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给你,你要的东西。”五郎按照二百的交代折返鸣神岛乔装将柊千里的那件重绢打卦卖给九条门下的当铺,转身又从二手旧货铺淘换出两身巫女的衣裳带回镇守之森。
“劫持”事件才刚刚发生,消息没那么快传开,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镇守之森是个好地方,林木茂盛人迹罕至,非常适合杀人放火或是密谋毒计。二百接过巫女服展开看看,取出其中一套交还给五郎:“愣着干嘛?穿上跟我走。”
“啊?”五郎看看裙子又看看二小姐,迷惑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我穿?”
不是,我堂堂海祇岛反抗军大将,你居然让我穿巫女服?
真的假的?
“不然呢?你就这个样子在外面乱晃,信不信勘定奉行的私兵半小时后就能堵到面前?”她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的看看对方露在外面遮也遮不住的尾巴,收回视线冷笑着绕到茂密的灌木后窸窸窣窣把洋裙换成巫女服又盖上头纱。
要不是他这明显到不能更明显的特征,哪里用得着借影向山的名头——八重神子是个狐妖,这“巫女”是个犬妖,狐妖用犬妖做巫女很合理吧,反正都是犬科嘛!
五郎本来是不想穿女装的,但是眼下不按照她说的去做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反正是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去抓柊千里了,也许珊瑚宫大人早已看到这个结果是以才会让他自由行动……
“二小姐”的建议是让他们化整为零尽快撤离,五郎认为她说得没错。又双叒叕为了不空着手回去显得太寒酸,他决定跟她去看看那批冶锻材料——来都来了,能采购到冶锻材料也好啊,总不能让反抗军扛着木棍和锄头与幕府军作战吧!
二百换好巫女服,顶着薄纱走出灌木丛,看到少年还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抬脚往他小腿上轻踢一记:“快点啊!”
“……你!算了!我不和你计较!”他含着两包眼泪磨着后槽牙换上巫女服,兽耳和兽尾格外显眼。
“盖上面纱别开口,跟我走。”二百帮他调整了一下裤脚,两人并肩走出镇守之森直奔离岛。
在稻妻,巫女是份相当体面且清贵的职业,象征着八重神子与鸣神的脸面。因此穿着巫女服在外行走的年轻姑娘,除了海乱鬼和山贼轻易无人对她们不敬,两个年轻的巫女从影向山上下来就更不会有人起疑了。小道上纵马的武士来来回回好几趟传递消息,愣是没人想过掀开这两个“姑娘”头上的轻纱一探究竟。
五郎做贼心虚,难免有些缩手缩脚,看到二百理直气壮走在路中间他几次三番的偷瞄。
“看什么看!”二百又不是个死的,被他看了几眼后立刻问到人脸上。五郎缩缩脖子,狗狗祟祟朝四周瞄了一圈:“你确定这样没问题?”
他跟着珊瑚宫大人造反之前走路也没有这样嚣张过。
二百无奈望天,翻白眼都不足以宣泄此时的无奈:“能有什么问题,如果换做你在路边看到两个影向山的巫女,你会手欠到随便去撩她们的头纱吗?”
五郎用力摇头,两只毛茸狗狗耳弹性十足的跟着晃。那当然不会,多不恭敬啊!
“所以!你一个造反的逆贼都不这么干,身有要事的武士就更不会了,比起调戏年轻巫女显然还是身家性命和饭碗更重要对吧!”少女冲他笑笑,表情里有种显而易见但又不能说出口的嫌弃。
托柊大人一以贯之的大缺大德,他们才能借着这幅伪装有恃无恐的大喇喇走回离岛。
五郎飞速闭上嘴跟在她身后,很快绀田村就近在眼前。这村子就在影向山下,据说先祖与鸣神有旧。但是看他们现在朝不保夕发愁着筹集税金的样子,“鸣神旧人”也不过如此。穿过乡间的土路,再向前就是连接两座岛屿的清浅沙湾。此刻正值退潮时分,沙坝露出水面形成一条天然的小路。
“咱们不能从离岛关隘直接登岛,要绕点路,能理解不?”走过浅沙湾一半的路程二百停下脚步,五郎跟着停下眺望前方:“明白。”
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的姑娘不会把他卖给勘定奉行,少年仗着自己还有神之眼做底牌决心试试深浅。珊瑚宫大人说过,海祇岛势单力薄,必须尽量和一切有志反抗的人交好……这一趟应该算交好、吧?
二百领路,一路平安。
久利须会长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奉行府的“二小姐”。
勘定奉行的武士刚“奉命搜查”从前门走,传说中被劫持的那位小姐就在后门出现……扮做巫女模样的二百哥领着个兽耳娘来完成与雅克约定的交易,会长先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发生了些小意外,不过那都不要紧。不管外面什么情况,我答应你们的事儿包管能做到。”她拉过五郎给久利须看:“这位来自八酝岛的小姐有意收购那些金属餐具,我带她来验货。”
来自八酝岛的“小姐”捏着嗓子细细“嗯”了一声,羞耻与尴尬到了极点人自然也就麻了——反正这地方谁也不认识我,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是……”饶是久利须活了这么久,眼前这副阵仗也是头一回见:“奉行大人说你被山贼劫持,怀疑离岛藏有内鬼,这才刚刚搜查过。”
“嗨!”二百拍拍腿:“我要是真让山贼劫持,柊家主就该公布二小姐的死讯了,上层大人物的博弈和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关系不大。与其胡乱操心那些,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凑齐你的税!”
她说得很有道理,以目前的情况看勘定奉行确实借着劫持一事另有打算。
一提到税,商会会长立马就蔫了。中年男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二百,少女耸耸肩:“为了帮你们说情我费了不少功夫,要不是这事儿也不至于加班加点陪大小姐往神樱大社去,更不会倒霉的成了个‘筏子’。”
海祇岛的大将,造反的急先锋,五郎先生:“……”这家伙嘴里有真话吗?真的有吗?为什么我总有种误上了贼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唉……”久利须哀叹一声,“难道我们真的走到绝路了?”
“都说你别那么着急下结论嘛!”二百又拉了下五郎,把他拽得东倒西歪:“这位小姐说不定能帮你解一解燃眉之急哦!”
说完她越过五郎走到久利须身边小小声和他咬耳朵:“你要是怕买卖的东西违规就别说话,我给你们传话谈条件,怎么样?”
这样一来万一出了事商会会长也可以一推二作五只管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全都是中间经纪人搞得鬼。
久利须感激的望向她,眼泪汪汪。
安抚住久利须后二百转身拉着五郎仍旧小小声的咬耳朵:“这些异国商人急需晶化骨髓,便宜你们了,珍珠和珊瑚还要更难收集一些。”
这两种东西说不来哪种更危险,采集珍珠寻觅珊瑚有可能被祟神怨念污染的怪物攻击,晶化骨髓本身就对人类有害。不过如今海祇岛上聚集了不少神之眼持有者,总有不擅战斗的人可以去做这件事。
“而且你们还能通过这些商人筹集粮草和护具,是不是笔好买卖?”只要二百想,就没有她推销不出去的东西,五郎是真的没办法放弃这条新补给线。
买卖双方在沉默中达成一致,久利须很夸张的掉了串钥匙在地上,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棒读:“今天天气真好啊!好困!我要去睡个午觉!”
拿到钥匙的两位“巫女”直奔仓库,二百把雅克的金属餐具扒拉出来展示给五郎:“看!多结实!多有分量!只消重新熔成铁水敲打一番就是把好刀!”
这不比铤而走险偷采铁矿石从头干起要方便快捷多了?
五郎不暇思索点头答应了这笔买卖,虽然是些餐具,但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敲击的声音也能听出含铁量极高。这也不用打成长刀,熔铸成矛尖就足够武装出十几支小队。再者它们都是餐具反而更方便应付运输过程中的盘查,又隐蔽又实用,换做其他模样的金属物品还真不容易运进海祇岛。
“怎么支付?”大将就是大将,或许他还有些青涩,但是对机遇的把握绝不含糊。
“货到当面换,你要是信我,这中间怎么安排怎么计划就都得听我的,包你们平安完成交易。”涉及到大宗货物走私,其中又包含了对人体有害的晶石,肯定不能蚂蚁搬家似的人肉一点一点搬。二百先给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新买家吃了颗定心丸:“我跟你走一趟,毕竟你成功劫持了勘定奉行的二小姐,总不能空着手回海祇岛吧!”
五郎云里雾里边点头边无语:“……”
快别提“劫持”那两个字了!还好没有真的去当山贼,不然就这破运气破眼神儿,迟早要完!
这边商议已定,二百把钥匙挂在仓库门口披上头纱大喇喇的拉着五郎飘然离去。后面的事儿另外交给别人去办,现在还说不准,没必要这么早就准备起来,免得打草惊蛇引人注意。
“接下来……咱们就出发前往海祇岛。”
只存在于多摩口述中的海祇岛,终于有机会真正亲眼见见了呢!
——话说也不知道那家伙又跑去哪里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虽说从前他也经常这样,但是这回二百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不安,就像雷雨前慌乱飞窜的燕子,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停下来。
她把心头泛起的焦躁感强行压下去,满脸自信的指挥五郎放出消息命令“同伙”们直接撤离。
分而划之才不会被一网打尽,天领奉行又要平叛又要四处抓逃窜的神之眼持有者,根本顾不上追踪几个“山贼”的去向。
第33章
“你,再把陪小姐参拜神樱大社前后两天的事仔细说一遍。”
烟雾缭绕的昏暗和室内,奶妈战战兢兢跪在门口处的地板上,勘定奉行坐在主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大小姐的车队遇袭后匆匆忙忙慌慌张张逃回奉行府,家主表面上一副为养女忧虑难过的神色,转过身一连砸了四五只茶盏,将九条家从上到下破口大骂了无数回。
什么人能在鸣神岛组织起打劫的队伍?撤回来的武士们报告那队伍中所有人都持有神之眼,从容逃入影向山。哈哈!总不会是神樱大社的巫女们换了职业吧!除了九条家监守自盗,稻妻全境也没有第二股势力能做到这种程度。
近来柊家与九条家小有龃龉,原因正在军饷筹措上。果然如二百预料的那样,勘定奉行不愿意开自己的私库养天领奉行麾下私兵,本应提上日程的联姻一事更是放缓了脚步。突然之间柊千里这个置身事外的天真少女成为劫持目标,柊慎介首先就把怀疑的目标定死在九条家主身上。
大家已经做了半辈子的同僚,谁还不知道谁都什么德行?
