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 第 91 章
◎模特◎
赵樾的电话打到骆培因呼机时, 店里老板正跟骆培因推销防病毒卡。
一块防病毒卡售价260块。国内电脑最近冒出新病毒,原先月销量一百的防病毒卡销量猛增。
国内的电脑防病毒市场,只有防病毒卡这类硬件,软件因为太不稳定还是空白。骆培因三年前用的第一款杀毒软件是老美研发的, 他因为这个杀毒软件并不怎么匹配自己的电脑, 总是出各种各样的故障, 破解之后自己写了个可以简单查杀的脚本。当然随着他在美国接入互联网后,病毒极速增长进化, 他写的脚本现在已经不能用了。
老板正介绍着, 骆培因直接拿起店里电话回拨了过去。
上海股票认购证第一轮摇号认购期刚过,赵樾跟着他哥哥在上海股市狠狠赚了一笔。他从上海回京, 听熟人在医院里遇见了骆培因,骆培因和一个短发女孩子在一起处理一个中年男人住院的事, 那男人是女孩儿的父亲。
“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打个招呼?我要不是听我姑妈说在医院看见你,我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赵樾抑制住了对骆培因感情的好奇心, 没问那个短发女孩子是谁。
赵樾本想请骆培因去新开的卡拉OK厅, 但骆培因把见面地点换成了台球厅。
老板还要再推销, 骆培因从钱夹子里拿出五块钱放到桌面上, 直接走出了店门。
骆培因在台球厅见到了一身皮尔卡丹的赵樾。
在两人见面的第十五分钟, 赵樾到底没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和你在医院的那女孩儿是谁啊?”
骆培因没回答他,架着球杆的左手微微动了动, 目光却都集中在球桌上, 球杆击出去,被白球击中的黄球应声进洞。白球快速旋转在球桌边缘处折返, 将粽球再次撞到了洞里。
待最后一颗绿球滚进洞里, 白球稳稳定在球桌上, 骆培因才直起身回答了赵樾的问题:“谷翘。”
“原来是表妹。”赵樾在心里将这句话又念了一遍, 随即把这个问题压制了下去。
“这回回来,有空跟我去海南走走,我哥准备开一个别墅项目,全部比照发达国家标准,每户都有游泳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做?”股票再赚,跟海南的房子一比还是略有逊色。
骆培因笑:“你觉得我能拿什么跟你做?”
“这个看你想拿什么做了。”靠父亲的关系可以去拿地,靠母亲支持有资金。
骆培因把笑收了:“既然你哥考察了国外的房地产项目,应该对日本的地产有所了解。”
“咱们这房价才多少钱,日本房价崩了,那是因为之前那房价贵得都缺德了。”
“现在海口的房价已经超过京沪普通商品房了,你认为这个能持续多长时间?而且这卖出去的房子好多都只有一块地吧。”
赵樾当然也不是没考虑过这问题:“海南的房价还得涨,我看离到头还很远。日本房价从暴涨到狂跌也不是两三年的事,就算海南房价以后会跌,那也得等到三五年之后。何况照这几年的收入增长,没准等到跌的时候,收入已经涨上来了。五年后的一百块没准就相当于现在的二三十。”
“海南这地方未必能撑两三年。你悠着点儿。建房可是个长期工程,难度可比单纯投机炒地大。”他上次去,挤进海口的都是想赚快钱的人。他当时也不例外。
“你上次去海南还是90年,现在不一样了。”不过赵樾倒没强求,“什么时候回来?你不会真准备读个博士学位再回来吧。现在国内机会多的是,以你们家老爷子的关系再加上廖阿姨的资金,你回来完全平趟。”
以赵樾对骆培因的了解,他离无欲无求还很有段距离,只是从小到大没怎么缺过钱,比较渗得住,不急着挣快钱。他就不信骆培因能耐得住寂寞一辈子在实验室待着。
“我不习惯半途而废。”
两人友谊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互不勉强。
赵樾低头看了眼表:“晚上去卡拉OK,我把哥们都叫来聚聚。”
“明天吧。今晚我有点儿事。”
510房间里堆满了皮夹克,都没下脚的地方,衣帽架上还挂着谷翘用来展示的皮夹克,房间里一股皮子味。现在房间里堆的不只等待着明天交货的三千件皮夹克,骆培因给她的外汇券一部分也被她转化成了皮夹克。
本来在电话里说好的价格,一见面蒙古商人却要压价,他用他不熟练的普通话跟谷翘说,他遇到另一个卖家一件要比她的便宜十块。谷翘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像她这种式样的皮夹克,没人愿意做这种赔本买卖,除非是已经过时的式样。
谷翘干脆拒绝了蒙古商人的讨价还价。在和几千件皮夹克打完交道之后,她身上也染上了一股皮子味。
外边天已擦黑,谷翘坐在椅子上,听着彭州打来的电话。
“搞明白了,还是姓翟的那孙子搞的事。他低价收了一大批积存的皮夹克,都是去年的样式,专门放在他那仓库里。遇到那些不懂行的,他就卖给人家。咱们八十块收一件,他进货只要六十,估计之前他出口非洲的那一批他也混了不少存货。刚入行做皮夹克的,只听说过猪皮夹克好卖,哪管什么样式。只要便宜就行。明天咱们找个蒙古翻译,好好跟那蒙古人说说这事儿。”
“你别操心了,咱这货紧俏得很。你别去找他,等他来找咱们。他这次不来,以后也得来。”
“他要不来呢?”
