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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盛初棠还没来得及打字。


    苏导也添油加醋:「小蒋的提议我也考虑过, 女一算是受过教育的被拐卖女性,女二是个大学生,两人产生精神共鸣是很正常的,在各种压迫下, 难免会做出一些反抗行为, 但是再考虑到观众以及年代局限性, 我暂时还没有加这些亲密戏。」


    盛初棠:……


    合着还有更亲密的?这些导演都怎么回事?脑瓜子里能不能想点没有颜色的?


    盛初棠:「不好太亲密吧, 毕竟主题是和拐卖妇女有关, 太过分不容易过审。」


    苏导:「也是。」


    蒋向州:「好吧。」


    盛初棠松了口气,刚想退出界面也眯一会儿, 苏导的消息又响起,「我把姜茗也拉进来,就是女二号那个演员,剧本我已经给到她手上了,她有什么见解也可以一起讨论。」


    那她还能以公谋私改那些亲密戏份吗?


    盛初棠脸色微变了变,她只庆幸前面说的话后进群的看不到, 但毕竟是合理的要求,她磨磨唧唧打字,「嗯, 我来吧, 把其他几个主要演员都拉进来吧,我让助理去办。」


    一边发信息给冯露,让她把这事儿落实。


    蒋向州等了等,没人进群, 「这大半夜的, 其他人估计都睡了,盛总、苏导, 你们俩怎么都还没睡?我还以为就我一个夜猫子嘿嘿嘿。」


    苏导:「我是刚忙完,马上睡了。」


    「对了,盛总,我打算这两天直接去古阳村看点,您那边能派个人和我对接吗?」


    「您这么早就过去?」


    盛初棠略有些惊讶,之前定下团队才是这两天进场布置。毕竟是明月传媒头一个自己投资制作的电影,资金方面非常充足,力求尽善尽美。


    苏导发了个哈哈笑的表情包,「手上的事提前结束了,正好有时间想过去看一看。」


    盛初棠不好多问,只发了句:「行,回头我让场务监制联系您。」


    苏导得到答复,就没什么要说的,「我先休息了,两位晚安。」


    蒋向州贱兮兮地艾特盛初棠「@盛初棠 ,盛总,除了洗澡的戏,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盛初棠:……


    「没了。」


    蒋向州:「后面一起睡那场呢?」


    盛初棠扶额,有完没完了?


    「到时候再说,晚安。」


    盛初棠把冯露拉了进来,退出页面关了手机。


    姜茗还在睡,似乎困极了。


    盛初棠还是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软软乎乎的,盛初棠抿唇笑了笑,姜茗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姜茗皱了皱眉头,往她这边偏了偏。


    没有醒的迹象,盛初棠想收回来的手,默默再捏了两把。


    臭小孩儿。


    不听话,一点儿都不可爱。


    盛初棠兀自玩了会儿,姜茗睡得极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直到空乘过来提醒。


    “茶茶,”盛初棠轻轻拍了拍姜茗的肩,“起床了。”


    姜茗微蹙了蹙眉,睫羽扇动,缓缓睁眼,“到了吗?”


    “还有几分钟,”盛初棠掐着点叫的她,没提前太多,“你先清醒一下,要喝水吗?”


    姜茗摇头,眼睑半阖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很困?”盛初棠摸了摸她的头,“你再眯会儿,下机我再叫你。”


    姜茗用手捂着脸,小小地打了哈欠,“没事,已经醒了,谢谢姑姑。”


    嗯,看来是没醒。


    盛初棠本来想提醒她叫“姐姐”,看她垂着头迷迷瞪瞪的样子,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她睡醒了再说。


    姜茗胃有点儿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这个,也许是昨晚没睡好,牵扯着头也有点儿疼,倒没什么,她常常这样,习惯了。


    下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趔趄了下,差点摔一跤。


    盛初棠走在前面,应该大概也许没看见。


    姜茗以前出丑的时候,经常这么期盼,期盼盛初棠不知道,可是她每次就跟到初长了眼睛似的,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这次好像也不例外。


    走在前面的盛初棠忽然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将手伸了过来,“过来我牵着你,免得走丢。”


    姜茗迷迷糊糊的,眼睛泛酸。


    盛初棠望着她,倏然想偏,姜茗明明都有一米七了,怎么看着还是瘦瘦弱弱的?


    姜茗眼里一片茫然,张张嘴,没说出话,她看不见盛初棠的神情,不知道她墨镜口罩下的脸是不是充满了不耐与鄙夷。


    “我…”姜茗找到声音,“不会走丢的。”


    看起来就是没睡醒的样子,走丢了她上哪儿找去?


    盛初棠往回走了一步,不由分说拉上她的手,缓步去拿行李。


    机上和机场有空调,姜茗的手还是冷冰冰的,盛初棠又蹙了蹙眉,把姜茗往身边带了带,两只手交握着一起塞进羽绒服口袋里。


    “睁眼看着路,一会儿车上再睡。“


    盛初棠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和平时含笑的语气不一样。但姜茗莫名没那么害怕,好像盛初棠就该是这个样子。


    “嗯,”姜茗弯眸笑了笑,“我知道的。”


    两个行李箱,盛初棠一只手拖不了。


    她开始后悔不带冯露回来。


    姜茗自若地用左手拿过自己那只小行李箱。


    盛初棠瞥她一眼,“拿得了吗?”


    脑袋晕晕沉沉的,姜茗没反应过来,“嗯?”


    “没事,”盛初棠紧了紧手指,“走吧。”


    姜茗右手还被她牵着,只能跟着走。


    这四年,姜茗这么乖巧的样子,可不多。每年回家,这段路程,都是谁也不开口,好像两个哑巴。莫说牵手,就连呼吸同一口空气,都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两个人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十万八千里,生怕被人拍到。


    姜茗说,不想被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盛初棠缓缓勾了勾唇角,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两人走出去,有人迎上来接过她们手上的行李箱。“大小姐,小小姐,欢迎回来。”


    盛初棠点了点头。


    姜茗乖乖喊了声:“小秦哥哥。”


    秦廷,盛氏集团的骨干之一,严格来说,是盛初棠的心腹之一。是他来接,就表明他有事要和盛初棠说。


    两人要上车,牵着的手自然地松开。


    姜茗坐在后座,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手指,被盛初棠牵着的滋味儿,还真是叫人难以忘怀。


    秦廷坐在前排,一上车手上就拿出了平板,“大小姐,目前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七十,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如果他们没有别的动作,我们应该能很顺利。”


    盛初棠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来,不会太明目张胆了吗?”


    “有一点儿,”秦廷笑笑,“不过激动。”


    盛初棠没笑,脸色清冷,她知道他们都为了计划激动,“以后注意分寸。”


    秦廷点头:“是。”


    回到南城的盛初棠,和在京都的的盛初棠,也不像一个人,她在南城,大部分时候不会笑。


    姜茗,更喜欢这样的盛初棠。


    她好像有病。


    姜茗偏头望着盛初棠,路边的灯影一寸一寸洒下来,好像全装进了盛初棠的眼神里,照得她的眼睛清亮亮的。你看啊,她把心思收回去,盛初棠就能对她好。


    只要她摆正位置。


    姜茗摁了摁额角,头好像更疼了。


    “大小姐,”秦廷接着说,“盛泽宇这次回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我们听说……”


    他话没说完,盛初棠打断了他,“不着急,安静些,明天再说。”


    秦廷愣了愣,连夜赶回来不是要听他汇报消息的吗?依然乖觉地住了嘴,保持沉默。


    “继续睡会儿吧,”盛初棠转头,把姜茗拉到身上靠着,“到家了叫你。”


    盛初棠身上热乎乎的香气扑面而来,迷得姜茗懵懵懂懂,“姐姐?”


    她眼神有点儿呆滞,盛初棠看着想笑,忍住了,“睡吧。”


    姜茗乖乖把头靠在她肩上,“姐姐。”姜茗乖乖闭上眼,冒出极小极小的一声。


    盛初棠偏头看着她,“怎么了?不困了?”


    不止困,还头疼。


    姜茗抿唇,“我们回哪个家?”


    盛初棠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想回松山府?”


    那是姜依月带着姜茗住了三年的地方,那间房子,是姜依月最后留给姜茗的东西。


    盛初棠常带她回去,但是不久住。


    不够安全,也不够让人宽心。每次回到那里,她都会触景生情,尽管姜依月的很多事,她都忘得差不多了。


    姜茗鼻息有点儿热,却没说话。


    “那边没有打扫,”盛初棠温声说,“也没有置办生活必需品,暂时不能住人,我们先回秋水台,过两天收拾好了,我再带你过去。”


    姜茗轻轻“嗯”了声。


    “谢谢姐姐。”


    盛初棠没答话,换了个姿势,让姜茗靠得更舒服一点儿。


    姜茗睡不着了,盛初棠的体温隔着衣料炙热地传过来,伴着阵阵馨香,搅得她晕晕乎乎。


    过了会儿,她听见盛初棠轻声问她,“是想妈妈了吗?茶茶?”


    姜茗很少想姜依月。


    尤其是小时候。


    她害怕姜依月变成鬼来吓她,那样满身是血的姜依月,她害怕,她很想忘记那样的姜依月,可惜一直忘不掉。


    盛泽宇说,亲近的人死掉以后,会恨那个活着的拖累她的人,就会变成厉鬼把她吓得半死,再把她带走。


    姜茗,怕姜依月恨她。


    姜茗呼吸沉沉,眼睛里酸酸涨涨的,她想说话,又怕盛初棠知道,咬着唇没再说。


    “我们明天先去看她。”盛初棠似乎没察觉,温声说。


    姜茗恢复了点儿理智,急急换了两口呼吸,低声说:“不会耽误姐姐的事儿吗?”


    盛初棠眸子暗了暗,“不会。”


    姜茗轻轻“嗯”声。


    盛初棠拍拍她,“睡吧。”


    机场到秋水台,这段路程并不很长。


    心里好受许多,姜茗努力保持着清醒,还是迷迷瞪瞪差点儿睡过去,到家的时候依旧是盛初棠轻声叫醒她。


    秦廷将她们送进别墅大门,和盛初棠约定了个见面的时间,趁着夜色一溜烟儿走了。


    姜茗跟在盛初棠身后,她没再牵她的手。


    家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还好,还有她们两个人。姜茗觉得,或许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她不爱她也没关系,她不接受她的爱也没关系。


    至少,


    她还在她身边。


    姜茗把行李箱拿去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昏昏沉沉的脑袋倏然清醒起来,没有变的是,更疼了。


    胃也是。


    姜茗忍着痛,吹干头发,在床上窝了许久,还是很痛。她终于忍不住,偷偷爬起来,摸去客厅找药箱。


    药箱里有止痛药的。


    如果盛初棠没有在她找到药时忽然出现在背后,今天真是再顺利不过。


    “在找什么,茶茶?”


    盛初棠的声音很温柔。


    第32章


    姜茗霎时间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脚底一直窜上了天灵盖, 她下意识把药往身后藏了藏。


    她还是很怕盛初棠这样说话,就像戴了一层面具,你不知道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没什么,姑……姐姐。”


    茶几上放着药箱子, 盛初棠又不瞎, 迈步走过去, 姜茗杵在她身前, 头缓缓垂下去。


    “哪里不舒服?”盛初棠拉过她的手, 看着她手里的药,“是不是胃又痛了?”


    盛初棠换了身睡衣, 应该也洗过澡了,发上也有香香的的味道,是她惯常用的花香,姜茗定神,抿了下唇,“姐姐怎么还没睡?”


    “刚洗完澡, ”盛初棠随口解释了句,转身走去饮水机旁倒了杯温水,走回来递给姜茗, “吃药吧。”


    怎么才洗完澡?姜茗洗完澡又吹完头发躺了好久了。


    姜茗接过水, 默默吃了药,“姐姐,”


    盛初棠把水杯又拿过来,去放回桌子上, “怎么了?”


    姜茗嗫嚅了下, 不知道该不该说,盛初棠回到南城, 好得有点儿不真实,“没事。”


    盛初棠回身,深深看了她一眼,“睡觉吧,很晚了。”


    姜茗点头,“嗯”了声,“姐姐晚安。”


    姜茗往房间走,走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劲,她回头,盛初棠跟在她身后,“姐姐?”


    盛初棠一脸自若,“我不放心,看着你睡。”


    也没有多奇怪,以前姜茗不舒服,盛初棠也是这样做的,但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姜茗多少有点儿尴尬。


    这不是那天晚上的情形,盛初棠一点儿旖旎的意思也没有。今天这样,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儿,她该拒绝盛初棠的,可是又有点儿舍不得。


    姜茗默默偏开半个身位,让盛初棠跟进来。


    盛初棠在她床边坐下,“睡吧。”


    姜茗躺下去,想闭眼又觉得好荒谬,“姑姑,”


    盛初棠替她掖了掖被角,没纠正她,“嗯?”


    姜茗闭上眼,“我…”


    “我头和胃都有点儿痛。”


    盛初棠手探上她额头,并不很烫,是平常的温度,“应该没有发烧。”


    姜茗每次回南城,好像都会不舒服。贤逐付


    盛初棠眸子沉了沉,把手收回来,“茶茶,”略一思忖,“是不是害怕?”


    姜茗愣了愣,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儿,盛初棠已经关了灯,只剩旁边一盏小夜灯亮着,她看不清楚盛初棠的脸色,只知道她的眼神没有落在她身上,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姜茗咬唇,没说话。


    她不说话,盛初棠只当她默认,沉默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你……”


    她顿了顿,“不用害怕你妈妈,她很爱你,并没有把你当作拖累。”


    这样的话,盛初棠以前也说过。


    姜茗微微蹙了蹙眉。


    “嗯,”盛初棠的眼神转了回来,吓得姜茗立即闭上了眼,“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四个字莫名带着颤音。


    姜茗从小就很乖巧,怕也不肯说。其实不乏姜茗,她自己也是,回到南城,很多过往都会不自觉地跑出来。


    盛初棠微微仰了仰头,想叹气,忍住了。


    “你不要恨她。”


    久久,姜茗听见盛初棠这么说。


    这是第一次,盛初棠对她说这种话,她以前,从来不干涉她对姜依月的看法。


    盛初棠的眼神,有点儿灼热。


    姜茗缓缓睁眼,“姑姑…”


    盛初棠轻轻应声。


    姜茗恍然觉得,盛初棠对她的印象,或许还停留在四年前。她把那个对她有着爱意的姜茗,自顾自抹去了。


    这原也不是一桩坏事。


    或许吧,姜茗不知道。就是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姜茗往旁边让了让,拉开被子,“很晚了,你也睡吧。”


    盛初棠定定看着她,没有妥协,把她的被子拉回来掖好,“我会等你睡着了再走,头还疼吗?”闲逐付


    她不愿意,姜茗也没有坚持,保持着那个姿势,方便盛初棠后悔又睡过来,她睁着眼,余光偷偷摸摸观察着盛初棠,老老实实回答,“还是疼,药效应该没那么快。”


    盛初棠又把手探上她额头,她怕姜茗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生病,“快点睡吧,一会儿睡着就不疼了。”


    “您跟她认识多久了?”姜茗转过身,偏向盛初棠那边,她不想告诉盛初棠,疼得根本睡不着,也不想睡着了盛初棠就走了。


    盛初棠似乎愣了一下,许久都没出声。


    姜茗看着她眼神一寸一寸挪开了,倏然陷入沉默,“姑姑?”


