵人,还真少有敢这样大模大样进城停留的。


    俞虎道:“属下本也不会官场上这些应酬,再说他是亲王世子,属下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小县令,按规矩见了他还得磕头跪拜呢,我就找个借口说我不在城中,就没去。结果他临走却派人给属下送了一柄剑来,说什么宝剑赠英雄,还说改日若有机会,他想亲自见一见玉峰寨首领。”


    俞虎说着递上一柄剑来,谢让接过来看了看,玩味一笑,他说想亲自见“玉峰寨首领”,而不是“谢县令”。显然,景王世子应当是已经断定俞虎背后另有其人了。


    此人颇有城府,两边离得又近,是个需要小心的人物。


    叶云岫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柄剑说道:“这人跟他爹送礼的风格怎么不一样,我记得他爹不是来送过礼了吗,他爹明明送的一千两黄金。”


    这么一比,她还是喜欢一千两黄金。


    …………


    三月末,山寨里春耕春种一片大忙,今年春旱,谢让忙于抗旱,带着俞虎在柳河县规划兴修水利,一走几天见不到人影。他忙,叶云岫也得跟着忙。


    以前她要亲自练兵,如今四五千人的队伍,她也不可能再亲自练兵,各营的统领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日常训练定下章程,她有兴致跑去督促巡查一下就好。如今各营练兵她少有插手,她只要看到成果。


    这大约就是“亲力亲为”和“发号施令”的区别吧。


    不过谢让一走,山寨这边各项事务就落到她身上了。叶云岫自己管了才知道,原来山寨日常要管的事情这么多,千头万绪,琐琐碎碎,难怪谢让整日那么忙。好在他渐渐也培养几个能用的人手,不然一个人还不得累死。


    几日后谢让回来,叶云岫一见面就抱怨说他再不回来,她就该罢工了。


    谢让笑道:“这才几天呀,交给你的其实也就主寨的事情,主要还是各营的军需庶务,其实原本就该你管。”


    叶云岫撇嘴:“别耍赖,咱们说好的,我管人、管兵、管打仗,军需庶务那些都归你。”


    他们这摊子越铺越大,铺得太快,这不是处处缺人手么。


    谢让叹气道:“等我找到合适接替俞虎的人,就把他调回来,俞虎管这些事情是一把好手。”


    俞虎管管庶务,他腾出精力,也好多做些长远的规划布局。


    谢让回来的第二天,山下来报,说出尘道长来了。


    出尘子在山寨一住半年多,三天两头跟寨主打架,所以他来了也没人敢拦他,这边刚收到报信,那边老道士就到门口了。


    叶云岫和谢让起身去迎,老道士一脚踏进门来,瞧见谢让皱了皱眉头,挥手说道:“你出去,我不找你。”


    谢让看看叶云岫,便忍笑给出尘子行了个揖礼,坦然出去了。


    一别三个多月,老道士还是那副模样,不修边幅,风尘仆仆。叶云岫忙给他倒了杯茶,笑道:“道长快坐下歇歇。”


    出尘子抓起茶盏一饮而尽,一抹嘴问道:“快跟我说说,那屠格的脑袋,你是不是就用惊鸿刀砍的?”


    “当然啊。”叶云岫一点头,随手又给他倒上一杯,笑嘻嘻道,“我正要感谢道长呢,当真是把好刀,十分趁手。”


    “你几招杀的屠格?”


    “两招。”叶云岫道,“他的脱手刀厉害,不过我那时骑在马上不好施展,不然未必用得了两招。”


    “果然不出三招,我在终南山都听说了,就知道是你,我跟观里那些人说不出三招,他们还不信。”出尘子得意地比了个大拇指,抓起她刚倒的茶又是一饮而尽。


    “道长这次来就住下吧,我们也好切磋打架。”叶云岫笑道,“你坐会儿,我叫人去给你弄些饭菜来。”


    道家讲究五荤三厌,这老道喝酒吃肉,只不吃葱蒜和狗肉之类。叶云岫便叫来顾双儿,吩咐她拣着出尘子平素爱吃的东西,尽快做些送来。


    不大会儿工夫,顾双儿就送来了一碗热汤面,配了白切羊肉、凉拌耳丝等五六个小菜送来,出尘子也不客气,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他吃饱了端起清茶漱口,觑着门外,才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给叶云岫道:“我有东西给你。”


    叶云岫打开一开,是一卷书,上头赫然写着《太玄经》三个字。


    叶云岫不禁有些惊讶,还没来及问,出尘子便摆手说道:“不许问,不许说,你就好好地练。”


    叶云岫顿了顿:“道长,你不会是偷来的吧?”


    出尘子瞪瞪眼睛:“什么叫偷,我自己师门的东西,我那叫拿。”


    叶云岫:“……”


    好有道理。


    她对这东西充满好奇,老道士拿都拿来了,她可没有那个高尚美德再送回去,想了想问道:“可是你就这么拿来了,掌门不会罚你吗?”


    出尘子不经意地摆摆手道:“无事,大不了我在外头玩几年不回去就是了。”


    叶云岫道:“那你索性就在山寨住下吧,后山你那个院子还原样没动呢。”


    “不行。”出尘子道,“我若留下,他就该知道我在这里了。我得先出去避避风头。”


    叶云岫问他要往哪儿去,老道士得意地说要往川蜀游历一番,闻听那里风物好,约莫得个一年半载回来了。


    叶云岫也没再拦他,只告诉他若有需要,只要看到神威镖局的人,吩咐一声就好。


    送走出尘子,叶云岫便跟谢让说了,谢让看着那本《太玄经》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对他来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可自家娘子的身体和安危显然更重要。


    谢让沉吟片刻说道:“既然是老道长一番心意,你就先修习,等你学会了,大不了日后我们找个机会,把这经书还回去就是了。日后我们若有能力,也必定回报一二。”


    叶云岫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在她看来,任何武术功法,本就应该教给更多的人,发扬光大才好。反正如今她先修习一下试试。


    谁知次日下午,无忧子就匆匆回了山寨一趟,他收到了掌门师祖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师祖说他已经得知玉峰寨解陵阳之围、击溃匈奴骑兵之事。


    “师祖只叫我转告大当家和寨主一句话。”无忧子将书信递给谢让,苍劲有力的笔迹写的清楚。


    “山河破碎,苍生疾苦,两位所行之事,当为天下万民之福。”


    这封信似乎没头没尾,让无忧子也有些不解,师祖期颐之年,已经九十六岁高龄,多年不曾下山、不问世事了,怎会突然写这么一封信来给他,还专门叫他转告给谢让和叶云岫。


    然而无忧子一说,谢让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几分,当下也没再隐瞒,便将昨日出尘子送来《太玄经》的事告诉了他。


    无忧子一听苦笑道:“那就是了。《太玄经》如此重要之物,一向由掌门师祖亲自珍藏,以师祖的为人,若不是他有心而为之,出尘子师叔怎么可能偷到。只是出于门规,师祖不好公然交给寨主罢了。”


    无忧子站起身来,躬身一揖道:“我师祖当世高人,能晓天机,知阴阳,窥生死,他必定是心有所感,才会特意写了这么一封信来。师祖此举,是为天下苍生,这《太玄经》请寨主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叶云岫修习《太玄经》却也并不顺畅。


    这经文晦涩难懂,涉及许多人体经脉、穴位、吐纳呼吸等等,这些对于叶云岫来说太过陌生了。为此她叫谢让找来医书,她要先从什么是经脉开始学。


    等她略略弄懂什么十二经脉、十二经别、奇经八脉、十五络脉、单穴双穴……就足足花了一个多月。她这边觉得好难,谢让那边还觉得她这学习吸收的能力简直神奇,要知道一部《脉经》,足够许多学医之人研读大半辈子了。


    当然叶云岫不为学医,她卯起劲来,硬是要把这些经脉、穴位之类弄懂。


    于是木兰营的姑娘们那一阵子便经常见到寨主着了魔似的,整日嘴里念念有词,居然在背医书,木兰营女兵们惊讶,寨主难不成突然想要学医了?


    叶云岫一边把这些基础理论先弄懂,人体经脉穴位要牢牢记在脑中,一边再按照《太玄经》所写的吐纳之法修习打坐,调理内息。


    直到两个多月后,当她再次按照经书上所说的运气之法,试着吐纳运气之时,忽然就感受到了出尘子所说的“丹田真气”。


    只是这股丹田气还很微弱,叶云岫尝试着把它引入经脉,神奇地感受到了那种真气的流动。她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气”还是一种力量,反正暖暖的,很舒服。


    这应当就是出尘子所说的内力了。


    再然后她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顿悟之后便有了飞速的进展,感受到丹田气的短短半月后,她就能试着引导这股真气游走身体各处经脉,一个周天运行下来,不光不累还神清气爽,这个人都轻松舒畅了许多。


    叶云岫也说不清楚这个“内力”究竟有什么用,怎么用,她只是直观地感受到,自己没那么容易累了。


    明明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自己能体会到耐力增强了许多,似乎有一种源源不竭的力量源泉,在蕴养她的身体。


    有一次她跟无忧子问了一下,无忧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她,有点不敢置信。旁人修习内功,短则七日,长则一月就能感受到丹田气,她用了足足两个多月。可是要想达到她说的那种境界,由气息到真气,游走身体经脉,绝大部分人总得个三年五载才能小有所成。


    明明起初比旁人还慢,怎么就忽然突飞猛进了?无忧子纵然知道寨主身有灵异,可她这是不是也有点儿太逆天了!


    叶云岫:决定磨刀不误砍柴工,前期慢,可她后边快啊!


    既然尝到甜头,叶云岫便越发勤勉的练习,每日晨间、夜晚都要认真修习半个时辰。她现在似乎还不太会用这个内力,但是她知道,以后再遇上大股敌人,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的耐力了,也敢放心进去杀几个来回。


    第63章 第 63 章  兵临城下


    四月,占领京城的翼王终于坐不住了,他的皇帝侄子逃到临安不回来,他这个半壁江山的土皇帝,就永远也不能名正言顺。


    于是翼王再一次打出“勤王”的旗号,声称皇帝丢下黎民百姓南逃是被奸臣挟持,挥师南下,要亲自去临安府接皇帝回京。


    他这勤王的招数用的可真方便,一边对大王子的几万匈奴骑兵占领绥州坐视不理,一边挥师南下,威逼利诱,蚕食鲸吞,开始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五月初,柳河城来了翼王的说客,以陵州知府之位和“安陵伯”封号,拉拢劝说“谢允之”归顺翼王。


    这事说来简单,一口回绝、打出去就是了,可是让谢让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说客不是旁人,是他的大伯父谢宗。


    俞虎把这事告诉他的时候,谢让气得劈手摔了手里的茶杯。


    过后想想倒也没什么稀奇。谢宗和谢让的父亲谢宏当日刺配边关,正是去的北方边关充军做苦役,屈指算来已经六七年了。翼王这些年处心积虑,为了谋反大肆招揽人才,只是没想到谢宗竟然也投靠了翼王。


    俞虎并不认识谢宗,还是谢宗自报家门,打着谢家人的旗号来拉拢游说他,说什么同在乡梓,甚至还打算跟他攀一攀同姓同宗的交情。


    难怪翼王会派谢宗来了。俞虎自然是严词拒绝了他,然后赶紧来报谢让。


    谢让如今更关心的,是他父亲谢宏的消息。谢宏跟谢宗一同在北方边关,谢宗投靠了翼王,那谢宏呢?


    如果谢宏也投靠了翼王,谢让大概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从外祖父和凤宁搬走之后,谢让便极少再留意白石镇的消息,当下立刻派人去打探一番,得知谢宗近日确实回到了白石镇谢家,但没在镇上公开露过面,只是到谢氏宗祠祭拜过谢信,且谢宗平日也不住在白石镇,听说一直住在陵州城中。


    至于谢让的父亲谢宏,眼下并未回到谢家,也没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谢让听到这些不知道该喜该忧,起码眼下来看谢宏跟翼王没有牵扯,可是谢宗回来了,父亲谢宏却为何仍然没有音讯,他忍不住担心,父亲是否还在人世。


    几日之后,俞虎那边递来消息,陈同升亲自去柳河见到俞虎,直言想要投靠玉峰寨首领,且有要事禀报,求他引荐。


    于是谢让叫人回复陈同升,请他择日直接来玉峰寨一叙。话刚带到,第二日陈同升就轻车简从,布衣便服,跑来玉峰岭求见。


    陈同升来了之后才知道,玉峰寨的地盘竟然这样大,他从鹧鸪岭过来,二十里外就进入了玉峰岭的范围,一路上入目所及,山坡上皆是整齐的农田、村落,屋舍俨然,道路宽敞,就连田间劳作的乡民也面带笑容,一问,竟然都是这两年投奔来此的灾民。


    等他到了玉峰岭山脚下,值守的兵士一听他自报家门,便有两个亲卫营的人来接待他,亲卫营的人骑马带路,叫陈同升不必下来,赶着马车径直上山。


    玉峰岭主寨却又与别处景致不同,山上都是整齐的营房,道路也更宽敞,他巳时到的,恰好各营还在日常练兵,路上往来都是一队队布衣短打、精神抖擞的兵士,喊着雄壮的号子操练,竟然还能看到成队列的骑兵。


    陈同升不禁暗暗惊叹,玉峰寨崛起也不过短短两年,荒山野岭竟成了人间福地,百姓安乐,实力强大,看来他此行是来对了。


    “禀大当家、寨主,陈县令到了。”宋承将陈同升带到聚义厅门口,通传过后,便抬手道,“陈县令请。”


    陈同升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恭谨地迈过门槛,他抬眼看过去不禁一愣,主位一方桌案,两边对坐着一个斯文清俊的年轻男子,以及……清妍脱俗的绝色少女,赫然正是他当晚在城楼上看到之人。见他进来,那个年轻男子已经笑吟吟起身来迎他。


    陈同升顿时心潮激动,立刻拱手高举,郑重一礼,恭恭敬敬跪拜了下去。


    “不才陈同升,拜见大当家,拜见寨主。”


    “陈知县快快情起,怎的行此大礼。”谢让也没想到他就这么稽首大礼跪拜了下来,忙过来扶了他一把。


    陈同升却不肯起,坚持道:“陈同升代陵阳城中十数万百姓,叩谢寨主和大当家当日搭救之恩。”


    “陈知县言重了,起来说话。”谢让亲手把他搀起,分了宾主,坐下说话,又有亲卫送上茶来。


    陈同升坐下后其实还有些晕乎乎的,他求见玉峰寨首领,俞虎只跟他说大当家、寨主答应见他,陈同升起初还拿不准,见了才知道,原来大当家和寨主是两个人,他万万没想到两人竟然都如此年轻,并且这两位……哪位是大当家,哪位是寨主,到底又是谁做主?


    两人看起来应当是夫妻,依照常理,自然是身为丈夫的大当家为主,可当日陵阳城下,陈同升好歹见过叶云岫的,本能地不敢以常理推论。


    陈同升心中迟疑又不敢问,目光却忍不住热切地直往叶云岫那边飘。他好歹也听说过玉峰寨种种传言,难不成这位就是威震八方的“谢云芝”?