奶妈仔仔细细从出门开始讲起,把一路上所有细节都讲了一遍,尤其着重讲了讲自己在这场可怕的意外中起到的十足重要的作用。
柊慎介靠在肋息上略过她的自吹自擂,听完后冷不丁问道:“一个月前是你送了串骨质数珠给光华院?”
“啊……”奶妈舔舔嘴唇,笑得谄媚:“是,那也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像我们这样低贱的下人配不上那样好的物件,所以转赠给了光华院大人。”
当这家主的面承认自己手脚不太干净固然有些风险,但是既然奉行大人提起这件事,那就说明他手里已经有了十足的证据,抵赖是没有用的。
柊慎介眯起眼睛阴狠的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冷笑:“看来你还是个守分寸懂道理的人。”
这老妈子大约并不知道八酝岛来的骨质数珠意味着什么,也就是她着急想往上爬把那东西送给了光华院,不然还得他头疼该怎么除掉那个手越伸越长的女人。
“不敢不敢,大人谬赞。”奶妈小心翼翼跪伏在地,“光华院大人病重,真是令人担忧啊!没想到影向山中的灵气也没能缓解一二,大抵是命运无常呐。”
光华院病殁,得利最多的就是她了,从此以后大小姐柊千里身边大事小情全都得听她安排,奶妈一想到这里就沾沾自喜。有的事情啊,出身高低也不能说明什么。出身再高也架不住命不好呀,眼前这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么!
“呵,”柊慎介坐在阴影中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那自以为是的上翘嘴角,那浑身遮都遮不住的窃喜,那藏在字里行间的得意……所么熟悉的模样啊!
“来人。”他淡淡朝门外喊了一声,守在和室门口的武士立刻应声拉开拉门:“在!家主有何吩咐?”
“拉下去,关起来处理掉。”
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身边不能再留些总想辖制主人的下人。那个二百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好在知道为主尽忠,他会在用完她所有剩余价值后给她多点几盏长明灯。
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奶妈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的猪油膏一样,诡异又可笑:“奉行大人?”
明明一分钟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呢?
她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身后的大手就像蒲扇一样塞了块破布堵住她的嘴——大小姐情绪低落,万万不能让噪音扰了她的清净。
武士领命,“咣咣咣”上前一边一个人拽着胳膊把她从地上抓起来拖走,从家主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拎着只家畜。
“把大小姐身边的侍女叫过来,就说我得了套璃月来的琉璃晶砂茶具,让她们过来拿。”氤氲的水汽让人看不清家主脸上的表情,管家老老实实趴在主人脚下,屁股撅得比天还高:“是,是是!”
“另外再叫裁缝去库中挑选好料子,重新给大小姐裁制新衣。谁能让大小姐心情好起来,重重有赏。”
至于说至冬人那边……随便去封信说明一下二小姐遭遇意外就行了,反正不过一个人质,想来那边也不会太在乎。
倒是借着“二小姐”不幸罹难这件事,或可还能再从九条家撕块肉下来。
勘定奉行与天领奉行之间如何打发这场饥荒暂且不提,二百让五郎偷偷送了封信到至冬使领馆指名债务处理人伊凡签收,掉头登船就朝海祇岛蹿。此行兵贵神速,她必须赶在柊慎介放出“二小姐死讯”前回到勘定奉行府——不能白白被“山贼”劫持一回,忠心表了,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奖励必须拿到手。
五郎手里有订单吊着,跑起路也格外有精神,当天就联系上各处人手撤离鸣神岛。其实相当一部分人提前一日就已经撤了,他们还算走得晚的。
海祇岛安排的安全点肯定不能让外人知晓,少年独自出了几趟门,二百不管也不问,到点上船,绝不多问一句多余的话。
一周时间,他们从离岛洋面附近的荒芜小岛上成功绕着稻妻内海抵达海祇岛。
更靠南部的岛屿气候也更加温暖湿润,抵达的那天海祇岛在下雨,巨型贝壳与珊瑚在蒙蒙细雨中朦朦胧胧好似一团粉色火焰。五郎要求二百蒙住眼睛,亲自带着她通过重重关隘抵达珊瑚宫。
“这里就是海祇岛,等会儿我会带你去见珊瑚宫大人……”时不时就有走过的海祇岛士兵弯腰和五郎打招呼,比起鸣神岛的武士和足轻,他们无论武器还是护具都比较落后。
几乎约等于无的那种落后。
不过要是换个角度看,也能说海祇岛士兵机动性更强,毕竟没有负重嘛,跑起来肯定比扛着副盔甲的人快。
珊瑚宫正对着一处巨大的海眼,海水到了这里就像是漏进深渊似的不停下渗,巨大的漩涡缓缓旋转,看久了难免头晕目眩脚下不稳。二百看了一会儿,去传话的五郎就回来了,同时带回现人神巫女珊瑚宫心海的邀请。
“珊瑚宫大人请你去见她,跟我来吧,”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小狗大将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或许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毛绒蓬松的尾巴一直都在来回摇摆,能看出心情非常好的样子,“见到珊瑚宫大人不要乱说话,没有什么谎言能瞒过她!”
“呵呵。”二百甩甩神樱大社巫女服的袖子,不置可否。
洋裙已经送回至冬使领馆,估计过不了多久伊凡就会出现在她面前。说来也是讽刺,人人侧目满身差评的愚人众都比勘定奉行府更讲究情义,稻妻这片土地到底是怎么了……
偌大的珊瑚宫内,二百见到了粉色长发的巫女大人。不管真巫女还是假巫女,现下都不怎么有巫女的样子。
“你好,欢迎来到海祇岛。”珊瑚宫心海很年轻,年轻到让人惊讶。她穿着游鱼一般的外衫,走起路也摇曳生姿恍如水中金鳞。声音甜美语气柔和,一点也不像个造反的头子。
那又怎么样呢?二百心里暗暗想,她自己看上去不也是完全不同于普通刺客的另外一副模样么。
“巫女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眯眯眼少女笑得甜如蜜浆:“我只是过来帮您解决点小问题,顺带发发财而已。”
“喂!”五郎出声提醒,二百看都不看他。
新地图已经点亮,这小子暂时没用了。
生意的事儿五郎方才已与珊瑚宫心海报告过,巫女大人也认为结识异国商人是个好办法。战争不会一直持续,总有结束的时候,但无论战事何时平息,海祇岛都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信任鸣神岛了,作为主事者她必然要为它多寻几条出路。
“应该的,你冒着风险帮助我们,区区财货而已,不能让您空手而归。”
珍珠、珊瑚、海中的宝石,这些海祇岛的特产对于当地居民来说不当吃不当喝,但是交给有门路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总能找到办法把这些冷冰冰的装饰品转化成金灿灿的摩拉和热腾腾的食物。
“咱们这是头一次交易,彼此间保守些应当应分。”二百抬起手向珊瑚宫心海亮出掌心以示自己的诚恳,“不过我个人而言还是相当希望能与海祇岛缔结长期的合作关系。”
“如你所愿,海祇岛也非常欢迎怀抱着善意的朋友们。”巫女小姐说话就是好听,“有什么需要请你尽管提,如果五郎那里遇到麻烦就来找我。”
“好嘞!”
见过海祇岛的主事者,二百此行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剩下另一半要看这笔货交接得顺不顺利。
八酝岛本地就存在着大量晶化骨髓,人们甚至无需深入蛇骨矿洞,只消在羽吕远氏遗骸附近就能采集。只是这东西对人体有害,唯独神之眼持有者受到的影响最小尚能支撑。
二百和珊瑚宫心海你来我往的谈了个好价格,巫女小姐下定决心后行动力超凡,很快位于八酝岛的反抗军大本营就收到消息并派出持有神之眼的新兵在训练间歇收集晶化骨髓。双方定下交易地点和交易时间,勘定奉行的二小姐半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即刻启程返回鸣神岛为万国商会的年轻商人打点交货事宜。
嗯,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之间的利益拉扯估计也快要落下帷幕了,是时候赶回去帮他们加点炭再倒些油。
第34章
时间紧迫,这次短暂的海祇岛之行二百并没能如愿探访名胜。她先是跟随五郎自西向东经过无名砦来到八酝岛的藤兜砦,反抗军的大本营就在这里,营地甚至背靠魔神羽吕远氏被鸣神斩杀后遗留的骸骨。
他们抵达时第一批晶化骨髓就已经收集完毕。这玩意儿不像其他宝石那样挖一块少一块,今天挖掉过几天再去看,之前留下的凹陷里又会有新的出现,所以本质上它并不值钱,完全是勘定奉行不合理的税收政策抬高了它的身价。
收集到的晶化骨髓被安放在木箱里封存妥当,点清数目后二百半分担心也没有的坐上驳船——从藤兜砦西北角坐船去鸣神岛可比来时的路要快多了,哪怕中间需要经过交战地带也没怎么耽误时间。不知为何天领奉行没有调动战船运兵,武士也好普通士卒也罢,连带运送辎重的民夫都凭借着两条腿或四条腿从鸣神岛一路向西。
扁舟上的行人亲眼所见那条长蛇般的队伍沿着山脊盘旋,低眉略加思索,眉眼间尽是苦涩。
走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反贼”尽数拿下……论功行赏时可就不好讨价还价了呀!
“唉……”眼不见心不烦,二百掀开帘幕躲进船舱。小船借着风势与洋流一夜千里,船舷抵岸船中人潇洒弃舟而去,直奔至冬使领馆。
就这么大喇喇走回勘定奉行府肯定不行,话圆不上去,必须找个柊慎介不敢追问的人做背书。她原以为伊凡收到信件后会带着包裹动身去找自己呢,看来债务处理人的活动范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紧赶慢赶回到离岛,岛上的樱花尚未落尽。
使领馆大门外有个穿着黑红色帽兜制服的债务处理人背对门口沉默站立,这样安静的家伙至冬人里也不多见,二百熟门熟路上前拍拍手掌弄出声音提醒他:“伊凡,你站这儿干嘛?难道说预感到我今天会回来?”