    她以前从不跟姜茗说这些,姜茗也从不问。


    她和姜依月第一次见面,细细算来,有二十一年了。盛初棠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姜茗脸上。


    恍惚映出姜依月的模样。


    茶茶不知不觉越来越像她了。


    “我十二岁认识她,”盛初棠声音压低了许多,“到现在正好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


    姜茗呼吸短促地停了一瞬,比她还长一年。


    姜茗顺了顺呼吸,轻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其实很早就感兴趣了,但盛初棠,似乎并不高兴提到这些,她也就没问,今天是盛初棠自己提的,不怪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初棠张张嘴,垂下了眼帘,“她……很温柔,很善良,懂得很多,也很正义,身体和你一样,不是很好。”


    三岁以前的人和事,比姜茗来说,实在太遥远了。盛初棠说的这些,渐渐和记忆里那个人重叠。


    姜依月,好像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姜茗出生的那三年,只有姜依月,没有爸爸、没有爷爷奶奶、没有外公外婆,姜茗默认没有这些人,她不知道,这样孤零零的姜依月,是怎么和盛氏集团的大小姐认识的。


    姜茗抬眼,眼神逡巡在盛初棠脸上。她脸色不太好看,隐隐显出晦涩,果然还是不想提到这些的啊。


    姜茗抿唇,抬高音量反驳:“我的身体很好。”


    盛初棠抬眼,噗嗤笑了声,“是是是,你身体很好。”边说边又伸出了手,抚上姜茗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心才落回肚子里。


    “身上还疼不疼?”


    盛初棠说着,就要把手收回去,姜茗眼疾手快,捉住了她的手,拉开被子,再说了一遍,“姑姑,你进来睡吧,你坐着不累,我看着难受。”


    盛初棠没抽回手,凝神看着姜茗,也不说话。


    姜茗讷讷松开手,“胃还是疼,头不那么疼了。”


    拉开被子的那只手,却没放下来。


    盛初棠眉目沉沉,倾身靠过去了些,手掌缓缓覆上姜茗的胃部,“揉一揉会好点儿吗?”


    也许是心理作用。


    盛初棠的手掌热乎乎地,姜茗觉得舒服许多。


    “好多了。”姜茗说,“姑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盛初棠眼睫颤了颤,轻轻舒出一口气,拉开被子躺了进去,“睡觉吧,我困了。”


    姜茗:“?”


    “姑姑?”


    盛初棠伸出手,连那盏小夜灯一起关了,“叫姐姐。”


    姜茗一愣,猛然反应过来,“姐姐…”


    “嗯,”盛初棠闭上眼,声音平静清澈,“睡吧。”


    没有多说的意思。


    姜茗默默闭嘴,没有勇气再问下去。盛初棠不爱说这些,为了不说,甚至能妥协陪她睡。


    盛初棠的体温温暖地蔓延在被窝里,姜茗还想说什么,沉沦在这温暖里,不久就昏沉地睡了过去。


    盛初棠睡不着。


    姜茗的呼吸在耳边沉沉,她以前总觉得姜茗不像姜依月,今天却忽然在姜茗身上看到姜依月的影子。


    这是件好事吗?


    不是吧。


    那些久远的尘封在心底的记忆,报复性地纷纷涌了出来,警示似的,叫她不要忘记。


    盛初棠转身,轻轻把姜茗揽进怀里。


    死死咬住了下唇。贤诸副


    ……


    姜茗醒来的时候,早上十点。盛初棠已经起床了,没叫她。


    昨天的事就像一场梦,毫无真实感。姜茗甚至怀疑,这个盛初棠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人。


    她收拾好走出房间,盛初棠站在落地窗前,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铺在她身上,有如神灵降世。


    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端的是清清冷冷。


    她说话,轻声细语地,带着浓浓的冷淡的气息,“嗯,好,我知道了。”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他不出就先拖着,不要暴露身份,好,盛泽宇那边注意他的动向,先这样。”


    姜茗心软了软,她还是很喜欢这样的盛初棠。


    走过去,“姐姐早。”


    盛初棠收起手机,转头看了她一眼,“厨房灶上有热粥,自己去吃,吃完一会儿去陵园。”


    她的语气又温和下来。


    姜茗点了下头,“姐姐吃过了吗?”


    盛初棠随口应了声,看着手机走回沙发坐下,“下午带你回松山府。”


    姜茗轻轻“哎”了声,“这么快吗?”


    盛初棠抬手摁了摁额角,眼神从手机上挪开,“你不是想回去?左右这两天没事,还能回去看看。”


    姜茗听出了弦外之意,“盛泽宇过两天回来?”


    “嗯,”盛初棠站起来,带着她往厨房去,“后天凌晨的飞机。”


    “那,”姜茗跟上去,“后天是不是就要回盛家?”


    “有个接风宴,”盛初棠收起手机,拿碗给姜茗盛了粥,递给她,又去拿勺子,“我们不在那儿住,吃完就回来。”


    “哦。”以往也是这样,姜茗没觉得哪里不对。乖乖接过粥,“谢谢姐姐。”


    也如往年一样,盛初棠提前准备好了一束康乃馨。两人步行上山,姜茗拿着花,跟在盛初棠身后。


    每一年,都是如此。


    姜茗抬眼,定定看着盛初棠。


    盛初棠的背影,倏然间,好像并不似儿时那般高大。她也不会再像那时,哭得不能自已。


    阳光烈烈,洒在身上,暖洋洋地。


    盛初棠停下来,目光落在墓碑的照片上,心口沉重,她回头,看着姜茗,语调低落,“去吧,和她说说你最近的事情。”


    “好。”


    姜茗走过去,将花放在墓前,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照片上的灰,照片上的人年轻貌美,笑容灿烂,已经有点儿陌生,姜茗都快想不起来姜依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三岁前的记忆,模糊又不清晰。


    隐约记得姜依月是个爱笑的人,她也不确定。她对姜依月最深的印象,仅仅在最后的那个晚上。


    那天是周四,姜依月没来接她,电话也没接,幼儿园老师不得已打给了紧急联系人。


    盛初棠来接的她,带着她回到家。


    姜依月躺在床上,两只手腕的血漫得满床都是,她的脸色极好看,就像睡着了。


    第33章 扫墓


    那个晚上, 盛初棠带着她守在急救室门口,从天黑等到天亮,只等到姜依月逐渐冰冷的身体。


    那一年,姜依月二十四岁。


    姜茗三岁, 盛初棠十六岁。她有很多事不记得, 唯独盛初棠那天早上跟她说的话, 她一直都记得。


    她说:“茶茶, 妈咪太累了需要休息, 以后茶茶就跟着姑姑好吗?”


    她没得选择,因为姜依月在南城没有任何朋友, 至少姜茗那三年,除却盛初棠,没见过姜依月和任何人来往。


    盛初棠里里外外处理了她的后事,没有办葬礼。


    从那天起,姜茗就跟在盛初棠身边。


    其实在盛初棠身边,姜茗过得比之前好很多。姜依月没有工作, 每天都在家,她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收入,也不知道松山府的房子是怎么来的, 户口本上也没有旁的人。


    所以她才更好奇, 姜依月怎么会和盛初棠相识。


    姜依月好像除了她,再没有其他关系。


    这是不正常的,但不可否认,姜依月去世这么多年, 没有别人来给她扫过墓。


    姜依月, 或许是孤儿?


    姜茗不知道。


    她不知道姜依月的事,她也不知道盛初棠知不知道。盛初棠从来不说, 她偶尔不经意问起,盛初棠也只会转移话题,久而久之,她也就不问了。


    “妈咪,”姜茗蹲下去,仔仔细细把墓碑擦干净,“今年我主演的电影入围金桔奖啦,不过没有拿奖,颜斓姐说,我再加加油哪回碰上姑姑没有电影送审,一定就会拿奖的。”


    姜茗边说边回头去看盛初棠,盛初棠一定听到她说的话了,眼神里隐隐有着笑意。


    姜茗弯眸笑笑,转回头继续说。


    “哦对了,”姜茗拔掉缝隙中冒出来的几根杂草,“颜斓姐就是我的经纪人,她人很好,我以前跟您说过的。”


    “今年发生好多事,”姜茗絮絮叨叨,把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姑姑和我也很好,”姜茗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盛初棠,盛初棠眼里的笑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去,目光凝在天边,深沉又忧伤。


    她很多年没有露出这个神情了。


    姜茗眼睫颤了颤,扭回头不敢再看下去,盛初棠是个很理智的人,她不喜欢被人看见这样的情绪。


    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姜茗张了几次嘴,都觉得心情沉重,强逼着自己往下说,“我接了一个新的剧本,是和姑姑一起演的戏,姑姑对我很好,妈咪放心。”


    盛初棠目光微微下移,落在姜茗身上。


    实际上她想换掉姜茗来着。


    她能对她的好,也只有这样了。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只是依赖而已,对吧?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真的能分清楚喜欢吗?


    盛初棠抬手挡了挡阳光,阳光太刺眼了吧,不然怎么眼睛酸酸的?


    “妈咪……”


    姜茗软软喊了声。后面的话不敢说给盛初棠听,又不知道能说给谁听,只好在心里默念。


    我喜欢上姑姑了,妈咪,虽然她还不喜欢我。她待我很好,我本来不想喜欢她的,可是忍不住。


    妈咪不要怪姑姑,是我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姑姑也很苦恼。


    姜茗想着又情不自禁想叹气,怕盛初棠察觉不对,急急整理了思绪,站起来,“姐姐,我们走吧?”


    她没问盛初棠要不要说什么,她每回来都不会多说。


    盛初棠眼里的情绪已经全敛去了,和平常的那个人一般无二,“说完了?”


    姜茗点头,“嗯。”


    “好,”盛初棠再看了眼碑上的人,转身,“走吧。”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松山府。


    这套房子在普通小区,安保没有那么好,车能直接开到楼底下,两人全副武装下车上楼。


    家里盛初棠已经请人打扫过,常用物品也准备齐全,干净简单,只是没有生活气息。


    盛初棠进门换了鞋,“冰箱里置了菜,你自己去看看想吃什么。”


    姜茗跟在后头,蹲下去把鞋放进鞋柜,“阿姨来了吗?”


    盛初棠没停,声音温和,“没有,一会儿我做。”


    盛初棠很久没有自己下厨,姜茗略有些惊讶,也不好反驳,“有什么吃什么行吗?我给姐姐打下手。”


    “嗯,”盛初棠随口应了声,“我还有点儿事儿忙,到饭点再说。”


    “好。”


    姜茗往厨房去,就见盛初棠在客厅坐下,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脸上的笑一直挂着,方才墓前那一霎,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茗打开冰箱,她好像,并不了解盛初棠。


    这也是错觉吗?


    集团各项汇报都已经汇总过来,盛初棠看着数据,心情略微好了点儿,回了秦廷几人的消息。


    “茶茶。”


    没人应声,盛初棠抬头,姜茗端着杯水走出来,“姐姐,您叫我?”


    盛初棠眉眼缓了缓,“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姜茗乖乖巧巧走过去,把水放在盛初棠面前的茶几上,“姐姐要说什么?”


    姜茗选了演员这行,盛初棠本来不想再跟她说商业这方面的事,但姜茗有天赋,明月传媒迟早要交到她手上,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跟她说清楚。


    盛初棠半阖着眸子,想了想措辞。


    把笔记本递到姜茗面前,“看看能不能看懂。”


    盛氏集团的股份数据。


    姜茗低头看了一遍,心下一惊,她抬眼看着盛初棠,盛初棠满眼的鼓励,姜茗抿了下唇,“这部分…”她指了指股份图上原来零散的数据,“姐姐收购了吗?”


    盛初棠笑了笑,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儿,“对。”她肯定道。


    盛初棠这样的神情,的确有把她当女儿养的味道了。姜茗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转眼看着笔记本屏幕,迅速收敛心神,“算上自己持有的股份,现在姐姐是最多的,他们不知道吧?”


    盛初棠哪来那么多钱呢?又是怎么让那些人吐出股份?


    姜茗不知道。


    盛初棠做什么,都不会和她商量,事后能告诉她一声,算是进步。


    盛初棠:“他们不知道。”


    盛初棠还看着她,希望她能说出自己的见解,姜茗低着头,神情有点儿复杂,久久才偏头问了声:“姐姐想要拿到集团掌权吗?”


    盛初棠挑眉,没否认,“对。”


    盛初棠对盛氏集团,几乎是势在必得。她也从未在姜茗面前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但是,”姜茗抬头,直视着盛初棠,“如果盛爷爷手上的股份全部给了盛泽宇,怎么办?”


    盛家父母鼎力支持盛泽宇,他们那份姜茗都不想算,不足为惧,但若是加上盛爷爷手上的,会立即反超盛初棠。


    “不会。”盛初棠弯眸笑了笑,似乎很满意姜茗的回答。


    她这么笃定,姜茗不懂,就算盛爷爷一直支持盛初棠,但事怕万一,还没定下来的事,就怕出点意外。


    “怎么说?姐姐?”


    盛初棠没再细说,伸手捏捏姜茗的脸,索性把笔记本递给姜茗抱着,换了个界面,姜茗看了一下,是一些原有股东和同行的资料。


    “后天的晚宴,”盛初棠说,“这些人都会来,你先了解一下,他们说什么,或者找你说话,你都可以听一听。


    姜茗眨眨眼,“我可以和他们说集团的事?”


    “为什么不可以?”盛初棠笑着反问,“茶茶不敢?”


    每年盛家的晚宴,她都带着姜茗出席,没掩饰过姜茗的身份地位,她把姜茗当亲女儿待。至于演艺圈,还么有人会傻到来触她的霉头。


    姜茗神情恍惚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盛初棠,好像热衷于把她培养成接班人。


    她的心意,她没有当真,对吧?


    心口略微有些沉意,不算很难受,就是有什么堵在那里,堵得呼吸都有几分不顺畅。


    她对她越来越好,却不让她产生感情,这怎么阻拦得住?姜茗忽然开始后悔跟着盛初棠回来,她往年,就是沉浸在这样的甜蜜海水里,沦陷而不自知吧?


    “茶茶?”


    盛初棠轻轻叫了她一声。


    姜茗回神,“我知道的,姐姐。”


    盛初棠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站起来换了话题,“中午想吃什么?”


    姜茗目光跟着移过去,恍然想起来刚刚的事,乖乖说:“鸡肉和青瓜,少放辣椒。”


    盛初棠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知道,”优雅转身,“小屁孩,好好儿地看。”


    姜茗呼吸一沉,她连避嫌也不曾了,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吗?被她手指戳过的位置热乎乎地散发着烫意,姜茗强忍着想碰一碰的冲动,缓缓垂下眼,“嗯。”


    盛初棠各项技能都点满了,厨艺也很好。


    ……


    两天过得很快,去晚宴那天,两人提前做了造型。相似的白色长裙,一个清冷,一个妩媚。线著副


    “一会儿我有事要和别人谈,”下车前,盛初棠偏头叮嘱道:“你自己玩玩儿,那些人搭理也行,不搭理也行,自己吃点东西,明白吗?”


    “我明白的,”姜茗脸上缓缓挂起笑,“姐姐。”


    她不笑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儿清冷过头,不像姜依月不说,甚至不像姜茗。盛初棠不太放心,她又想不起来姜茗因为什么,这两天她情绪都还好?