    谢让看出了他的疑惑,等他定定神,坦然笑道:“陈知县可是有话想问,不妨直言。”


    “不才……还没请教两位尊姓大名?”陈同升一揖道。


    “在下谢允之,是山寨的大当家。”谢让一笑,抬手介绍叶云岫,“这是我娘子,叶云岫,她是这玉峰寨的寨主,你一路所见的各营兵士,都是她一手执掌。”


    陈同升频频点头,心中却越发疑惑,真正的“谢允之”终于找到了,可怎么听这意思,他还是不太明白?不过陈同升也不纠结这个,他随之释然,反正他要投靠追随的,就是眼前这两位了。


    陈同升起身一揖,郑重道:“不才陈同升,愿意归顺寨主和大当家,但凭寨主和大当家驱使,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谢让含笑示意他坐下,略一沉吟便笑道:“我听说,陈知县是两榜进士,学富五车,为官一任颇有作为,若是肯钻营,朝中有根基早该官居高位了,愿意投奔玉峰寨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只是眼下局势,陈知县必然清楚,如此乱世,我们山寨也只是勉强自保,陈知县若有凌云志,只怕有的是人想招揽你,为何会决定投奔我们?”


    “大当家明鉴。”陈同升道,“实不相瞒,陵阳奇袭那日,我在城墙上曾见过寨主英姿。”


    谢让了然,怪不得他进来后就频频去看叶云岫。


    陈同升道:“陵阳城中十数万条人命,当日谁管过陵阳死活,我那时便认清了,唯有投靠玉峰寨,才能给陵阳几十万百姓、也给我自己求得一个活路。这两回到了柳河,我亲眼所见柳河百姓安居乐业,便越发坚定此心,誓死追随寨主和大当家。”


    坐在一旁的叶云岫这时开了口,平淡的语气清凌凌说道:“我当日击溃匈奴,却也不见得是为了你们陵阳,一来匈奴犯我中原,无恶不作,侵略者本就该杀;二来唇亡齿寒,陵阳若沦陷,我们柳河也必然遭殃。”


    她这般坦言,陈同升反倒越发敬服,忙躬身道:“寨主大义,不论如何,陵阳几十万百姓,的的确确是寨主所救。”


    因此他接连通过俞虎递了投名状,第一次没有回音,揣摩着自己大约还不能完全取信与玉峰寨,便再接再厉,好好表现。


    只是近日发生了一桩事情,叫他再也等不及了,才会亲自跑去柳河,谁知俞虎竟告诉他,首领不在柳河城,之后才召他来了这玉峰寨。


    陈同升道:“不敢欺瞒大当家和寨主,属下这次着急求见,是因为前几日翼王的人来了陵阳,威逼利诱,说翼王的大军不日就到,劝我打开城门归顺翼王。”


    谢让跟叶云岫交换了一个眼色,果然。


    谢让道:“我好奇一问,说起来翼王毕竟跟匈奴不同,翼王皇室贵胄,先皇亲兄,又手握重兵,便是他登基也算皇家正统,远不是我们玉峰寨能及的,且他也能许你高官厚禄,陈知县为何会舍翼王而投奔我们?”


    陈同升垂首,长叹一声道:“若是翼王心有万民,便也没有今日这天下大乱了。”


    “翼王大军一到,陵州只怕生灵涂炭,所以我急着求见大当家和寨主,还请大当家和寨主早做准备。”陈同升道,“我怀疑,陵州知府刘炳已经投靠翼王,七八日前刘炳在馔玉楼设宴待客,座上就有翼王派来的那人,此事不巧被我知道了。”


    “可是姓谢?”谢让问道。


    “大当家怎么知道?”陈同升惊讶道,“翼王派来的那人,正是前吏部尚书谢信之子、前光禄寺主簿谢宗。”


    谢让苦笑道:“实不相瞒,家门不幸,我本名谢让,字允之,谢宗是我的大伯父。”


    陈同升顿时一脸惊愕,缓了缓才说道:“原来如此。当日馔玉楼宴饮,也有陵州府衙几个官员在,刘炳只介绍谢宗是他一位故友,又说他是白石镇谢家的人,因此我听人一提就知道是他。”


    “果然不出所料。”谢让看看叶云岫道。


    刘炳曾在京城为官,后来升职外放做了陵州知府,他与谢宗应当是早就认识的。所以谢让都不用猜,谢宗既然能跑来游说拉拢俞虎,只怕刘炳那边才是他的主要目标。


    他们两个说话,叶云岫便一直坐在旁边品茶,极少插话,此时她开口说道:“传杨行、周元明来见。”


    “是。”随即就有亲卫出去。


    叶云岫放下茶盏,转向陈同升道:“我给你五百人马驻守陵阳。”


    陈同升面色一怔,反应过来顿时狂喜。谢让又笑道:“这五百人物资给养都由山寨负责,你且留下用顿便饭,下午就随你一同回去。”


    陈同升连连道谢,又说这五百人既然驻守陵阳,物资给养自然该由他来出,谢让摆手笑道:“陵阳刚刚经历了匈奴围城,民生艰难,也不容易,你既然来了山寨,就是自家人,这些小事无需计较。”


    不多会儿,周元明和杨行昂然而入,抱拳道:“见过寨主、大当家。”


    谢让指了下陈同升,含笑介绍道:“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陵阳县令陈同升陈大人,以后便是自家人了。”


    陈同升忙起身跟两人见礼。


    叶云岫则直截了当下令道:“杨行,你率守备营五百人,午后随陈县令一同回去,即日起你负责驻守陵阳。”


    “是,属下这就回去准备。”杨行一抱拳,领命而去。


    叶云岫又道:“周元明,传令徐三泰,叫他近日坐镇陵州,密切留意城内外动向。神威营分散各地人手收不回来,他那边人手不足,你率先锋营五百人听他调遣。”


    “是!”周元明一脸兴奋,他才刚当上这个先锋营统领不久,就有仗打了,还挺激动的。


    她发号施令,成竹在胸,似乎早有准备,寥寥数语就完成了调兵遣将。等周元明领命退下后,又无聊地端起了茶盏。


    陈同升不禁再次刷新了对“玉峰寨首领”的认知。大当家和寨主是两个人,可他们似乎无需讨论“谁做主”的问题,两人如同一人,这小夫妻两个,绝了!


    并且从她方才只言片语透露的信息,玉峰寨势力之大,布局之深远,似乎远比他看到的还要强大。陈同升下午带着五百精兵强将回了陵阳,再次让他震惊的是五百人中竟然还有两百骑兵,陈同升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晕淘淘的幸福感,陵阳不怕了。


    随着翼王大军南下,消息一个个传来,荥州知州被杀,翼王占领荥州,临阳县令投靠翼王,翼王的大军兵不血刃,连收多地,继续向陵州进发。


    半个月后,兵临城下。


    翼王这次派出了三万人马,原本应当先经过陵阳,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在陵阳停留,而是绕过陵阳先去了陵州,三万人马将陵州城团团围住。


    谢宗拉拢不成,翼王在陵阳和柳河碰了硬钉子,大约也不愿意多费工夫,只要刘炳归顺,先将陵州收入囊中,陵阳一个所辖小县不攻自破。


    所以原本这三万人,是冲着柳河来的。


    翼王这次派出的是心腹大将庞用。庞用也听闻玉峰寨山匪击溃匈奴五千骑兵之事,不过他有三万人,仍然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甚至觉得翼王也太瞧得起这玉峰寨山匪了,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杀鸡焉用牛刀。


    至于眼前的陵州城,翼王那边已经收到了谢宗传回的消息,刘炳愿意归顺,只等着刘炳城门大开,大军挥师进城即可,这一仗根本不用打。


    因此庞用骑马等在陵州城下,全然是一派轻松愉快,面带微笑地仰头望着城墙上。


    第64章 第 64 章  挫其锐气,灭其斗志


    陵州城内,刘炳听说翼王大军已到城外,赶紧叫上同样被翼王拉拢的陵州卫千户钱骕一起走出府衙,骑马赶去城门。


    只要打开城门,迎接翼王大军进城,他的荣华富贵可就来了。


    这乱世纷纷的,城中百姓听闻城外有大军围城,也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反正这年头兵灾人祸准没有好事情,纷纷吓得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就连街上的铺子也纷纷关上了门。


    昔日繁华的大街上一片萧条,行人稀少,刘炳兴冲冲地骑在马上,被一群官差衙役簇拥着策马飞奔。


    眼看着就到城门了,人忽然多了起来,城门口聚集着一两百人的青壮年男子,服色各异,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刘炳以为是谁多事召集来的民团呢,也没太在意,随口打发回去就是了。


    作为陵州知府,这陵州城是他的地盘,城中能有多少兵力他最清楚不过。刘炳是做梦也想不到,就在这陵州城中,他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潜伏了几百精兵。


    刘炳下了马,背着双手挺着肚子,意气风发的走到城门前,指着城门大声道:“来呀,把城门打开。”


    “知府大人。”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男子信步走过来,姿态从容,扬声问道:“翼王叛军就在外面,为何要把城门打开?”


    “放肆!”刘炳脸色一沉骂道,“你是何人?”


    “杀你的人。”


    徐三泰苍啷一声大刀出鞘,与此同时,周围那些人已经飞快地扑向刘炳和他身边的衙役,迅速控制住了,徐三泰没再理会刘炳,手中大刀直奔钱骕而去。


    钱骕虽然是个武官,军户出身的陵州卫千户,可年过半百,体态肥胖,这些年当官当的早已经脑满肠肥了,哪里是徐三泰的对手,几招下来就落了下风,被徐三泰一脚踢到心口,仰面摔了出去,随后一把雪亮的大刀就抵住了他的脖子,窜过来两个人将他控制住。


    刘炳这下子傻眼了,才发现城门前仅有的几十个守门官兵竟没毫无反应,这城门已经被人家控制了。刘炳色厉内荏地问道:“你们……你们要造反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要造反的是你吧,知府大人倒是说说,外头翼王叛军围城,为何城中不见任何防守准备,你为何又下令打开城门。”


    刘炳挣扎道:“胡说八道,翼王是当朝亲王,皇室贵胄,怎么会是叛军呢!”


    “嗬,知府大人食君之禄,皇帝发的那讨逆圣旨被你吃了?”徐三泰走过去,冷冷地盯了刘炳一眼,喝道,“把他给我押到城楼上。”


    “统领,这个怎么办?”有人踢了钱骕一脚问。


    “绑上,送到陵州卫所去。”徐三泰道,“周统领那边兴许用得着他。”


    刘炳被人五花大绑,推搡着拎上城楼,却也没叫他给下边看到,而是绑在了里侧的城楼柱子上。刘炳不死心地问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混进城中的?”


    徐三泰一听这话也较了真,嗤笑道:“什么叫混进来,老子都在这陵州城住了一两年了。”


    “你们想怎么样?”刘炳说,“你们快放了我,劝你们不要以卵击石,城外可是足足有翼王的三万大军!”


    徐三泰懒得理他,直接叫人堵了他的嘴,望了一眼城墙下边的庞用笑道:“等着看看,看他们攻不攻城,他们若是攻城,就先把知府老爷给我丢下去。”


    另一边,周元明率领先锋营包围了陵州卫所。


    陵州卫号称有一千名官兵,可去掉大量吃空饷的,去掉逃兵,再去掉四处城门日常轮值的,卫所里剩下也就不到五百,今日明明外头叛军围城,这些驻兵接到钱骕的命令,却是所有人留守卫所,任何人无令不得外出。


    徐三泰的人负责北城门和西城门,在北城门与庞用正面对敌。先锋营今日分兵三路,派出两个百人小队分赴东城门和南城门,卫所这边剩下三百。


    三百对五百,可是朝廷抽丁征兵,是十六到六十岁,只要不瞎不瘸,不论高矮胖瘦,是个人都行。而玉峰寨的兵则全部是十六到四十岁的青壮年,又从这个年龄段报名的六千多人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再加上叶云岫长期的魔鬼式对抗练兵,可以说一个顶俩绰绰有余。更何况他们还有两百骑兵。


    为了把这先锋营五百人,包括两百骑兵不引人注意地弄进城中,这段时日徐三泰和周元明可没少花心思,借着镖局和山货铺子进货的名义,分批逐次混进来的。


    先锋营的骑兵队迅速包围卫所,一群官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堵了营房的门,说来还要多谢钱骕,他下令卫所官兵不得外出,正好被先锋营一窝端,全堵在卫所营房里。起初还有人想要反抗,挑几个带头的利落几刀下去,暂时压了下来。


    这时钱骕被人绑着推搡进来,周元明一看乐了,徐三泰真是给他送来个好东西。周元明抽出大刀横在钱骕脖子上,叫他立刻下令,所有官兵校场集合。


    四五百官兵全部集合到校场上,等看到包围校场的几百骑兵,再看看被五花大绑的钱骕,这些官兵们便再也生不起反抗之心了。


    周元明当场揭穿了钱骕通敌的罪行。不管朝廷如何,陵州百姓将这帮官员养得脑满肠肥,他们却奴颜婢膝,拱手要将陵州献给翼王。


    其实这些底层的普通兵卒对翼王还是朝廷没什么感觉,反正是吃粮当兵,可眼见钱骕被人五花大绑押在地上,有些兵士就忍不住跳出来揭发钱骕,揭发他克扣军饷、贪墨营私、欺凌兵卒等等。


    周元明越听越乐,好奇问道:“你们一个月军饷是多少?”


    “以前说是一百文加上月粮,就没实足发过,现在哪还有军饷啊,皇帝都跑了。”“对呀,连月粮都不能及时发放了,兄弟们现在当兵挨饿。”一扯开头,官兵们纷纷七嘴八舌地控诉。


    先锋营的兵士一听就笑道:“啧,那不如我们,我们普通兵卒一个月有三百文,吃饭不按什么月粮,管饱,一天至少有一顿肉。”


    立刻就有官兵喊着:“你们是哪一路的兵,那我们投降跟你们干。”


    “投降也得等着,你当我们什么人都收呢。”周元明笑嘻嘻说完,忽然脸一沉喝道,“来呀,把这通敌投降的狗官给我斩首示众!”


    两个兵士二话不说,过来就砍,当着几百官兵的面,先锋营把钱骕砍了脑袋,立刻就把几百驻兵威慑住了。


    周元明喝令所有官兵都回营房去呆着,派人看守,又说若还有不老实的,参照钱骕。


    陵州府衙,刘炳和钱骕刚一离开,无忧子只带着几十个人手,便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府衙,只是搜遍府衙内外,却没找到谢宗。


    无忧子也不着急,反正整个陵州城已经在他们掌握之中,谢宗一介文人掀不起风浪,他反正也不能长翅膀飞了。


    庞用在城下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喊破了嗓子,城楼上始终一片安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庞用越等越烦躁,便大喊刘炳,想找个人问话,谁知一直也没人理他。


    如此怪事,弄得庞用莫名其妙,差点怀疑白日见了鬼,这陵州城是不是鬼打墙了,打了半辈子仗,谁家城池连个守军都找不到的。


    庞用气得无可奈何,可又不能直接攻城,翼王殿下都说了,刘炳答应归顺。


    五月末的太阳可够晒的,赤日炎炎,三万人的大军就在城下这么晒着,城郊百姓听到有大军过来早已望风而逃,三万人喝口水都不容易,从上午晒到日头西落。庞用百般无奈,气得大声骂娘,只好先下令扎营。


    叶云岫就是要这么晾着他,听说庞用暴脾气,晾一晾再说,城内徐三泰他们也好有充足的时间处置。三万大军,这一仗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打。


    庞用就这么一连被晾了两天。他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开始在城门外大声叫骂,把刘炳的老母亲问候了不知多少回。


    庞用有心派人回禀请示翼王,可翼王大军兵分几路,翼王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呢,军令已下,莫说来不及,再等翼王决断也显得他太无能了。


    庞用这三万大军,因为出发前就认定刘炳已降,此仗根本不用打,他们只管来接收陵州城就行了,因此所带的粮草给养不足,统共也就够个三五日的。


    谢让养四五千的兵马都不易,翼王这些年虽说有朝廷投喂,可要养三十多万兵马,也是捉襟见肘,还打算着等他们接收了陵州城,拿陵州的官仓和军需储备补充粮草物资呢。


    这下好了,僵住了。


    庞用左右为难,等到第三日,实在等不得了,亲自骑马到城下叫骂,叫刘炳出来见他。


    这次城上终于有了动静,两个青年男子出现在城墙上,其中一个扶着城墙垛子伸头看了看他笑道:“庞将军要找刘知府?”