那个债务处理人猛然转身上下打量她,犹犹豫豫“嗯”了一声。
这家伙平日说话不是“啊”就“嗯”,二百眯着眼睛抬起头朝他笑:“这趟出门给你带了礼物哦!你不是说你有个妹妹待嫁吗?走走走,给你看件好东西!”
少女拽着青年的袖子往门厅内走,他呆呆愣愣的,直到她加大力量才跟着一起走:“哦……”
原来是个熟人……
“你有没有帮我保存好衣服?我实在是没有信任的人托付这些啦,谢谢你!”
两人进入花园,二百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匣,打开亮给伊凡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串亮到闪人眼睛的珍珠,个个都有指肚大小,戴着这种首饰出嫁的新娘一定会成为当天所有新娘里最亮眼的女子。
“我需要你送我回勘定奉行府,就说是愚人众在神无冢附近的海面上捞起几近溺水的我,养好伤确定了身份才送回来,就这样。求求你!求求你啦!”
她把珍珠项链塞进伊凡手里,双手合什举过头顶恳求:“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请求!”
债务处理人低头看看珍珠,又抬头看看面前侧头看着自己的少女,面具后隐隐约约好像有声轻笑。
“嗯。”
他收下礼物,无所事事的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就像护送。
如今稻妻大局已定,雷神的神之心落入执行官掌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寻个热闹看看。
走出使领馆大门时青年转身看了眼门厅里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的愚人众们,抬手比划了个“资料”的手势,马上就有人还了个“安全”给他。当然安全啦,潜伏在藤兜砦的卧底早就传信告知勘定奉行府二小姐的行踪。不管怎么说她也算帮着完成了愚人众对晶化骨髓的收集任务,现在已经可以看做大半个自己人了呢。
收到信号他背着手迈开长腿溜溜达达跟在稻妻少女背后,如她所愿将人送回勘定奉行府。
气派青瓦下白幡被风吹得翻飞,守在这里扶杖的下人原本靠着门框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本以为是吊客上门,睁开眼睛一看立时“哎呀”惨叫,手中挂着白幡的木杖倒了一片,早有人屁滚尿流往内跑者报信——
——“家主!家主!闹!闹!闹闹闹!闹鬼啊!!!”
“噗……”债务处理人的面具下又是一声怪笑,二百怀疑的看向他:“你是伊凡吗?不好意思,如果我认错人的话,请你原谅。”
青年没说话,他摸摸口袋从里面拿出证件给她看,名字那一栏上确实是她认识的人没错。
“好吧,还是说最近你遇到什么好事啦?心情这么好……”勘定奉行府已在面前,没时间纠结伊凡的身份问题。不过他既然收下礼物又跟着一起过来,应该不拒绝帮点小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百及时调整好应对眼含热泪走出门来的柊慎介,把关于合伙人的问题暂时放在脑后。
“我的女儿啊!”柊慎介收到下人传信的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把计划重新盘了一遍。他没想到二百能从九条家手下逃出升天,如果把人先扣住,后面很多事就都能从容安排,可惜送她回来的是个愚人众。
年轻人上前两步,半点过渡也没有的讲起事情经过:“……神无冢当地的村民在海滩上发现她,伤得不轻,还是守卫踏鞴砂的同僚们提供药物才及时救命。小姐伤在头部,当时很多事都不记得,那边辗转确定她的身份后立刻将人送回。”
这几句话被他说得干干巴巴,然而柊慎介却没那个胆子反复盘问。
愚人众的话可不是那么好问的。
他原本打算借着光华院下葬的机会公布“二小姐”的死讯,彻底榨干她留下的剩余价值,鬼知道她居然活着回来了?不过问题也不大,一个只值两百摩拉的养女而已,死有死的价格,活有活的用处。
“好孩子!好孩子!回来就好!”奉行大人飞速改变策略,一叠声招呼左右下人:“快快快!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小姐,她妹妹仰赖至冬朋友的福泽,平安无恙回来了!”
又一个仆人屁滚尿流往府内跑,这回不是吓得,生怕跑慢了领少赏钱。
愚人众青年在勘定奉行府门口说是神无冢当地村民在海滩上发现受伤甚重的二小姐,彻底把这场“劫掠”的锅盖在九条家头顶——神无冢九条阵屋正是幕府军大本营,与位于八酝岛的反抗军营地遥遥相对,也算吻合了勘定奉行的需要。
柊慎介在笑,仔细看他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也是为难他明明想要破口大骂却还要保持着慈爱的脸展示给世人。
“让家主为我担忧,真是我的罪过呀!”二百低头垂泪,奉行大人走下台阶温和轻拍她的肩膀:“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保护了你姐姐,也保护了柊家的颜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顺着二百的肩头向后看,不等张嘴至冬人耿直的拒绝了他想说的一切。
“二小姐已经平安送回柊府,明天还得她回使领馆做事,我先走了。”至冬青年来得突然走得干脆,说走就走多一秒也不停留,又把柊慎介给噎了个不上不下。
无礼!无礼至极!
二百也没想到这家伙就跟抽风似的想起来什么是什么,她的惊讶与迷茫真实不已,虽然柊慎介并不信任她,但是下意识从怀疑的对象中排除掉了这个看上去老实无害的少女——年轻且出身低贱的女子能有什么见识,无非不自知的被人利用罢了。
“带上二小姐,回府。”勘定奉行转个身的功夫脸上表情就变了,下人一拥而上围着二小姐跨过门槛。
“这一顿波折,让你受苦了。”他大步走在前方,二百迈着小碎步奋力追赶:“是我没用,只能想出些笨办法。”
柊慎介这种人,你是不能在他面前邀功的,他只会觉得那是种隐晦的威胁,既然威胁出现自然要除之而后快。二百道歉认错道得情真意切,反省非常到位,柊家主的表情和缓了不少:“算了,你是个忠心的,有这份心思就行。”
“不敢居功,分内之职而已,我就是为了大小姐才能活到现在的啊!”
别人肉麻不肉麻不知道,反正二百自己全身鸡皮疙瘩悚然而立,如此谄媚实在是有些触及底线了。
但是勘定奉行觉得还好,是他希望的效果。
“下去休息,等会儿我会安排府医去给你看诊,管家也会去问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明日……”他侧眼扫过低眉顺眼的二百,混不把她当回事,“后日吧,允许你休息一日,后日即刻出发去鸣神岛。【女士】已经带领部分愚人众迁移过去,给我跟着她。”
“是。”二百在心底盘算,二十四小时,安排万国商会的交货事宜尽够了。
他们只需要把货打包备好就行,至于说运送……勘定奉行府二小姐出行的排场肯定比不上大小姐,但该有的也得有。
一批金属餐具固然有些奇怪,不过只要披上愚人众的名义沿途内外就绝不会有人多话。等到了鸣神岛只消一场“海乱鬼”的劫道事件,东西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
第35章
二百回到囚笼一样的和室内并没有安静许久,很快就有复数以上的“客人”造访……府医、管家,还有大小姐身边的侍女。
勘定奉行府的府医是个瓦片脸的中年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又苦又臭的味道。别看他生得苦大仇深,其实是个再聪明不过的骑墙高手。毕竟奉行大人常年不做人,任谁在他手底下做事时间久了多少都有几分自保的本事。
二小姐不比大小姐,房中不曾安置以做隔离用的细竹软帘。府医上前问了几句,翻开眼皮看看,又叫张嘴查看舌头,最后隔着段距离瞄了眼“小姐”的指甲颜色,这就算结束看诊。
他皱着眉头面色沉重的对管家道:“二小姐体虚,仍需修养。”
他可没说假话啊!这姑娘体质确实不怎么好,看她发黄的头发和皮肤就能瞧出端倪。至于说她到底有没有受伤……这怎么好说呢?虽然体表看不出来,可是很多内伤就是这样的呀!很多人被撞了被砸了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可不好随随便便给结论。
府医端着他那张向内凹陷的脸愁眉不展,任谁见到都不会觉得是个好兆头。
反正他从来没说过二小姐到底是受了伤还是没受伤,一切全都是管家的脑补!
二百对勘定奉行府内的运行了如指掌,她就知道这刀片脸的府医嘴里从来不吐实诚话,所以才敢如此放心大胆的瞒天过海。
管家这家伙也从不盼人一点好,见府医脸色不佳,他心里早就已经偷偷给二百判了个“重伤不治”。
“二小姐这一路受了委屈,家主大人必会为您做主。”
面前这个女孩被一群说不清来历的男人劫持在外过了快一个月,真要是个懂得礼义廉耻的就该自行了断才是。管家顶顶看不上这种贪慕繁华苟且偷生的女子,虽不好直接在嘴上说,表情和神色里那股嫌弃的意味唯恐人看不出来。
“是啊……当时的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二百对于柊慎介派人来盘问自己的事心知肚明。
奉行大人不敢找愚人众问话,不代表他就不会换个方向推敲整件事是否存在疑点。
没关系,他大可以怀疑,反正二百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他所信任。没人能真正获得勘定奉行的信任,无需为了不存在的事物费心。
只要柊慎介手里没有证据,他就不能像处死个下人那样随随便便处死在愚人众执行官面前挂了号的“养女”。
听到二小姐主动说起遇袭前后之事,管家挪挪屁股竖起耳朵:“啊,那可真是场骇人听闻的恶行!”
“是啊,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当时千里小姐正在因为光华院大人病重的消息而伤怀,为了能让她轻松些我帮忙为小姐褪下簪环和打褂,刚换上家常衣裳就听车外传来惨叫声!”二百一个字儿的水也没有掺,不管柊慎介去问谁,得到的都只会是相同答案。
“很快啊,根本来不及反应,我只想着哪怕自己尸骨无存也绝不能让大小姐遭遇不测,情急之下就讲小姐褪下的打卦披在身上,然后一个人浑身上下裹得结结实实的矮个子男人打碎车门,一把就将我抓走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和奶妈以及侍女们的口供处处皆能对得上,但是再往后……嗯,那就是二百哥的故事时间了。
“那个抓了我的人把我带进镇守之森躲避搜捕,我一直在拼命挣扎呀!”二百抬起手比比划划,管家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呢?你看到那些人的脸了吗?”