    盛初棠蹙了蹙眉,还想说点什么。


    姜茗微笑着打断了她,“姑姑,我是成年人了,您放心吧。”


    盛初棠没再说,领着她入了宴。


    姜茗,的确不太高兴。


    一是因为盛初棠,她……真的完全忘了她的心意,她待她,就和以前一样,一模一样。


    二则是因为,不想见到盛泽宇。


    偏偏她不能拒绝。


    盛泽宇只比她大一岁,她跟着盛初棠以后,时常住在盛家,整个幼儿园时期,都生活在盛泽宇的阴影里。


    第34章 不甘心


    盛家在南城, 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盛家的晚宴,来的人自然也不少。


    盛初棠带着姜茗先去见了老爷子,才跟着老爷子一起出席。


    “你去玩吧。”盛初棠拍拍姜茗的手,微微倾身理了理她的头发, “注意不要喝酒。”


    她的眸子里温情脉脉, 却并不及眼底, 也不包含姜茗想要的那种感情。


    姜茗微抿了抿唇, 扯起一抹惯常的笑, “知道的。”


    盛初棠看着她转身,想了想叫住她, “等等。”


    姜茗不明所以,转身时强忍着才没露出欣喜,“怎么了?姐姐?”


    盛初棠从侍应生那里拿了杯果汁递给姜茗,“累了就去休息区,不要硬撑着。”


    是芒果汁。


    你说她没有心,她又时时刻刻对你上心;你说她上心, 她又明明白白拒绝着你。


    姜茗接过那杯果汁,盯着看了两秒,忽然生出些不甘心, 她真的能就这样待在盛初棠身边吗?不声不响, 压抑着所有的情愫。抬眼,盛初棠的眸子里闪过几丝敲打的意味儿,她知道她的心思,短短一眼即可。


    她刚刚有一瞬间, 想亲口说一说自己的心意。她还从未说过。盛初棠就已经全当不存在了。


    可是盛初棠的眼神, 叫她情不自禁生出退意。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姜茗垂下眼,声音讷讷, “谢谢姐姐。”


    “嗯,”盛初棠温声应了,“去吧。”


    盛初棠一直看着姜茗走出视线范围,才缓缓转头。


    “你还把她带在身边?”盛老爷子打量着她们俩,冷不丁说了这么句话。


    盛初棠嘴边的笑淡淡,似是没听出老爷子话里的意思,只轻巧地说:“是。”


    “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长大了,”盛老爷子笑呵呵地,“跟那个小姑娘也有几分相似。”


    盛初棠脸色未变,笑意更浓烈了几分,“您还记得她。”


    “也好,毕竟是她的女儿。”盛老爷子笑笑,没接盛初棠的话,“带着她也算是你的筹码,我看她和你感情很好。”


    “您多虑了。”盛初棠声色清淡,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放心,”盛老爷子拿了杯香槟递给盛初棠,“人老了都是念旧的,她知不知道不算什么事儿,将来她名声燥起来,总会有人知道。于你而言,不是坏事。”


    盛初棠微微敛眉,压低声音,“爷爷念旧,于我而言,才是好事。”


    盛老爷子挑眉,还待再说两句,旁边的人都涌过来,一时寒暄声不断,方才没说完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盛初棠嘴角缓缓上扬,保持着恰好的弧度。


    也没有多说。


    ……


    姜茗浅浅喝了口果汁。


    很甜。


    心底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冒出来。


    像是不甘心,像是不高兴。


    她以为乖乖待在盛初棠身边,就能心满意足,可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的。盛初棠真的把她当女儿时,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流过冰川,每一滴都凉得发透,无一不在叫嚣——


    不要。


    不可以。


    她不要当女儿,她不可以把她当女儿。


    手里的果汁恍然间少了些许滋味儿,姜茗忽然就想尝一尝酒。如盛初棠了解她,她也惯会看盛初棠的眼色。


    可她看腻了。她讨厌自己这么怯懦。


    姜茗放下果汁,换了杯酒。


    她拿酒的时候,手指微微颤抖,情不自禁偷偷注意盛初棠的动静。


    盛初棠身边围着不少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盈盈笑意,盛初棠也是,那个笑,仍然是一样的清浅疏离。


    姜茗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走进盛初棠心里。


    姜茗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走进盛初棠心里,而那个人不是她,她该怎么办。


    届时会怎么样呢?她还要这样乖顺地,叫那个人姑父吗?她怎么叫得出口?她怎么……做得到?


    只是光想想,就觉得呼吸困难。


    姜茗捏紧酒杯,急急换着呼吸。


    追求盛初棠的人,这个宴上,就不计其数。盛初棠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年轻得很,往后日子还长,万一呢?


    她能接受这个万一吗?


    姜茗觉得不能,她看了一眼盛初棠,盛初棠悠然自得地与旁人谈笑风生,并没注意她这边。姜茗迅速收回目光,将高脚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精入喉,却带起一阵辣意。


    “喂,小跟屁虫。”


    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姜茗下意识蹙眉,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么难听的声音叫她。


    盛泽宇。


    这本来就是为他接风洗尘的宴会,他会出现蹦跶再正常不过,只是姜茗以为,他这么久没回来,至少别人会把他拖久一点儿。


    姜茗甚至不想转身见他,她放下酒杯,又换了一支,假装没听见,踱着步子准备走开。


    盛泽宇横眉一竖,径直拦住她,“两年不见,连哥哥都不理了吗?”


    姜茗轻缓地抬眸,面前的人长相端正,眉目间和盛初棠其实很相似,但那股讨人厌的劲儿,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姜茗还是很不喜欢他。


    更不要说叫他哥哥,他和盛初棠差远了。


    姜茗抿唇,还是觉得恶心。


    “你还跟在我姐身后啊?”盛泽宇勾起一抹吊儿郎当的笑,“小跟屁虫?”


    姜茗想了几个说辞,都因为恶心不想和他说话,迟迟开不了口。


    盛泽宇就得寸进尺,“怎么了?小跟屁虫变成哑巴了?两年不见,见到哥哥都不会叫了?”


    姜茗偏开身,往人多的地方走,盛泽宇总是要脸的,她不搭理,他自然就会走……吧?


    “喂!姜茗!”


    并没有,盛泽宇跟了上来。


    “干嘛不理我?当明星了不起吗?”


    姜茗停下来,蹙眉认真反驳,“我不是明星。”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盛泽宇撇嘴,戏子而已,只有她和盛初棠才会赶着去,扯开话题,“干嘛不理我?”


    周围都是人,跟他吵起来只会让盛初棠不好做。姜茗勉强展开眉头,“不是说八月份才回来,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不过随口一问,也没指望盛泽宇会真的回答。


    不料盛泽宇却变了脸色,那张和盛初棠肖似的脸,犹如过了走马灯,五彩斑斓。


    若是能在盛初棠脸上看到这么丰富的表情,那便好了。


    “想你了回来看看,”盛泽宇好几息才恶狠狠说,“不行吗?”


    这话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何况姜茗。


    “哦。”姜茗轻轻点头,不甚在意。


    高三那年,她回来准备高考。盛泽宇高考失利,选择复读。盛泽宇很幼稚,那一年。


    盛初棠带她回来,也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她有她的事要忙。


    姜茗讨厌盛泽宇。


    现在也一样。


    “干嘛这么冷淡?”姜茗走到哪儿,盛泽宇跟到哪儿,“我看你刚刚和我姐有说有笑的,合着我就那么不受你待见?”


    他们两个说话,旁边也没人想来插嘴。


    对盛家有所求的,大都围在盛初棠和老爷子身边,再不济还有盛初棠父母,远远轮不到他们两个。


    姜茗本来想去股东身边听听消息,盛泽宇跟着,她也不好去,偏生盛泽宇还跟在后面叭叭叭。


    姜茗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火气从心底烧起来,恨不得打他一顿,但她不敢,只是猛地停了脚步,“盛泽宇。”


    一字一句。


    盛泽宇嘻嘻一笑,“叫哥哥。”


    哥你m。


    “你老跟着我干嘛?!”


    姜茗虽然没冷着脸,但也实在算不上和颜悦色。


    “小跟屁虫,”盛泽宇神色认真了些,“我今年二十一了,过了年就二十二。”


    姜茗:“???”


    盛泽宇有毛病也不是今天的事,说话没头没脑。姜茗勉强压着不耐烦的心思,“哦,然后呢?”


    “然后…”周围全是人,盛泽宇咂咂嘴,没敢往下说,上手就要拉姜茗,姜茗眼疾手快,脚下一动,躲开了,眉眼凌厉,“盛泽宇!你干什么!”


    盛泽宇脸上一红,“去阳台那边?我有话和你说。”


    姜茗直觉盛泽宇要耍她,以前也有过的。在学校的时候把她叫去天台,她不去,他就威胁说要把她和盛初棠的关系爆出来,姜茗不得已去了,最后被他关在天台上一个晚自习,那天下着小雨,从六点到十点,时间不长,就是很烦。


    她从那天开始带手机上学。


    盛初棠那时在剧组,她没跟她说这件小事。


    “你要说什么?”姜茗从回忆里抽身,怕被人看见说闲话,不动声色退开一点儿,“在这儿说就是。”


    盛泽宇轻哼一声,挑眉:“你确定?”


    姜茗有点儿不确定,她不晓得盛泽宇要做什么,他突然回来,绝对是有什么动作,他素来跟盛初棠不和。


    跟盛初棠不和就是跟她不和。


    “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姜茗微微阖眸,放下手中的酒杯,绕过他往休息区走。


    “小跟屁虫。”


    盛泽宇跟上去,匆匆拉住姜茗的手,压低声音,“我…回来要相亲订婚,我不喜欢那个人,我喜欢你,姜茗,明年我就二十二了,可以结婚了,你…没有男朋友吧?”


    姜茗:“?”


    拉着她那只手攥得紧紧的,她试着抽回来,没抽动。


    姜茗想骂人。


    脑袋里面思绪一阵盖过一阵。


    涉及盛初棠,自然是理智更重要。


    盛泽宇提前回来,是因为选择商业联姻?从这里摆姑姑一道?那来招惹她是什么意思?想打听姑姑的事?


    姜茗沉着脸,目光扫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注意他们俩,才冷冷把眼神落在那只手上,“松手。”


    好不容易抓住姜茗,盛泽宇怎么可能松手,他紧紧攥着姜茗的手,也不敢说太大声,“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没有男朋友,对吧?”


    除去过年,严格算起来,她来盛家以后只在南城待了两年,一年幼儿园,一年高三,这也算一起长大?


    再说,她是没有男朋友。


    但她有姑姑。


    手腕有点儿疼,姜茗有点儿生气,“松手,不要让我再说一遍。”


    盛泽宇这个神经病,圈里有谁押宝押在他身上了?和他联姻?有同龄人的几家,姜茗都想了一遍,还是想不出,这是准备毕业就夺权了吗?


    “我不放,”盛泽宇倾身靠过来,“我想和你结婚。”


    你想?你想就行吗?姜茗气极反笑,她还想和盛初棠结婚,盛初棠还把她当女儿,她上哪儿说理去?


    光你想就行,那不如天天躺着做白日梦好了,在她面前蹦跶什么?


    姜茗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忍着没有咬牙切齿,“有病治病,别来烦我。”


    第35章 解围


    姜茗在盛家这么多年, 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


    里面的厌恶完全没有掩饰。


    盛泽宇明显愣了愣,仿佛不认识姜茗似的,“你不喜欢我?”姜茗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自行否认, “不可能, 我知道你喜欢我, 只是介意那个女的对不对?”


    “小跟屁虫你放心, 我跟她就是逢场作戏, 我不会和她结婚,我只喜欢你, 等会儿晚宴结束,我带你去跟爸妈说,我们俩明年结婚,好不好?”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所以是打算从她这里下手?准备拉拢她来制约姑姑?姜茗紧紧蹙着眉,她只庆幸,现在没什么名气, 没人注意她,否则她和盛泽宇拉拉扯扯,被盛初棠误会, 她怎么解释?


    姜茗下意识朝盛初棠那边看了一眼, 她走得有点儿远了,中间隔着许多人,姜茗看不见她在哪儿。


    姜茗心一颤,


    会有谁也在和她告白吗?未来的……姑父?


    姜茗一时间什么周旋的心思都没了, 就想去找盛初棠, 她越过盛泽宇,什么话也没说。


    盛泽宇懵得不行, 手比脑快,立时拉住姜茗,“姜茗,你干什么去?我说我喜欢你你没听见吗?”


    “噗嗤。”


    两个人的战局里插进来另一个人的笑声,姜茗先回了神,这种事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转身,还没看清那人是谁,一把扇子恰好搭在盛泽宇拉着她的手上。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眼力见儿,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这么明显的事儿,看不出来?”


    姜茗垂眸,目光沿着那柄扇子缓缓往上移,大冬天的带扇子,她还以为又是个神经病,没想到是个漂亮的小姐姐。


    短发微卷,眉眼凌厉带着几分笑意,身量比她高上不少,和盛泽宇差不多。


    “还不放手?”她的扇子在盛泽宇手上轻轻敲了敲。


    盛泽宇看到来人,脸色一变,不情不愿松开手,“沈冬,你别多管闲事。”


    沈冬“咦”了声,“怎么是多管闲事?这位姜小姐是我的偶像,粉丝为偶像出个头,对付个把骚扰犯,怎么能是多管闲事呢?”


    沈冬,姜茗想起这号人物了,沈氏的继承人,跟盛泽宇同年,在圈内口碑很好。姜茗转学回来还在老师那里听说过她的事迹,她高一就直接跳级高三,申请国外高校,比起盛泽宇,盛泽宇哪配跟她比?


    姜茗跟她没见过几面,后来也没关注过她,更不知这“偶像”之说是怎么来,只当她是为了帮她解围胡诌的。


    姜茗揉了揉手腕,退开几步,“谢谢你,沈小姐。”


    “不要那么见外,不介意的话叫我沈姐姐就好了,”沈冬往她这边挡了挡,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支笔,“方便签个名吗?姜茗小妹妹。”


    姜茗没动,盛泽宇先沉不住气,“沈冬!”


    沈冬懒懒瞥他一眼,连搭理的意思都没有,只看着姜茗,温和地解释,“我看过你的电影,你演得很好,行走在路上的迷茫和彷徨,都非常引人入胜。”


    她看过《旅人》,姜茗心间一动,接过笔,缓声问:“沈小姐要签在哪儿?”


    沈冬笑意盈盈,“我跟盛姐姐交情不错呢,你叫我沈姐姐更好哦。”


    沈冬和姑姑交情不错?


    她怎么不知道?


    姜茗心里并不相信,但毕竟这种场合,得罪沈冬对盛初棠没好处,姜茗点了下头,乖巧喊了声:“沈姐姐。”


    两人都没理盛泽宇,盛泽宇站不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有完没完了?沈冬!”


    沈冬觑他一眼,声音疏淡,“盛小少爷放心,你对我不感兴趣,我对你也不感兴趣,不要在我面前蹦哒,离我远点儿,我不比姜茗好说话,你惹到我,我会打你。”


    盛泽宇想起某些往事,“你这个凶巴巴的虎姑婆!谁他妈想和你联姻!”