    “你是何人,本将军在这里等两三天了,这陵州城的守军都是死人不成!”庞用暴躁怒骂,见城上终于有人应答了,怒喝骂道,“速叫刘炳出来见我。”


    “好嘞,庞将军稍等。”徐三泰咧嘴一笑,指着刘炳叫旁边的手下,“来,把他给我丢下去。”


    庞用骑马立在城楼下,正强忍着怒气仰头看着城上,忽然城楼上一团巨大的黑影兜头向他砸了过来。庞用一惊,本能地往后一闪,那黑影沉甸甸其实离他还有些距离,从五六丈高的城楼上直直坠下,轰的一声砸在地上。


    庞用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赫然是一个穿着知府官服的男子,不用说已经摔得一命归西了。


    徐三泰好整以暇地立在城楼上,扬声笑道:“庞将军,这位就是咱们陵州城的知府大人,你看看你还想找谁,我给你叫来。若是想找陵州卫所的钱千户,他已经被我们砍了,我叫人把脑袋给您扔下去。”


    庞用半晌回过神来,气得暴跳如雷,骂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我们是朝廷的人。”徐三泰道。


    “胡说八道!这陵州城哪还有朝廷的兵马?”庞用怒道,“你们是陵州卫的兵?”


    “我们不是陵州卫的兵。不过我们大当家是皇帝亲封的柳河县令。”周元明嬉笑道,“皇帝已经下旨讨逆,诏书白纸黑字写的你们翼王是谋反逆贼,我们大当家这是奉旨讨逆。”


    “对,”徐三泰也笑道,“庞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是速速下马投降,我们大当家可以饶你不死。”


    庞用本来就脾气暴躁,被他两个如此说笑调侃,顿时气得差点没原地升天。他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城上都是玉峰寨的人,陵州城竟已经落入玉峰寨山匪手中了。


    庞用立刻喝令大军攻城,又指着城上骂道:“你等着,老子攻下这陵州城,就把你们碎尸万段!”


    庞用一声令下,三万大军闻言而动,立刻调了云梯冲车来开始攻城。奈何徐三泰和周元明既然敢现身见他,城中便已做好了一应准备。


    自古城池易守难攻,城内守军十分凶残,且物资充足,工事牢固,徐三泰足足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又搬空了陵州府的军需仓房,他们只管守城,城中民团和投降的卫所官兵也被无忧子组织起来,负责搬运物资做好后备,攻城的兵卒还没爬到半路,就被砸死射死了。庞用虽然有三万人,可一天下来,轮番强攻竟然也没占到半点便宜,还损兵折将。


    夜幕降临,初夏的夜晚清风怡人,一轮明月下,城墙上的神威营和先锋营兵士竟然升起篝火,烤起了羊肉,一堆人说说笑笑烤肉吃饭,烤羊肉的香味直往城下飘。


    城下庞用气得七窍生烟,可三万大军却只能干咽唾沫。


    他们出征时带的粮草可都要用光了,三万人开始喝粥,城郊百姓都已逃走,叛军有许多闯入附近百姓家中洗劫找吃的。


    庞用一早就已派人回荥州调运粮草,可眼下这兵荒马乱,又连着两年天灾歉收,粮草哪里都缺,就算调运来了恐怕也得个几天。


    陵州城墙上的篝火也是徐三泰发出的信号,玉峰寨中,叶云岫琢磨着,这三万大军的锐气应该也挫得差不多了。


    谢让这几日跟她仔细分析,翼王的军队跟普通官兵不同,他们久在边关,经常上阵磨练,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战力远胜于寻常军队,跟地方驻兵不可同日而语。


    柳河营轻易不能动,再说离得也远,守备营驻守陵阳,神威营和先锋营已经在陵州城内,眼下他们山寨能调动的兵马也就不足三千人。


    不过这三千人之中,却足有一千六百人的骑兵。


    加上城中的先锋营和神威营一千人,这两营合在一起,也能调动四五百骑兵,若是趁夜突袭,内外夹击,叶云岫有足够的把握能把这三万大军击败溃散。


    但是击溃之后呢?若不能全歼,用不了多久就该卷土重来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烦不烦人呀。


    所以叶云岫决定,拿下庞用,虚张声势,她要用这两千多骑兵,迫使三万人投降。不战而降自然好,若是非得一战,那就挫其锐气,灭其斗志,打到他们投降。


    等他们吞下这块肥肉,看看翼王还敢不敢再给他们送人头来。


    第65章 第 65 章  嗜杀之战


    探子送来消息,翼王叛军粮草不足了,于是叶云岫决定不着急,再晾他们两天。


    谢让亲自落实各营的出征准备,又派出人手,密切监视荥州方向是否有援军和粮草过来,随时准备拦截,叶云岫则从容不迫地调兵遣将。


    对手毕竟是三万人,不是三千。为了加大筹码,叶云岫最终决定把柳河营的两百骑兵、陵阳守备营的两百骑兵暂时抽调过来,再加上陵州城内神威营三百多和先锋营两百骑兵,这么一来,他们居然拿得出足足两千三百名骑兵。


    再加上特务营和卫戍营抽调的七百步兵,城中先锋营还有三百步兵,共计一千。除了给柳河和陵阳各留下三百步兵留守,卫戍营留守两百人之外,整个山寨算是倾巢出动了。


    “把亲卫营也带上,加上你的木兰营,你都能凑够两千四了。”谢让听完她的作战计划笑着问道,“这次我跟你去行不行?虽然也不用我上阵杀敌,可我骑术还是不错的,起码不至于拖你后腿,还能跟你参谋一下。”


    叶云岫想了想,这次主要是骑兵作战,他在后头应当不会有危险,这家伙骑术确实不错,她的骑术还是他教的呢,于是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谢让道:“庞用此人,是翼王座下一员猛将,长期在北方边关,可说是身经百战。我查了一下,他曾受过朝廷多次军功嘉奖,是从一介百夫长升到现在的从三品游击将军,当然他这军功里怕也少不了翼王为了栽培自己人弄出的水分,不过此人还是要小心应对。”


    “庞用的兵器是马槊,据说是祖传的。槊类似于长矛和长|枪,更加粗重,长一丈八,比普通长矛还要长出三尺,而且锋刃有专门的破甲棱,寻常的锁子甲、铁圜甲能一击即破。”


    谢让叮嘱道,“一寸长一寸强,不少人在他这杆马槊上吃了亏,并且也足以说明他臂力极大,你务必小心。”


    叶云岫点头,心中思忖着对策。谢让递给她一杯茶,坐下笑道:“不过此人按我的判断,应当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我发现他的那些军功,翼王几次都是拿他当前锋,我们收到的情报也说他脾气暴躁。”


    “明白了。”叶云岫得意一笑道,“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这两日,粮草断绝的庞用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派出部分兵力去田间抢收夏粮、霍霍老百姓的庄稼。这时节,田里的麦子刚刚黄梢,瞧着还得半个月才能成熟,叛军就割了去用鲜麦仁煮粥做饭,抢百姓的鸡鸭牛羊。


    庞用现在进退两难,这两日攻城越发疯狂,城中徐三泰和周元明的压力极大,两人已经三四日没下过城墙了。


    乌云遮月,夜色已深,徐三泰和周元明索性买了整只羊在城墙上烤,气得城墙下喝稀粥挨饿的叛军直骂娘。


    篝火烤羊不光是动摇叛军军心,更重要的是为了照明和防守,提防叛军夜间强攻。城门已经被他们用沙袋滚木牢牢堵死,不从里头是没法打开了,所以防守的重点就在城墙,对于那些用云梯爬上城墙的叛军,夜间一支火把可比大刀好用。


    这时节天已经热了,还要烤着火,守城的兵士们纷纷脱了衣裳,赤着上身,坐在火堆旁烤肉,徐三泰和周元明也光着膀子盘腿而坐。


    周元明跟徐三泰笑道:“你说这庞用蠢不蠢,他就不想想,玉峰寨难不成就我们几百人了?”


    “他又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手,一连几日没攻下来,说不定还以为城内有多少兵力呢。”徐三泰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夜色念叨,“寨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庞用这厮疯狗似的,再不动手,我们也要顶不住了。”


    三万人强攻,神威营人手分布各地,眼下守在陵州的也就不到三百人,他们两营加起来也就八百人,加上民团和归降的卫所驻兵,能扛住三万人的强攻已经堪称神奇,若是庞用知道他们只有八百人,还不得活活气死。


    “等这一仗打完了,我非得跟寨主再要个一千精兵。”徐三泰道。


    周元明则得意笑道:“寨主答应的,秋后招兵再给我们先锋营一千。”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感受到某种轰响,徐三泰神色一凛,立刻快步冲到城墙边,眺望着远处激动说道:“来了,应当是咱们的骑兵!”


    城下的叛军显然也警觉到了,营地里开始大声呼喝跑动,准备迎敌。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大地似乎都开始震动,也就很快工夫,昏晦不明的月光下,影影绰绰的骑兵队伍飞驰奔腾而至,气势磅礴,大地震颤,马蹄一声声敲打着叛军所剩无几的锐气,后边的骑兵还在源源不断,一时间竟不知道有多少人。


    徐三泰和周元明对视狂喜,徐三泰立刻说道:“留你的步兵守城,所有骑兵随我出战,配合寨主合围袭营!”


    山寨的骑兵都是百人一队,各有章法,两千多骑兵乱而有序,马背上的兵士打着呼哨,放肆地策马奔腾在叛军的营寨周围,搅动着漫天的灰尘浮土,放眼望去似乎有成千上万人之多。


    这些骑兵身穿铠甲,手持长矛,腰佩弯刀,用叶云岫的话说武装到了牙齿。


    谢让走私了一年多的生铁、砸银子招揽铁匠,这么长时间打造的兵器铠甲可都先尽着骑兵营了,加上叶云岫从柳河官仓搜刮来的铠甲装备,如今马贺的骑兵营已经全部配齐,煞是威风,各营的独立骑兵队也已配备了一部分。


    可以说如果混战起来,眼前这三万骑兵虽说人数是他们的十倍,可就只有被碾压收割的份。


    庞用脸色骤变,该死,他竟不知道,玉峰寨还有这么多的骑兵!


    就在这时,城门忽然大开,城中疾速冲出一条长长的火龙,马蹄震颤,居然也是骑兵,源源不断地从城门冲出来了。城内的骑兵腰佩弯刀,手中都拿着火把,冲出城门就迅速展开队形,跟城外的骑兵一道,合围在叛军的营地周围。


    城外的骑兵们也纷纷点起火把,挥舞着火把,打着呼哨,放肆吆喝着,绕着叛军营地跑马示威。夜色下一条火龙形成的包围圈绕着叛军大营奔驰,马蹄声碎,尘土飞扬,肆意而又张狂。


    叶云岫战前就给所有的统领、队长下了命令,合围后都要让马匹跑起来,加上夜色昏暗,火把林立,黑影重重,两千四百名骑兵围着翼王大军的营地,愣是跑出了一种千军万马的气势。


    要的就是这种欺负人的心理战术。


    步兵对上骑兵,那就是残酷的碾压,步兵根本挡不住骑兵的冲击,更何况叛军措手不及,压根没预料到他们出的骑兵,显然毫无应对骑兵的准备。


    其实这些骑兵也才训练不到三个月,马上作战经验不足,夜间作战更是不够熟练,但叶云岫要的这种气势和心理压迫却是足够了。


    叶云岫考虑的是,如果只是击溃打散了,不能全歼,这三万人就必然成为流窜四境的兵祸,霍霍陵州不说,过不了多久又得卷土重来,所以她这会儿围而不打,愣是两千四人包围了三万人的营地。


    至于她的步兵,她带来的只有七百人,被留在后头暂时待命。若是白天,叛军大概就能发现,包围他们的骑兵远没有他们自己以为的那么多。


    亲卫营已经被谢让派上阵了,叶云岫和谢让带着木兰营在后方压阵。两千多骑兵行动起来不是小动静,为了不让敌人太早发现,他们是先将各路人马汇合到石泉庄一带,那里距陵州也就十多里路,再从石泉庄趁夜出击。


    夜色中,叶云岫和谢让骑马并排而立,叶云岫眯眼瞅了一眼中军帐上高高挂起的“庞”字大旗,旗杆上还挂着灯笼。


    “孟姚。”叶云岫抬手指了一下。


    “是。”孟姚立刻张弓搭箭,夜间看不清旗杆挂绳,于是瞄准灯笼,一箭射出,旗杆上的灯笼应声熄灭。


    孟姚这边射掉了主帐的灯笼,那边骑兵们却越发把火把挥舞得欢畅,就连城墙上也燃起几堆巨大的篝火,照得城下的叛军大营依稀可见,城墙上许多守军也趴着城垛子大声欢呼,摇旗呐喊助威。


    火光映照下,马贺一身铁甲,手持长矛,腰间挂着两把弯刀,身后甚至还背着一张硬弓,妥妥一副暴发户的样子,径直策马冲到阵前大吼:“庞用小儿,出来受死!”。


    “庞用小儿,别他娘的藏着了,可敢出来一战!”


    “庞用老贼,你娘的,你躲哪儿去了?”


    “庞用狗贼,出来见我。”


    “庞用……”


    马贺扯开嗓门,一通放肆的叫骂。


    这是叶云岫战前给他的任务,骂阵,激怒庞用。这活儿马贺绝对拿手,揣摩着要是能把庞用活活气死,寨主肯定得给他记一大功。


    中军帐中,纵然离得远些,庞用却也能隐约听见那猖狂的叫骂,气得头上青筋直跳,一把抄起马槊就想出去,被旁边偏将一把抱住了。


    那偏将连声劝道:“将军息怒,如此关头,将军您是主将,千万冷静下来,赶紧列阵应战才是。我们有三万人马,在北方边关也是见惯了匈奴骑兵的,眼下之计赶紧组成攻守方阵突围。”


    庞用气恼不已,一众将官其实心里也清楚,他们此次出征根本没预料会遇到大队骑兵,所以也没准备重盾,无法列矛盾方阵反杀,只能设法列防御阵型突围了。


    外头马贺还在扯着嗓子大骂:“庞用,出来受死!你这匹夫藏到你哪个爹的裤|裆里去了?”


    “将军千万不可上当,他这明显是在激怒你!将军赶紧命人列阵,属下先去会会他!”那偏将抄起兵器冲出去了。


    马贺也不认识庞用啊,见营内一马当先冲出一个人来,便把长矛一挺骂道:“呔,你就是庞用?”