看……是看到了,不过她不打算讲。
这段掐掉!
“我要是看到那些人的脸,还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呀!”少女幽幽怨怨的低头拭泪,“那个贼人把我打昏了,等我醒来时身上穿着影向山巫女的服饰,已经在海上飘着啦!贼人们为了灭口把我扔下海,再睁开眼我就已经到了愚人众的营地啦!”
管家换了好几个角度反复问反复问,直到把二小姐问得小脸煞白泣不成声才去向家主复命。侍女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是站在旁边听。眼见府医和管家都走了,她略微弯弯腰,嘴里含混咕哝着“告辞”就跟在后面走得干干净净。
二百松了口气,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府医是个老油条,管家是个红眼怪,柊慎介会派这两人前来试探完全在她意料之中。
前一个人只会语焉不详浑水摸鱼,后一个人嘴里绝蹦不出她半个字的好话。
不过她并不后悔拼命跑得这一圈。只有反抗军势力能与天领奉行分庭抗礼甚至更进一步,总是躲在天守阁里的鸣神才有现身于人前的可能。如今柊家与九条家把持着上书的通道,只要他们想,鸣神就只能听到看到臣下想让她听到看到的消息。
那么……只要不是到了大势已去山穷水尽的地步,天领奉行和勘定奉行会向鸣神承认他们的无能吗?
哈!假若真是如此,柊家与九条家倒也能算得上忠臣良将了呢。
单就海祈岛一地之力,想要硬抗坐拥三岛税负人口的幕府军多少有些勉强,想要尽快让战争停下要么期待海祈岛突然之间沉入海底,要么就只能促使鸣神露面协调。
而且海祈岛本身也需要用一场伟大的胜利证明自己,否则他们在稻妻人眼里永远都是战败投降被征服的二等公民。
——这是场值得为之重码加注的豪赌。
“这场豪赌,柊家一定会赢得盆满钵满。”
柊慎介听完管家转述的供词后整个人都透出几分凝重。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就是一场九条家自导自演的鬼把戏。为了打压勘定奉行,天领奉行真是脸都不要了。
仗着他柊慎介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九条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次子塞进柊府吗!
“大人!麾下的武士们在鸣神岛寻到了这个!”
另一个心腹捧出件华丽的打卦,赫然正是二百指挥五郎卖给当铺的那件。
柊慎介认出了女儿柊千里的衣裳,神色一凛。心腹生怕来不及把下面的话说完,赶忙加快语速:“安排了专门的线人去打听,那家店给九条上供。同一天还有个浑身上下裹得极其严实的矮个子男人在其他二手店买了两套巫女服走。”
“啪!”
精美的茶盏被人毫不吝惜的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勘定奉行勃然大怒:“九条家,欺人太甚!”
这是侮辱!十足的侮辱!
“把这衣服拿下去烧掉,不要让大小姐知晓。二百那里你带一匣金子去给她,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否则那匣金子就是她的买命钱。”
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和九条挣个高下,小事情就没必要再一一详细过问了。
管家领命退下,开库领出一匣金子,想了想自己留下大半。这家伙直接揩掉三分之二的“封口费”,说话更是不怎么中听。
“姑娘,你得懂点事。放在旁人家里像你这种不清不白的女孩唯死而已,家主不仅饶了你一命,还给了你这么些好处,要记得感恩。”
“不该说的话就要烂在肚子里,一句也别说。”
二百看看地板上巴掌大点的小木匣,先是按照流程凭空谢过家主和大小姐的恩典,话音未落语气一转:“从小到大再也没有谁像家主和大小姐这样关怀过我……”
她在管家茫然的眼神中拿起盒子起身,呱唧呱唧走向主院:“我怎么能见利而忘义呢?那都是我该做的啊!”
少女脚步飞快,眼看就要迈出院门管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要把金子重新献给家主。
如果他没有手欠摸走那三分之二赏钱的话,这场闹剧管家还是很乐意旁观的。可是他拿了那么多呀,一旦这死丫头将事情捅破,他失去的可就不只是半匣金子了,从此以后他再也别想被家主重视,更别提还能不能保住管家的位置!
“二小姐!”他从地上跳起来冲出去拦住二百:“二小姐!长者赐不可辞啊!”
这家伙主动把尾巴露出来让人揪,放过了多不礼貌。二百推推搡搡探了半边身子出去,嘴里嚷嚷着要尽忠尽孝。
“我要见家主!我要一表忠心!家主大人!大小姐!”
争执间越来越多的下人悄悄凑到附近围观,二百索性往地上一躺来回翻滚。
这番动静可不小,管家被她吓了一身白毛汗。若是光华院和奶妈还在就好了,女子总是更有法子为难女子。管家一个中年男人,面对耍赖撒泼的小姑娘实在是麻爪。
只有二百“荣升”二小姐的那天他敬畏过她,很快那股敬畏就在柊慎介的漫不经心中烟消云散。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可以对“二小姐”动粗,名义上她终究是勘定奉行的养女,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二小姐!二小姐!”情急之下他不得不道:“您也不能就这么跑去前院啊,家主大人更有其他赏赐。既然想表达忠诚,您总不能还留下一半……那多不好看!”
打滚的姑娘闻言果然停下:“那你赶紧把东西给我拿来,我这就把自己打理干净,明儿再去见家主大人!”
得得得!这就是个死心眼子的滚刀肉!
管家没好气的回去把昧下的金子给她送来,又把之前克扣的布匹首饰搬来扔了一地。
“姑娘你自己看着办吧,好话难劝想死的鬼,别说我没照应过你!”
二百嘴里还是那句话:“我对家主大人和大小姐的心天地可鉴!我不需要这些外物,我只要家主的夸赞!”
你要夸赞别把我给拉下水啊!管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心里暗自发狠——我看你是个受穷的命!
他气得肥都快要涨破了,指着墙头上远远近近扒着吃瓜的下人们斥骂:“看什么看!没事儿干了是吧?”
下人仆妇嘻嘻哈哈一哄而散,二百爬起来飞速收拾好散了一地的财货——这不就有理由装箱子携带私物了么!
第36章
“后院方才为何突然嘈杂不休?”二百和管家折腾成这样,柊慎介又不是个死的完全听不见。他不耐烦地抱怨,心腹立刻低眉顺眼悄悄退出去问了一圈,很快又带着新鲜出炉的笑话回来讲给主君听。
“……二百姑娘觉得领赏有愧,想来向您进献忠心,被管家给拦回去了……”
他这个“拦”字用得妙,下人之间为了争夺主人的赏识那也是不遗余力的,这位心腹恰到好处的淡淡夸了一句:“两位都是再忠心耿耿不过的家臣,恭喜家主广得人心呐。”
“呵,”柊慎介冷笑,他又不傻,在某些方面更是精明得可怕,“必是管家克扣了那孩子的赏钱,两边打闹起来了。”
他懒得在琐事上花费精力,挥手随意安排心腹去处理此事:“再去给二百发一份赏钱,让她给我安静下来。警告管家收敛点,别什么买命钱也要刮一层去,我难道亏待过他吗?”
不能说亏待,但也没有额外优待……最多也就是对他苛刻其他下人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
“是,家主大人!”心腹高高兴兴领下新差事,去仓库按照记录行事。
奉命羞辱对手,这么好的活儿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
第二匣金子送到“二小姐”面前时她甚至顾不上体面,带着抹谄笑胡乱抓起一根金条就往嘴里塞着咬,看到清晰的牙印更是再现了什么叫做“小人得志”。
确定这实打实真的是黄金,少女万般不舍取出一根塞给家主的心腹:“大人,嘿嘿,能不能央您给我弄十只木箱子来呀?先说清楚我可不是贪心啊!我主要是想着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跑去见至冬人,多寒酸呐,丢咱们奉行府的脸!”
也就是说,她想带着这些财货出发去鸣神岛。
明知此行是去送死都舍不得手里这点东西,这还不贪啊!
心腹颠颠掌心金条,欣然允诺:“放心,多给您备几只,事情办好大人另有重赏明白吗?”
“是是是!您说得没错!”她点头哈腰陪笑着将人送出院落,表情无懈可击。
转头十二口大箱子就送到面前。
黄金、布匹、能拆出材料的金银器被她一股脑扔进去,剩下六只箱子里装得全是堆在无人角落的石块。
转天二百就被打发出奉行府。当然了,柊家主不会费那个事儿把她一路从离岛送去鸣神岛,送人的队伍转了一圈照旧例将二小姐又一次直接扔在至冬使领馆前。
有一就有二,虽然副官已经跟着女士去了鸣神岛,愚人众们还是上前帮忙把箱子和二小姐都认领进门。
过不了几天所有人都会搬去鸣神岛,到时候捎上二百姑娘就是,再往后何去何从就看她自己的命了。离岛到底还是距离稻妻的心脏有些远,女士大人前后思量一番,拍板决定不再留人驻守。
先前报备两处使领馆,实际上是为了迷惑勘定奉行的视线好让他误以为自己更受“友邦”重视。哪有“更”重视呢?对于至冬来说无论勘定奉行还是天领奉行都是连门也不会看的狗,地位相同的不可能得到另眼相待。如今稻妻的局势完全按照计划与预料展开,已经没有人能阻止愚人众,至冬人说起话自然也不会还是原来那副客气的口吻。
“欸?伊凡呢?怎么没有看到他?”按照计划离开勘定奉行府,二百熟门熟路走进至冬使领馆的门厅左右看,愚人众们你看我我看你,很快有人站出来道:“那小子调职了,他本来就在养伤嘛,你不在这几天接了调令转去璃月的北国银行,那可是个肥差!”
伊凡确实调职了,不过并不是去钱多事少吃白眼的璃月,他究竟去了哪里稻妻姑娘不应该知道。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样,因为巧合相聚又因为巧合分别……至冬和稻妻离得太远了,没必要让这个年轻的女孩跟着伤感,她只需要知道挂怀的人去了更好的地方就已经足够。
——就让她怀揣着希望与喜悦祝福伊凡吧,提瓦特大陆有那么大,她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哦……”二百遗憾了一下也就算了。人家调职高升去了嘛,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怎么能垮着脸拖后腿,“好吧!那就祝他万事顺利!”