“那我就卖给别人 。他不买,有的是人买。到时候他想要,我这儿不一定还剩的下。你知道我这次在咖啡厅看到多少东欧人蒙古人,这些人里得有一半愿意做皮夹克生意。”
不过,她得让这个宾馆的所有外国人知道她在做皮夹克生意。
谷翘忘了眼窗外的夜色:“对了,你知道哪家饭馆鱼丸汤做得好么?”
“问别的我兴许不知道,关于吃的我现在门清。你想今天吃还是明天吃?我带你去。”
“不用,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去。”
彭州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男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谷翘这才想起她好像一直没和彭州提过她有男朋友的事,曾经倒是提过一嘴表哥。
“年前就有了。”虽然在一起没多少天,但换一种说法,他们马年和羊年都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彭州又问:“谁啊?我见过吗?”
“见过,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别着急,等我以后结婚,你自然就看到了。”
彭州心里说孙子才急:“你呀,嘴上别主动说什么结婚,好像咱上赶着似的。甭管跟谁在一块,都别让他吃定了你。男的都挺那个,你可当心吧。”
“你是在这儿自我介绍呢吧。”谷翘扫了一眼满屋的皮夹克,“别贫了,我跟你讲,我的合伙人,首先要人品好,你以后还是多在我面前展现你的优秀品质。”
彭州还要再说,谷翘卡在四分五十九秒说了再见。
门铃响了,谷翘猜到是骆培因,忙把挂皮夹克的架子靠墙挪了挪。
骆培因一进门就看见满屋的皮夹克。很明显,谷翘进了货,却没把皮夹克卖出去。货烂在手里,只能是因为价格。
谷翘脸上还带着笑,这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在强颜欢笑。
骆培因下午在中关村看到不少穿皮夹克的人,大概是今年的流行。
“别着急,肯定能卖出去。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让别人知道你在卖皮夹克。”骆培因扫了一眼衣架上的皮夹克,“明天找个戏剧学院的模特穿着你这衣服拍几张照片,做大幅广告站门口。你只要能保证广告在宾馆门口放半天,你的广告就出去了。”
谷翘盯着骆培因看,就在他进门的时候,看到他整个人,她也想到了拍照片打广告。进价八十块的猪皮夹克穿在他身上看起来一定很贵。
“我定了下周三的机票,等你爸出院我再走。明天上午我去找人给你拍,你把衣服给我就行。”
谷翘忙说:“用不着这么麻烦。”
“算不上麻烦。”
“我的意思是不用找别人……你能不能当我的模特?”
骆培因几乎要被谷翘逗笑了:“你这人……你也太能控制成本了。没多少钱,钱上的事儿你不用管了。这事儿我来解决。”
“我不是为省钱!”
“那你是为什么?”