    这句话里有两个信息,姜茗一个也没错过。


    第一,沈冬真的打过盛泽宇。第二,盛泽宇的联姻对象是沈冬。


    沈家在南城,不比盛家差。老派世家,数一数二的,没谁真的能压谁一头。盛父盛母找上沈家,对盛初棠而言并不是好事。


    沈冬把着折扇,轻轻在手上一敲,眼睑微微垂下,嗓音凉薄,“盛泽宇,你要是再不滚,我不介意在这里打你。”


    姜茗看着盛泽宇脸色变了几变,一下红一下白,愣是没放出什么狠话。说实话,很好笑,她强忍着才没笑。


    她还在忍笑,盛泽宇又把炮火转到她这边来了,“你是我们家的人,跟不跟我走?我刚刚跟你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这下姜茗也想打他。


    她不是沈冬,打了盛泽宇,会连累盛初棠。


    “盛泽宇,我不喜欢你,不要自作多情。”姜茗冷着脸,一点儿都不想笑了。


    盛泽宇没想到姜茗会这么说,眼神里竟然有几分失落,“你真的不喜欢我?”


    他用和相似的脸做这种表情,姜茗心底居然生出些许期待,盛初棠脸上有这种表情,该有多好?


    姜茗轻浅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将那些情绪压下去,“不喜欢。还有,你刚刚说的话,我会原封不动告诉姐姐。”


    姜茗要告状?盛泽宇背脊一麻。


    他都能想到那个大他一轮的老姐姐会用什么眼神看他。


    “笑死,她姓姜,你姓盛,这算哪门子你们家的人?”沈冬啪地一声打开扇子,装模作样扇了扇,“盛小少爷,自恋的样子可真是难看。”


    她一开扇,意味着忍不住要打人了。


    盛泽宇的经验告诉他,要赶快跑。他看看姜茗,走远几步才说:“姜茗,机会只有一次……”


    沈冬往他那边跟了一步。


    “滚”字还没说出口,盛泽宇就落荒而逃。


    姜茗并没觉得轻松,沈冬和盛泽宇吵成这样,周围总有竖着耳朵的顺风耳,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给姑姑添麻烦。


    “姜茗妹妹,”沈冬看着盛泽宇的背影勾了勾唇,才转回身,把扇子递出去,“签在这里可以吗?”


    那是把折扇,扇面干净,只在边儿上画了两朵细小的花,一黄一白,旁边是沈冬的落款。


    这么干净的扇子,她签个大名上去,实在坏了意境。


    姜茗默了默,收手看向沈冬,“沈姐姐,还是换张纸写吧,这把扇子太好看了,我的字签在上面就不好看了。”


    沈冬挑眉,嘴角边挂着抹若有若无的笑,“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个能签。”


    姜茗也没带纸,想了想,说:“今天谢谢沈姐姐解围,回头我把签名影集给您送过去,不要糟蹋这把扇子。”


    “也好,”沈冬收起折扇,在手上轻轻搭了搭,自然而言换了话题,“你最近在做什么?没有拍新戏吗?”


    姜茗想去和盛初棠说盛泽宇的事儿,不想和她周旋,但又必须应付:“我在学校还有课,没接到什么新戏。”


    “这样啊,”沈冬点点头,煞有介事问:“盛姐姐不帮你吗?我看你在圈里好像和她是互不认识的状态哦?私底下她也不给你资源吗?”


    姜茗温软的眸子瞬间冷下来,吸了口气,南城这些人,碍于盛初棠的面子,自然不会干涉娱乐圈的事,大家暗地好奇也有,但这么直白问的,沈冬是第一个,姜茗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这样,”姜茗思考着措辞,“是我想自己锻炼锻炼,反正我还在上学,不着急。”


    “哦是这样啊。”沈冬和她说话时很温柔,特地低着头,配合着她的身高,“过几天我那儿有个聚会,你要不要来玩?”


    姜茗仔细回想,确定以前和沈冬没有什么来往,不知道她这个善意从何而来,或许,她真的和姑姑关系很好?


    “不好意思沈姐姐,”在不确定前,姜茗不敢随便答应别人,“我刚回来,还有些事要忙,这几天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沈冬笑笑,“以后有机会再聚。”


    姜茗点点头,“谢谢沈姐姐。”


    她想走的心思很明显,沈冬也不打算拦她,“盛姐姐今晚估计有得忙,你现在过去说,她得推掉很多事来处理。”


    轻巧的一句话让姜茗打起了退堂鼓,她不能误了姑姑的事。“沈姐姐好像什么都知道。”


    “没有,”沈冬浅笑着否认,“只是生意场上的事,稍微比你多懂一点儿。”


    沈冬的确很会聊天,三言两语把姜茗的注意力带了过去。给她分析利弊,什么时候和盛初棠说最合适,怎么说盛初棠会更重视,等等。


    直到晚宴结束,沈冬才和姜茗告别。


    “姜茗妹妹,”沈冬坐上车,拿着手机调出二维码,“加个微信?”


    姜茗默默把手机递过去,“好。”扫了码发送申请。


    沈冬动作飞快,通过了好友申请,“好了,姜茗妹妹,你也回去吧,外面很冷,你穿得太少。”


    “沈姐姐,今天谢谢您。”


    姜茗退开两步,缓缓鞠了个躬,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沈冬今天对她好得太过蹊跷,她的粉丝?姜茗可不信这套。


    沈冬:“不客气,姜茗妹妹。”


    车门缓缓关上,姜茗目送着沈冬的车离开,默默往自家车上走,盛初棠还没来。


    姜茗靠在后座,升起隔板,轻轻叹了口气。南城的事,就是一团乱麻。盛初棠搅在这里,她也跑不掉。


    盛初棠上车的时候,姜茗还在叹气。


    盛初棠微一挑眉,“怎么没等我?”


    姜茗坐直身子,“姑姑…”


    “你喝酒了?”盛初棠蹙眉,凑过去仔细闻了闻,在姜茗身上闻到了酒气,脸上的笑瞬间落下去,“不是让你不要喝酒?”


    沈冬教的那一套,怎么好像没有用?


    姜茗完全想不起来该什么时候说,现在再不说,盛初棠就她喝酒的问题,能让她今晚人头落地。


    “姑姑…”姜茗伸手,拽住盛初棠的衣摆,“刚刚…”


    ……


    车上的沈冬揉了揉额角,拨通那个人的电话,电话响了两声,传出一个御御的女声,“小冬儿,晚宴结束了?”


    “姜南姐姐,”沈冬撇嘴,“你怎么都不吃醋的?我今晚可是去相亲。”


    电话那头的姜南笑了笑,“你会答应他吗?”


    “不会。”沈冬斩钉截铁,“我只喜欢姐姐一个人。”


    “那不就结了?”姜南十分善解人意,“我忙完这阵儿就过去南城陪你过年,好不好?”


    这话沈冬不信,“你就会哄我,姜家那么多事,你哪儿有空陪我?我这边倒有个机会,等我借机和他们吵个架,就去姐姐那儿避难行不行?”


    姜南自然说好,“你今天见到她了?”


    沈冬严肃了点,“见到了。”


    “怎么样?”


    沈冬想了想,“还不错,盛初棠对她很好,没有学商务管理应该是她自己的主意。”


    姜南“哦”了声,半信半疑,“人笨吗?”


    沈冬“唔”了声,半晌才说:“没有我聪明。”


    姜南“噗嗤”笑出声,“小冬儿,我认真地,不要开玩笑。”


    “还行吧,”沈冬仔细回忆,“只交谈了一会儿,不过疑心很重,我本来想办个聚会,让你来见见她,她不肯答应。”


    “不着急,”姜南垂眸,盯着平板上的宣传照,浅浅勾起一抹笑,“毕竟是孤儿,有戒心很正常。”


    平板上赫然是姜茗的写真,姜南往下划了划,底下密密麻麻写着姜茗的资料,从小到大,应有尽有。


    “她毕竟是你们姜家的人,”沈冬颇不认同,“让盛家养着算怎么回事儿?迟早要认祖归宗吧?”


    姜南轻轻“嗯”了声,“要等老爷子后悔,长辈的事,我们小辈不好置喙。”


    沈冬抿了抿唇,“是上一辈的事,何必牵连她呢?再说人都死了那么久了,姜南姐姐,”沈冬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眸光沉沉,“跟我相亲的那位,刚刚可是拉着姜茗表白,说什么青梅竹马,她和盛初棠那么好,告状估计都不好说。”


    姜南那头沉默了会儿。


    沈冬轻轻喊了她一声,“姜南姐姐,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怎么会?”姜南轻笑,“是我拜托你看看她,也是我拜托你和我说,不关你的事,我只是在想姜茗的事。”


    沈冬打开扇子,上面两朵花交缠在一起,一黄一白,好看极了,“我想她应该也没有过得太好,说到底寄人篱下,你准备把她接回去吗?”


    姜南浅浅笑了声,岔开话题,“你不会真的变成她的粉丝了吧?”


    沈冬瞪大眼,“我可是看在她是你表妹的份儿上才那么说的,姜南姐姐,你可别倒打一耙。”


    “是是是,”姜南关掉平板,轻声哄道:“都是多亏我们小冬儿帮忙,你今天没多喝吧?”


    第36章


    盛初棠的脸色不太好看。


    “盛泽宇说要和你结婚?”


    姜茗点点头, 她基本上是一字不落地把盛泽宇说的话转述出来了,除去那些添油加醋的话,唔,基本上算一字不落吧。


    “他说不喜欢沈冬姐姐, 不会和沈家联姻。”姜茗小小声说。


    她不过喝了两杯酒, 盛初棠就闻出来了, 属狗的吗?害她不得已把大招全放了。


    这里面信息太多, 一时混杂在一起, 搅得盛初棠额角突突跳。


    头疼。


    盛泽宇什么时候对姜茗有了心思?


    他们俩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才对。


    盛初棠眯了眯眼,所以……他们是想拿姜茗当幌子?谁给他们的狗胆儿?又是谁想的“好计策”?


    盛初棠垂眸, 久久没有说话。


    姜茗有点儿害怕,去牵盛初棠的手,“姑姑,很难办吗?”


    不算难办,只是情况不明。


    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和盛泽宇,”盛初棠脑海里细细捋了一遍, 还有一些不明朗的地方,她斟酌着问姜茗,“有没有什么来往?”


    盛初棠忽然这么问, 姜茗噎了下, 嗫嚅道:“没什么来往啊,只是高三那年在同一个班,那时候偶尔会打个招呼,但也不常说话的。”


    说是打招呼, 姜茗年级第一, 盛泽宇年级吊车尾,姜茗哪有那个闲工夫和他打招呼。


    只有他兴致来时单方面捉弄姜茗, 再多就没了。


    她那时对盛初棠起了心思,哪会在意这种幼稚鬼。


    正是那一年姜茗开始远离盛初棠。


    盛初棠自然也记得。


    “你不喜欢他吧?”盛初棠轻声问。


    “怎么可能,我只喜欢……”姜茗紧急停口,望进盛初棠眼里,盛初棠的眼睛里,还是那汪深不见底的黑泉,她在诈她。


    她连这种时候都要诈她。


    “茶茶?”


    盛初棠声音淡淡的,听起来莫名叫人背脊发麻。


    姜茗咽了下口水,声音禁不住发颤,“姑姑……我……”她想解释,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从来都没喜欢过盛泽宇,盛初棠知道的,她知道她喜欢她,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答案。


    盛初棠一直没变。


    是她以为盛初棠回了南城就变了,她以为盛初棠信了她的鬼话,信她真的收了心思,其实盛初棠,只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应付她的事。


    姜茗咬着下唇,强压着颤抖。


    “我不喜欢他。”


    她太得意了,忘了盛初棠是个什么样的人,忘了她在盛初棠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她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以为能瞒天过海?


    “哦,”盛初棠点头,“那就好。”


    那就好?好什么?


    姜茗不懂。


    她不能喜欢盛初棠,就连盛泽宇,也不能喜欢么?


    是这个意思吗?


    上下牙关克制不住碰在一起,姜茗觉得自己要哭了,垂下眼睑强憋着。


    姜茗的反应,在盛初棠的预料之中。感情这种东西,姜茗还小,不能控制也是难免。她要真看上盛泽宇,那才是白跟她一场。


    不过这么沉不住气,在南城,可怎么办?


    盛初棠撇开了眼,蓦地想起老爷子那番话——带着她也算是你的筹码。


    什么叫带着姜茗算是她的筹码?


    他事先知道什么,所以才有的放矢?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姜茗跟了她十几年,盛家所有人都知道。


    盛初棠眸子暗了暗。


    是爸妈在替盛泽宇找筹码。老爷子在提醒她,握紧手上的“姜茗”。


    但姜茗,能算她的筹码,也就能算盛泽宇的筹码。沈冬配合便罢,沈冬一旦不配合,姜茗就成了博弈的工具。


    他们把主意打到姜茗身上来了。


    呵,真是好算计。盛初棠缓缓舔了舔后槽牙,掩去眸中的情绪,勾起一个笑,动她的人,好大的胆子,盛泽宇,这个弟弟可真是给了她太多“惊喜”。


    盛初棠抬眸,捏捏姜茗的脸,“所以为什么不听话,喝酒了?”


    轻拿轻放,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仿佛刚刚那个一眼看穿她的人,不是她。


    姜茗心下一咯噔,大招都放了,还是逃不掉吗?


    “我…就想尝尝。”


    “尝尝?”盛初棠戳戳她的额头,“姑姑说的话都不听了吗?我让你去玩之前答应姑姑什么?”


    她的眼神里有几分戏谑,闪耀着星辰,姜茗耐不住又咽了咽口水,盛初棠这样,离得有点儿太近了,呼吸灼热地萦绕在她身前,红唇盈盈,勾得她有些情不自禁。


    她恍然想起那个晚上。


    盛初棠的唇是温热的,温度一寸一寸能烫到心坎里。姜茗抿着唇,呼吸跟着一寸一寸放轻。


    低声狡辩:“我答应姐姐,又没答应姑姑。”


    盛初棠挑眉,轻轻“嗯”了声,尾音上扬,好听极了,似乎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姜茗贼胆四起,“再说了,姑姑自己还不是满身酒气,还好意思说我。”


    盛初棠“噗嗤”笑出声,两只手都捏着姜茗的脸,“谁是姐姐谁是姑姑?嗯?姑姑喝酒你也敢管?”


    “好姑姑,好姐姐,”姜茗忍不住去捉下她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摩挲,“你是姑姑,你也是姐姐。”


    盛初棠的手热热滑滑的,摸着让人舍不得放手,姜茗一颗心都跟着软下来,“对不起,我不该喝酒的。”


    盛初棠的确没有追究的意思,温声问她,“喝了多少,胃疼不疼?”


    姜茗摇头,“不疼,就喝了一点点,许是沾了别人身上的味儿。”


    盛初棠没接茬,定定望着她。


    望得姜茗有几分心虚。


    “对了姑姑,”姜茗岔开话题,“今晚多亏沈冬姐姐解围,她说和你关系不错,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她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沈冬。


    盛初棠收回手,阖下眼睑,偏开了眸子。她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和姜茗一般儿大的小孩子,很聪明很有冲劲儿,小小年纪在沈家就已经成绩斐然。


    多的也没有了。


    她和沈冬,不是一个年纪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交集,两家在业务上也没有什么往来。


    她帮姜茗是什么意图?不站队盛泽宇,所以在向她示好?