“哈哈哈哈哈,那家伙是需要点好运气,有你这样的好女孩愿意祝福他运气不好实在是没天理。谢谢你啦,姑娘!”门厅里的愚人众们纷纷举起面前的杯子,无论里面装得是什么都做出祝酒的姿势祝愿出发前往前线的人能好运连连。
十几天后,搭着至冬来的东风,勘定奉行家的二小姐跟随最后一批愚人众从离岛出发前往鸣神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踩在离岛的土地上,也会是最后一次登上鸣神岛。
至冬人选了个晴朗的清晨搬家,他们将行李装上从老家带来的动力车,再三检查过后列队上车。二百作为编外人员得到了坐在驾驶员身边看风景的优待,她不必那么早行动,眺望连片红枫时恍惚听到有人一边呼喊着她的名字一边从远方匆忙赶来。
女孩看向声音飘来的远处,蓦然瞪大双眼。
高贵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柊家大小姐穿了身印花棉质和服,普普通通如同路边行过的农家女孩。她估计是长这么大头一回接触如此粗糙的衣物,穿得歪歪扭扭乱没模样。
“二百——”她甚至没有带侍女在身边,就这么溜出勘定奉行府。
开车的小队长笑着对二百道:“去和你的朋友道个别吧姑娘,人生并非每次都能好好说句再见。”
也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寒冷孤寂的雪原上,至冬人总是天生自带一股悲壮的浪漫,二百回头冲他笑笑,微微提起裙摆迎上前去。
“大小姐,您怎么自己跑出奉行府?”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柊千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被她接住,顺势推了张草纸在二百手中:“我听说心有大志的人远行时都要有亲友送别,所以我来送送你……”
她是个单纯的人,越单纯越纯粹,越愿意听从本能。
“啊……”饶是二百此刻也不由失去语言。
她为什么会是柊慎介的女儿呢?可若是她并非柊慎介的女儿,大约也不能在稻妻的土地上养出这幅脾性。
二百低头展开柊千里塞来的草纸,熟悉的字体让她眼前一片模糊——那是张再简陋不过的卖身契,只值二百摩拉,连烤咸鱼都不能买到一整份。
“我想了很久,你就像是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样保护了我……二百,我是你的朋友,是吗?”她小心翼翼看着异瞳少女的表情,咬住下唇忍住了千言万语:“我把自由还给你,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面貌清秀的女孩浅浅蹙着细眉,呼吸急促肢体颤抖。她差不多把这辈子积攒的勇气用了大一半,生怕被人拒绝。
“你当然是我的……朋友。”二百当着柊千里的面一点一点撕碎那张束缚她的枷锁,“我不会忘记你。”
总是弯背低头向上偷窥的女孩此刻舒展开身体站得笔直,她平视着大小姐的双眼,惊艳妖异的异瞳里闪烁着欢快的软光:“请你也不要忘记我。”
此去再无回头日,勘定奉行府大小姐与逆贼的友谊大概并不能持续很久,但二百还是很开心。
她朋友不多,今天又得了一个。
“保重。”卖身契变成碎片被微风裹着带向海面,二百拉开柊千里的手:“快些回家去吧,千里。”
“欸……”大小姐依依不舍的松开,忍不住又向前追了一步:“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等到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二百人虽然已经转过去大半却还是笑着多看了她一眼:“再见!”
和缓的暖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再见。”
“漂亮的道别,咱们该出发了。”小队长满脸都是胡子,大笑时就像个黑乎乎的毛团裂出道口子那样。二百挥别柊千里,三两步跑到驾驶舱旁单手拉紧扶手,脚下一个用力人就登上比自己腰还高的踏板。
柊千里站在原地没有再次向前,她抬起左手轻轻挥动,希望头也不回的新朋友能看到。
至冬人那些怪模怪样的机械车吐着黑烟缓缓启动,每辆车后都拉着长长的车斗,整个车队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在离岛居民晦涩的目光中驶向鸣神岛。
分别原来是这样容易的事,她垂下眼睛想道。如果能早些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光华院不会英年早逝,奶妈不会突然消失,二百也不会迫不及待挣脱束缚离开勘定奉行府。
过去从未注意过的事一一展现在眼前,对她慈爱非常无有不应的父亲也许是别人的噩梦,少女心中百味陈杂不知该如何应对。过去无人教导她这些道理,现在更是无处可问了。侍女撇着嘴说笑起二百遭遇的苦难时她终于不再仅仅“惋惜”,可是那些忧郁并没有人能理解。
这样的苦闷甚至不能写在信里告诉镰治先生,大概只有鸣神的智慧才能为她解惑吧……
第37章
偷偷溜出家门为友人送行导致家中损失一笔重要财物的柊千里毫无疑问吃到了人生中极少见的禁闭。柊慎介气得肝疼也不好真把独生女儿怎么样,只得责罚了她的贴身侍女一通,又下令不许给大小姐送午饭和晚饭,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好歹名义上二百还是他的养女,也不能说她就真能脱离勘定奉行府展翅高飞。要知道愚人众可不是吃素的,一个无依无靠没有背景的平民丫头哪儿有什么好下场可言?到时候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
只是没有了那张卖身契,就只能花钱买情报了,一想起来他就心疼。
柊大人气胖了一圈,并不耽误二百一到鸣神岛就顺顺利利瞒天过海将五只装满金属餐具的箱子与五箱晶化骨髓掉了个个儿。
再往后的事儿她找了荒泷一斗帮忙,这家伙是个岩元素神之眼持有者且力大无穷,锁国令之下连街头混混的日子也艰难起来,能赚到钱荒泷大佬生怕别人跟他抢。
至冬人在鸣神岛建立的新使领馆就在天领奉行衙门对面的民巷内,独门独户保密性更好,偶有来往行人只要看到门口明显高出一截的守卫马上就会掉头离开。
这座院落原本的主人上上个月刚被九条家撕了籍账,愚人众不忌讳那些,略微冲刷一下地上的血水就搬了进来。
二百的房间仍旧安排在执行官的楼层,走廊尽头,走廊上的窗户直冲天领奉行府衙大门。黑压压的厚重桧木刷了一层又一层油亮油亮的漆,保准不让人看到溅在上面的血色。
鸣神岛受雷神庇护,这里如怒涛雪球一般的粉色樱花永不落尽,空气中时时刻刻飘荡着刹那的芳华,连同路边的小桥流水也别有一丝委婉忧郁的凄清之美。
庭院里有一棵开成粉色山丘的巨大樱树,还有一棵遮天蔽日的红枫。至冬人更喜欢枫树胜过樱树,他们说那是因为枫叶的颜色比之樱花更加接近泼在雪原上的热血。
伊凡调职去了远方,忙碌的副官好像忘记要再派一个人跟着她,二百只好换回之前女士赠送的洋裙独自进出。金属餐具与晶化骨髓的买卖只是与海祈岛来往的第一步,谁家做生意也不是奔着一锤子买卖去的,岛民们缺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先去天目冶锻屋结账,阿创把师父打好的刀一总裹成个包袱交给买家,绝口不问这刀的用途。不管对方是打算拿它杀鸡还是杀猪,总之和铁匠没有一摩拉的关系。
天气有些阴沉,环绕着稻妻外海的雷光电影隐约可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奇怪味道。
有点像雷雨过后土壤泛出的苦味。
抱着小太刀和一把精巧短刀刚走回使领馆门口,甲胄上印刻着九条家纹的武士就桄榔桄榔转身看过来。
“勘定奉行府的二小姐?”
二百的视线从他腰间露过去,看到弯腰驼背藏在后面的韦尔纳。
嗯?
荒泷一斗的速度没那么快,那批晶化骨髓不可能送到离岛,所以走私的事儿尚未东窗事发。看这武士还能客客气气询问而非直接动手,想必他们也就打着登门诈一下的主意。
这是打算通过她向柊家还以颜色吗?看来柊慎介借由“二小姐被劫持”这一事件掀起了不少波澜,苦主急急忙忙就上门讨公道来了。
“是,是我。有什么事吗?”
武士的眼睛被头盔遮住,但是那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像把刮刀狠狠在二百身上刮了一遍:“有人举报你伙同离岛万国商会的商人们走私商品,跟我们走一趟。”
使领馆门口站岗的愚人众饶有兴致看稻妻人和稻妻人交锋,有道是看出殡的从不嫌殡大,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
“哦?”二百差点笑出声:“在咱们稻妻,赋税财货都归勘定奉行管,什么时候天领奉行开拓出新业务了?还是说九条家接了柊家的手令……来拿柊家的养女?”
她示意武士取出逮捕文书。
他们当然没有那玩意儿,要是有还用站在这儿磨牙说废话?
“不见棺材不落泪。”武士反手把韦尔纳拎到面前晃晃,“这个商人你认识吧!他指明说出那些未交易的金属餐具就藏在你的箱子里。柊二姑娘,如果你是个奉公守法的人,应该不介意我们验看一番吧?”
他绝口不提文书一事,紧紧盯着二百的表情绝不放松。
虽然但是,你要说这个二百还真不怕。
“所以……就为了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地痞流氓一句不知所谓的举报,天领奉行就要在鸣神岛公然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稻妻女子,我没理解错吧!”
她睁开习惯性眯起的眼睛,笑盈盈的瞥视了韦尔纳一眼:“我见过这家伙,就在万国商会会馆内,奉勘定奉行之命与商会长交流一些事情。至于你说的什么走私,什么金属餐具,我怎么都听不明白?”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勘定奉行的二小姐穷到那点儿钱也能看在眼里吧!骂人也别骂得太脏了。”
如此有恃无恐,确实不像心虚的样子。武士低头推了韦尔纳一把恶狠狠道:“你可是诬告?”
“若是确有实情,不论其人何等身份都必须依照稻妻律法严惩以儆效尤。”他顿了一下,不情不愿加上后面那句:“但要是诬告,你就等死吧。”
韦尔纳被他推得差点仰面倒地。
“不不不,我绝没有诬告!”他不怀好意的将视线移向二百,“有个枫丹商人跑路了,他的货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最近这段日子唯一离开离岛的只有这些至冬人,而这位二小姐,也跟着离开……”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二百轻抚脸颊侧过身去阴阳怪气道:“是啊,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怎么那些身携神之眼的乱党一个个都恰好跑进了海祈岛?怎么一个曾被鸣神征服过的岛屿能和幕府军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
“好奇怪啊!”