“我卖衣服见的人多了,没人比你的肩颈、腰线更像衣架子的了。我保证,没人会比你的效果更好。”
谷翘完全是以一个卖家的角度来评价骆培因。这种评价不需要别的,只需要多年练就的眼力,但骆培因回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想起了一些别的,好像她说这话的意思并不单纯。
谷翘顾不上脸红,微仰着头看骆培因,试图说服他:“别人拍出来的感觉肯定不如你,再说你也入股了,这是咱们的生意。你难道不希望咱们的生意更好吗?”她私心已经决定把省下来的费用都算作骆培因的入股。
咱们的生意?骆培因并没把这个当成他的生意,这是谷翘自己的生意,赔了算他的,赚了他并不准备分一杯羹。
他拒绝谷翘,倒也不是因为这不是他的生意。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脸和任何服装广告放在一起,哪怕后面不跟着“最新猪皮夹克、量大优惠”。
骆培因拒绝得很干脆:“忘记你现在的想法吧。明天我会找人帮你弄好。”
“表哥……”谷翘现在已经想象出骆培因穿着她皮夹克的照片,她相信那些蒙古东欧商人,不用交流,就能看出她这样式的皮夹克是多么物有所值。
谷翘现在只有两种情况会叫表哥,一是假装两人关系很单纯的时候,二是有求于他……
现在只有两个人,当然不用假装,那就是有求于他。
骆培因看着谷翘的唇形发出表哥这两个字。
但“表哥“这两个字只在限定的情况下有用。
谷翘继续说服他:“我只挂在我的宾馆房间里,连房间门上都不贴,怎么样?只有买我皮夹克的人才会看到,别担心,不会有熟人看到的。”
谷翘微仰着头看骆培因,等待着他答应。
骆培因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谷翘的目光转向了衣架子上的皮夹克,她看着自己进价八十块的皮夹克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他从来不穿这类衣服,才能把八十的衣服穿出八百的效果。真是一个悖论。
谷翘很快就笑了:“我找人拍吧,你不用管了。”
【📢作者有话说】
跳着写了两版,都感觉不对,我还是踏踏实实一步步写吧。以后晚上十点更新,不更新就是当天没有。感谢追连载的各位,养肥也成,等完结之后,我一定会在文案上呼唤大家回来的。
92 ? 第 92 章
◎平静◎
谷翘背对着骆培因拿起水瓶倒了一杯水。她并不是一个经不起拒绝的人, 她在整理中一边消化这拒绝,一边想着找怎样的人来拍摄。
“你可以提个别的要求。”
谷翘理解成这是刚才骆培因拒绝她的补偿。但她不需要补偿,她转身对着骆培因笑:“没关系,我能理解的。表哥骨子里是个害羞的人, 不喜欢被人看。”
她更喜欢这个理由。而且当她这么说的时候, 她马上从脑子里搜索到了论据。
虽然她跟骆培因在一起, 动不动就脸红,但那不过是因为她第一次恋爱, 对他的抵抗力太弱, 而她的身体又太敏感,甚至只是缠住她的手, 对她都是一种刺激。但她本质上并不是个羞涩的人,她并不羞于表达她的爱憎。
但他, 即使在舞台上,旁边的人那么激动, 而他的面部表情始终平静。也许并不是因为天生冷静, 而是因为天生羞涩, 仿佛把自己的真正情绪表露给外人是什么可耻的事。她的身体曾被他在灯光下看个透亮, 但即使在呼和浩特的那个白天, 在白昼被窗帘堵住,只有屋顶白亮的灯光照着的时候, 她也从没把他看得清楚。
谷翘想起那天来, 他的身体什么样在她的脑子里并不特别具体,只有触感是真实的。骆培因是在她已经脸红得不太好意思看他的时候才从腰带里扯出的衬衫, 而她捺住脸红想把他看清楚一点的时候, 他的眼神和牙齿又随时撕咬上来, 阻止她把他看得透亮。
现在回想起来, 谷翘把这一切都归于骆培因是个羞涩的人。因为骨子里的羞涩,所以不肯为她拍广告。
这个拒绝的理由,谷翘觉得非常合理,且容易接受。因为羞涩,不光是八十块的皮夹克骆培因不会穿,就算八千块的皮夹克放在这里,骆培因也不会穿上给她拍广告。
谷翘被她口中天生羞涩的人盯着,反倒是她的脸先红了。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很亮:“我要求你马上跟我去吃饭。我听说一家馆子,鱼丸汤很不错。你这次回来还没吃过这个吧。我这两天太忙没时间做,你只能将就吃点别人做的了。等下次……”