    盛初棠不确定。


    盛泽宇带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刚刚险些忽略了沈冬这个人,盛初棠捻捻手指,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沈冬的意图。


    沈冬。


    她不讲话,姜茗有点儿慌,晃了晃盛初棠的手,“姑姑?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嗯?”盛初棠偏头,微微扬了下唇,“还好。”


    还好?


    什么是还好?


    “姑姑什么时候……”


    “茶茶。”盛初棠转回眼,对上姜茗担忧的眼神,语气稍顿,“生意上有些往来。”


    “这样啊。”姜茗松了口气,她还怕不经意间漏了口风,叫沈冬和盛泽宇拿住话柄。


    “嗯。”


    盛初棠收回目光,拿出手机,往边上靠了靠。


    “不要紧的吧?”姜茗不敢跟过去,眼神一直凝在盛初棠身上,“姑姑?”


    盛初棠不确定。


    “没事,”盛初棠分出一个眼神,安抚了一下姜茗,“你不喜欢他,不搭理他就是,我不会干涉你的感情。”


    她是这个意思吗?


    姜茗抿唇。


    盛初棠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不知道在忙什么。


    姜茗不敢吵她,默默闭了嘴。


    她当然不会干涉她的感情,她只是不让她喜欢她。除了她,她喜欢谁都行,是这个意思吧。


    姜茗咬了下唇,缓缓挪开了眼神。


    两边的景色飞速行驶,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路线,“我们不回松山府了吗?”


    “嗯,”盛初棠没抬眼,蹙着眉看着手机,语气疏淡,“那边不安全。”


    “好吧。”


    姜茗没异议,在哪儿都行,只要在能在盛初棠身边,不管是松山府还是秋水台,南城还是京都。


    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家门,盛初棠都没有再交谈的意思。


    姜茗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有点儿慌,她有一种不好的直觉。盛初棠有事,不和她说的情况,一般有两种,一是她还不清楚,二是她解决不了。


    不管是哪一种,于姜茗而言,都不是好事。


    姜茗脑袋飞速运转,盛初棠这么急着回南城,多半是因为盛泽宇。盛泽宇提前回来,是为了和沈冬相亲。


    把她摘出去,真正在这场中的。


    是沈冬和盛泽宇。


    他们两个当事人,看不看得对眼,并不重要。沈盛两家,如果不出意外,结成姻亲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最终亲事没成,也代表着,盛家父母已经找上了沈家。


    沈家,起了和盛泽宇联手的心思,就会成为盛泽宇的后盾,也就会成为盛初棠的绊脚石之一。


    盛初棠应该,并没有提前知道这些事。


    “姑姑……你要睡了吗?”


    “嗯?”盛初棠踏进房门的脚步微微一顿,回眸看她一眼,“嗯,你也早点睡,不要熬夜。”


    姜茗眉头不自觉拧起,“姑姑……”


    盛初棠收起手机,遥遥看着她,“怎么了?”


    姜茗踩着高跟鞋,快步跟过去,“这件事是不是很麻烦?姑姑有什么难事,可以告诉我的,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和姑姑一起解决。”


    姜茗眉眼中的急切毫无掩饰,盛初棠想笑,忍住了,忧心席卷上来,怎么也忍不住,姜茗这样,叫她怎么放得下心?


    她真的能把她继续带在身边吗?


    “你以为姑姑会有什么麻烦事?”盛初棠掩去情绪,微笑着问。


    姜茗愣了愣,“盛泽宇……”


    “嗯?”盛初棠挑眉,“那茶茶想怎么帮姑姑?”


    “我…”


    姜茗不由自主地望进盛初棠的眼睛里,那双眸子,平静无波,隐隐划过一丝笑意,她并不觉得她能帮她。


    事实上也是,这么多年,她没帮盛初棠任何。


    一直都是她在任性,盛初棠在为她收拾烂摊子。


    “我可以从盛泽宇那边下手,我可以让他答应我不要和沈冬联姻,我用点手段,一定…….”


    盛初棠打断她,“生意场中是看实力的,即便他像皇帝一样,揽罗三宫六院,也改变不了什么。”


    “茶茶,这件事姑姑会解决,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盛初棠声音温和,姜茗心颤得厉害,盛初棠不需要她。


    “姑姑……”


    “好了,茶茶,”盛初棠笑意更浓了点儿,“回去睡吧,姑姑知道你想帮忙,但这个事儿姑姑自己能解决,何况这是盛家的事,姑姑不希望你插手。”


    盛初棠软下嗓音,摸了摸姜茗的脸,“乖茶茶,姑姑希望你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小姑娘,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要去碰,好吗?”


    沈冬是敌是友,现在还不清楚,怎么能让姜茗掺入这趟浑水。


    她的语气里,满是蛊惑,引诱着姜茗说好,哪怕是假的,她也甘之如饴。


    姜茗点了下头,“我知道了,姑姑。”


    盛初棠摸摸她的头,“去睡吧,晚安。”


    姜茗心里乱得要命,乍一下又恍惚只剩下盛初棠,盛初棠什么都会解决的,对吧?她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只需要跟在盛初棠身后就行,对吧?


    姜茗缓缓扬起唇角,乖乖说了声:“姑姑晚安。”


    盛初棠走回房间,长长舒出口气。


    靠在门旁,拨通秦廷的电话,嗓音懒怠,“怎么样?查到了吗?”


    “大小姐,”秦廷严肃回答,“老爷和夫人的确联系上了沈家,沈家也有联姻的打算,少爷回来,就是为了订婚一事,两边已经商量好了,会直接订婚。”


    盛初棠摁了摁额角,“计划没有泄露吧?”


    秦廷肯定道:“没有,我们的收购的计划,没有用明面上的人,出面的人也没有用相同的名义,加起来也不算多,不至于被人注意。”


    计划持续了两年,不是一朝一夕,盛初棠自然清楚,那两位对账务并不很通,若有纰漏,也只能是从老爷子那儿。


    今晚看来,老爷子并不打算亲自下场。


    “沈冬呢?”盛初棠默了默,缓声问:“她那边是什么情况?”


    秦廷也沉默了一瞬,开口说话时,声音里有些不敢肯定,“沈冬小姐,似乎和少爷一样,都不太稀罕联姻,但是,她好像,对姜茗小姐,”


    秦廷顿了顿,思考着说辞,最后说了句:“也挺感兴趣。”


    重点在那个“也”字上。


    卧室的灯透着暖色,温温润润洒在盛初棠身上,她半垂着眼睑,面上沉浸在阴影里,“怎么说?”


    “她在调查姜茗小姐的事,”秦廷说,“还跟圈内人打听姜茗小姐在盛家的情况。”


    盛初棠那边陷入一阵沉默。


    久久,久到秦廷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大小姐?”


    “嗯,”盛初棠阖了下眸子,“我知道了。”


    秦廷也提着一口气,“我们要不要推他们一把?”


    “不急,”盛初棠抬眸,眸子里无甚情绪,“你先订一张明天上午飞京都的机票。”


    秦廷“啊”了声,“您这就要走?”


    第37章 回京


    “不是我, 是姜茗。”


    秦廷愣了一下,“姜茗小姐一个人回去?”


    盛初棠嗓音稍稍淡了点儿,“秦廷,有点儿过了。”


    “抱歉, ”秦廷自知失言, 姜茗的事盛初棠一般不让多问, 跳过这茬, “回程的机票订哪天?”


    “暂时不用订。”


    “好, ”秦廷手速飞快,“上午十点有一趟, 可以吗?”


    上午十点。


    盛初棠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十一点,姜茗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上十几个小时。


    这十几个小时,万一有个万一。


    盛初棠脸色阴沉。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把姜茗带在身边, 为的是能保护好她,但姜茗遇到最大的麻烦事,来自于她。


    她是不是当初就做错了, 以她的财力, 其实当年就可以把姜茗送走,为什么选择把姜茗带在身边?


    她明明知道,盛家的事,是一团乱麻, 掺和进来, 对谁都不是好事。但她却依然把姜茗留在身边。


    指甲陷进手心里,盛初棠声音平稳, “没有再早一点的吗?”


    “再早的话,”秦廷看了看,“七点半有一趟,要订这么早的吗?”秦廷小声提醒,“去机场至少要半个小时。”


    盛初棠恨不得现在就让姜茗走,无奈大晚上安全性不高。


    “算了,订十点那趟。”


    “好。”秦廷说。


    盛初棠缓缓挪去窗前,神情映在窗前,有几分阴冷,“让人敲打敲打沈冬,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秦廷应了声是,斟酌道:“沈冬小姐调查的时候我们已经提醒过了,但她好像并不放在心上。”


    大小姐对姜茗小姐有多看重,手底下人都知道。


    是以沈冬刚开始打听,他们就有了动作。


    但是沈冬并不在意。


    也不搭理他们。


    秦廷都看不明白这出事儿,沈盛联姻,再正常不过,但联姻的两人不约而同拉上第三人,是什么意思?玩三角恋?


    “是吗?”盛初棠的声音无波无澜。


    秦廷:“或许是我们态度不够强硬,我们会再去和沈冬小姐交涉。”


    “不用了。”盛初棠闭了闭眼。


    沈冬。


    她到底想做什么。


    窗外的风呼啸,掠过树顶,卷起一阵沙沙声。天边黑云沉沉,看着像是要下雨。


    盛初棠想抽一支烟。


    房间没开主灯,她不喜欢太亮的环境,什么也藏不住。黑色的灯罩下洒落出一小片暖黄的光,她在落地窗前坐下,动手拉上了纱帘。


    “帮我,”嗓音哑涩,盛初棠缓了缓,“约她见一面。”


    秦廷没反应过来,“沈冬小姐?”


    下雨也好,盛初棠想,姜茗走了,这里就只会剩下她一个人,她原本,也该是一个人。


    “嗯。”


    “好,”秦廷答应得很快,“时间随她还是?”


    “随她,”默了默,她补充了句,“尽快。”


    盛初棠俯下身,在茶几底下找到一包烟,她不常抽烟,也控制着不抽,怕姜茗跟着学,但是偶尔,在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的时候,就会想要试着,放纵。


    秦廷的声音又响起,遥远又空旷,像催命的符咒,“少爷那边呢?”


    盛泽宇。


    盛初棠真讨厌这个人啊,她从没有这么真情实意地讨厌过一个人,讨厌了这么多年。


    从他出生,到现在。


    二十多年,她明明是姜茗眼里万事皆知、万事皆会的姑姑,可她依然厌恶南城的一切,包括她这个亲弟弟。


    “跳梁小丑,不用管他。”


    盛初棠听见自己凉薄的声音,她也许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以为把姜茗带在身边,那冰凉的血液,就能染上一丝温度。


    都是虚妄。


    她自然有对付盛泽宇的法子,只是现在,还为之过早,昨晚的事,必须先压下来,叫他吃吃苦头,他在国外自在惯了,养大了胆子,什么样的人,都敢碰上一碰了。


    “让听到的人嘴巴放干净点。”


    秦廷应是。


    电话不多时挂了,其实没什么好交代的,计划浮动,父母用什么样的手段,也断不了她想要集团的心。


    盛初棠抽出一支烟,缓缓点燃。


    她并不那么喜欢抽烟。


    红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盛初棠叹出口气,抬手挥开烟雾,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


    留下烟味儿,姜茗知道又要闹。


    盛初棠勾了勾唇角,姜茗,这个小孩儿也有趣,只是太傻。大好的青春,何必把心吊在她身上。


    盛初棠进了浴室,换下那件长裙。


    冯露总说姜茗越来越像她,怎么会像呢?她这样的人。


    夜晚很漫长,漫长到盛初棠觉得,这三十几年,是一场梦,她一醒来,依旧什么也没发生。


    她开了一瓶酒。


    她曾经想在姜茗面前做一个不抽烟、不酗酒的好姑姑。但是,她没做到,姜茗在这方面,非常敏锐。即便她刷了牙洗了澡,干干净净出现在姜茗面前,姜茗也总能发现。


    “姑姑喝酒了?”


    “姑姑要少喝点酒,胃疼起来很难受。”


    次数多了,她就不瞒了。她没有烟瘾,酒却怎么也戒不掉,许是应酬时常喝,养成了习惯。


    盛初棠回过神来,酒瓶见底。


    毫无睡意。


    这样的夜晚,太漫长了,她听着风声,看着风盘旋而过。


    姜茗应该睡了。


    盛初棠放下酒杯,浅浅叹了口气,再过几个小时,茶茶就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冬雷震震。


    雨点哔哔剥剥打在窗上,一重一重压在心上。嘈杂又透着莫名的寂静。


    盛初棠站起身,紧了紧深色的睡袍。


    有点儿冷了,茶茶不知道有没有盖好被子。


    凌晨两点,盛初棠敲了敲姜茗的房门,“茶茶,睡了吗?”没人应声,应该是睡熟了。


    她推门进去,床头亮着盏小夜灯,姜茗蜷成一小团,半边身子露在外面,长发散在枕上,把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头。


    盛初棠小心翼翼走过去,轻手轻脚拉上被子,坐在床头。


    姜茗的脸小小的,有点儿还没褪去的婴儿肥,可爱的模样儿,却倏然露出些清冷感,不经意间和姜依月也……有些相似。


    无怪乎老爷子会说那样的话。


    但他连姜依月都能放弃,怎么会想起姜茗呢?靠他们怎么能靠得住呢?


    “对吧?茶茶?”


    盛初棠探下一只手,轻轻抚上姜茗的脸,“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茶茶?”


    姜茗微微蹙了蹙眉。


    盛初棠没收手,又捏了捏姜茗的脸,姜茗没醒,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茶茶?


    盛初棠恍然想起姜茗那天说的话,她说,姑姑别不要我。


    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抛弃她,可是怎么办?她跟在她身边,感情、安全,都成了问题。


    她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带着她的,对吧?


    她一开始就不该带着姜茗,现在来不及了。姜茗成了她身边的靶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她做得太过了,她明明不该把姜茗拉进这滩漩涡。


    ……


    姜茗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盛初棠不要她了。


    梦里的盛初棠不再噙着那抹常带的笑,脸上、眼里都凉得发透,她就用那个冰冷的眸子斜睨着她,就连吐出的字也像冰块似的砸过来。


    她说:“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姑姑,也不要再跟着我,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那般的语气,明明盛初棠从来没有过,可姜茗就是觉得分外真实,真实得姜茗醒来手脚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或许,姜茗潜意识里觉得,她们俩,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或许,是昨晚的事让她警醒。


    心脏跳得紧,冒出有几分耐不住的痛意,姜茗坐在床前,抬手按了按,好疼啊。


    盛初棠怎么会不要她?


    盛初棠怎么能不要她?


    她答应过姜依月会照顾好她,她答应过的。


    房间里开着地暖,姜茗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心里竟然觉得,盛初棠真的会不要她。


    因为她的心思,盛初棠看得一清二楚。


    盛初棠不会允许,这样的她,继续留在她身边。


    姜茗磨磨蹭蹭起床,磨磨蹭蹭出去,盛初棠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她总是有看不完的文件。


    姜茗看了下时间,七点二十二,盛初棠似乎醒得很早,已换了外出穿的衣服,上身穿了件米色高领毛衣,下身搭着普通的黑色长裤,微卷的长发散在耳后,整个人显得随性温和。


    姜茗缓缓蹭过去,小声喊了句:“姐姐。”


    盛初棠放下平板,抬头,“醒了?”