她要是说些别的,武士尚且还能沉得住气,提及“海祈岛”三个字,那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你不要信口开河!”他将手压在腰间刀首上,勘定奉行的养女当然不能说砍就砍,但是吓唬她一下总没有问题。
然而究竟有没有吓到小姑娘不知道,看大门的愚人众先不愿意了——你说万国商会的商人走私就说那些商人,凭什么扯到我们至冬人身上!
你小子出来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做“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什么他妈的叫做“唯一离开离岛的只有至冬人”?我们从来不走私,一向都是直接“援助”!
“你怎么说话的?你是说我们帮着勘定奉行的二小姐走私?”满脸胡茬子的彪形大汉把横肉一抖,别说韦尔纳,那个武士也有些打怵。
但是为了稻妻的形象,武士努力忍住了鞠躬的欲望转而用刀柄捅了韦尔纳一下:“你可要想好了再张嘴!”
韦尔纳:“……”
不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勘定奉行的二小姐适时发出一串清脆如同银铃的笑声,武士被她笑得恼火。
“至冬来的朋友们很难说是不是被你给蒙蔽了,小姐,既然这个人实名举报你,那就意味着他敢为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就不知道你敢不敢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还是说,你以为背后有勘定奉行自己就能在稻妻为所欲为?”
他慷慨激昂,一身正气足得二百都快信了。
只是这张燕国地图实在短得可怜,但凡脑子不是个摆设的人都能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我可以允许你带着这个人查验我的行李箱笼。不过嘛……”
她含笑走过武士身边来到韦尔纳面前站定:“不过我也不能当个软柿子。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查抄到我头上?”
“请你说话干净些!”武士就像嗅到兔子的狗那样突然激动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冤枉人的!”
“呵呵,如果你们搜到了什么什么枫丹的金属盘子,我就随你们去天领奉行府衙蹲大牢。但要是搜不到,今天这事儿别想随便翻过去。”
少女抬起眉梢看着天领奉行的武士和韦尔纳,笑容阴损恶劣:“你必须在天领奉行府门口当面向我道歉,这家伙么,围着稻妻城爬一圈,边爬边叫就是了,应该不为难吧!”
她都没让这些人赔偿精神损失费呢!
不等那武士一口答应,二百紧接着又道:“为了保证没人趁机挟带私货,不如咱们把九条裟罗小姐请来亲自操办。我倒要看看你九条家打算把人欺侮到何种地步!”
她摆明了车马,要么让九条裟罗来开她的箱子,要么鱼死网破现在就将勘定奉行拉下水。
武士:“……”
不是说柊慎介的养女贱民出身吗?她怎么会有这份敢和带刀武士叫板的胆量与见识?
他凶狠阴婺的看向蒙德人,韦尔纳无语凝噎。
我哪儿知道去啊!你们只问我勘定奉行府上有没有软柿子,又没有问我这软柿子到底好不好捏!
第38章
九条裟罗被人从校场请到至冬使领馆门口时整个人都有些懵,不过“治安事件”么……勉强可以归入天领奉行的管辖范围,走一趟不是不行。
反正她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可做,除了带领亲兵巡逻就是抓抓小偷骗子,很多时候抓到的还总是那几个熟面孔。
九条家的长子半个多月前率领幕府军出发奔赴海祈岛剿灭叛军,打从大军开拔前所有人就都劝她要识大体顾大局,这么好的机会理应让给养父的嫡子去扬名立万,身为女子她只需要留在鸣神岛向神明证明自己的忠心就够了。
这都是些什么话?
天狗一族外表与人类无异,但天生骁勇,擅飞行,尤擅苦斗,九条裟罗不觉得行军打仗对自己来说是件难事。然而每一个她身边的人都在不遗余力释放出相同的信息,作为养女,她保持沉默。
——我从没说过要与兄长争功,更不在意究竟由谁出征。只要鸣神的雷光不被玷辱,任何人都可以成为统御军队的主帅。
没有人问过她,他们一意孤行的固执认定她必然心有不甘……话说到底有什么可不甘的啊!
“大人!这里有件事……”来人传话时的表情有些忐忑不安,但家主说要给养女找些闲事做免得她多想,下人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挥汗如雨的少女放下拉开的长弓:“什么事?”
“……至冬使领馆那边……”
她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内容,槽多无口都不足以形容心头那股恼火。
“我知道了,这就出发。”
勘定奉行府的二小姐走私?她用得着走私吗?还走私的全都是稻妻无人使用的金属餐具……笑话不是这么讲的。
分明借着为难柊家养女去下勘定奉行的脸面。
稻妻如今内忧外患就没有一处安宁,三奉行之间却彼此攻伐一点齐心协力度过艰难时节的趋势都没有,怎不令人心痛!眼下全境四处流窜着拒绝执行眼狩令的神之眼持有者,还有海祈岛那边揭竿而起的叛军,家主大人就不能把精力全部放在战事上吗?
一切还是要怪勘定奉行,筹措军粮辎重这等大事也敢一再推诿,实在是!
算了,那并非她应该说的话,唯一能裁决三奉行的只有鸣神。
至冬使领馆所在的民巷距离府衙并不远,九条裟罗换了件外衫,带领亲兵步行只用了几分钟就抵达争执现场。
勘定奉行府的二小姐果然是那位她曾见过两回的“猫姑娘”,她叫什么来着?记不太清楚,恍惚间好像是个极其特别的名字。
“请我来此所为何事?”背负长弓腰悬宝刀的飒爽少女分开人群走到使领馆正门口,二百见到她也没有多做寒暄,冷着一张俏脸公事公办向守门的愚人众道了句“对不起”。
“没事儿啊,我们也想知道你得怎么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走私。”毛茸茸的至冬守卫裂开道口子冷笑:“嘿!在我们至冬,随便指责别人可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事儿。”
面对他因为张嘴笑而显露出来的利齿与威胁,韦尔纳看向武士,武士看向九条裟罗。
“领路。”九条裟罗用两个字作为回应。
二百迈过门槛:“请您随我来。”
她的箱子就放在卧房隔壁的空屋子里,整个使领馆的三层全都是空房间,执行官们没事儿也不会大老远从至冬跑到稻妻搞团建,所以她霸占得毫无心理负担。
十二只箱子整整齐齐摆在房间里,连锁具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少女浅色小洋裙的裙摆在空气中划出优美弧度,绸缎花边甩开后就像开满鲜花的小伞。她板着脸打开门示意九条小姐自便,为了保证全程无人画蛇添足,“仓库”里只有一个人。
九条裟罗:“……”
还好某家尚有几分膂力,不然今天光搬箱子就得累个不轻。
她上前一一打开箱子亮给门外排队见证的人,有愚人众,有她带来的亲兵,还有登门找茬的武士与那个蒙德商人。
三箱和服,一箱首饰,一箱零零碎碎的金银器,一箱琉璃晶砂的茶具花瓶,一箱上好笔墨纸砚,剩下五箱全是上等丝绸布料,是贵族女孩出门必备的东西,甚至当得上一句“简陋”。
“来,请诸位告诉我,哪件东西长得像枫丹风格的金属餐具?”二百佯怒,推开堵着门的韦尔纳走进房间,兜住其中一只箱子用力掀了个底掉:“天领奉行就是这样党同伐异的么?伐到连政敌的养女也不放过?”
她又掀翻了一只箱子,零零碎碎撒了一地的物品更像是一记又一记打在人脸上的耳光。那些绸缎正是早先她放在当铺里的抄底存货,交易完成当天就被取出来替代勘定奉行府后院的鹅卵石填充箱子。
武士先是瞪大眼睛,进而脸色通红。不过他并没有过度内耗,很快就找到理所应当为这场闹剧背锅负责的人。
“你这贼子!”蒲扇大的粗糙手掌猛击韦尔纳的脸,差点把他从走廊这头搧飞到走廊那头。
“对不起,我误会您了,柊二小姐!”他把一句话分成三段,咬牙切齿的吐出来。
二百要是不落井下石就不是她了:“今日之辱,必将加倍报偿!”
这话不光说给武士听,在场每一个天领奉行的士卒都涵盖在内。
九条裟罗眼神凛冽,她从房间走到走廊上勉力收拾残局:“收队!”
亲兵被她语气里的冰渣子冻得直抖,那位言之凿凿理直气壮的武士奔到韦尔纳面前抬起脚用力向下踩。
万国商会商人们的日子确实比颁布锁国令之前难过了许多,但是久利须似乎找到了一条足以维生的路子,这样一来投靠勘定奉行想捞个买办当当的韦尔纳自然两手空空一无所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离岛钻营不到机会的他很快发现新目标,这就是韦尔纳精挑细选挑中二百做投名状的理由。
二小姐出身低贱背后无人,依照稻妻本地风俗她这样的姑娘最好拿捏……然后他就一把捏到了大头图钉上。
“啊啊啊啊啊啊……”眼看武士散发着酸臭味的平脚板就要踩在自己肚子上,韦尔纳发出能与野猪一较高下的惨叫声。
不等这一脚踩实跟着看热闹的愚人众冷了脸挥手摇人:“呵,至冬使领馆也不是诸位说闯就闯的地方,璃月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哦!来都来了!”
“兄弟们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小坐,等咱们把事儿都厘清楚了再说旁的呗。”
“……”
经过一系列“交涉”最后只有九条裟罗一人得免,孤身从民巷过了条路走回天领奉行衙门。主要还是面对充满多铆蒸刚气质的火枪火铳,稻妻冷冰冰的长刀短刃不能提供足够安全感。事关至冬人的态度,这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出决断的事,必须告知天领奉行定夺。
二百也没有如人所盼望的那样宽宏大度,当下就让人送信去了勘定奉行设立在离岛的税官衙门。
这场乱子来的好啊!好就好在能让两位奉行撕得更响亮些!