谷翘没再说下去,她说的等下次好像有点儿多。她微仰着头看骆培因。这笑里掺着点儿心虚。
她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就被摁进了一个怀抱,她并没有配合把这个拥抱变得圆满,第一反应就是躲 :“我现在身上一股皮子味,连头发都是。”她仿佛能闻到自己圆领毛衣上似有若无的皮油味。都是新做的皮夹克,堆在一起,味儿还没散,她来回搬货,又一直在这房间里待着,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上面的味道。
如果她现在清清爽爽,她并不会推拒骆培因。初初恋爱,她对拥抱亲吻都有一套她独创的要求。
但现在离她的清爽很有距离。尤其他们跟别人谈恋爱不一样,别的恋人第二天见面就能把昨天的印象更新掉。但他们见一次面太难,这一次的印象可能要等几个月后见面才能彻底覆盖。她希望他想起她来还是清爽一点的好。而且她不想让他的衣服也沾染上这一股子皮子味。
但骆培因并没有因此放开她,她简直怀疑骆培因鼻子失灵了。
谷翘拒绝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激烈,简直整个身体都在推拒骆培因。她的头往一边偏,身子也扭动着,企图在他的环保里挣扎出个距离来,但他抱得很紧,她在他怀里的挣脱反而使两人贴得更近了。
在推拒中,骆培因凑过去吻她耳边可能沾染了皮油味的头发:“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骆培因的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送进了她的心里。
“可是……”谷翘没再说下去,靠得这么近,她说什么都晚了。他的嘴唇恐怕也在亲吻中沾染上了皮子的味道。这下好了,谁也别嫌谁。
大包小包的皮夹克,挂在衣架子上的皮夹克,无处不在的皮夹克。但两个人离得太近,谷翘眼里装不下这么多的皮夹克,她只能看见骆培因的脸。
谷翘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嘴唇摁在了骆培因的嘴上。她这样印上去的时候,简直有一种单刀赴会的决绝。他不嫌她,她也不嫌他。
谷翘的嘴唇就这么决绝地摁着挤压着另一张嘴,起初她只是为表明一种态度,无关情欲,甚至她的眼神里也有一种决绝。不知道过了几十秒,这吻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
骆培因的手指隔着衣服触摸着她。谷翘慢慢闭上了眼睛,任由他抱着她,她仿佛在温暖的春日靠在大树上休憩着,耳边都是溪流声,溪水刚刚破冰,一睁眼就能看见太阳白云绿树和五颜六色的花,她最喜欢编各式各样的花环戴在头顶上。她像一只被揉毛的猫一样,舒服地忍不住哼了一声,整个身体简直要从衣服里跳出来,往他的手上再贴一贴蹭一蹭。
谷翘后知后觉被自己的长哼弄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骆培因从她的嘴移开,去亲她发烫的面颊,她整个人脸烫得厉害,但她无视自己的脸红,只是盯着骆培因的耳朵看。
谷翘的嘴唇湿漉漉的,带有她这个年龄的红润和饱满,红着脸看着骆培因笑:“表哥,你的耳朵红了。”仿佛找到了重大证据,证明他才是个天生羞涩的人,而绝不是她。她此时叫“表哥”有一点调侃他的意思。
她话刚说完,一张嘴就被堵住了。骆培因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仿佛要把她唇上的柔软湿润调侃以及那一点儿逞强都全部吸吮进去。等这次长吻结束,谷翘的胸脯起伏着,她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并没有余力去调侃骆培因,她只是微仰着头睨着他,表明这对她并不算什么。
突然她双脚悬空,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这次轮到骆培因仰着头看她,这个角度显得他的脖子更加修长,他没再用睫毛遮挡他目光里的内容:“你之前不是想要俯视我吗?”