    “我乃庞将军麾下偏将唐邱,你是何人,也报上名来。”


    “呸!”马贺放肆大笑道,“原来是个偏将。你听好了,爷爷是玉峰寨寨主麾下骑兵营统领马贺,庞用狗贼呢,叫他出来,爷懒得杀你这无名小卒。”


    唐邱一摆手中双锤骂道:“少耍嘴皮子,拿命来!”纵马就恶狠狠扑过来了。


    但凡使双手兵器的人,都得有点本事的,马贺其实也不敢大意,嘴上谩骂,暗中打起精神迎战,两人便斗到了一起。


    要论勇猛,马贺算得上玉峰寨一员猛将了,正好又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虽说马上对战经验比不上唐邱,一身本事却不比他差,两人一忽儿工夫斗了十几个回合,唐邱心慌意乱也占不到便宜。


    马贺一枪|刺过去,唐邱闪身躲过,左手的锤却忽然脱手而出,原来他那锤里还有暗藏的链子,顿时变成了流星锤,直往马贺面门砸去。马贺险些中招,险险躲开,唐邱趁机一收流星锤,赶紧拨转马头就走。


    “别跑!”马贺却也不追,利落地取下硬弓,张弓搭箭,一箭正中唐邱后心,唐邱啊的一声掉下马去。马贺得意地放声大笑,越发扯着嗓门叫骂,什么难听骂什么,把庞用的祖宗八代都挨个问候了一遍。


    庞用哪里禁得住这般激将法,纵然知道是激将法也按不住脾气,很快,庞用身披铁甲,手持马槊,从营中策马杀了出来。


    “你是玉峰寨主将?报上名来。”庞用手中长槊一指马贺。


    “你就是庞用?”马贺笑道,“爷爷不是主将,你这怂样的,你还不配跟我们主将打。”


    庞用身经百战,也知道自己纵然三万人,今晚被这大队骑兵包围,怕也危险了,仗着自己一身好本事索性铤而走险,若是能斩杀对方主将还有几分胜算。


    “叫你们主将不要藏头缩尾,无耻小人,出来与我一战。”庞用骂道。


    马贺眼神睥睨,神色古怪问道:“你真的要跟我们主将打?我们寨主倒是说了,你这三万兵卒也都是中原百姓,家中也有父母妻儿,她不想滥杀,有机会她想跟你单挑。就是我怕你这鸟样,吃不住我们寨主一刀。”


    叶云岫和谢让骑在马上在后方一处高坡观战,听到这里憋不住有点想笑,侧头跟谢让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跟他打一架。”


    “嗯,多加小心。”谢让望着她柔声说道。


    “你们在此保护大当家。”叶云岫吩咐一声,不急不躁地策马往前奔去。


    谢让看看周围二十几个木兰营的姑娘们,心情颇有点复杂,一笑说道:“不用管我,你们尽管去跟着寨主压阵。”


    “大当家,寨主命我们在此保护您。”孟姚说道。


    “我离得这么远,再说我只是无暇练武,我又不是泥捏的。”他自诩并不文弱,奈何跟叶云岫到了一起人人都当他文弱。谢让直接下令道:“孟姚,你箭术好,立刻带队去给寨主掠阵。”


    “是!”孟姚一声应到,却又点了四名女兵留下,带着其他人立刻去给叶云岫助阵。


    谢让也没再管,眸光密切注视着前方阵前。


    两军对阵,双方身后都摆开许多助阵观战的兵士,尤其庞用这边,三万兵卒团团聚在一起,紧张地盯着主帅出战。


    如若主将战胜,他们或许还有一丝活路,如若主将败了,他们大约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马贺却还在尽情地嘲讽奚落庞用,庞用气得青筋直跳,等了等不见人影,暴躁骂道:“你们主将呢,莫不是吓破胆子不敢来了?”


    正在这时,他对面的骑兵队列潮水般向两旁闪开,一匹黑马不急不躁走了过来,马背上的少女素色衣裙,容颜娇美,纤弱的腰身盈盈不及一握,头上居然还梳着垂鬟髻,看起来顶多十六七岁。


    别说庞用,便是他身后的数万叛军,也齐齐一愣。


    “我就是主将。”叶云岫缓缓策马走到阵前,距庞用两三丈远立定,淡声说道,“我来跟你打。”


    庞用愣了半晌,一挥手中的马槊,却向马贺怒骂道:“这女子是何人,你们莫不是来戏弄与我?”


    马贺也毫不示弱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就是我们寨主,阎王爷给你摆好了酒,我赌你逃不出寨主三招哈哈哈哈哈……”


    庞用一脸的难以置信,回过神来骂道:“你们玉峰寨,当真弄了个小娘们当寨主?长的倒是一副好皮肉,莫非人尽可夫,靠美色笼络住一帮山匪的?”


    叶云岫眉心一跳,马贺则表情惊恐地立刻向后退去。


    “废话少说。”叶云岫仓啷一声抽出惊鸿刀,缓缓抬刀指着庞用,“你我一战,我若输了,随你处置,你若输了,他们……”


    她眸光划过,长刀缓缓扫过对面黑压压的兵卒,一字一句道:“任我宰割。”


    庞用双目阴鸷地盯着她,随即大吼一声,一拍战马,挥舞着马槊向她冲杀过来。


    叶云岫骑在马上没动,黑眸中戾气划过,怒极之下竟然展颜一笑,火光夜色中那一笑灿若星花,等他杀到近前时身形才忽然从马背上拔起,一个轻巧地跃起,轻飘飘翻身回落,脚尖在庞用猛刺过来的马槊铁杆上一点,身形一旋长刀掣着寒光迅疾挥出。


    庞用这一招本来十拿九稳,全力一击,刺出的招式已经用老,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惊鸿刀裹挟着一股勃发的力量已到眼前,只一刀,庞用一颗人头飞出多远,留在马背上的身体鲜血喷溅多高,晃了晃,才从马背上滑落。


    叶云岫借着他槊杆上一跃之力身形回落,轻巧地落在地上,犹自回头恨恨盯了庞用的尸身一眼。


    她抬起手中长刀,缓缓指向面前的三万兵卒。


    【作者有话说】


    为了你们不说我断章,我愣是坚持写到把庞用砍完。哈哈!


    作者君这个更新,就是下了班乖乖回家码字,为了保证日更,头天晚上写多少,第二天就更新多少,正好第二天白天摸鱼修稿改错字。


    第66章 第 66 章  内功初成,地盘升级


    现场静了一瞬。


    旋即,欢呼声起,两千多骑兵瞬间沸腾一片。这欢呼声响遏云霄,城墙上的守军也在兴奋地大喊大叫,城头上各种旗帜摇得呼啦啦响。


    叶云岫抬起手中长刀,缓缓指向面前的三万兵卒。


    “死,还是降!”


    她声音平淡,黑眸中杀意未消。


    “死,还是降!”她身后一列列骑兵跟着嘶吼大喊。


    刚刚那一幕太过震撼,所有的人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嗜杀的冲动,莫名兴奋,仿佛下一瞬若是对面有人说半个不字,大家就要放开马蹄闯入敌营,尽情地杀个痛快。


    这边的欢呼吼叫声太大,就连远处包围敌营没能亲眼观战的一队队骑兵们也受到了感染,不用猜也知道寨主赢了,跟着狂喊。嘶吼声从杂乱很快就变得整齐,骑兵们又开始策马围着敌营狂奔,所有人有节奏地齐声大喊:


    “死,还是降!”


    “死,还是降!”


    几个统领们见机行事,纵马闯入敌营,一直闯到叛军跟前才堪堪勒住马蹄,马贺一杆长矛指着面前黑压压的叛军:“还有谁不服,快快出来一战!”


    杨行则把大刀指着叛军人群,怒喝:“负隅顽抗,杀无赦!”


    徐三泰又纵马冲了过来,同样拿刀指着黑压压的叛军,大声喝令:“所有人,丢掉兵器,把双手放在头上,跪下!”


    胆小的早已经跪下了,主帅已死,便是有几个不甘心的也别无他法,有一个跪下的就有一片,三万叛军呼啦啦跪倒,直到全部跪地归降。


    叶云岫立在原地没动,持刀的手随意垂下,微微仰头,眸光望向不知名处。谢让策马奔过来,下了马走到她身后。


    “云岫。”他走过去,两手从身后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懒进怀里,跟她并肩而立。


    “谢让,我感受到了。”她侧头看着他,黑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烁着异样光彩。


    “嗯?”刚才她静立在原地不动,谢让原本以为,她是因为庞用的冒犯还在生气呢,但显然不是。


    “什么?”谢让温声问道。


    “出尘子说的内力。”叶云岫顿了顿,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她想了想,眼睛里带着亮晶晶的欣喜说道,“刚才我有点生气,恨不得一刀砍了他,然后就是,好像我身体里的内力,忽然能传达到我的刀上了,很奇妙的那种感觉,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从她六岁拎着刀砍丧尸,养父便给她讲“庖丁解牛”,告诉她不能用蛮力,便是古代的刽子手还懂得研究颈关节,知道要从最薄弱的骨骼关节下刀,有技巧的,然后,熟能生巧。


    别说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娃,便是一个成年男子,若只靠力气挥刀硬砍,用不了几个就该乏力了。别说人了,兵器都撑不住。


    所以养父先教她运刀。除了人体本身的力量,关节、肌肉、筋脉有技巧共振的爆发力,一个擅长使用兵器的人,兵器的速度、角度和惯性所产生的力度,便足以斩断丧尸薄弱的脖子。


    因此,她的刀极快。


    不光是长期习得的动作反应快,运刀的速度也能弥补人体本身的气力不足。以前叶云岫不止一次说,她的力气弱,控刀的力量不够,那是因为她长期形成的动作惯性已经成为条件反射,每一次出刀,都已经将刀的速度力度发挥到了极致,原本那一刀下去,就该轻松斩断丧尸的脖子。可与人对战切磋时,却要改变习惯硬生生把刀收住。


    真不怪她收不住啊。


    之前她修习《太玄经》,最大的获益便如同出尘子说的那样,能调理内息,打通经脉,改善她先天孱弱的体质。在这之前,她已经能引导那股“气”游走身体各处经脉,只是除了身体本身,她还不知道能怎么用这股真气。


    可是方才跟庞用对战,她原本带着怒气,只想立刻一刀砍了他,出刀之时竟忽然体会到自己的内力传达到了刀上,那真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她的刀忽然好像自己也有了力量,或者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的内力能像身体里那样游走上去。


    叶云岫敢打赌,刚才别说是庞用的脖子,便是他那杆马槊,或者更加坚硬的东西,不靠技巧不找薄弱,她那一刀也能斩断。


    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谢让其实并不能明白那种奇妙的“感觉”,别说他不明白,叶云岫自己都还似懂非懂,领悟不是太清晰,但是谢让却感受到了她的欣喜和快乐。


    “我不太懂,不过,我也很高兴。”他笑,用力揽了她一下道,“云岫,你太了不起了!”


    叶云岫心念转动,抬起惊鸿刀,尝试着像刚才那样把内力传达到刀上,然而这次却没能成功,她笑了一下,看来她似乎不够熟练,还没能完全掌握。


    不过没关系,她修习《太玄经》也才短短几个月,会熟练的。


    谢让见她平缓下来,便拉着她的手走回去,两人上了马,亲卫营和木兰营自觉聚集过来拱卫在他们身后,其他各营则在忙着受降。


    几个统领自觉分工,划分了区域,在一队队骑兵的监视下,喝令降兵把兵器整齐放在一堆,排成队列走到指定的地方。


    “大当家,这些人如何处置?”徐三泰策马跑过来,抱拳问道。


    没办法,三万人,一下子接收这么多降兵,他们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他们甚至不知道该把这些人关在哪儿,这也太多了,就算绑起来,平均他们一个人要绑十几个。


    “随机分一下队列,暂且关在他们的营帐中。”


    谢让留意过叛军的营帐,除了寥寥几个北方常用的牛皮大帐,应当是将官所用,其他都是表面涂了桐油的布幔帐篷,这样一个营帐里一般顶多也就能住十个人,为一什。


    于是谢让下令:“每二十人关在一个营帐。其他空着的营帐,全都拆了收起来,收缴的兵器运回山寨。”


    二十人关进去就只能蹲或者坐着,躺都躺不下,降兵们很难搞什么小动作,也便于他们看守控制。


    几个统领立刻按他说的去做,各营人马忙碌不停,一直到天色将明,才把战场打扫完毕,将三万降兵分头关押在营帐中。


    要说这一仗谁意见最大,那肯定是特务营和卫戍营跟来的七百步兵了,他们被叶云岫留在后方待命,结果仗都打完了,天还没亮,他们被叫来打扫战场。


    打仗没他们的份儿,干活有他们的,跟着骑兵营一起搬运东西,要把收缴的那堆小山一样的兵器装车搬运回山寨,其他辎重装备也都要整理归类,登记造册,有的运进陵州城里,有的则运回山寨。


    你说这事,给谁谁没有意见啊。


    于是骑兵们嘻嘻哈哈安慰他们:“别气别气,回去的时候骑马带你们一起走,让你们沾沾光。”


    不说还好,一说人家更来气,步兵们纷纷嚷嚷着什么时候再来一伙匈奴骑兵就好了,寨主大发神威,再杀一波匈奴兵,就能给他们也配上战马改骑兵了。


    估计这事有点难了,匈奴骑兵如今哪里还敢来。


    马匹不易得,这一仗他们收缴的,翼王这三万大军总共也才有几十匹马,只有将官才能骑马。步兵们只能盼望着下回打仗别把他们落下,马没有,有仗打就行。


    各营忙着受降、打扫战场,叶云岫下令柳河营和守备营的骑兵各自先回去驻守县城。谢让却叫住了队长,叫他们传令俞虎和陈同升,尽快赶到陵州来见他。


    “叫他们两个来做什么?”叶云岫不解问道。


    “来干活。”谢让笑道,“你忘了,现在整个陵州都没人管了,光指望我们两个,还不得累死。”


    当日下午,陈同升和俞虎匆匆赶到了陵州,在陵州府衙见到了谢让和叶云岫。


    说实话,翼王三万大军兵临城下,陈同升是揪着一把心的,毕竟兵力悬殊,他甚至率领陵阳百姓坚壁清野,做好了长期对抗翼王大军的准备,结果昨日下午接到命令抽调守备营两支骑兵队来打仗,今日一早收到传令,赢了,兵不血刃,全胜。


    陈同升心里乐开了花,兴冲冲进去拜见寨主和大当家,结果谢让一开口,就把陈同升给惊着了。


    谢让说,刘炳已死,陵州无人主事,叫陈同升即刻接任陵州知府。


    陈同升定了定神,忙道:“这……属下能行吗?再说有大当家和寨主坐镇陵州,哪用得着属下呀。”


    谢让笑道:“陈大人不必推辞,你心中有黎民百姓,这一点就足够了。我和寨主一揽子事情忙,这陵州知府的担子就先交给你了。”


    陈同升确实合适,再说眼下谢让手里也没有更合适的人。皇帝都跑了,这陵州知府也只能他来任命了。


    陈同升颇有些受宠若惊,话说他投靠玉峰寨才刚刚半个月,转脸就从陵阳县令升任陵州知府了。


    这要是按朝廷品级,知府是正四品,县令是正七品,他这是一下子连升六级啊。


    陈同升深吸一口气,郑重行礼道:“遵命,属下一定尽心尽力,恪尽职守,绝不辜负寨主和大当家信任。”


    “至于陵阳那边……”谢让沉吟,他们眼下武将多得是,文官还真稀缺,于是问陈同升,“关于陵阳接任你的人选,你那边有没有合适的?”