    眼神有些疲倦,没有梦里那么冰冷,也不冷淡,只是很晦涩,有姜茗看不懂的情绪。


    姜茗轻轻“嗯”了声,“姐姐怎么起这么早?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嗯,”盛初棠垂眸,揉了揉眉心,“去把行李收拾一下,今天回去。”


    姜茗微微愣了一下,“这么快吗?不在这里过年了吗?”


    盛初棠有一刹甚至不敢看姜茗的眼睛,也不敢直接和她说,只有她一个人回去。


    她不明意味地“嗯”了声。


    没有任何解释。


    姜茗果然没有多问,乖乖应了声“好”。姜茗走到房间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盛初棠仍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姜茗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喊出声。


    昨晚的事怎么样了呢?盛泽宇和沈冬会不会影响“计划”?盛初棠愿意和她说,自然会说;盛初棠不说,问也是白问。


    姜茗没关门,盛初棠清晰地听见她合上书的声音,盛初棠又拿起平板,手指轻缓地摸索着平板边缘,脑海里不断过着沈冬的资料,能查到的只有寥寥数语,她和姜茗没有交集,甚至也没见过几面。


    她不知道沈冬为什么对姜茗感兴趣,但越是查不到就越叫人心里没底。


    不关乎感情,就只有关乎利益。


    南城知道姜茗身世的人并不多,知道那件事的也不多,就那几个人,围绕在这个圈内。


    她不知道沈冬是不是为了这个而来。不是最好,如果是,盛初棠阖眸,敲了敲手指,那她必然要知道,打姜茗主意的后果。


    带来的东西不多,带走的也不多,姜茗收拾好很快,推着行李箱出来,盛初棠还坐在沙发上,似乎未挪过位置。


    心底浮起一丁点儿不好的预感,恍然就像那个梦的延续,饶是再笨,姜茗也觉出了不对劲。


    “姐姐,不收拾行李吗?”


    她放下行李箱,脚步显出几分急切,试探着问出声。


    盛初棠掀了下眼皮,不答反问,“收拾好了?”


    “嗯。”姜茗看她一眼,暗暗掐了掐手心,手心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不是错觉,也不是梦。


    盛初棠站起来,把平板放在沙发上,“走吧。”


    她连平板都不带,姜茗杵在她面前,听到自己的心落到谷底的声音,声音不大,轻轻的“砰”地一声,溅起扬尘,挡在眼前,雾蒙蒙一片。姜茗攥紧手指,勉强压抑着情绪,尽力扯起一抹笑,“姑姑不打算回去,对吗?”


    第38章 像她


    姜茗的声音很软, 没有一点儿质问的意思。语气平静到就像在问盛初棠,今天早餐是不是喝粥?


    如果她的身躯再放松一些,就更像了。盛初棠微微垂眼,姜茗垂头站在她身前, 莫名矮上许多。


    她惯会察言观色, 不用她明说, 她自然知道。


    目光扫过姜茗的脸, 她脸上有愤然, 有不甘,还有强压着的隐忍, 一点儿都不会遮掩,盛初棠抬眸,轻轻唤了她一声。


    “茶茶。”


    只两个字,包含着满满的敲打的意味儿。没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这就是答案。


    姜茗咬了咬唇, 说不出话。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姜茗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盛初棠越过她,去衣帽架上取下羽绒服, “外面在下雨, 气温有点儿低,多穿点衣服。”


    “帽子墨镜带了吗?”


    姜茗站在原地没动,软和的声音里露出几分茫然。


    “为什么?”


    盛初棠走回来,看了看她空荡荡的双手, 把羽绒服递给她, 转身去找姜茗的墨镜和帽子,声音疏淡, “什么为什么?”


    姜茗愣愣地抓着那件羽绒服,目光跟着她动,那一刹,她甚至希望,这只是个噩梦。


    盛初棠进了她的房间,她这么急吗?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直接进她的房间。


    “姑姑,”姜茗跟过去,站在门口,下颌崩得死紧,眼神里是知悉一切的空洞,“你不回去,对吗?”


    语气依旧水波不兴。


    盛初棠在她桌上找到墨镜,回头看了她一眼,姜茗戳在门旁,眸光半敛,神情平静,浑身冒着寂寥的气息。


    她也一定要个答案。


    她亲口说的答案。


    盛初棠蓦地想起那个“像她”,姜茗或许,的确,大概,也许,是有几分像她。


    盛初棠收回目光,依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问道:“你的帽子在哪儿?”


    连个答案都不肯给她。


    姜茗耳朵嗡地响了声,恍惚听见风灌进心口的声音,呼呼哧哧,又冷又僵。


    她不说话,盛初棠也不介意,转身进了衣帽间,一排的帽子。


    姜茗抬脚,迈着步子挪过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盛初棠没回头,声音淡淡传过去,“要戴哪一个?”


    姜茗走过去,跟她并排站着,眸子定定凝在她脸上,“你不要我了吗?姑姑。”


    那道目光,炙热得盛初棠禁不住去回应。


    盛初棠转过头,姜茗眼眶微红,好像要哭了,神情却又很平静,盛初棠垂了垂眼皮,掩去叹气的欲望,腰背挺得笔直,“你这个反应,是把我当姑姑吗?”


    姜茗心一颤,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盛初棠转回头,从帽架上取下两个帽子,递到姜茗面前,语气自然,“鸭舌帽还是渔夫帽?”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她总是轻易拿捏了她,一针见血,她永远知道要怎么应付她。


    脑袋沉沉,重得恍若撑不住,姜茗垂下头,喉间仿佛堵了团浸湿的棉花,堵得呼吸生艰。她这样殷勤地问,盛初棠也不肯给一句直白的话,这到底不是梦,梦里至少盛初棠给了她答案。


    “是因为昨晚的事?”


    盛初棠看着她,不说话。


    她不说话,就是默认,意味着她猜对了。姜茗缓缓抬眸,不知道从哪儿生出几分勇气,“我干扰到姑姑的计划了?”


    盛初棠眉间细微一蹙,须臾展眉,言简意赅:“没有。”


    “那为什么要送我走?”姜茗用力掐着手心,语调不自觉生了变化,“沈冬要和盛泽宇联姻,集团势必要起风波,我也可以帮姑姑一些忙,为什么要送我走?”


    最后那句,隐隐有些咄咄逼人。


    盛初棠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姜茗还是有几分小聪明,只是这聪明用错了地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盛初棠语气也很轻,轻到似一支羽毛划过姜茗心间,浮起不该有的颤栗。“盛家的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的确说过。


    但姜茗并不想答应。


    “所以呢?”姜茗咬了下唇,“我们不是家人吗?在姑姑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呢?”


    算什么?


    就是把她当家人才不敢让她留在这里,但若是这么说,姜茗就更不会走了。


    盛初棠偏头,直视着她,“你要这么想吗?”


    下一句是,那我也没办法吗?


    姜茗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我不想一个人回去,”姜茗抿了下唇,不敢看盛初棠,眼睑微微阖下来,“我想跟你在一起。”


    “姜茗,”盛初棠蹙眉,声音冷肃些许,“抬头看着我。”


    她的语气有点儿冲,吓得姜茗立时抬起了头。


    盛初棠看着她,“我为什么要你走你不会不清楚。”


    “我不清楚,”姜茗捏紧手指,心口起伏,重复了一遍,“我不清楚。”


    她怎么会清楚,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喜欢盛初棠,盛初棠也知道她喜欢她,就这一条,囊括了所有理由。


    盛初棠一直盯着她,静静地,不动声色,姜茗一抬眼,就对进她眼睛里。


    那双眼睛,冷淡,疏离,隐隐还有几分不耐。


    就是那个理由。


    姜茗明知道不该问,风咻咻地从心口上的洞穿过,把她的理智全吹去了九霄云外。


    她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哑然又固执的声音。


    “因为我喜欢你?”


    盛初棠脸色变了变,似乎没想到姜茗会这么说。姜茗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想,只要她认清感情,她依然能带着她。


    但如今看来,把姜茗留在身边,于情于理,都不是个好主意。


    盛初棠的眼神彻底冷下来。


    那样的眼神,看得姜茗心寒,口不择言,“还是因为,盛泽宇和我告白,你害怕我……去骚扰他?”


    “我不能喜欢你,也不能喜欢他,因为我这样的人,配不上,是不是?”


    姜茗说到最后,也知道自己在胡搅蛮缠。


    盛初棠的神情一直没变过,她在人前,很少这样冷着脸,姜茗知道这是她本来的样子,她看见她用这张冷脸,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字。


    “是。”她说。


    姜茗明显懵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盛初棠微微睨着她,“是。”


    原本还能听见的风声,霎时消散了去,四周静得可怕,姜茗什么也听不清,怔怔看着盛初棠,她说是,是什么?


    是她不能喜欢她,也不能喜欢盛泽宇,因为她不配?


    姜茗睁大眼,妄图在盛初棠脸上找到不一样的情绪。


    没有。


    都没有。


    只有冰一样的冷漠。


    姜茗张了张嘴,心口乍然传出来痛意,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她咬着唇,把溢到嘴边的呻.吟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盛初棠好似没看见,把那两顶帽子支到她身前,再问了一遍,“鸭舌帽还是渔夫帽?”


    姜茗垂眸。


    怎么又空又疼?怎么会……这么疼啊?


    她不回答,盛初棠定定看了她两秒,最终失了耐心,把帽子放了回去,越过她往外走,“抓紧时间,十点的飞机。”


    姜茗牵住了她的手。


    轻轻的,没用力,恰巧牵着,盛初棠也没挣脱,顺势停了下来。


    “我喜欢你。”


    “盛初棠。”


    姜茗跟了盛初棠十三年,第一次连名带姓喊她,她早就不想喊她姑姑了。


    盛初棠微微偏头,看着那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克制不住地在颤抖。盛初棠缓缓勾起唇角,笑出声,“喜欢我的人多了,姜茗。”


    喜欢她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姜茗,你算老几呢?


    姜茗也不知道。


    “松手。”盛初棠敛去笑,神情冷肃。


    姜茗手颤得更厉害,没有任何松开的迹象。


    盛初棠冷冷暼着她,红唇轻启,“姜茗。”


    姜茗。


    她和盛初棠,本来就没什么关系。她们户口也不在同一个本儿上,姓也不是同一个姓,那个抚养关系在她十八岁成年那天,也过了期。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人,要什么没什么,凭什么缠着盛初棠?


    姜茗低头,缓缓松开手。


    盛初棠没有任何迟疑,抽身而去。那道背影,婀娜,无情。


    她早就知道的。


    偏要试上一试。


    姜茗抬手,摁了摁心口,好像有点儿麻木了,也不是很痛。


    这几天盛初棠对她太好了,好到她生出了“特殊”的错觉,她以为她是特殊的,她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还不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姜茗弯了弯腰,还是痛,痛得站不住。


    她伸手去拿盛初棠放下的帽子,黑色的鸭舌帽,姜茗用力往下压了压,连眼睛一起盖了去。


    不要哭。


    姜茗直起腰,哭是最没有用的,她要赶你走,你留下来也没用。


    姜茗穿上那件羽绒服,戴上墨镜,头发散在脸侧,遮得严严实实才走出去。


    盛初棠站在大门口,还是那身随和的打扮。


    气势冷得叫姜茗不敢靠近,姜茗又不得不拉上行李箱朝她走过去。


    她抬眸扫了姜茗一眼,似乎很满意她这个识趣的模样儿,率先开了门,摁开电梯。


    “秦廷准备了早餐,一会儿车上再吃。”


    她连羽绒服也没穿。


    姜茗偷偷望了她一眼,想说话喉咙干得很,到底没有说。


    她也没接秦廷递过来的早餐。


    她就那样干巴巴地坐着,心里还期盼着盛初棠后悔。


    但是没有。


    车到机场停下,八点出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盛初棠没下车。


    秦廷拉开门,姜茗不得已下了车。


    她回头看了一眼,秦廷拦在中间,盛初棠在和他说什么,秦廷说了声“是”,又把那份早餐拎了下来。


    车门合上。


    姜茗隔着车窗和盛初棠遥遥相望,上次这样看她,她在车里,盛初棠在车外。


    原来在车外,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连道别也不用说。


    “姜茗小姐,”秦廷拿着她的行李箱,走到她身边,“咱们走吧?”


    姜茗还对着车门,后知后觉转过身,“嗯。”


    “我送您到候机室,”秦廷打量着她的神情,缓步走在她身侧,“大小姐嘱咐您,一会儿把早餐吃了,到了跟她报声平安,那头安排了人来接您,您下了机注意接听电话。”


    这些话,本来该盛初棠亲口对她说,她也可以不说,你看,姜茗,其实最本该的,就是不说。


    盛初棠不欠她什么。


    姜茗想回头,看看盛初棠是不是在看她。回了头也看不见,硬逼着自己往前走。


    她总是在骗自己。


    骗自己待在盛初棠身边就好,现在看呢,她愿意让你待,身旁才会有你的位置,她不愿意,你只有滚蛋一条路。


    “姜茗小姐,”秦廷把她的行李托运,送姜茗去商务候机室坐着,把早餐放在桌前,“公司还有事,我就不陪您了,您注意时间。”


    姜茗轻轻“嗯”了声,看着秦廷也一步一步走开。


    第39章 想要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比谁都要清楚, 不能喜欢盛初棠,可还是不管不顾,动了心。


    姜茗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总是爱自欺欺人。


    秦廷转了个弯, 背影也再看不见。姜茗张开嘴, 轻轻吸了口气, 都走了, 都不要她。


    盛初棠也不要她了, 她好像生来就在给人添麻烦,姜依月以前不是也叫过她“小麻烦”吗?


    明明不记得很多事, 偏偏这种事又记得很清楚。


    盛初棠大抵也觉得她麻烦吧,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会给她拖后腿。


    眼泪好像要掉出来了,姜茗低头,咬着下唇,墨镜上起了水雾, 姜茗不敢摘下来,闭了闭眼,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滴在白色羽绒服的领口。


    氲湿一片。


    姜茗伸手把拉链往上拉了拉, 一张小脸都遮在了衣服里。太蠢了。太蠢了。


    她以为只要藏住心思,乖巧地待在盛初棠身边,只要待在她身边就好。她真是又蠢又天真啊。


    盛初棠愿意陪她玩的时候,自然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依稀还可以回到前几年的模式;但只要她不愿意演了, 她也就会像对待任何一个追求者那样,毫不留情地, 一脚踢开她。


    甚至,因为太过熟悉,连好脸色都不用再装;因为太过熟悉,捅起刀子来才会更痛更精准。


    的确很痛,痛得叫人受不住。


    要放弃吗?


    盛初棠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拿出刀子,叫你自己清醒。她的底线、她的不喜欢,清清楚楚地展示给你看,叫你自己知难而退。


    姜茗睁眼,眼睛有点儿酸,目光不自觉落在秦廷放下的早餐上,一份蒸饺、一份清粥,都是她爱吃的口味。既然要赶她走,何必还要在这种地方留情呢?


    姜茗不懂,用力咬紧下唇,盯着那份早餐,倏地站起来,拎起那袋包得极好的保温盒,毫不犹豫丢进了垃圾桶。


    她才不要这样的施舍。


    要放弃吗?姜茗站在垃圾桶旁,再问了自己一遍,她可以像丢掉这份早餐那样,丢掉对盛初棠的情意吗?