谷翘低下头,她开始垂着眼看得大而化之。
而后她慢慢肆无忌惮起来,白天太忙,没有意识到过不了七十二个小时他们马上又要分开了,这次分开又得几千个小时之后了。她第一次这么细致地自上而下看骆培因,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看到下颚线再到他的脖子。
她看人,也被人看。
桌上玻璃杯里的水已经变凉,水杯旁是瓶塞,暖水瓶因为没有盖瓶塞呼呼地散着热气,温度一点点地下降。但并没有人注意到。
谷翘被一双眼睛细致又热烈地灼烧着。她的脸早就红了,她也不知道她的体质为何这样易于脸红,让本来只有三分羞涩的她每次都显得像是十分。但现在即使没被他碰触的地方也被他的目光烧烫了。
不知过了多少秒,谷翘到了床上。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面对面躺着,好像把她放倒在床上,只是为了把彼此的目光拉近,好把对方看得更为清楚。
离得这么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谷翘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起伏,而后她听到骆培因的手掌和自己衬衣摩擦的声音,隔着衣料,她仿佛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谷翘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颤,但这并不妨碍她伸出手去触摸她之前夸赞他的那些部位。
她听到了自己的牛仔裤和另一种长裤布料的摩擦声,整个人因为这不可避免的摩擦变得越来越热。他感受到了她的热度,伸出手指去帮她解绷得越来越紧的衬衫扣子。
谷翘没拒绝,那种深入想要了解对方的渴望在她的心里一点点膨胀,她抑制住了羞涩,伸手去骆培因的衬衫下摆:“我也要仔细看看你。”
谷翘从来不是个胆小的人,但她扯他衬衫的时候整只手都控制不住地在发颤,她对世界上另一个性别的好奇其实到某一种程度就终止了,她只是想要了解骆培因。即使手发颤,她也没停。
门外不知道是哪国人大声交流着,两个男人还是三个男人。他们一点儿都不怕自己的对话被人听到。
所有的声音都在谷翘耳朵里一点点破裂碎掉,从单词变成字母最后变成没有任何意义的背景音,她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
后来灯关了,谷翘不再担心骆培因会看见自己的脸红和慌乱,也不必在他的注视下假装非常镇静。或许不只是她,他也需要借这黑暗来遮掩点什么。
但即使灯开着,她可能也顾不得思考这些。她身体的每一寸好像都恋恋着他的手指。她希望这触摸永远继续下去,但是又觉得还不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温柔就消失了,那按压揉搓她的手指仿佛要钻到她的骨头缝里。她渴望他又惧怕他,惧怕他又渴望他。
门外的那几个外国人已经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来了又消失。
仿佛嫌上次给她留下的印迹不够深,他撞进她身体的最深处,比上次还要更深。谷翘咬着牙避免叫喊穿过牙关透过唇缝露出来,在给她造成疼痛的人身上刻下了一个个指印。
他把他的一部分埋进她的身体里,吻她鼻尖上的汗,对她说我喜欢你。她让他想到家、温暖以及所有宣传中与家有关的字眼。
为了回报她,他用嘴唇手指和拥抱给了她温柔、温暖,但始终没有给她平静。
一次、两次、三次……
他不知疲倦地一次次搅动着她,让她永远不能平静。仿佛明天不会到来一样,所有的亲密都只能发生在今天。
93 ? 第 93 章
◎故人◎
510房间到处悬挂着皮夹克, 墙上还挂着模特穿皮夹克的大相片。模特是戏剧学院的一个普通学生,单请模特谷翘花了三百块,这个价格略高于市场价几十块,请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也不过一千块。
谷翘本来有不只一个选择, 但因为模特的身形跟骆培因有五六分像。谷翘马上拍了板把人给定了。
相片谷翘物尽其用, 她不仅贴在了门上、房间里, 就连谷翘停在宾馆门口的黄大发也打满了带照片的皮夹克广告。
骆培因去美国的第三天,谷翘卖出了房间里囤积的所有皮夹克, 一共赚了四万块。
骆太太还是给周瓒打了电话, 这次通话时间只有十秒。她在电话里告诉周瓒,谷翘是三月生日。
除此之外, 她什么都没说。一天后,周瓒给骆太太回了电话, 他告诉骆太太,只要谷翘同意, 她马上可以去Z大办的夜大读高中起点脱产本科。
这天谷翘正在510房间里想着怎么把广告打得更响一些, 她的呼机响了。她马上回过去, 是堂姨打来的。
电话里, 骆太太让谷翘来骆家一趟, 表弟表妹想见她,而且她有话跟谷翘说。
“小姨, 我这个月没时间, 等我忙完这段就去。”
“你还在做你的服装生意?”