    陈同升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属下能推荐的,也就是陵阳县丞沈士骏了,此人与属下同在陵阳共事六年,寒门出身,为人正直,不瞒大当家,此次属下投奔山寨,他也是极为赞同的。”


    “嗯。”谢让点头道,“明日叫他来一趟,我先见见。”


    “是。”陈同升恭谨一礼。


    俞虎在一旁听得着急,忙问道:“大当家,你什么时候给柳河也换个县令,属下这个不识字的县令当得难受,就想赶紧回山寨来跟你混。”


    “我看你这不识字的县令明明当得很好。”谢让笑着安抚道,“你且等等,其实我也急着把你调回来,山寨如今这么大摊子,日常庶务我想交给你。”


    谢让安排一番,陈同升即刻就拿了陵州知府的官印去忙,先把政权接过来,其他的再着手整顿梳理,一步步来吧。


    俞虎也被谢让安排去接收降兵,三万人重新登记造册。


    谢让忙完这些,转头看见叶云岫悠然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品尝顾双儿刚送来的饮品。见谢让走过来,叶云岫笑嘻嘻递了一杯给他。


    谢让接过来一饮而尽,入口清凉酸甜,精神一振,居然是樱桃酒酿。他忍不住又要了一杯,终于坐下来缓口气。


    “你不是不爱吃酸甜的吗。”叶云岫撅嘴道,统共这么一壶,她都舍不得了。


    “我压压火气,小气鬼,叫顾双儿多做些来。”谢让抱怨道,“你说怎么你那边就人才济济,一呼百应,我这边就缺东少西,到处都缺人。”


    瞧瞧他这一上午忙的吧,这个这事,那个那事,从叛军归降后,早晨天还没亮一直到现在,不停地有人来禀报请示,他就没闲过。刚刚接收了偌大的陵州城和三万降兵,不用想都知道得有多忙。


    叶云岫很没良心地笑起来,那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大家分工不同,谁叫他们山寨武力充沛呢。


    “对了,还缺一个陵州卫千户。”谢让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樱桃酒酿,忙里偷闲,学着叶云岫悠然自在的样子慢悠悠品尝,一边问道,“你看怎么安排?”


    叶云岫:“这个要我管啊?”


    谢让:“这个是武官!”


    好吧。叶云岫想都不用想,随口说道:“徐三泰。徐三泰陵州卫千户,神威镖局无忧子。”


    谢让想了想,无忧子本来就跟徐三泰一同在镖局,除了执掌情报网,平日徐三泰亲自走镖动辄一走几个月,神威镖局都是无忧子坐镇,他接手镖局一点问题没有。


    于是叶云岫传了徐三泰来,直截了当告诉他:“即日起你接任陵州卫千户。”


    “是!”徐三泰一抱拳,再没别的话了。


    叶云岫:“眼下你先用着神威营和先锋营的人,配合陈同升接管府衙,维持城内秩序。”


    “是!属下这就去。”徐三泰又一抱拳,转身出去了。


    谢让:“……”


    你看看人家!!


    不禁再一次感叹旱涝不均,她那边人才济济。


    他们需要的人才不光要有学识,关键还要有忠心,真心诚服,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毕竟是别人眼里的山匪贼寇,酸腐文人假清高,或者那种投机钻营、没骨气的文人,给他他也不要。


    就比如谢宗吧,他那个大伯父,饱读诗书又有何用,投靠翼王当走狗,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如今陵州归入他们的地盘,有学识的文人自然不少,谢让琢磨着,要留意寻访一些可用的读书人,加以甄别任用。


    刚想到谢宗,无忧子匆匆来了,回禀说还没捉到谢宗。


    当日他们控制陵州府衙后没找到谢宗,这几日庞用整日疯狗似的攻城,他们忙于守城,没顾上理会这事,寻思着他反正也不能长翅膀飞了。今早城外叛军归降之后,无忧子便命人在城中搜捕谢宗,找了半日一无所获。


    这简直是对他的情报网的一种挑衅,无忧子很是气恼。


    谢让叹气,顿了顿说道:“你派人去查找一个叫谢凤歌的人,她是谢宗长女,谢宗很可能躲在她那里。”


    第67章 第 67 章  杀鸡儆猴不行,我把猴子弄死。


    当日晚间,谢宗在谢凤歌家中被捉住。


    他甚至不以为自己已经被人掀了老底,被抓到时还喊冤怒斥神威营私闯民宅,声称自己只是一个寻常百姓。


    谢宗当日原本要跟刘炳一起去迎接庞用大军进城,刘炳性急邀功也没拿他当回事,谢宗赶去府衙时稍稍落后了一步,刘炳不等他已经先出发了,谢宗便又独自赶去城门,结果他还没到,陵州就变天了。谢宗一见苗头不对,便躲去了谢凤歌家中。


    谢让急于知道他父亲谢宏的消息,当晚就令人审问,从谢宗供出的消息得知,谢宗是去年初甘心被翼王招揽,投靠了翼王。而谢宏也还活着,倒是不曾投靠翼王,谢宏这几年的边关苦役落下了腿疾,行走不便。


    翼王大军南下京城之时,谢宏腿疾严重,就能没跟谢宗一起回来,暂时被留在了幽州。


    谢让听到父亲还在人世,心里算落了定。屈指算来,翼王南下已经四个多月了,也不知道谢宏如今人在哪里,境况如何,幽州素来是翼王的老巢,这一路兵荒马乱,沿途都已落入翼王掌控,找都不好找。


    从谢宗嘴里也审出一些翼王大军的事情,不过谢宗在翼王那里就是个小角色,可有可无,所知不多。


    于是谢让下令将谢宗关押在府衙大牢,他一眼都不想看见此人,暂时先关着吧。


    两人昨夜都一夜没睡,谢让午饭后稍事休息了会儿,叶云岫则一觉睡到天黑,这会儿进来看见他正在写写画画,便问道:“你还要忙一会儿吗,那我先走了?”


    “?”谢让莫名其妙,问道,“你去哪儿?”


    叶云岫背着手晃晃悠悠走过来,抿嘴一笑道:“我回外祖父家吃饭啊,凤宁说她今晚亲自下厨,差人来叫我了。”


    谢让一拍额头:“……”


    叶云岫:“哈哈哈……”


    谢让懊恼地嗔了她一眼,两个小没良心。他无奈说道:“那你先回去吧,帮我跟外祖父解释一下,我刚召了陈同升和徐三泰来说话,俞虎等会儿可能也要来。关于城外那三万降兵,你有何打算?”


    叶云岫道:“先管教好了再说吧,他们人数远多于我们的兵力,未必就能老实,既然是降兵,你不用给他们吃的太好,饿不死就行,这些人若不能彻底驯服,早晚是一颗定时炸弹。”


    谢让能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不解问道:“什么是定时炸弹?”


    叶云岫顿了顿,跟他没法解释,挥挥手笑道:“哎呀,这个不重要,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行吧。谢让道:“我打算先把他打乱重新编队,从骑兵营调一部分人手来任职管理,你看可好?”


    叶云岫点头,想了想说道:“你先收编了再说吧,翼王号称三十万大军,一下子就被我们吞下三万,这块肉太大了,我们只怕有一阵子不能安生了。”


    谢让深以为然,所以他才忙成这样啊。


    叶云岫倒没有太过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三万降兵作死还是作活,都不耽误她现在要去外祖父家吃饭。


    “我今晚就不回来了,我在那边睡了。”叶云岫挥挥手出去。


    谢让嘱咐一句:“你们好歹给我留口饭,不是太晚我也想回去看看。”


    自从去年周元明去了山寨之后,陵州这边就剩下外祖父和谢凤宁,起初是赁了个小院,谢让不能放心,就买下了一处合适的宅子,不大,但也足够一家人住的了。


    外祖父年事已高,跟前得有人伺候,凤宁又要忙着打理山货铺子,所以去年凤宁从牙行买了两个下人,是一对被官府发卖的父女,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奴仆,很懂规矩,父亲老林负责看家护院、打扫清洁,那十三四岁的女儿小福就做个丫鬟。


    叶云岫也没带随从,独自骑马过去。她到的时候,小福正守在门口等着她,一看见她连忙迎了上来,殷勤笑道:“大娘子来了?小姐正在厨房忙,叫奴婢来接您。”


    便是老林和小福,也只知道主人家是开山货铺子的,并不知道其他,这一两年形势不同,叶云岫和谢让几个月才能进城来一次探望外祖父,周元明也是,一年回不来几趟,因此父女两个一直以为谢让和周元明是外出经商,称呼谢让“大公子”,周元明是“小公子”,叶云岫就被叫做“大娘子”。


    叶云岫的大黑马有脾气,生人不能近的,她自己牵进去拴好,屋里外祖父听到动静已经走了出来。叶云岫走过去,像一般小女儿家那样乖巧地福了福身。


    “外祖父安。”


    “让哥儿媳妇来了,”外祖父笑呵呵点头,瞅着她身后问道,“就你自己回来了?”


    “嗯,”叶云岫笑道,“他们两个忙,不定什么时候能过来。谢让说要是忙完了不太晚就过来看您。”


    “不管他们了,你快屋里歇歇。”


    叶云岫便跑进了厨房,凤宁正在灶台前,锅里热油吱吱冒着泡,满屋子都是食物的香味。


    凤宁回头冲她笑道:“二嫂来了,我正在炸丸子,怕炸糊了不敢出去迎你。”


    叶云岫听话听重点,笑眯眯问道:“你炸的什么呀,好香啊。”


    “小河鱼,我记得炸得酥酥的你爱吃。还炸了虾和绿豆面丸子。”凤宁一边照看锅里炸鱼,一边递给她一个扁筐,随手又递过来一双筷子,笑道:“你快尝尝,趁热好吃,冷了就不酥了。”


    叶云岫夹了一条送进嘴里,酥酥脆脆的一口咬下去,外头酥香焦脆,里头的鱼肉却还软嫩,果然美味。她笑道:“那我帮你烧火。”


    “可不要,你快出去歇歇,你这一天天的得多累呀。”凤宁赶紧把她推出去,小福那边给她倒好了茶,又忙得跑进来给凤宁烧火。


    叶云岫便坐在院里的石桌边喝茶,外祖父却又说怕有蚊子咬她,喊老林来烧艾蒲熏蚊子。初夏的夜晚月朗星稀,墙角的茉莉花开了,满院子沁心的花香,不管外头怎样,小院里一片平静安闲。


    叶云岫喜欢这样的日子。她生在末世,见惯了混乱动荡,也见惯了生死。曾经养父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钱,有一方小院,每日里可以睡睡懒觉、吃吃美食,闲看花开花落,静观云卷云舒,外头没有丧尸,世间没有离乱。


    可是不行啊,宁做太平犬,不为离乱人。她偏偏穿来个乱世。


    那就只能努力保护自己了。


    难得她能回来吃个饭,凤宁做了一大桌子菜,两人陪着外祖父收拾了吃饭,明明已经吃的很饱了,饭后凤宁却又拿了凉水拔过的酸梅汤来。


    “不行了,你这是要撑死我啊。”叶云岫嘴里抗议,手却忠诚地伸向茶杯。


    “哈哈哈没事啦,这个消食。”凤宁笑,也端了一杯酸梅汤,跟她一起瘫在院中的竹椅上纳凉。


    凤宁说,她这几日起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徐三泰匆匆来了铺子里一趟,跟她说这几日城中可能有变故,叫她心中有数,凤宁便关了铺子暂时歇业,其他雇工伙计也找个理由打发回家,只留张顺和焦平在铺子里守着。


    周元明进城后匆匆跑来见了她一面,怕老人家担心连外祖父都没敢去见,只嘱咐她把外祖父照管好,不要出门。


    凤宁好歹是心中有数的,城中百姓这几日只知道外头有大军攻城,在打仗,乱世纷纷的其实也弄不清谁打的谁,一直到今日上午,府衙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城中百姓们才知道陵州城已经变了天,翼王大军被打败了,府衙换了一位陈知府,如今名义上他们还是朝廷的地盘。


    叶云岫想起柳河刚攻下来的那般混乱,这么一比,陵州还算好的呢。城中有内应果然不一样,得益于神威镖局的长期经营,陵州这也算平稳过渡了。想当初谢让埋线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银子,要说还得是他狡猾。


    “你二哥让我告诉你,你们的父亲还活着。”叶云岫道。


    凤宁一听急忙问道:“真的?”


    “真的。”叶云岫没提谢宗的事,只简单说道,“他现在可能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太好了,父亲要是回来了,我们好歹还有个亲人。”谢凤宁道,母亲病逝后,兄妹两个相依为命这些年,一直也没有父亲的消息,他们都不做好的打算了。凤宁双手合十祝告:“老天保佑,叫父亲平平安安回来吧。”


    叶云岫说:“你别太担心,你二哥已经叫镖局的人沿途留意了。”


    镖局行事方便,还容易潜伏,尤其担负着给他们山寨运私盐赚银子的重担。叶云岫便琢磨着,得把镖局剥离出来,神威营归给镖局,起码能掩人耳目。


    这倒也不难,外界无人知道“神威营”的存在,只知道神威镖局,她打算就此取消神威营番号,神威镖局独立出来,另外建立陵州卫,再重新安排陵州卫的兵力。


    两个小女儿家说了会儿话,谢凤宁怕她这几日太累,就催她去休息。买了这新宅子后,她给他们都留了屋子,给谢让和叶云岫留的东厢房,西厢正好留给周元明,房里还精心做了布置。


    凤宁问道:“二嫂,你今晚跟我睡,还是去那屋里睡?”


    “我去那屋睡。”叶云岫道。


    以前赁的那宅子小屋子不够,他们几次来,谢让喜欢陪外祖父小酌闲聊,祖孙两个下下棋,叶云岫都是跟凤宁一起睡的。这会儿她说去那屋睡,凤宁以为她等谢让呢,可不能打扰哥嫂恩爱,便笑嘻嘻地赶紧叫她去歇息。


    实则叶云岫如今每日早晚都会修习《太玄经》上的内功,已经养成了习惯,尤其昨夜感受到内力的精妙,便更要勤加练习了。


    她洗漱之后便进了屋里,先盘腿打坐运转丹田真气游走身体各处经脉,运转一周天,修习了半个时辰,才沉沉睡去。


    谢让这晚却没回来,周元明也没回来,叶云岫一夜好眠,早饭吃的凤宁亲手包的鸡汤小馄饨,吃饱了骑马出门,先去府衙。


    她骑马来到府衙门口,孟姚守在门口等她,一见她忙跑过来见礼。叶云岫问了一句:“怎么了?”


    孟姚说道:“大当家和陈知府、徐统领他们出城去了,怕您来了找不到人,吩咐属下在这里等着。”


    叶云岫皱眉问道:“降兵闹事?”


    “听说是有些骚动,没什么大事,几个降兵和看守的骑兵营发生争执,大当家不放心就赶去看看了。”孟姚道。


    “大当家什么时候出城的?”


    “卯时初。”


    “立刻召集木兰营随我出城!”