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不够再攒一个,卧龙身边怎么能少了凤雏呢?必要送两位奉行做堆关起来斗个酣畅淋漓,也省得老人家有劲没处使尽祸害无辜老百姓。
至于说柊大人会不会再被气胖一圈,那就不是二小姐放在心上考虑的事儿了。
愚人众们也很高兴能找到些新鲜玩意儿打发过于枯燥的时间,守在鸣神岛实在圈得人难受,就这屁大点地方还有一多半是不能进去的所在。好不容易扣下一群天领奉行的士兵,他们没事儿就排队过去挨个恐吓人家。
——罗莎琳才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只要不闹出人命自然随便手下的至冬狗子们怎么折腾。
第二天一早九条家的道歉便送到至冬使领馆门口,按照九条裟罗查验过的内容一模一样赔了十二口箱子给二百,于是至冬人就把那个武士和韦尔纳放了。
一小时过去武士进了府衙又被拖出来站在天领奉行衙门外朝着使领馆方向大声“私密马赛”然后九十度鞠躬,无限循环。韦尔纳倒是没有被拖去绕着稻妻城爬行——九条大人轻飘飘一句话他就被打断双腿送去离岛指名交给柊大人府上,九条裟罗想出言进谏却被拦住。
“裟罗啊……”九条家主的脸隐藏在光影之间,“你去查查勘定奉行府二小姐的身世,我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但是想不起究竟在哪儿见过。说不定是乱党孑遗……一旦查清即刻拿下,这件事上我予你生杀之权。”
“是,家主。”九条裟罗接下新任务,抬头再次提起蒙德商人:“……此子确系小人诬告,但也罪不至此……”
“胆敢戏耍天领奉行就是他最大的罪过,你心太软,不要再多问了。”他就像个无情的任务发布机,塞给养女一堆陈年杂事便挥手让她下去。
望着年轻姑娘袅娜的背影,九条家主不由想起总是被她挑下马的长子。
那孩子率众出征也有段时间了,本想着一路上不说百姓们箪食壶浆喜迎王师吧,至少也该主动带路协助剿匪,不想都走到神无冢了也没看见几个活人。
难道贱民们全都跑去海祈岛了?
跑去海祇岛才好啊,在海祇岛抓到的必定都是叛党,叛党无论被怎样对待都没有资格抱怨。不管让他们去采石还是晒盐都比花钱雇佣附近的平民更划算,也许很快就能再买下一座山了呢。
第39章
调查某人身世背景,这事儿对于经常办案的天领奉行来说理论上不存在无法操作的难度。
对,理论上。
毕竟不管怎么说二百年龄摆在那里放着,她也不像那种看似脸嫩实际超长待机的长生品种,所以哪怕按照年份一年一年倒推过去也不至于查不出来。
但是等到真正插手介入了九条裟罗才发现查不到,根本就查不到。
她属于那种生活在稻妻土地上但没有官府书面身份与户籍的稻妻人……通俗解释就是,隐户。
虽然卖身契已经撕了,二百摩拉的契约关系不再存续,但是二百并没有及时去主管户籍的衙门里为自己正名。
不是说不可以单独立户,而是立了户从此以后就要缴纳人头税。再者她不觉得还能活太久,对比起人头税多少有些亏。自家是下定决心要去行刺鸣神的,无论成功与否此身必然灰飞烟灭。到时候利用这隐户的身份还能再给三奉行平等的添笔乱子……值了!
现在压力给到了办案的九条裟罗头上。
她总不好大喇喇写信给柊家家主要求他为自己的养女出具背调说明,柊二小姐又不是准备入职天领奉行。问题的关键在于九条家昨日才刚给柊家下了个不成功的绊子,二小姐的告状信这会儿怕是正躺在柊慎介的书案上,用弓弦想也知道他绝不可能配合。
万般无奈之下就只能腿儿着四处走访,但九条裟罗也知道,只怕是她早上“咨询”过几位老板,午饭前柊二小姐就能清楚知晓她问话时用了几个表情。
这事儿着实有几分棘手。
二百……二百……
不像个正经名字,更像是个代号,所以她究竟叫什么?
二百确实很快就从稻妻城各位老板那儿得知天领奉行在调查自己的身世。不过并不是午饭前,她人缘没那么差,九条小姐前脚走,后脚大家就把小话传到本人面前。
“真真是无妄之灾!这进进出出的千万多加小心呐!”
在天领奉行面前踊跃发言并不耽误老板们打从心底为二百感到担忧,街面上混饭吃的人有那么多,像她这样什么都能给弄来的寥寥无几。
大家又怕二百哥给自己惹来麻烦,又怕她真的因为麻烦进去蹲大狱耽误生意,实在辛苦。
作为事件中心,“二小姐”自我感觉甚是良好。就眼下柊家上下鼓足马力非要和九条家分个雌雄的架势看,就算柊慎介真知道些什么也绝不会告诉九条裟罗。
那老东西肯定暗搓搓等着看九条的笑话呢。
“多谢大家为我忧心忡忡,不过嘛,身正不怕影子斜,查就查吧。九条大人忠君体国不与柊大人在朝堂上争执,真是吾辈楷模啊!”
她满口不停的在老板们面前夸赞奉行大人们,九条裟罗留下的暗探绿着脸走开。
就……就这姑娘吧,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偏偏她用得全是褒义词,语气也很正常,想找茬都找不到。
满足了倾诉欲,老板们期望看到的画面一概没出现,意识到二百哥是真的稳如老狗大家百无聊赖的也就只好散了该干嘛干嘛。
生意还是要做的啦!
只有乌有亭的冈崎老板和小仓屋的老板小仓唯留了下来,后者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自从锁国令加强之后,稻妻的进口贸易不说腰斩也差不多折了十分之九。世家豪族当然不受影响,但他们也不会把囤积的高档丝绸拿出来卖掉。
裁缝铺不比餐饮店可以全部使用本地特产出餐,稻妻境内不产高档布料,没有布料小仓屋针对上流人士的订单就只能停下。
可是普通人家哪儿还会专门去店里做衣服?买来粗布自己随便缝一缝就是了,省下的钱不如多买些粮食储存起来。
无以为继之下小仓老板只能拜托乌有亭的冈崎老板居中说项,希望如今已经是勘定奉行府二小姐的二百哥帮帮忙。
哪怕出高价也行啊,如果勘定奉行府手里都没有高档绸缎,那么其他地方就更不会有这种好东西。
“辛苦你想想办法吧,小仓老板实在坚持不住了。都是稻妻城里几百年的老店,少了谁大家都会难过呀。”
冈崎老板是会做生意的,他劝了二百两句,转头又向小仓唯使眼色,裁缝铺老板顺势跟着笑道:“仰仗您帮忙协调啦,除了佣金我这店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不如送您一身衣服?”
二百想了想,最近她手头确实“无缘无故”多了批绸缎,出清出去也好,眼下正是价格漂亮的时候。这玩意儿贵且不耐放,不赚老百姓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小仓老板吃不了亏。
“成!承蒙街坊们这么看得起我,那肯定要想想法子。也别送我衣服,麻烦用厚实红色棉布裁件披风吧……”
她把多摩的身形描述给小仓唯,专门指明了希望布料能结实耐磨些。
多摩披风上的补丁数量都快赶上勘定奉行在稻妻各地置办的地产了,再不换二百都怕哪一天突然看到他混迹乞丐群。
但是自从离岛一别后她总也没有他的消息,也许那家伙又领着枫原家的小少爷四处游历去了?
不管思绪转了几个圈飘了几座岛,都不影响二百和人说话,她还是那副喜气洋洋的营业专用表情。
这种男款的衣物最好做了,小仓老板大气的表示一件披风展示不出她的技术力,不如再添一身青布新衣。
“喜欢红色披风的男士呀?那必定是位爱俏的小哥,我这里棉布进得多,别的不敢说,质量尽管放心!”
二小姐马上就说小仓老板家百年老店的手艺哪有不放心的,把小仓唯哄得眉目舒展。接下来双方愉快的达成一致,为那些放在至冬使领馆里的高档丝绸决定好了未来的命运。
“明儿我就请人把东西搬给您,眼下时节不好,花色什么的就不能随便您挑了,这个样成不成?”
绸缎不耐放,多放一季颜色就会暗淡一层,哪怕现在不是价格最高点能出手也还是出手了比较好。
搬运普通货物的活计大可以交给荒泷派的小弟们,荒泷一斗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多照顾照顾他的小弟也是应当应分。
锁国令下,能有布料在手再说别的吧!小仓唯舒了口气:“别说挑选,有多少料子我就要多少料子。眼看入夏,各家小姐夫人总要做几件新衣参加祭典出席茶会,我都快愁死了。府内针线娘手艺不能说不好,但有那么多规矩卡着做出来的衣服多半没有灵气,总之万万拜托您了!”
“好说,好说,您太客气了。”
二百和她约定了交货时间,像丝绸这种贵重物品一向价格面议,要等到见了实物才好开口谈。
与小仓老板道别后她顺手买了一袋糙米,提在手里慢悠悠走向荒泷派在外城的聚居处。
荒泷一斗暂时还没从离岛回来,不过只要市面上没传出红角鬼族大闹勘定奉行府的消息,那么他就是安全的。
鸣神岛上眼狩令越来越严苛,也不知道他那枚神之眼还能在手里留多久。
只是从内城走到外城这段路二百就看到不下四波武士挨家挨户询问神之眼持有者的下落,但也仅限于普通人家。稍有些门楣的小家族还能多少得些脸面,不至于被人如狼似虎的闯空门。
这样的局面总有一天会被打破。
天守阁下已经开始兴建鸣神坐像了,到时候收缴的神之眼数量不够,天领奉行必然再次举起屠刀。
与一队足轻擦肩而过,二百拐进小巷找到正在斗虫玩的荒泷派成员。找不到活儿人也得有点事打发时间,看到他们只是斗虫并没有出去赌,她把糙米交给鬼婆婆:“明儿一早麻烦兄弟们去至冬人那儿找我搬东西,价钱照市面上的再加一成。”
“加两成,物价涨得太快了,得加两成才行。”
清冷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二百回头一看,果然是荒泷派的二把手久岐忍。
小康中产人家的高材生喜欢混帮派……
嗯,她高兴就好。
“啊啊,久岐大佬,好久不见,您什么时候从璃月回来的?”