“算是吧。”谷翘不认为堂姨对自己的生意多感兴趣,也没多解释。
“既然家里的债务已经还完了, 你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你也知道, 像培因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是接受一个个体户儿媳的。恋爱和结婚是两码事, 就算他以后不变心,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他也未必做得了自己的主。”
谷翘有一瞬间的走神,尽管她不想去见面,但是骆培因还是跟他家里人说了。
她转换了语气笑道:“个体户怎么了?现在国家不还鼓励下海经商吗?我想姨夫应该不会反对现在的政策风向吧。”
骆太太并没听出谷翘语气里的调侃,只觉得她天真:“当年还号召向农民学习呢?现在怎么样?人要看得长远些。尤其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机会可能就那么一个,千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错,以后再后悔就晚了。这样的例子你应该看到过。”说这话时骆太太想起了自己,一个没有根基的女孩子要想在此地立足,没有一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继续说道:“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去Z大读书……”
谷翘几乎是下意识问道:“这次不会也是周瓒介绍的吧……”
电话话筒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因着这沉默,谷翘确认确实是周瓒介绍的。
她深吸一口气:“小姨,我们全家都不想和周瓒有任何关系。我以为我以前已经跟您表明了我的立场。如果我以前说得不够明白,我这次再说一次。”
“你难道认为我这样做是为了我自己吗?”如果说她以前找周瓒解决谷翘的工作,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历史,找别人要不可避免地提及这历史;但现在她找周瓒,是为了给堂姐索要迟来的补偿,她知道周瓒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心甘情愿地补偿。
骆太太默认谷翘已经知道了周瓒和她的关系:“他亏欠了你和你母亲,理所应当补偿你们。你要真恨他,真想为自己妈妈争一口气,就应该过得比他和他女儿好,而不是为了赌一口气耽误自己的前程。他女儿现在可还一直盯着培因呢,甚至想要去美国也是为了这个。人都是只看过程不看结果的。你嫁给培因,过得比他好,他以后就会后悔没能认你这个女儿。相反,他会一直庆幸没和你母亲在一起,否则不会有他的今天……”
她是周瓒的女儿,这件事又在堂姨这里验证了一遍。
谷翘手持着话筒,目光转向窗外。真的春天已经来了,柳树已经发了新芽。
“我当然会过得比他好。这个您就不用操心了。我和我的家人不需要他的补偿。您如果再和他交流,请转告他,我非常非常感谢他,及时地在我母亲生活里消失,并且也请他在我生活里消失。”
谷翘没再等堂姨回复,就用“再见”两个字结束了通话。
谷翘拿起暖水瓶给自己的杯子倒水,直到水顺着桌沿往下流,她才意识到水已经溢出来了。
门铃在这时响了,一进门娄德裕就说:“咱们贴在电梯里的广告又被人给清理了。”门上的广告最多只有一个楼层能看见,为了能让更多人看到,谷翘把写着中蒙俄三国文字的广告见缝插针地贴在了电梯里。
“不过这没事儿,我想到一办法。”
“爸爸,什么法子?”
“广告可以清理,但是人不能清理,我就天天拿着广告牌站在电梯里,要是有人感兴趣,我就直接把他带到510来,还省得被人截胡。这办法还行吧。”骆培因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不要让谷翘冒险,如果缺钱或者有急事就给他打电话。德裕听了心里很复杂,他当爹的在,难道什么都办不了还要找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小子帮忙。德裕虽然很想回家看看,但想着谷翘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他给家里打电话,暂时留在这里陪谷翘。
“这办法不错。可是老站在电梯里您不难受吗?”