    叶云岫拨转马头便打算出城,孟姚忙下令木兰营集合,一边劝道:“寨主不必担心,大当家就是怕您着急才叫属下等在这里。那些人都被缴了兵器,手无寸铁,又有骑兵营看守,大当家他们已经去了,出不了事的。”


    “哼,你们那位大当家,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


    叶云岫一抖马缰绳向前奔去,木兰营的女兵们赶紧跟上。


    为了怕生乱,那三万降兵自然是不能放进城来的。昨日受降后,其他各营的兵士各有任务,负责搬运兵器、辎重回山寨等,特务营回去忙他们的,山寨也不能长久离了人防守,就先撤了,如今是骑兵营的人负责看守管教降兵。神威营和先锋营还要维持城内秩序。


    三万人,他们本来就粮草断绝,谢让一下子要调动三万人的粮食也不容易,但是他百忙之中,这些降兵昨日下午就发给了足够两日的粮食。


    降兵们夜间被骑兵包围,又亲眼见证勇猛过人的主帅庞用一招送死,当时就被慑服了,三万人跪地而降。然而等到了白天,他们很快就发现,原来玉峰寨的骑兵根本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多,顶多两千多人。


    于是这些降兵就开始不甘心了,心思躁动。


    这种躁动经过白天的酝酿,当日晚间几个将官开始发难,撺掇降兵们:“昨晚他们自己吃烤羊肉,就给我们喝粥吃干粮,他们就是故意虐待降兵,我们做了降兵在他们眼里就永远低人一等。”


    降兵们本就心有不甘,可一旁骑兵营虎视眈眈,他们被缴了兵器也不敢太明显,就故意起哄闹事,借口嫌吃的差,跟骑兵营发生争吵,被马贺武力压制之后反而更多人暴动,双方冲突起来,便有降兵想要趁机逃跑。


    骑兵营一共才有一千人,对方是降兵又总不能直接杀光,降兵营就乱作一团了,有降兵被杀,也有骑兵营的人受伤。


    叶云岫赶到城外的时候,降兵暴动已被镇压,谢让杀鸡儆猴,下令杀了带头的将官,暂时平息了下来。


    降兵们一看见叶云岫的身影,瞬时一静,本能的鸦雀无声了。


    叶云岫看着谢让眼下的青黑,这厮两夜几乎没睡了吧。她一笑说道:“你太善良了,杀鸡儆猴没用,要是我,我就把猴子弄死。”


    谢让微叹,三万人,确实是考验他们了。


    叶云岫真的很生气。


    明明她昨晚玩得开心睡得也很好,一早吃了饭出门都还一片岁月静好。


    她看着眼前黑压压的大片降兵,嘴角勾起一个漠然的笑容,漫不经心吩咐道:“他们既然不想喝粥,从今日起就吃馒头吧,每日一顿,给他们一万个馒头。”


    降兵们听了前面刚刚一喜,然后又不禁一怔,差点以为听错了,三万人,一万个馒头?


    叶云岫道:“现在起,你们都是敌人,想吃饭就自己抢,谁打赢了谁吃,打不赢就活该饿着,打死了人就自己埋好,不要让我看见,我可没有粮食养废物。”


    第68章 第 68 章  寨主菩萨心肠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叶云岫一直信奉的丛林法则。


    她自己觉得已经很善良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她都没舍得把这三万人都埋了。


    这是惩罚,也是练兵。没有血性那不叫兵,有血性才有战力,但是如果不能彻底驯服炼化、为我所用,那还不如学学白起呢。


    “有没有逃掉的?”叶云岫问了一句。


    马贺立刻答道:“禀寨主,有逃的,夜间趁乱逃跑了几十个出去,不过他们两条腿哪能跑得过战马,已经被骑兵营全数诛杀了,一个不拉。”


    “那就好。”叶云岫漠然道,“今日将他们重新编队,下回哪个队再有逃掉的,就把那一队人全都杀了。”


    一言以蔽之,内部瓦解。她可没有那么多工夫去管教这些人,自己竞争、自己监督吧。


    降兵们纷纷变了脸色,一个个死死低着头,几万人的营地鸦雀无声。


    叶云岫随即下令:“叫他们列队,全部押回山寨,送到野猪岭去。”


    野猪岭,听这名字能是什么好地方。野猪岭是鹧鸪岭相邻的一座山峰,其实野猪岭上野猪倒是不多,不光野猪不多,连树木山林都比别的山头少,就是一座光秃秃的荒山野岭,山上最多的就是石头了,悬崖峭壁,怪石林立。这座山他们自己也去,正因为地形险峻,叶云岫每年都会有几次把队伍丢过去,做野外训练。


    谢让一听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他多少有点心中不忍,毕竟这些降兵跟匈奴人不同,降兵也都来自于中原百姓,追根究底,还不都是翼王造下的罪孽。


    谢让欲言又止,最终不曾开口,决定还是听她的。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叶云岫身上总有一种慑服万众的魔力。


    看看最初玉峰寨的那帮山匪就知道了,曾经胡作非为、打家劫舍的一帮山匪,被她虐得要死要活,在她手下练兵不知脱了几层皮,一个个却又对她惟命是从,硬是被她虐服了。如今那帮老班底的山匪,已经成为各营的骨干力量,各营的统领、队长几乎全部都是山寨的老班底。


    当天傍晚,三万降兵被一路押送回到山寨,赶去了野猪岭。叶云岫别的也不管,只是派出骑兵营守住山下,每天叫人往山上投放一万个馒头,便不管了。


    用她的话说,生死有命,各凭本事。


    三万降兵丢去野猪岭之后,陵州城外一下子安生下来,这场由翼王带来的战争终于消停了,除了换了个知府,换了一伙兵守城,百姓甚至没有感受到什么变化。


    新知府甚至比前任知府体恤百姓,上任的第二天,陵州盐价就从一百六十文直降到五十文钱一斤。老百姓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生怕哪天再涨回去,一时间城内纷纷排队抢盐。


    陈同升只好又贴出告示,言明盐价不会上涨,不必哄抢囤积。但是老百姓不信啊,该抢还抢,越说越抢,商铺前买盐的队伍反而排得更长了。


    谢让怕有人趁机投机倒把,从他们陵州抢了盐再贩卖到别处去,守城的先锋营就已经捉到过偷偷运盐出城的人了。


    于是谢让一招就治住了抢盐,次日他把盐价降到了四十文一斤。


    不行再降,原本他就是打算慢慢把盐价降到太平年间的二十文一斤,反正他家有盐矿,他的盐又不用什么本钱。


    城内抢盐的队伍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前一日抢多了盐的人懊悔不已,每斤足足多花了十文钱呢。从此陵州百姓不再抢盐。你说什么老百姓都不抢了。


    同时城门加强盘查,防止盐贩子走私出城。如此两日之后,谢让便把四十文一斤的盐价施行到陵州全境,同时为了防止走私,进行限购,每人每次最多只能买两斤盐。


    进驻陵州第四日,城门大开,之前过高的商铺赋税适当降低,且城郊菜农进城卖菜不再收税,城内因战乱而飞涨的米粮肉菜价格也随之下降。


    没几日之后陵州老百姓就发现,玉峰寨入主陵州之后,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并且陵州卫的兵也不会欺凌百姓。


    于是有人恍然大悟:哦,怪不得那么多流民都往柳河跑,人家柳河老百姓早就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了。


    在这个过程中,谢让把山货铺子摘了出来,表面上“周记山货铺”跟玉峰寨毫无关联,维持山货铺子独立,用以承担玉峰寨“买进卖出”的职责,他们现在要卖的少,私盐依旧由神威镖局贩运经营,而周记山货铺负责从各地购入大批的粮食、布匹,和其他一些所需的重要物资。


    在谢凤宁的执掌下,山货铺子还做起了药材生意,山货铺依托镖局,购入储备各种药材,同时也收购、销售当地出产的药材,也能给山民增加些收入。


    叶云岫则按她之前打算,把神威镖局剥离了出来,取消神威营番号统一为神威镖局,把镖局交给无忧子执掌。


    这么一来,徐三泰这个“陵州卫千户”就成了光杆司令。叶云岫把周元明任命为陵州卫副将,把五百先锋营并入陵州卫归他调遣,同时把原陵州卫七百多俘兵交给了徐三泰。


    这七百多归降的俘兵交给他了,怎么收服、怎么训练她不管,能用起来他就用,用不起来那是他没本事。


    徐三泰不愧是寨主一手带出来的,上任三天,一连三日的二十里越野跑,就把七百多人分成了两拨:老弱病残不堪用的,留一部分在卫所做杂役,搞后勤,其他的送去给特务营赵方做了个顺水人情,都去石泉庄干活晒盐去。


    剩下四百多资质尚可、还能调|教的,编入先锋营,以老带新,加强练兵,陵州卫也就扩充到了将近一千人,足够城中驻防了。


    期间谢让抽空见了陈同升推荐的陵阳县丞沈士骏一面,接触之后觉得此人可用,加上侧面了解,便让他做了陵阳县令。


    谢让忙,叶云岫看着没那么忙,实则也不轻松,如今她的兵力分散好几处,山寨、陵州、柳河、陵阳,还有负责盐务的特务营和神威镖局,都得她一手掌控,不是她原本想的那样只管打仗就行,许多事等她做主。


    翼王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却一夜之间兵败陵州,三万人马无声无息地就折进去了,这事情再一次让玉峰寨声名大振。


    翼王作何反应不得而知,反正在各方势力看来,玉峰寨果然深不可测,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兵力,又何来的财力养那么多兵。


    这玉峰寨自从横空出世以后,硬碰硬他们就没输过,只有旁人吃亏的。外界纷纷传言,玉峰寨兵马数万,如今加上翼王拱手白送的三万降兵,玉峰寨的兵力怕是要超过十万了。


    于是便有人猜测,玉峰寨寨主“谢允之”自己没有出任陵州知府,必然是要自立为王了。


    谢让听到这些传言后无动于衷。他其实压根没这想法。


    诚然,自从翼王入关、皇帝南逃之后,天下乱成一锅粥,自立为王的各方势力可不少,各种大大小小的“王”雨后春笋一般,一只手都不定能数过来。


    不过谢让还真从来没有这个想法,更加没有这个必要。之所以他没有自己出任陵州知府,那也是因为总得有人干活,陈同升身份合适,能力合适,谢让需要忙的事情不光一个陵州城,总不能活儿活儿都叫他一个人干了吧。


    眼下他只想庇佑一方,无心开疆拓土,实打实他们也就这么大的力量,这两年他们发展壮大的太快,沉下心来回顾,谢让反而希望缓一缓,发展壮大的太快也有一些弊端。


    如今他们足以自保,有能力庇佑一方百姓,那就把每一步都走稳了,夯实了才好。


    可是他这么想,有人不这么想啊。陵州府下辖四县,如今陵阳、柳河已经归入玉峰寨管辖,加上陵州府城,其他两县在陵州北侧,与荥州、临阳接壤,正好夹在玉峰寨和翼王中间。不过庞用三万大军被他们吞下后,临阳和荥州的兵力所剩无几,不成为威胁。


    余下茂山、固川两县瑟瑟发抖,就等着谁先来收割了。


    谢让没想去攻占这两个县,叶云岫更没兴趣。她的态度素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初攻占柳河县那也是因为柳河县令好死不死地跑来剿匪,但凡能让她安生舒服的过日子,她才不想多管闲事。


    结果他们进驻陵州的第六日,茂山县县令坐不住了,自己跑来了,跑到陵州府衙,先求见的陈同升,说他想要投靠归顺。


    这茂山县县令名叫赵封,跟陈同升既然是同僚,之前就认识的。陈同升一听说赵封来归顺,忙请他进来。赵封一进来就正正经经地行礼拜见“陈知府”,陈同升忙起身扶了一下,请他坐下叙话。


    听赵封说完来意,陈同升笑着赞了一句:“赵大人深明大义。”


    赵封苦笑,不深明大义也不行啊,刘炳就是个摆在眼前的例子,前任知府大人都没落到好果子吃,何况他这么一个小小县令呢。且茂山县一边紧挨着柳河县,一边靠着陵州,翼王哪天能来不知道,玉峰寨要是想打茂山县,随时随地都行。


    所以还不如自己赶紧来归顺,还能落个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要说这赵封,也是个聪明人。


    陈同升道:“赵大人稍坐,我得先去禀报给大当家和寨主,为你引荐。”


    赵封一把拉住他,问道:“知府大人,看在咱们同僚多年的份上您先指点指点下官,咱们这位玉峰寨首领,到底是男是女,性情如何,他可有什么喜好、忌讳?”


    陈同升笑道:“你既然归顺咱们玉峰寨,就不用管官场上那一套,不必揣度讨好首领,你只要尽心办事、把百姓放在心上,大当家和寨主自会认可你。”


    赵封频频点头,陈同升想一下又笑道:“不过……还是有一点要告诉你的,咱们大当家是个好性情,宽仁端方,但心如明镜,咱们寨主那边,切记少说废话,寨主言语不多,但说一不二,千万不可敷衍她。”


    赵封惊讶问道:“原来大当家和寨主是两个人?那……那他们到底谁为主啊?”


    陈同升但笑不语,想当初见到这对如此年轻的小夫妻他是何等惊讶,不妨让赵封也惊讶一回。


    果然,得到召见后,赵封一进厅堂就差点失了态,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参拜。


    谢让对赵封主动归顺十分高兴,勉励赵封一番,然后看向叶云岫。


    叶云岫懊恼,她哪知道忽然又多了一个茂山县,她手里的兵力都有安排,一时之间哪有兵力去驻防茂山。


    可是没办法,人家来都来了,以后茂山也归入他们的地盘了,总不能不管。叶云岫斟酌一下,最终决定将张保的卫戍营二营五百人派驻茂山县。


    千头万绪忙下来,从三万降兵被丢到野猪岭之后,叶云岫也没管也没问,好像忘了这事似的。一直到第七天,她才终于跟谢让说,明日去野猪岭瞧瞧去。


    “我陪你回去?”谢让问。


    “不了吧。”叶云岫看着他揶揄笑道,“我怕你心软。”


    第二日一早,叶云岫只带了木兰营,骑马回山寨去。天色近午,来到野猪岭山脚下时,马贺闻讯跑来迎接她。


    “这几日可还有人闹事?”叶云岫问了一句。


    “没有。”马贺咧嘴笑道,“属下率骑兵营一直守在山下,就按寨主吩咐的,除了每日上山投放一万个馒头,别的都不管,随他们自己折腾去。”


    叶云岫微一点头,马贺便头前带路,引着叶云岫登上一处简易搭建的瞭望亭,从这里看去,山上并无异常,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什么动静。


    然后马贺把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呼哨,顿时,整个野猪岭似乎都骚动起来了,很快,许多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降兵从山上冲了下来。


    大热的天,这些人不管不顾地从山上冲下来,马贺一挥手,骑兵营便把一筐筐馒头搬了过去。降兵们像一群饿了许久的野兽,跑得快的扑上来就抢馒头,抢到了赶紧往嘴里塞,吞得慢一慢,可能就被旁人又抢了去,为了抢一个馒头,降兵们挥拳相向,厮打成一团。


    木兰营的姑娘们纷纷看呆了,叶云岫却十分满意。


    马贺在旁边笑道:“寨主的法子真管用,这几日老实多了,山上有溪水,草根树皮都吃上了,但凡别矫情应当也饿不死人,不过一个个如今为了一口吃的,亲爹都不认,互相防备殴斗,防着别人抢食,防着别人逃跑连累他,别说再有人撺掇串联他们反抗了,这会儿便是翼王亲自来了,估计也没人理他。”


    叶云岫漠然不语。人么,首先是动物属性,吃饭睡觉,生物本能,谁也逃不过。


    “明日先不要投放馒头了。”叶云岫道,“跟他们说,明日起他们自己定个章程,比武定输赢,但要你们发了号令才能比,禁止私自斗殴,赢了的有饭吃,输了的继续饿着。若是还有人不听号令,私自斗殴抢饭吃的,就给我吊到树上去,吊满十二个时辰。”


    “是!”马贺兴奋不已。


    等叶云岫离开后,马贺回头瞅一眼还在厮打肉搏的降兵们,不禁缩了缩脑袋,小小声跟旁边的手下说道:“以前寨主亲自带咱们练兵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够狠,现在想想,寨主对咱们真是菩萨心肠。”