    她可以吗?她丢得掉这十几年的依赖和习惯吗?丢得掉……那满腔的爱恋和不甘吗?


    丢得掉的话,怎么会被盛初棠当面戳穿?丢得掉的话,怎么会被盛初棠轻易拿捏?


    她丢不掉。


    姜茗怔怔地望着那袋早餐,她想不明白,盛初棠要做,为什么不再做得绝一点儿,做这些似是而非的事,何必呢?姜茗轻轻抽了抽气,又想哭了,她不止丢不掉盛初棠,甚至还有想把早餐捡回来的冲动。


    她是这么没出息的人吗?


    姜茗转身,她都这么赶你了,你还要贴上去吗?


    盛初棠说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脑海里。


    她说,“喜欢我的人多了,姜茗。”


    她说,“是。”


    盛初棠比谁都要了解她,话只说一半,姜茗自然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姜茗咬唇,她太知道怎样让她死心了。


    姜茗掐着手心,但是,喜欢一个人,得不到她,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喜欢上别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别人站在她身边,和她结婚,然后她再叫那个人“姑父”?


    好窝囊。她不要。


    她才不让把盛初棠拱手让人。


    乖巧没有用。


    盛初棠不吃这一套,她不能永远被动地等着盛初棠大发慈悲,姜茗迈开步子,走回座位旁,行李托运了,她手上空空,手机、身份证、登机牌都在口袋,她连只小包也没带。


    往常零碎的东西都在盛初棠的包里。


    心口沉沉,依旧难受得没办法冷静思考。


    那些话,的确是盛初棠说的。说得出,是不是也表明,她确凿也是那么想的呢?


    姜茗不知道。


    她只知道,再这么想下去,会忍不住冲回去再问一遍盛初棠。她如果是个麻烦,现在最好离开,忤逆盛初棠,不是个好主意。


    姜茗转身,去接了一杯冰水。


    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下肚,头脑跟着清醒不少,各种想不明白的问题接踵而来——盛初棠为什么这么急着送走她?


    如果是因为盛泽宇,那她不会带她回来不是吗?也不对,那时盛泽宇没有向她告白,盛初棠没有这层顾虑,带她回来也不值一提。


    如果仅仅是因为盛泽宇,她大可不必送走她的,对吗?盛初棠和盛泽宇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


    至少在这十几年,都不是很好。她并不在乎盛家的人,私下对着盛泽宇,连面子功夫都不会做。这样的她,会为了盛泽宇把她赶走吗?


    姜茗又接了杯冰水,胃里隐隐冒出痛意,这股痛意,愈发让她清醒。


    她有那么不了解盛初棠吗?


    好歹一起生活了十七年。


    无非是在她口不择言、胡搅蛮缠时,盛初棠顺水推舟。


    她就是太沉不住气,尤其是在盛初棠面前。所以才会被轻易拿捏。


    究竟为什么呢?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盛泽宇,沈冬,盛初棠的计划。


    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姜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手机响了。


    姜茗回神,看清来电人后微微愣了愣,“冯露姐姐?”


    “小姜茗,”冯露笑盈盈地,“准备登机了吧?不要误了时间。”


    姜茗:“?”


    就为了这个?


    “冯露姐姐,我是成年人了。”


    “啊哈哈,”冯露笑得有点儿尴尬,“这不是怕你误机嘛,一会儿我来接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带你出去吃?”


    是怕她误机还是怕她不走?


    姜茗没问,脸色稍稍淡下来,看了眼时间,“你不是放假了吗?”


    冯露心说她也这么以为。


    “你回来总要有人照顾的呀。”


    姜茗没接这句话,缓缓走去登机口,声音清冷,“姑姑付加班费吗?”


    冯露掩饰性地嗽了嗽嗓子,实诚回答:“付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棠姐很大方的嘛。”


    的确很大方。


    姜茗的心落下去,探究的兴致全无,盛初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维持着假惺惺的体面。


    姜茗没说话,冯露继续说,“不过过年我不能陪你,今年还是要回家相亲,对不起呀,小姜茗。”


    姜茗的心咯噔一下。


    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不用多猜。


    姜茗张嘴,半天才找到声音,“没关系,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我要登机了,冯露姐姐,不说了。”


    冯露:“好好,注意安全。”


    姜茗没再说什么,挂断电话,上机坐下,长长舒出一口气。没事的,自己过年而已,成年人谁没有自己过过年?


    姜茗收起手机,抬手撑住脑袋。盛初棠左右不过是在敲打她,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没关系的,姜茗。


    她陪了你这么多年,你该知足了。


    姜茗换手,捏了捏眉心,真的知足就不会放不了手了。


    她尽量让自己回到先前的推测中,不去考虑盛初棠的感情,她知道她不喜欢她,也知道她不喜欢她喜欢她。


    这个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对吧?


    姜茗仰头,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这个就是重点。到这一刻,姜茗不得不承认,她想要盛初棠也喜欢她。


    她好贪心。


    她想要盛初棠只对她一个人好。


    她想要……盛初棠。


    她不想放弃,一点儿都不想。她不要在什么都没开始的时候,就放弃,她至少要试过,至少要勇敢地去争取过,如果那时候,盛初棠还不喜欢她,如果……到那时再说吧。


    姜茗垂眸,点开微信,微信有许多消息,回南城这几天,她都没有好好看过手机。


    盛初棠的微信仍然在最顶上,依然,空落落一片。


    姜茗紧了紧手指,忍着点开的冲动,划了过去,冯露发了条消息给她,说明会在哪儿等她。


    姜茗点开,回了个“嗯”。


    再往下看,是《救赎》剧组的群,前两天冯露姐姐把她拉了进去,里面叽叽喳喳聊了许多,都是在讨论剧情,姜茗只在进群那天打了个招呼,她连剧本都没看完,自然没敢多说。


    姜茗点开看了看,大多是苏导和编剧在讨论,盛初棠偶尔也会接上几句,次数很少。


    手指停在盛初棠的头像上,姜茗微眯了眯眼,移开手指,退了出来。这部戏的拍摄周期定的是四个月,意味着可以和盛初棠毫无间隙的在一起待四个月,她想躲也躲不了。


    不要操之过急。


    她动作太大,盛初棠只怕不会留情面,届时把她踢出剧组,也不是不可能。


    姜茗往下看,沈冬的消息在底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了几条消息过来,她还没回复。


    姜茗点开,呼吸一滞。


    「姜茗妹妹,认识你很高兴,你在盛家怎么样?昨晚盛泽宇那小崽子的事她们有为难你吗?」


    她觉得似乎有什么迎刃而解。


    盛初棠从来都不在意盛泽宇,她对盛氏集团胸有成竹,真正的不明确因素,是沈冬。


    为什么呢?


    沈冬明明对盛泽宇不感兴趣。


    姜茗指尖抬起来,点了点额角,盛初棠这个举动很奇怪,她在对沈冬不放心吗?还是,对她不放心?


    姜茗想不明白。


    吸了口气,眼神落在沈冬的消息上。


    沈冬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很陌生。为什么这么自来熟?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要打听盛家的事?


    姜茗深吸口气,指尖落在键盘上,斟酌着用词,「沈姐姐,认识你我也很高兴,我不住盛家老宅,盛泽宇应该没有把昨晚的事抖出来,所以应该,没什么事?」


    沈冬回得很快,几乎是秒回,「这样啊?你住哪里?有空出来一起吃个饭吗?」


    姜茗蹙眉。


    沈冬的确很不对劲,盛初棠是因为沈冬才要送走她吗?好像也站不住脚,再怎么样,沈盛联姻,跟她扯不上任何关系。


    姜茗想不明白,这里面还欠缺一些信息,盛初棠不告诉她,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


    姜茗沉下心,回绝沈冬,「不好意思,沈姐姐,我有点事,没办法赴你的约,真是抱歉。」


    沈冬挑眉,「没关系。」


    姜茗和她再聊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套不出什么有效信息,找了个借口,结束了聊天。


    沈冬盯着姜茗的头像,是只黑猫的简笔画,恶俗地点进她的朋友圈,一片空白。


    很好,很有趣,把她屏蔽了。


    小丫头片子。


    沈冬撇嘴,截图退出来,发给姜南,「你妹妹把我屏蔽了!!」


    姜南这个点在开会,没回复。沈冬也不在意,退出来,翘起二郎腿,刷了会儿热搜,盛初棠常年在榜上,这个人精力真是充沛啊,沈冬由衷感叹,作品一堆一堆地出,还能把着盛家的话语权。


    不过,也不是什么好人吧,沈冬又搜了搜姜茗,跟以前一样,基本上没什么水花,要真是有心带姜茗,怎么会由着她自己折腾呢?


    沈冬讥讽地勾了勾唇角。


    以姜家的实力,捧个姜茗,绰绰有余。


    “小姐。”


    沈冬抬头,“嗯?”


    “跟盛家大小姐约好见面的时间快到了,”管家模样的人毕恭毕敬,“您该做好出门的准备了。”


    “哦?”沈冬看了眼时间,微微一哂,“不着急,到点再说。”


    管家鞠躬,并没反驳,“是,不过还是注意时间,老爷夫人若是知道您见她,不会很高兴。”


    沈冬啧了声,放下手机,又拿起来玩了会儿,她的确挑那两位不在家的时间去见盛初棠,要是他们知道她不想和盛泽宇结婚,还跟盛初棠搅和在一起,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沈冬收起手机,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吧。”


    “另外,”管家跟上去,继续说,“有消息传过来,说是那位姜茗小姐,一早离开了南城。”


    沈冬猛地转身,“走了?”


    管家低着头,“是。”


    沈冬失笑,偏了偏头,“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十点左右的飞机。”


    十点,沈冬看了眼时间,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小丫头片子,有点意思,在飞机上还忽悠她呢。


    谁好谁坏都分不清吗?


    笨蛋。


    ……


    南城某茶室。


    “大小姐,”助理敲了敲门,“人到楼下了。”


    盛初棠阖眼,抬手摁了摁眉心,“知道了。”


    助理:“要让人来煮茶吗?”


    “不用,”盛初棠睁眼,看着平板上的资料,眉头又不自觉蹙起,“把人引进来你也出去。”


    助理点头,出去接人。


    平板上的文字清清楚楚,盛初棠合上平板,再次揉了揉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冬。


    居然和姜家有来往。


    真是小瞧她了。


    只是,她的事她管不着,不该拿姜茗开玩笑。


    极轻地敲门声,伴随着须臾的拉门声。


    “盛姐姐,您好啊。”沈冬笑盈盈站在门口,肆意扫了一遍盛初棠。


    盛初棠坐在宽椅上,蓝色的女士西装在她身上,衬得她眉目凌厉不少,来者不善。


    沈冬捏紧扇子。


    盛初棠收起平板,没起身,抬手指指对面的座位,“沈小姐,请坐。”


    沈冬打扮得随性,短发俏皮地收在耳后,大剌剌在对面坐下,“盛姐姐叫我沈冬就好。”


    盛初棠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她,“喝什么茶?”


    沈冬笑笑,“我不爱喝茶。”


    盛初棠收回目光,“碧螺春怎么样?”


    “盛姐姐,”沈冬垂眸,将扇子打开,上下翻面把玩,“也是这样不顾姜茗意愿的吗?”


    盛初棠微微挑起眉头,“沈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冬抬起眼,毫不弱势地冲着盛初棠,“为什么把姜茗送走?嗯?”


    盛初棠弯弯眸子,并没有接这句话,打开茶荷,夹取茶叶放入茶杯中,语气淡淡,“沈小姐,好像对姜茗很感兴趣,为什么呢?”


    沈冬气势一弱,她和姜南来往,是个秘密。


    “姜茗很漂亮,演技我也很喜欢。”


    “是吗?”盛初棠提起水壶,斟入茶杯,“我替她谢谢你的喜欢。”


    “你凭……?”沈冬及时闭了嘴,沈家的体量和盛家差不多,她还没狂妄到对盛初棠放肆。再说这人油盐不进,沈冬大概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一来就被她牵着走,答应见面之前想的那些问题,这一下都问不出口。


    沈冬缓了缓,“盛姐姐找我来,不只是喝喝茶吧?”


    “喝茶不好吗?”盛初棠倒掉第一遍的水,重新斟入热水,把茶杯递到沈冬面前,“尝尝,洞庭山的碧螺春。”


    沈冬蹙眉,“盛姐姐若是为了沈盛两家联姻的事,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对盛泽宇不感兴趣,我不会答应……”


    盛初棠第一次打断她,“这是沈小姐的事。”


    沈冬愣了愣,“所以呢?”


    盛初棠端起茶杯,浅浅啜饮了口,微微抬眸,眸子里的笑意浓得能溢出来,“我并不感兴趣。”


    沈冬觉得她在耍她,强烈的感觉。


    “盛姐姐,”沈冬合起扇子,站起身,“看来我们两个聊不下去了。”


    “沈小姐,”盛初棠从容叫住她,“我不管你的事,同样的,也希望你不要打扰姜茗。”


    沈冬眉一竖,勾起唇角,“盛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盛初棠缓缓抬头,轻飘飘看向她的眼睛,“你知道什么意思。”


    有意思,沈冬打开扇子,假模假样扇了扇,“盛姐姐,她是姜家的人,姜家迟早要把她接回去。”


    盛初棠缓缓放下茶杯,凝眸,小孩就是小孩,天才小孩也一样,幼稚、天真。盛初棠想笑,没忍,轻轻笑了笑。


    “您笑什么?”沈冬敛去笑,“您为什么把她带在身边,您自己心里清楚。”


    她为什么把姜茗带在身边,盛初棠想摁额角,忍住了。她本来也不该把姜茗带在身边,沈冬这话也没说错。


    她的确,是因着私心留下姜茗。


    现在后悔确凿是迟了点。


    盛初棠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小口气,没接她这句话。


    她不说话,沈冬全当她是词穷,继续输出,“您把她送去哪里都没用,她是姜家的子孙,这点儿变不了。”


    姜家。


    盛初棠垂眸又笑了笑。


    沈冬不喜欢盛初棠这样的人,唯利是图,自私自利,满脸写着虚伪,当然了,姜南除外。


    “我有说错吗?”沈冬昂着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笑。


    “没错,”盛初棠抬眸,轻声说,“沈小姐真的不坐下来喝杯茶吗?一会儿凉了风味会差很多。”


    “盛初棠,”沈冬一把合上扇子,“我对跟你喝茶,也不感兴趣。”


    “是吗?”这是今天第二个人直呼她名字了,倒都是差不多的语气,相较之下,还是姜茗稍微可爱一点点。盛初棠脸上笑意不减,端起茶杯,再喝了一口,缓缓抬眸,直视着沈冬,“沈小姐觉得,是我强行把姜茗留在身边十七年吗?”


    第40章 警告


    沈冬微怔, 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好像,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盛初棠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语气清淡,“还是沈小姐觉得, 我能瞒着姜家, 抚养姜茗?”


    那自然不可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冬蹙眉, 找回思路, 缓缓笑起来,“盛姐姐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知道, ”盛初棠浅浅笑着,“沈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盛初棠心恍然一颤,姜茗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她不清楚, 是真的不清楚吗?或许是真的不清楚也未准,对吗?