二百抬起手和她打招呼,久岐忍心情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也就这几天吧,只是回来考个证,考完还得去璃月,那边的考试也快开始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乐意收集职业资格证的人,字尚且认不全的二百不理解但打从心底敬重羡慕他们。
“那感情好,久岐大佬事事顺利呀!”二百默认了她原价“加两成”的要求,留下干活的时间地点快马加鞭返回至冬使领馆。
这一天天走的,腿都走细了!
回到使领馆她发现所有的愚人众都在热烈讨论某件事,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和昨天看九条笑话时差不多。
“……没想到稻妻还有如此血性的汉子,我还以为这里的男人都只会弯腰鞠躬……”
见到年轻姑娘从门外走进来,嘈杂的议论声停了一瞬,很快就重新响起,比之前更热闹更激烈。
“到底怎么个事儿,谁能仔细展开给我讲讲?”总有人刚从其他国家调过来,搞不太懂稻妻独有的国情。
二百也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走到那张桌子旁坐下,侧头看着站在主位上的至冬人:“怎么了怎么了?”
被同僚包围的火铳兵得意坏了,叉起腰大声为众人讲解。
“有人向天领奉行府发起御前决斗,据说到时候雷神也要出现做裁判。那边刚刚送来一张观礼请柬,邀请女士大人前去欣赏。”
第40章
“也就半小时以前吧,天领奉行那边送了张请帖过来告诉我们这件事。”
至冬人聊了一圈齐齐看向二百:“你们稻妻人还真……恪守传统,御前决斗是个什么?”
二百:“……”
御前决斗啊,这东西只有爱讲古的老人家还有些印象,像她这样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大多只知道这个词,由来和渊源早已说不清楚。
“大概是……在鸣神大御所大人面前发起生死斗,胜者生败者死,就这样。激斗过程中大御所大人不会插手,胜者可向她提出要求,败者在雷光中湮灭。”
“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说稻妻开化吧,开化得不多,这决斗直接就定生死了,如此蛮横。你说他们愚昧吧,好家伙是有点愚昧,但回头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神明只会侧耳倾听胜利者的呼喊,符合刻板印象。
“稻妻经常办这个什么……额,御前决斗么?”
至冬那边是没有类似规矩的,普通至冬人最多也就快意恩仇些,但并不会因为打架打输就一定要死,哪怕在至冬宫门口的广场上打也一样。毕竟北国一年有半年都是冬天,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时有练练拳脚的时候,要是打输就死全国估计剩不下几个活人。
稻妻姑娘搓搓脸,摇头。
“就我所知最近几十年都不多,一是普通人根本没机会把御前决斗的摊子拉起来,天领奉行又不是吃干饭的。二是鸣神大御所大人没有要事根本不会露面,把她从天守阁撬出来比撬开礁石上的鲍鱼还难。”
愚人众:“……”
那是有点难度了。
“御前决斗是一定要死人的,所以大家都会尽量在下面解决问题。”
“除非结下死仇不死不休或者走投无路,士人谁也不敢如此轻率的把性命押上去——大御所大人从不给败者留任何机会,不管你有何冤情,输了就是输了。”
“原来如此!”一群愚人众装似深沉的点头,听了,但没听懂。
要是枫丹那种决斗吧,大家还能明白是为了名誉和公正而战,临时后悔不想死也可以退而求其次进监狱蹲几年。稻妻这算啥?在神明面前互相残杀以取悦她吗?
“你们知道发起决斗的人是谁吗?”二百看看这一圈毛茸茸的家伙,愚人众们纷纷摇头,“不知道。”
请柬上没写,来送请柬的那个士卒也没说。
“这是需要保密的么?”不管怎么说,敢站出来独挑大梁的汉子放在哪儿都值得尊敬。哪怕愚人众在立场上很可能与那位勇士大相径庭,但也不影响他们对注定唱响悲歌的英雄另眼相待。
稻妻的脊梁骨虽然硬得不太显眼,终究还是直的。
二百这会儿不搓脸了,她放下手,缓慢摇头:“不,御前决斗双方的名号并非秘密。”
也就是说这件事里面藏了不少猫腻。
“明天我约了几个伙计把暂存在使领馆内的箱子清出去些,免得再给大家招麻烦。”她移开话题,心里却是盘算着要不要跑一趟木漏茶室问问社奉行。
能与奉行抗衡的只有另一位奉行,眼下无论勘定奉行还是天领奉行基本全都被二百得罪过,基本上不要想着能从他们那儿得到援手。
别说援手,圆手都不能,不吃比斗就是好的。
至冬人看稻妻人御前决斗纯属看热闹,为那位孤胆好汉举杯痛饮了一口就该干嘛干嘛。听到二百说让人来搬箱子,他们无师自通了本地特技——嘴上说着“没关系,不麻烦”,眼神透露出大量鼓励。
二十四口箱子,你一个人占了人三个房间,但凡再来一位执行官都得打饥荒!
转天一早荒泷派的小弟们准时聚集在使领馆门外,看着身高体重差不多都是自己二倍的至冬壮汉,大家表现得非常客气非常礼貌,非常的有素质有文化。
二百让他们把那十箱绸缎一股脑全搬去了小仓屋,另外三箱子和服开张票子存在当铺。
再多的衣裳她也就是中等稻妻姑娘的个头,穿不完,根本穿不完。
队伍特意避人耳目绕道民巷另一头去到小仓屋,小仓老板看到这么些箱子就已经露出“得救了”的表情,等再把箱子盖一掀开,她差点捂着脸流下眼泪。
“好好好!都是时新的好料子,哪怕往年没有锁国令也不容易弄到。”
摸摸这个再摸摸那个,小仓老板被上等绸缎包围,幸福得直冒泡:“这样的丝绸我能按照普通绸缎价格的两倍收购,其实你要是再捂一段时间还能卖得更高,但我实在无力支付。”
“那倒没关系,我也不能什么钱都赚。”二百耸耸肩,留下北国银行的账户号就打算告辞。小仓唯急忙拦住她,从柜台下取出已经做出个大概样子的衣物,“别急着走,劳你帮我看看。毕竟本人没来,我怕估摸着做弄不好尺寸。”
暗红色的披风结实又暖和,靛青布料缝制的衣物也非常挺括有型,小仓屋不愧是能在鸣神岛传上好几代的裁缝店。
二百自己是没有点亮缝纫技能的,摸摸这些做到一半的新衣服狠下心掏出两颗海祈岛珍珠:“麻烦拿这个磨成扣子……我也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小仓唯接过珍珠看看,刚好能破开取出四枚纽扣。
“要是今后还有这么好的珍珠麻烦二百哥留一些给小店,很多达官贵人都喜欢用它做纽扣和配饰呢。”她捏起指肚大的浑圆珠子举到面前欣赏,满目宝光。
二百对这些全无所谓,她现在就是个过路财神,命都不打算要了基本也不怎么在乎身外之物。维持着做买卖的行动轨迹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与平日别无二样,这样才好无缝跟着至冬执行官混进观战台。
御前决斗,鸣神是一定会出现的。
“回头我给你牵条线,等消息喽。”
海祈岛某些沙滩上珍珠蚌一片连着一片,珊瑚宫心海巴不得把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卖出去倒腾成棉布与口粮。
棉布这不就来了嘛!
而且反抗军也确实顶住了幕府军的压力,不然九条家不会这么轻易就接下别人发来的战贴。
——九条家主原本是不打算践行御前决斗的。
那登门砸场子的小年轻既无出身又无盛名,不管派出九条家的谁这场决斗最终都会成为天领奉行名声上的一个黑点。
但是那家伙纠集了一批脑子有泡的愣头青,硬是有法子把事情搞大,一点反应时间也没给九条家留。神无冢战场上九条大少爷不小心误中了逆贼的陷阱以致战事胶着,九条家主稍微一分心天领奉行就被人给钻了空子。
不得不应战。
长子带兵在外,次子……次子那个武艺水平甚至不能期待他将来把老婆打服贴,奉行大人的视线再次停留在养女九条裟罗身上。
——因为那张决斗贴是发给他的,可是堂堂九条家主怎么能纡尊降贵当众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过招呢?这本身就是一种大大的折辱。他不上台,那就只能由膝下子女代劳。
绝不是惜命害怕失手,想他年轻时也是个马上的豪杰,怎么会怯懦避战!
养女也是女,苦一苦裟罗吧,反正九条家也指望不上她的婚事,名声什么的,不重要。
九条裟罗看着面前的纸笺一时失语。
对方并没有长篇大论写张檄文过过嘴瘾,但字里行间观之不觉悲从中来。
这是个想要用热血与生命向鸣神进谏的人,他说从神无冢到八酝岛、清籁岛,稻妻子民已经十室九空,常常有独行千里不见人烟之事……
那个人希望鸣神睁开眼看看子民,听听他们痛苦的哀嚎。
“……”她垂下眼睛看着那张战贴,“……荒谬。”
“神恩浩荡,神威莫测。”九条裟罗听到自己的声音冷淡而稳定,“他把鸣神大御所大人当成什么了?治理稻妻是三奉行的职责。”
“是啊!”九条家主不由向前探身,觉得这养女今天格外顺眼,“怎么能这样呢?就为了某些懒骨头刁民穷得活不下去便随意搅扰大御所大人冥想清修,罪该万死!”
九条裟罗:“……”
过去她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但是……家主说的一定对吗?
“不过要是能劝得那年轻人迷途知返也未尝不可。想他们山野村夫,学些本事在身上殊为不易,虽然上不得台面,若肯归顺九条家也不是不能安排个营生与他做做。”
九条家主匆匆略过养女发白的面容,这孩子不是人类,也不能把她当做人类看。如果她能老老实实为了九条贡献力量还好,万一生出异心……还是要尽早想好处置之法。
“去吧,对了,柊家那个养女的调查也不要放松。吃里扒外的东西,天天混在至冬人身边就以为我拿她没法子么?哼,”他阴下目光,“那就让她祈祷至冬人别早早滚回北方。”
“……是。”家主一心为国,他对鸣神的信仰牢不可破坚不可摧。九条裟罗尽力在心底说服自己——都是近来勘定奉行步步紧逼才致使养父脾气暴躁。
应该是这个样子……吧?【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