    第69章 第 69 章  针锋相对


    叶云岫在山寨住了一晚,顺手处理一些山寨的事务。


    相对于陵州府衙,她还是喜欢山寨的这个小院,山间少有喧嚣,空气都更清爽,这时节山上开满了野花,小院墙上就有一株那么大的野蔷薇,开了许多紫红的花朵,谢让亲手种下的葡萄藤也爬上了架。


    谢让那时说,等葡萄藤爬上了架,就在架下给她搭个秋千。叶云岫那时还惦记着什么时候能结葡萄,如今藤上的绿叶间已经有几串小小的青果子了。


    如今两人都忙,平日里一天忙碌下来,回到小院便全然放松下来,随时都可以在山间散散步,躺在院里竹椅上纳凉,舒服惬意得很。


    叶云岫和谢让两人的想法一致,等陵州府的局面平稳下来,他们大约更多的时间还是会住在山寨,不光是喜欢这里,山寨毕竟是大本营,是他们的根基,大部分兵力都在这里,也便于日常练兵和掌控。


    不过眼下陵州还处于过渡期,忽然有加上个茂山县,两人恐怕还得再在陵州留一阵子。


    翌日上午,叶云岫睡足吃饱心情不错,又去野猪岭看了一回。三万降兵一连被虐了这七八日,早已经没了最初的心气儿,听话得很,骑兵营的哨声一响,三万人就狂奔下山,马贺喝令他们列队。等叶云岫的身影刚一出现在瞭望亭,几万人瞬时静了下来,几万双眼睛望着她,目光里满是惊恐畏惧。


    叶云岫懒得开口,示意马贺开始。


    马贺宣布了叶云岫的最新决定:大比武,赢了就有饭吃,且每日里赢一场就有一个馒头,赢几场奖赏几个馒头,赢两场以上的还能吃上粥和小菜。降兵们一听,顿时兴奋起来,一个个狼崽子似的目露凶光,琢磨着要怎么打赢。


    马贺同时也宣布了一个最新“福利”。马贺大声道:“咱们寨主心软,纵然你们那日躁动惹了寨主生气,可寨主还是怜悯你们的,寨主已下令,从即日起山上提供洁净的饮水,不过你们要派人自己下山来挑,水里给你们放了盐,谁都可以喝,输了的人也可以喝。”


    这其实是叶云岫昨天才想到的,七日来能抢到馒头吃上饭的,左不过是那些更强的降兵,体力好,跑得快,还得能打得赢,而那些抢不到的就只能在山上吃草根,喝山溪水,但这些人一样都补充不到盐分,这时节天气热,人体水分流失多,几天不吃盐人就该身体乏力了。


    若是长期不吃盐,她怕真的把这三万降兵玩死。


    降兵们七八日来饿得两眼发绿,如今一听说可以喝到盐水,很多人高兴起来,被虐得太狠,这会儿一碗盐水就十分安慰庆幸了。


    所以这收服降兵,就如同熬鹰,你得慢慢熬他。之前是灭其斗志,接下来应该要逐步训练他们的服从性了。


    谢让之前已将这些降兵全部登记造册、记录在案,并将他们按照山寨的建制打乱重新改编,宣布完这些,马贺便让骑兵营的人按照名册点人,被点到的人大声答到,重新列队,每十人为一什,指定一名什长,每一百人为一队,也指定一名队长。


    得益于叶云岫的“扫盲学堂”,他们最初两营四百人的老班底,基本上个个都能识字,如今都已经是各营的骨干了,最不济的也能混个什长。


    三万人,一个一个点得到什么时候,所以马贺挑了骑兵营认字又嗓门大的,两人一组,十几个组一起点,场面一时间乱哄哄的。人太多,估计至少得一半天能完成了。


    叶云岫没了看下去的兴致,便吩咐马贺,完成后先在各队之中进行比武,他们也不用管别的,放手让降兵们自己比去,骑兵营每队安排一人监督和记录结果,只负责发放奖励的馒头就好。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在这个内部比斗的过程中,重新建立新改编队伍的秩序。


    “就这么给我比上一个月,每日都比。”叶云岫道,“记住了,凡是不听号令、私自比斗或者抢饭吃的,一律严惩,每日下午放饭的时候召集起来,就当着全体降兵的面做出惩罚,都给我吊到树上去。”


    “是!”


    马贺那个乐呵,嘴角压都压不住了,都说翼王的兵如何如何厉害,久在北方边关,征战沙场,长期跟匈奴人打仗,翼王带兵有方……呵呵,他还就不信了,碰上咱们寨主,还不是一个个治得服服帖帖。


    话说回来,叶云岫挑了马贺的骑兵营来管教这些降兵,还不是因为马贺这厮够凶够勇,连他一手带出来的骑兵营也难改浑身的悍匪习性。


    叶云岫吩咐完,便自顾自下了瞭望楼。她回山寨歇了个晌,等日头稍稍下了凉,才带着木兰营回陵州。


    她回到府衙,谢让却不在,说是带着陈同升去了茂山县。谢让知道她今日回来,给她留了话,说他天黑前回来,今日晚间他们一起回外祖父那里用饭,周元明也回去。


    他们进驻陵州这么多天,各人都回去看望过外祖父,但匆匆来匆匆走,三个人就没齐过,从去年年后周元明上了山,一家子就没团圆过了。


    接下来叶云岫也没什么事情,就回她和谢让暂时在府衙的住处休息一下,等着谢让回来。


    日头西落,谢凤宁从铺子里回来,便特意绕道府衙来接叶云岫一起。凤宁不会骑马,也没让人套车,反正路不远,就一路步行过来。


    她走到府衙门口,正打算叫人进去知会叶云岫。恰好徐三泰从里头出来,见了她忙走了出来。


    “谢姑娘。”徐三泰快步过来,笑道,“谢姑娘来找寨主?我带你进去。”


    凤宁也笑道:“我在这等二嫂,就不进去了。”这里到底是陵州府衙,守卫森严,凤宁嫌麻烦。再说为了行事方便,谢让把山货铺子剥离出来,她随意出入府衙也不太好。


    徐三泰笑道:“寨主在里边呢,不过大当家还没回来,周统领今日留守卫所,还要半个时辰才能下值。”


    “不管他们。”凤宁撇嘴道,“我跟二嫂吃饱了就行。”


    徐三泰不禁笑起来,提及周元明今日特意嘱咐了他,拜托徐三泰酉时正务必来卫所换他轮值,表哥有令,要他一起回家陪祖父吃个团圆饭。


    他们才刚接手陵州城,卫所又有几百的降兵,不敢大意,因此徐三泰和周元明两人也不轻松,总有一人要留在卫所坐镇、随时处置反应,另一人巡查守城。


    两人闲聊几句,凤宁叫徐三泰先去忙,徐三泰便说他这就回卫所换周元明下值。


    徐三泰刚走,凤宁正打算叫人进去知会叶云岫一声,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凤宁!”


    谢凤宁转身看去,有个碧色衣裙的女子一溜小跑过来,凤宁认出来竟然是谢凤歌。


    一晃两年多,自从当日老王氏要将她嫁入王家,谢让为了护她触怒祖母老王氏“自请流放”之后,凤宁就再没回过谢家,不久后在谢让安排下,凤宁和外祖父就搬家了离开了白石镇,这么久不曾见过谢家的人了。


    谢凤宁惊讶片刻,谢凤歌跑到跟前,打量着她问道:“凤宁,还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大堂姐,许久不见。”谢凤宁心中叹气,她自然也知道谢宗的事情,不用猜也猜到谢凤歌为何会到府衙来。


    “凤宁,你认识府衙的人?”谢凤歌急切问道。


    “不认识,路过说句话罢了。”凤宁道。


    谢凤歌哪里肯信,分明两人刚才言笑晏晏,十分熟悉的样子。


    谢凤歌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大堂姐,你有事就在这里说吧,天色不早,我还急着回去呢。”凤宁说道。


    谢凤歌嗤声道:“许久不见,你这丫头也学会搪塞长姐了。我叫不动你,四叔在那边呢,你总不能连四叔也摆脸子吧。”


    谢凤歌指了下府衙斜对过的拐角,果然看到有两个男子站在一家茶楼门口,其中一个冲她们招了招手。


    谢凤宁略一犹豫,便不动声色地跟着谢凤歌走了过去。那两人一个是四叔谢宸,另一个是谢诚。


    凤宁走到跟前微微福身行了个礼,问候道:“四叔安。”


    “凤宁,还真是你,你这丫头怎会在这儿?”谢诚叫道。


    谢宸皱眉瞥了谢诚一眼,说道:“宁姐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坐着说。”


    凤宁跟着谢宸上了楼,几人坐下叫小二换壶新茶来。谢宸解释道:“方才我和你大堂兄、大堂姐在这里喝茶,恰好看见你过来,瞧着像你。宁姐儿,这两年你一切可好?”


    凤宁说一切安好。谢宸又问:“你怎会在这里?”


    凤宁道:“外祖父搬家住在这城中,我跟着来照顾外祖父。”


    谢宸叹道:“原来你们也搬来了陵州,你外祖父可还好?”


    “外祖父身体康健,谢四叔挂念。”凤宁道。


    两人寒暄几句,谢凤歌和谢诚在一旁听得着急,谢凤歌抢着问道:“凤宁,你来府衙干什么,你认得府衙的人?”


    “不认识,路过。”凤宁说道。


    谢凤歌道:“你少来瞒我,方才那人身上穿的是青色武将官服,可是新任的陵州卫千户?”


    “可能是吧。”凤宁平淡说道,“我真不认识,外祖父在城中开了个小铺子,我在铺子里帮忙,这些官差兴许是见过我的,仅此而已。”


    谢诚嗤声道:“我明明见你们说话很熟络的样子。”


    “大堂兄哪里见着熟络了?”凤宁反唇相讽道,“大堂兄就没跟年轻小女儿家搭过话吗?他是个官差,又是个年轻男子,见了我一个姑娘家过来说笑一句,我能怎样?”


    凤宁也不主动问,谢宸说道:“宁姐儿,你大伯父回来了,你知道吗?”


    凤宁摇头说不知,问道:“大伯父回来了,那我父亲呢?”


    谢宸解释了一番,说北方边关一乱,他们那些流放发配的犯人们也没人看管,谢宗就回来了,只是谢宏腿疾不便留在幽州治病,应当也快回来了。


    凤宁点点头,一笑说道:“原来如此,大伯父就自己先回来了。”


    这话就有些尴尬了,谢凤歌忙说道:“那不是二叔要养病么,父亲临走也托人照应他了。”


    谢宸道:“今日我们来,是想探望你大伯父,府衙也不知为何,把你大伯父抓了进去,都关了七八日了,也不说哪天放人,也不许我们探监。”


    凤宁心中好笑,故意问道:“无缘无故,府衙怎么会抓大伯父,大伯父犯了什么事?”


    谢凤歌道:“他能犯什么事,你大伯父都是被冤枉的,他们如今是兵匪一家,颠倒黑白冤枉人,还不是给他捏造的罪名。我们谢家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他们竟敢这样,连探监都不许,好歹让我们先见着人吧。”


    谢凤歌顿了顿,说道,“宁姐儿,你既然能跟那新任的千户说上话,能不能跟他求个情,把你大伯父放了吧,他一介文人,年过半百了,你忍心叫他关在牢狱里吗。你去找那位千户大人求个情,他既然跟你搭话,你去求个情,好好跟他说说,他必定是愿意通融的。”


    凤宁不急不躁地反驳道:“大堂姐这话说的,怎么叫我忍心把他关在牢狱里,又不是我把大伯父关进去的。我听说新任的知府官声很好,若大伯父真是被冤枉的,审理清楚应当就能放出来了,若是大伯父真犯了事,那谁也没法子,你急也没用。”


    谢凤歌气道:“你这丫头,几年不见也敢拿这套来敷衍我。”


    凤宁这几年掌管山货铺子,几分泼辣劲儿还是有的,冷笑道:“大堂姐也别拿这套来拿捏我!”


    谢凤歌气得变脸,忍了忍又缓和口气哄道:“宁姐儿,你就帮忙想想办法吧,你帮着说句话试试,又没要你怎样。小时候你大伯父那么疼你,他这把年纪关在牢里多可怜,也不要你做别的,你就去求求刚才那位千户大人,起码让我们进去先探个监,宁姐儿啊,那可是你亲大伯父。”


    凤宁道:“大伯父没犯事自然无事,他若真犯了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别说是我大伯父,便是我亲爹我也没法子,衙门又不是我家开的。”


    “你!”谢凤歌素来跋扈,仗着是长姐以前就经常欺负家中姐妹,性子哪里耐得住。谢凤宁以前可不敢跟她顶半句嘴。


    谢凤歌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她骂道:“死丫头,我跟你好话说尽也没用是吧,没良心的白眼狼,谢家白养了你了,你还是不是姓谢的?”


    凤宁也腾地站了起来,冷笑道,“我没良心?你们亲生的儿子闺女没办法,逼着我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侄女去救他?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那本事,你谢凤歌有本事,那是你亲爹,你这就跪到府衙门口喊冤去!”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谢宸脸色难堪,连忙抬手制止两人。


    谢凤歌抬手砸过来一个茶杯,骂道:“谢凤宁,你跟你那个二哥一样,白眼狼,没良心!”


    凤宁身上被溅了茶水,一怒之下劈手也泼过去一杯茶,毫不相让地骂道:“谢凤歌,你跟你那个娘一样,你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


    眼看两人就要撕扯起来,店门一开,孟姚腰挎长刀走了进来,环视店堂一眼看到谢凤宁,立刻走过来抱拳行了个礼,殷勤笑道:“谢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第70章 第 70 章  我就不能把它铲得远远的?


    “谢姑娘,原来你在这里。”


    孟姚一身利落的玄青劲装,腰间挎着长刀,背上背着弓箭,叶云岫没有给木兰营统一服饰,她喜欢看女兵们姹紫嫣红,但腰刀和弓箭是标配。这身装束,便是再眼拙的人也该看出来,必然不是寻常女子。


    “这是……怎么了?”孟姚瞧了一眼地上摔碎的茶杯,目光划过谢凤歌身上被泼的茶水,笑容丝毫未变,不动声色地问了谢凤宁一句,“这几位是……”


    “没怎么。”谢凤宁一笑,慢悠悠说道,“这位是我大堂姐,嫌我这个妹妹不懂事,教训我一下而已。”


    孟姚何等聪明的人,闻言也笑笑说道:“原来如此,大堂姐可是教训完了?谢姑娘可以走了吗,我们主子还等着谢姑娘呢。”


    谢凤歌好歹有点见识,见了孟姚这身装束本能收敛了些,没敢再撒泼,打量着孟姚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我们主子的名号,不是什么人都能问的。”孟姚道。


    谢凤歌脸色一变,终究没敢造次,色厉内荏说道:“这是我们家事!”


    凤宁笑笑:“抱歉,这是大堂姐的家事。”


    谢诚皱眉道:“宁姐儿,你不要咄咄逼人,我们明明是求你帮忙而已。”


    “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么求人帮忙的。”孟姚刻意扫了一眼桌上泼溅的茶水,笑着问道,“谢姑娘,可需要属下帮忙?”