    盛初棠眸子微微颤了颤,将手里的茶杯放下, 手指放在身侧细微的紧了紧, 姜茗很聪明。


    想起姜茗,盛初棠又想叹气,强忍着。


    沈冬轻嗤,“盛姐姐演技果然很好, 不愧是享誉中外的影后, 装傻都装得这么像。”


    是吗?能叫小朋友觉得她在装傻,演技是不是退步了?盛初棠捻捻手指, 微微勾起唇角,应当不至于。


    “沈小姐,对我好像有些恶意,”盛初棠微微垂首,重新烧了一壶水,“方便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人品太差。沈冬到底不敢说得那么直白,略收了收语气,“你带着姜茗,要利用她的身世,又不肯尽心尽力好好培养她,不觉得很过分吗?”


    “哦?”盛初棠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眉目间聚起戏谑的笑意,“原来沈小姐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


    盛氏集团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姜家家大业大。


    姜家坐落海城,早早将业务移到了国外,国内守势,国外开拓,老派的家底儿,新兴的产业,莫说是盛家,就是沈盛两家加在一起,也未必比得过。


    沈冬一脸理所应当,“难道不是吗?”


    盛初棠在盛家,可不是钦定的继承人,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借姜家的势?抚养什么的,说说就好了,如果不是因为姜家,盛初棠会带着姜茗?她可不信。


    盛初棠脸色没变,依旧带着那个戏谑的笑意,只是戏谑的意味儿越来越浓,她将杯里的茶倒掉,换了一种茶,她动作优雅,看着极是赏心悦目。


    “沈小姐,这么义愤填膺,”她微垂着头,神情认真,声音疏淡,“好像知道不少事?”


    “我……”沈冬一噎,咬住下唇,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这个人太狡猾了,话里都是坑,险些又掉进她的陷阱里。


    她知道的,都是姜南告诉她的,并不多,她也不需要知道太多。


    她只知道姜茗在盛家过得并不好,那就够了。


    她为姜茗觉得不值,盛初棠带着姜茗,明明有所图谋,却不把最好的给她,让她进娱乐圈也就算了,还不捧她,这不是耽误人嘛,姜茗这样的优秀小姑娘,就她不当回事儿。


    她不说话,盛初棠也不恼,语调依然浅淡,“所以,”盛初棠抬眸,直视着她,“是因为姜茗,”她微顿了顿,“还是因为姜南?”


    沈冬脸色一变,嘴角边的笑一瞬间落下来,完全遮掩不住,“你知道多少。”


    是问句,但语气很差。


    盛初棠微微笑着,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转而问道:“沈小姐,对当年的事,知道多少?”


    沈冬合上扇子,脸色僵硬,“你想说什么?”


    不用“您”改用“你”了,果然年纪小啊,和姜茗也有几分相像,都沉不住气。


    “沈小姐,”盛初棠伸手,拿起那杯给沈冬泡的茶,缓缓倒掉,“对姜茗的事,又知道多少呢?”


    沈冬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没来由生起一阵后怕,她似乎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圈内都传盛初棠为人和善,这话假得不行,但凡手中握着实权,哪个不是手段百出?


    只是盛初棠表面功夫做得好罢了。


    沈冬挺直腰杆,握紧手中的折扇,“我知道的事很少,我不知道的事很多,比如,”


    沈冬故意顿了顿,压低嗓音,“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昨晚明明是盛泽宇挑起的事端,你为什么要送走姜茗?不处置始作俑者,反倒对受害人大加挞伐,盛姐姐的行事风格,的确很叫人看不懂。”


    盛初棠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出头,这么快就知道姜茗走了,还真是“上心”啊。


    “上心”得有点儿过头了。


    盛初棠放下那只空茶杯,仔细回忆着姜南这号人物,姜茗亲舅舅的女儿,二十八岁,手段老道。她印象中,姜家还不是姜南说了算,她来打听姜茗的事,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十七年都没有来往,乍然冒出来,还使这些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总归不是什么好意图。


    姜茗什么都不知道,如果真捅出来,她未必接受得了。姜依月离开这么些年,她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来,她到现在也没接受。若是让她知道当年的事,盛初棠不知道,她会怎样。


    盛初棠眸色暗了暗,浅浅吐出一口气,“沈小姐。”


    盛初棠站起身,失了品茶的兴致,也失了周旋的耐心,一步一步走向沈冬,“麻烦告诉姜南,以前不曾过问,现在不管想做什么,至少要拿出点诚意。至于你,沈小姐,”


    盛初棠站在她身侧,余光瞥着她,“有兴趣不妨先了解了解事实,再来我这里找存在感。”


    “还有,”盛初棠迈出一步,脸色全然冷下来,“不管你们想做什么,姜茗是我的人,在她面前蹦跶之前,注意点分寸,我可不会顾及什么情谊体面。”


    沈冬背脊一麻,强撑着精神,“她是姜家的人,这点总不会错。”


    姜家?姜家又怎样?盛初棠差点气笑,“姜家如果真有诚意接她回去,”盛初棠紧了紧手指,强行忍下去,算了,都是小孩子,什么也不知道。没必要和她争执。


    “沈小姐,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盛初棠目光放远,看向门外,“不要去打扰姜茗,如果是好心,我先谢谢你,如果是恶意,我不介意让你和姜南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沈冬:“???”


    好心?恶意?什么玩意儿?


    “你……”


    盛初棠推开门,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沈冬回头,气得跳脚,她这是被威胁了?被盛初棠这个老女人?沈冬匆匆跟上去,“喂,你什么意思?”


    助理跟在盛初棠身边,适时递上外套,盛初棠边走边穿,连个目光都没给沈冬,脸色浅淡,声音疏离,“你先问问姜南是什么意思,自然就懂我是什么意思。”


    沈冬犹豫了下,脚步停顿,多说多错,不能她什么也没套出来,尽数被盛初棠套了去。


    盛初棠背影不斜,径直走了出去。


    姜南有这个心思,是不是意味着那位动摇了?盛初棠阖下眼睑,心下一叹,无论如何,不确定的事,最好都不要闹到姜茗面前。


    谁都不行。


    盛初棠坐上车,抬手摁了摁眉心,姜家若真是要有动作,她现在只怕还护不住姜茗,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能寄希望于姜家大发善心。盛初棠眉间一凛,拿出手机,调出秦廷的微信。


    稍一斟酌,「告诉大家,下午三点准备高层会议。」


    秦廷回得很快,「是。」


    这个大家,是盛初棠团队的所有人,不多,十数人,涵盖各行的顶尖人才。盛初棠名下,不止明月传媒一家公司,她什么也不缺,她只是,单纯不想把集团拱手让人。


    尤其,那个人,是盛泽宇。


    盛初棠动动手指,往下划了划,停在姜茗的微信上,她很安静,盛初棠又点进她的朋友圈,依然停留在几天前,其余什么也没发。


    这次,应该能打消她的心思了吧?


    如果姜茗还不肯放弃要怎么办?


    盛初棠不知道。


    她按灭手机,往后一靠,闭上眼睛,脑海里恍然浮现出姜茗今早的模样儿,看着就不像会放弃。盛初棠浅浅叹出一口气,姜茗若是真的不肯放弃,那也只能由她来放弃。


    姜茗陪了她十七年,足够了。


    多的,确乎是奢求。


    她迟早要把重心转到幕后,届时姜茗自然而然就会跟她疏远,盛初棠睁眼,缓缓叹了口气,或许是该加快点速度。


    姜家应该不是老爷子起意,那辈人做事不会这么迂回,这么多年没来往,也不知道姜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盛初棠还没松下一口气,手机响了,是秦廷。


    “少爷找到家里,被保安拦下来,电话打到我这里,说是要找姜茗小姐。”


    盛初棠“嘶”了声,手指抵着额角,“让他滚,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秦廷毫无异义,“是。”


    盛初棠敛眸,手指紧紧磕在手机边缘,一个二个的,都在打姜茗的主意,当她是死的吗?


    ……


    沈冬看着盛初棠头也不回地走掉,后知后觉给姜南打了个电话。


    没接通。


    在南城查盛家的事非常容易,但盛初棠的事,不好查,当年那件事,沈冬费尽心思,也没打听到半点儿。至于后来的盛初棠和姜茗,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南城,就更难打听了。


    盛初棠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冬冷着脸,着手叫人去查姜茗,底下人回得很快。


    “查不到?被人威胁了?”沈冬抬高声音,脸更臭了,“是谁?怎么说的?”


    底下人“嗯”了声,“是、是盛总那边,他们放话,说再打听姜茗的事,就让就让……”


    沈冬:“让什么?”


    那人越说声音越小,“让您在南城混不下去,她还让您管好自己,少多管闲事。”


    沈冬:“???”


    盛初棠!!!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是她自己让她搞清楚的!虽然好像的确是让她问姜南,但是!姜南姐姐不是常常有时间的好嘛!


    “我们还去查吗?”那人低声问。


    “还查?你不想在南城混了?”沈冬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查了,以后遇到这个疯子绕着走。”


    沈冬挂断电话,姜南很快打了过来,“怎么了?小冬儿?”


    沈冬长吸一口气,“盛初棠找我了,我刚刚和她见了一面。”沈冬三言两语把刚刚的情况说了下,“姜南姐姐,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南默了默,“她没对你做什么事儿吧?”


    “那倒没有,”沈冬支吾了下,她不笨,自然意识到自己多半误会盛初棠了,有点儿不好意思。“就是放了几句狠话,不过也还好,她让我问你是什么意思,我还要继续接近姜茗吗?盛初棠把她送走了。”


    姜南那头沉默得更久了点儿,“算了,”最后她说,“还不是时候。”


    沈冬有点儿不明白这个“不是时候”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是还不能把姜茗接回去的意思吗?”


    姜南淡声说:“是。”


    沈冬乍然想起盛初棠的话,心下一咯噔,“姜南姐姐,我怎么也不太明白你要做什么了?”


    姜南轻轻笑了笑,“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就现状看来,盛初棠对姜茗还挺上心,这件事就先到此为止吧。”


    沈冬低头,捏了捏脸,“以前发生的事,姜南姐姐也不清楚吗?”


    “嗯,”姜南沉吟,“当时年纪太小,加上家里人刻意压下来。”姜南没再往下说,换了话题,“小冬儿,你要不要过来我这边?”


    沈冬还在想姜茗和盛初棠的事儿,没反应过来,“嗯?为什么?你有时间吗?”


    姜南笑出声,“没时间也得陪你啊,难道真要让你和盛泽宇联姻?”


    那也是个讨厌鬼,盛家两姐弟都讨人厌,沈冬撇嘴,“我现在就过来行吗?”


    姜南勾唇:“好。”


    ……


    时间过得很快,姜茗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年关,她不去找盛初棠,盛初棠也从没找过她。


    冯露的家也在南方,姜茗怕她抢不到票,让她提前两天回去了。


    冯露走的时候,一脸不放心,“药箱的药都更新过了,在茶几下面,冰箱里有新鲜食材,简单的可以自己做,少吃外卖,你的胃不好,一定不要乱吃东西,记住了吗?”


    姜茗点头,“我都记得的,冯露姐姐。”


    “还有,”冯露一点儿都不放心,“出门要小心,带好帽子墨镜,被狗仔拍到记得跟我说。”


    “我知道的,”姜茗无奈笑笑,提起冯露的行李箱,先行往门外走,“冯露姐姐,再说就赶不上高铁了。”


    冯露愣了愣,急急赶上去,抢过行李箱,“我自己拿!”


    姜茗没跟她争执,之前说好她送她到车站,她没不让她去,就已经很好了。


    “想出门的话自己打电话给司机,”冯露到了还叮嘱她,“你一个人我怕网约车不安全。”


    “好。”姜茗没拒绝,左右她也没地方可去,应下再说。


    冯露又絮叨了两句,依依不舍下了车,“我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懂的电话问我。”


    姜茗跟着下车,拉低帽檐,“嗯,我知道的。”


    进站口前还有一小段路,冯露细细交代了几句,姜茗只是听着,直到冯露进站,“回去吧,我走了。”


    姜茗低低“嗯”了声,“冯露姐姐,一路顺风。”


    冯露看了她一眼,一步一步进了站,回头,姜茗还站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冯露摆了摆手,做了个口型,“回去吧。”


    姜茗没动,也冲她招了招手。


    她戴着口罩,冯露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话,但是莫名觉得,姜茗在哭,明明也戴着墨镜。


    姜茗看着冯露走上扶梯,再也看不见,鼻子轻轻抽了抽气。


    现在,真的就只剩她一个了。


    姜茗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很好,比她离开南城那天,要好得多,艳阳高照,洒在身上,泛起阵阵暖意。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冷呢?


    姜茗不懂,紧了紧羽绒服,慢慢、慢慢地往回走。她想要留的,总是留不住。


    祈求是没有用的,她三岁时就知道了。


    姜茗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安静,或许是死一般的寂静,姜茗站在门口,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或许知道为什么会喜欢盛初棠了。


    盛初棠在她生命里出现得太过恰到好处,出现以后又再没有离开过,现在她说不行,怎么能不行?


    姜茗勾起唇,脱下外套,手指搭在门把上,一寸一寸划过,直到客厅,盛初棠的专座沙发。


    仿佛还留存着盛初棠的香味儿。


    姜茗学着盛初棠的模样儿在沙发上坐下,拿出手机。盛初棠依然没给她发消息,《救赎》剧组的群里反倒有了动静。


    姜茗点进去,苏导发了几张照片。


    苏导:「拍摄场景大部分建设完毕,期待开拍。」


    姜茗点开图片看了看,是几张村落大致图,主要拍摄用的几家房屋都重新做了细节,光看着就很有味道。


    姜茗放大细节,脑海里已然想起剧情,自动代入。


    她会在这条路上遇到那个人,然后牵上她的手,一路狂奔。那是最好的时候。


    姜茗深吸口气,退了出来,刚想说点什么,不经意间瞥见底下的新消息,她划下去。


    姑姑:「苏导辛苦了,还没回来吗?」


    姑姑:「微信红包」


    姜茗指尖一颤,险些落在那个红包上,她慌乱地挪开手指,看着群里消息一条一条盖过去。


    苏导先领了红包,「今天回,这边差不多了年后我再过来看看收尾。」


    编剧紧跟其后领了红包,「苏导辛苦,谢谢盛总。」


    陆陆续续有其他演员出来说话,姜茗盯着盛初棠的微信,终于看见她又发了一条客套的话。


    姜茗没忍住,点开她的头像,戳进去私聊,「姑姑。」


    盛初棠没回。


    姜茗等了等,两分钟,过了能撤回的时机,切出去,回到群里,盛初棠和苏导在讨论后勤团队,也许只是没来得及看见。


    姜茗继续等了等。


    她不知道该不该发言,那个话题她插不进去。


    她等到苏导说要去忙,两人各自告别,盛初棠也没回她的消息。


    姜茗把腿收上来,盘腿窝在盛初棠的沙发里,点开盛初棠的微信,毫不犹豫发了第二条,「姑姑,为什么不理我?」


    没回。


    姜茗咬了下唇,继续发:「姑姑,快过年了。」


    又一个两分钟过去。


    她的三条消息,大咧咧摆在那里,突兀、难堪。


    再等下去,姜茗觉得自己会发疯,手指点开通话界面,在“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间犹豫了两秒。


    电话忽然打了进来,伴随着震动声,屏幕上方跳出“姑姑”两个字,姜茗一慌,手一抖,手机啪叽一下掉下去,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两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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