    “倒也不必,你若出手,万一我再被扣上忤逆的罪名。”凤宁冲谢宸福了福身,恭谨有礼地说道:“四叔,侄女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谢凤宁说完转身就走,孟姚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跟了上去。


    留下三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走掉了。谢凤歌气得不行,一挥手把桌上的茶壶扫到地上,砰一声。


    “什么东西,如今连她谢凤宁都敢欺负我了!想当初他们整个二房都得看我脸色!”谢凤歌恨声骂道。


    茶楼小二一路小跑过来,连连作揖:“各位客官,不要动怒,不要动怒,小店小本经营,您看这茶壶……”


    “滚!”谢凤歌恶狠狠骂道。


    小二不敢惹这般气急发疯的妇人,转向谢宸作揖道:“客官您看这……咱们店里奉公守法,您看离衙门这么近……”


    言下之意,不赔钱人家要报官了。


    谢宸深深叹气,看一眼谢诚,谢诚装死,谢宸无奈,掏银子赔钱。


    谢凤宁和孟姚出了茶楼,谢凤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二嫂知道我来了?”


    孟姚道:“寨主不知,是徐统领叫人知会属下,说姑娘等在门口,我出来没看到姑娘,就往这边寻了寻。”


    “我二哥回来了吗?”


    “还没。”孟姚道,“大当家交代过酉时正之前会赶回来,应当快了。”


    凤宁叹气,望了一眼府衙大门说道:“那我还是先回去吧。你想个办法,把他们赶走,别让他们赖在府衙门口。”


    孟姚道:“姑娘不喜,直接叫人赶走就是了,但凡姑娘发个话,自有人帮您料理妥当,难不成还怕了他们。”


    凤宁叹气,她不是怕这些人,她是怕他们打着谢家人的旗号,给二哥二嫂丢人。


    他们不要脸,旁人还得要脸面呢。若是让他们等在这里,回头万一他们看到二哥二嫂,以谢凤歌的脾性,没准就能在府衙门口撒泼闹腾起来,丢的是谢让的脸面,谢家列祖列宗的脸都得丢光了。


    想当初谢凤歌这个尚书府嫡长孙女何等骄傲,那时还只是跋扈,自从被伯府休了之后,手里剩下的嫁妆除了被亲娘和弟弟算计,还不够她自己挥霍,如今的谢凤歌越发歇斯底里,疯婆子一般,简直不可理喻。


    这是家事,孟姚守着分寸没再说话,便送了谢凤宁离开,扭头就叫了几个衙役去那茶楼里巡查。衙役们借口搜查逃犯,把谢凤歌和谢宸、谢诚三人好好盘问了一番,又去询问掌柜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衙役一来三人本来就心惊,谢凤歌是疯婆子,可谢诚不疯,谢诚窝里横能有十分的本事,遇上衙役剩不下一分,赶紧把谢凤歌拉走了。


    姐弟两个临走还嘱咐谢宸,叫他赶紧想想办法把谢宗捞出来。


    谢宸也愁,他一个本就窝囊的人,从前是吃软饭,靠的范氏娘家,陵州这些官员多多少少还得给范家几分脸面,可如今皇帝南逃,范家也跟着皇帝跑了,他和范氏自己都没了倚仗,别说捞人,自家日子都没着落了。


    谢宸回到家中,范氏见他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冷笑道:“怎么,让人给轰出来了?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叫你不要去趟这个浑水,你非不听,自找麻烦。”


    谢宸无奈道:“你说得轻巧,那是我长兄,我嫡亲的大哥,我如何就能不管了?”


    范氏嗤笑:“那你就好好管。”


    谢宸语塞。


    范氏道:“我早跟你说了,这件事板上钉钉,不会再有转圜了,你就是求到陵州知府都没用。你还真信了你那侄子侄女的说辞,你那位好大哥什么也没干是被冤枉的?你家大房是个什么德性你自己不知道么,他若不曾做下不可饶恕的罪责,人家就不会抓他。”


    谢宸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什么,左右是你家的事情。”范氏嗤笑一声。


    范氏自然心中有数,她以前还不能断定谢让和叶云岫是玉峰寨首领,但也猜到必有关联,后来玉峰寨攻占柳河,“谢云芝”的离谱说法传遍天下之后,范氏差不多也就猜到了几分。


    谢家人都以为谢让带着叶云岫远走高飞了,但范氏却清楚知道他们一直都在陵州。想想也是,以谢让的才学和叶云岫的本事,这小夫妻若是去了玉峰寨,怎么可能会屈居人下。


    然后这次玉峰寨击溃翼王大军、进驻陵州之后,谢让百忙之中虽没能亲自过来,却也特意派了人来安抚问候范氏,还送了礼物。


    所以范氏心里明镜似的,谢宗谁抓的?而今整个陵州都在谢让掌控,谢让若是不下这个令,试问陵州地界还有谁敢抓谢宗。


    以谢让那样的性情为人,都能把他嫡亲的大伯父抓起来,那谢宗必定是做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古来大家族重视嫡长子孙,谢家也是如此,谢宗作为嫡长子,又生了嫡长孙,加上谢凤歌早年高嫁春风得意,大房一家素来是备受重视,占尽资源和偏爱,生生把大房一家给宠得不知所谓,对家族兄弟颐指气使惯了,似乎整个谢氏家族都该围着他们转。


    范氏瞥着谢宸嘲讽笑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好心劝一句,夫君若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可千万别跟着你那大侄子、大侄女丢人。”


    …………


    孟姚亲自把谢凤宁送到巷口,回来后见了叶云岫,便如实都跟她禀报了。


    叶云岫对此无感,谢家若要丢人,那也是丢的谢让的人,叫谢让自己管去。


    作为叶云岫来说,从小跟着养父在废城孤堡中长大,别说亲戚家族了,连个邻居都没见过,她是实在无法理解古人大家族这些理不清的关系。


    叶云岫这会儿的心态,甚至暗搓搓巴不得谢家人闹腾起来,最好闹得谢让焦头烂额、丢尽颜面,他那个性情才能狠下心来。


    她想了想,她木兰营的女兵人太少,凤宁差不多都脸熟,便跟孟姚说道:“你去跟徐三泰说一声,叫他安排两个人手暗中保护凤宁,不用给凤宁知道。”


    “是。”孟姚好奇笑道,“寨主为何不安排给周统领?”


    “关心则乱。”叶云道,“元明那性子,若是让他知道有人欺负妹妹,他少不得天天跑去守着,没准碰上谢家人他敢直接弄死。”


    孟姚憋笑道:“周统领真能那么莽撞吗?”


    叶云岫一笑,他倒不是莽撞,他那是妹控护短。


    在叶云岫看来,周元明活脱脱就是一个哥控、妹控,听不得谁说他表哥和表妹半个不字。


    谢让果然在酉时回来了,洗漱一下换了件衣裳,便和叶云岫出门去外祖父家。两人今晚打算就在那边住下了,索性一起坐车过去,亲卫营也安排了人手暗中护卫。


    这倒提醒了谢让,他们住在陵州就必然经常出入外祖父家,万一让人钻了空子。


    陵州城是他们的地盘,也不必长期安排暗卫,外祖父家眼下有个看家护院的家仆老林,人看着还可靠,谢让便决定再挑一个合适的人手,就以家仆的名义安排在那宅子里。


    他跟叶云岫一说,叶云岫便笑着说她刚刚才给凤宁身边派了两个人,然后便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谢凤歌和谢诚跑来想要探监捞人的事情谢让早就知道,就是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探监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巧,被凤宁遇上了。


    于是谢让默默决定,近日他们出入府衙最好还是坐马车吧,又吩咐下去,叫府衙值守的兵士留意一些,闲杂人等禁止靠近,看到了就轰走。


    “你就这么怕他们?”叶云岫好笑问道。


    “不是怕。”谢让叹气,想了想打了个比方问道,“你走在路上瞧见一坨脏东西,你是一脚踩下去,还是绕开?”


    “……”叶云岫道,“我就不能把它铲得远远的?”


    谢让喟叹,有些事她大约无法理解,其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


    “你不懂,你说我为何不声不响把他关起来,你信不信,若是大伯父的事情张扬出去,与谢家、与我们的名声都没好处。”


    血亲牵扯最是头疼,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是说假的,谢家出了败类,连累的是整个谢氏家族的名望。就好像当初祖父谢信位居朝堂,整个家族随之鼎盛,谢信一个人走错了路,整个家族陪着他倒霉。


    所以自古以来,大家族的阴私脏污都笼在皮子底下,撑起一张华丽的面皮。


    世人多冥顽,一部孝经治天下,谢宗又占着亲长的名义,就像父母不慈,你却不能不孝,老王氏纵然作践自家孙女,硬是要将亲孙女嫁给她那不成器的废物侄子,规矩伦理世道却通通都站在老王氏那边。


    就因为她是尊长,她有权做这个主,仿佛为人子孙就不是人了。


    眼下他若公然处置了谢宗,全天下都能骂他冷血无情、罔顾人伦。


    说白了也只是政见不同,翼王的出身名头甚至比他们来的还正统一些,他们才是世人眼里的山匪强盗。胜者王侯败者寇,若将来翼王真能登上皇位,谢宗就是从龙之功,而他谢让就是贼寇谋逆。


    这世道,他早已经看透了,小小年纪才会心如止水,甘于平淡,繁华如过眼烟云,这世间皇权之下,皆为蝼蚁。上至达官显贵,下至百姓贱民,还不一样朝不保夕。


    那时外祖父甚至担心,等哪一天外祖父故去、凤宁嫁了人,他在这世间再无牵绊,会不会遁入空门。


    只是如今,他有了叶云岫。他们被这世道一步步推到如今的位置,再无退路,也只能努力自保,放手一搏。


    有了云岫,他才知道人这辈子,还可以换一种更快意的活法。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嗒嗒作响,车内晃晃悠悠,叶云岫歪歪扭扭地躺在靠背上,很难想象这么个率性随意的小女儿家就是外头叱咤风云的“玉峰寨寨主”。谢让牵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把玩她纤细的手指。


    “怎么了?”叶云岫问。


    “没怎么,”谢让笑道,“就是忽然觉得,有你真好。”


    叶云岫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这人,冷不丁一下子,怪怪的。


    她懒得把手抽回来,随便他手指手心地轻轻按揉,索性再指挥他捏捏胳膊,捏捏肩膀。


    外祖父家的这顿团圆饭可不容易,屈指算来时隔一年多了,上一回的团圆饭还是在他们攻占柳河那一年的年前。最高兴的大概就是外祖父了,老人上了年纪,守在家里看着他们一个个忙,听着他们弄出那么大动静,整日打打杀杀,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好在老人家身体还健朗,谢让便笑着跟外祖父说,趁着他老当益壮,不如再请他出个山?


    外祖父一听,哭笑不得道:“胡说八道,我这年纪出山还能做什么?”


    谢让笑道:“还真没跟您说笑。我这几日琢磨着,石泉庄那边地方不够,庄子里那一百多户,原本都是山寨的老住户,须得照顾好了,我打算将他们搬到城中,以后可能还有府衙和卫所的家眷也要安置。”


    “这么一来,这些人家的孩童就得在城中办个学堂,我们请两个先生,外祖父闲来无事,就去帮我看着些,当个馆主可好?”谢让笑道。


    私盐是他们的一大收入来源。谢让其实早就有这想法,盐场原本的地方太小,特务营营房也不太够,且庄子里住户和特务营日常也会互相干扰,索性整个庄子都做盐场来用,只作为特务营的驻地,看守管理也方便些。


    当然,若是这些住户不愿意搬入城里,也可以选择搬回山寨,当初将他们搬去石泉庄,主要是那时山寨力量薄弱,为了保护这些老弱妇孺。如今他们山寨地方足够大,四座山头,老住户们可都是玉峰寨的“元老”,他们想搬去哪儿都行。


    至于叫外祖父去当学堂馆主,则是他一时兴起,外祖父考过秀才,做这事合适,谢让主要是见外祖父整日一个老人守在家里,有些闷得慌,全当叫他每日出去走走了。


    果然,外祖父一听就点头答应了,还说不用请两个先生,他来教,他早就想办个私塾、教几个蒙童,还省得整日无所事事。


    谢让日常不饮酒,不过每次来了外祖父这里都会陪他小酌几杯,周元明也难得的获准喝了两杯。叶云岫在桌上坐着呢,叫他喝他也不敢喝多。


    叶云岫和谢凤宁不喝酒,两个女孩儿家喝的酸梅汤,还弄了一碗蜜渍青梅来吃,她俩吃的不嫌酸,看得旁人口齿生津。


    周元明夹起一颗梅子咬了一口,皱着脸把剩下半颗丢了,笑道:“小女儿家是不是口味奇怪,你们真不嫌酸吗?”


    凤宁说:“关你什么事,你口味才奇怪呢,我们不嫌酸。”


    叶云岫却说:“可它明明是甜的呀。”


    周元明夹起一颗就往谢让嘴里塞,笑道:“你让表哥尝尝酸不酸!”


    谢让一不留神被他塞了一颗,面色淡定吃了下去,吐出核笑道:“还行,酸甜的。”


    周元明一脸不敢相信,怀疑表哥被什么附体了。


    外祖父看着他们笑闹也跟着乐呵,迟疑一下问道:“让哥儿,以后你们是不是能在陵州常住了,元明和宁姐儿也到了年岁,你看他们两个的婚事,是不是挑个日子给他们完婚?”


    谢让立刻抬头去看那两个。


    周元明看看凤宁,凤宁也看着元明,两人对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外祖父,宁儿还小,再说我们都快忙死了。”凤宁说道。


    “就是就是,”周元明也立刻附和道,“你看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也刚刚进驻陵州,眼下哪有工夫。”


    谢让看了一眼叶云岫,叶云岫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


    于是谢让顺水推舟,笑道:“外祖父,既然他们两个都这样说,就随他们自己吧,两个都不是小孩子了,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外祖父便没再提,老人素来睿智,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都大了。


    几人这一晚都歇在了外祖父家,难得安逸一回,第二日一早吃了饭,各自出门去忙。


    周元明走的最早,酉时就起来走了,饭也没吃,说是街上随便凑合两口,凤宁也懒得管他,只叫小福给叶云岫和谢让做些可口滋润的。


    所以叶云岫一早起床,就吃到了鲜美的鱼汤馄饨,凤宁还叫人买了炸香油果子。


    临走时叶云岫问了凤宁一句:“谢凤歌他们会不会再来烦你?”


    “应当不会吧,你不用担心。我还不至于怕了他们。”凤宁笑道,“倒是你和二哥防着些,我怕他们又去府衙守着。”


    叶云岫笑道:“谢凤歌应当不敢来烦我。”这一点她很有自信。


    凤宁叹气道:“癞|蛤l蟆爬脚面子,不咬人它膈应人。”


    谢让叮嘱道:“府衙这边我已做了安排,若是他们再出现,你不必理会,我会叫人处置。”


    凤宁铺子里开门不用那么早,最后一个出的门,巳时初才到了铺子里。


    张顺和焦平如今也忙,要负责大宗的买卖,经常要去外地,留在铺子里的时间就少了,铺子里又雇了两个伙计。凤宁到的时候,两个小伙计已经把铺子里收拾打扫完毕,开门做生意。


    凤宁才坐下喝了杯茶,门口伙计一声招呼,谢凤歌推开小伙计走了进来。


    谢凤歌面上笑盈盈道:“不必招呼我,我是你们掌柜的大堂姐,自家人。”又向凤宁扬声笑道,“宁姐儿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了,你真厉害,竟做了这么大的生意。”


    凤宁面无表情放下茶杯,也没起身招呼,等着看谢家大小姐今儿这戏要怎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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