“这有什么难受的?怕累的话,我拿个凳子坐在电梯里。我跟你说,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儿了。”
从这天,德裕几乎就长在了电梯里。
德裕特意理了头发,换上了谷翘给他的新皮鞋,在谷翘送他的毛衣外套上了谷翘在卖的皮夹克,仿佛一个人形广告牌,在电梯里拿着谷翘做的中蒙俄三国广告牌展示。同时,他包揽了开电梯的活儿,每次一有人上来,他就问是几楼,然后帮人按电梯。按电梯的同时,也把人的信息给记了下来。他那姿态,就仿佛是宾馆里专门雇来开电梯的。
他站在电梯里随人上上下下,一天见了几百号外国人,广告就这么打了出去。遇上有兴趣的主动跟德裕说话,德裕就用他跟谷翘学的那几句俄语重复说“510有大量皮夹克,想要赶快。”
一单单的生意主动找上门来,他们只有三个人,忙得简直没有歇脚的时候,生意最好的一天谷翘卖出了四千件皮夹克。进货开票打包收款,等这一切结束后,谷翘瘫在椅子上,看着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在阳光底下看支票上的数字,连房间里散发的皮油味都让她觉得可喜。
谷翘之前承诺过请彭州去马克西姆,但是生意太忙,直到这天晚上才有了一点空闲。她请彭州,当然不能忘了自己的父亲。
德裕对马克西姆的认知,完全来自于他在火车上听到的闲谈,他之前在火车站徘徊,曾经转到餐厅门口。他现在一切为省钱考虑:“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我还是愿意吃点家常饭菜。”
谷翘知道德裕是为省钱:家常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我这次请你,等以后妈妈妹妹姥姥来这里玩,我再请她们吃。爸,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吃独食的。”
餐厅在二楼,楼道里都是各名人在餐厅的照片,德裕虽是第一次来,但想着不给女儿跌份儿,并没表现出对这些照片的兴趣。
进到二楼,服务员引领着他们往里面走。二十二年过去了,托周瓒总出现在报纸上,德裕一眼就认出了他。和他同桌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和年轻女孩子,大概率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94 ? 第 94 章
◎爸爸(有加更!)◎
周瓒一眼就看出了谷翘, 尽管他上次见她还是长发。这一张脸已经在他脑子里反刍了无数次,当知道谷翘是三月生日时,他拼命回想谷翘这张脸,寻找她和他的相似之处。她是他的血脉。
娄德裕从来都是鄙视周瓒, 现在也没更看得起他。可看到周瓒这一幅派头, 德裕便猜出他一定是常来这个地方。当然, 连带着他的妻女应该也没少来这种地方。
娄德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谷翘送自己的。别人家是当老子的请女儿吃饭, 到他家, 是当女儿的请他吃饭。一想到这儿,他不由得低下了头。
道德水平并不会一眼就看出来, 但是有没有钱却很容易看得出来。德裕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许多念头一起涌上来。要是有两个爹让谷翘选, 她会选自己吗?
他当初看见周瓒的书放在自家的柜子里,还在心里骂了谷翘一秒钟“小白眼狼”, 没眼光, 那个犹疑的发财计划在他心里成形, 他要发一笔大财, 让谷静淑明白选自己没错, 让谷翘这个小白眼狼知道谁更配做她的爹。后来他并没有发财,还欠了一大笔债, 谷翘因为他也没继续读书。现在德裕只有嫌弃自己的份儿, 如果谷翘嫌弃自己,他只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爸, 你在看什么?”
周知宁顺着父亲的目光望过去, 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她颇费了几分钟, 才确认这个穿黄大衣的女孩子是谷翘。
她每次见谷翘, 谷翘身上的颜色都是这么晃眼,她不得不注意到谷翘。她上次在派出所见到谷翘还是长发。以至于她听有人在医院见到骆培因陪着一个短发女孩子时,她完全没想到是谷翘。年前,她向骆培因寻求意见,她毕业后是留在国内电视台还是去美国留学。骆培因回她,这类重大的事她应该自己决定,如果实在需要建议,可以去问她的父母或者更了解她的人。他很抱歉,像他这样一个对她不算多了解的人,实在无法给出什么有效建议。
他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她,但每个字都暗含着拒绝,他不算了解她,并且以后也不打算了解她。但因为她问得含糊,他的拒绝没有明说出口,这失望始终留了一个缝隙。
周知宁听到骆培因在医院,去骆家找他,她想告诉他,她已经确定去留学了。但她在骆家没有见到骆培因,只看见了骆老四。骆老四故作天真地对她说“知宁姐姐,你怎么知道二哥特意回来给翘表姐过生日了?不过表姐的生日一过完,二哥就走了。”
骆老四说话一贯没溜,但老三帮她确认了这件事。
当谷翘从周知宁身边经过时,周知宁叫住了谷翘:“我们上次在派出所录的节目,下周就要播出了。”说罢她看向彭州。那天周知宁在派出所待的时间很长,连带着对倒腾外汇的彭州也有印象。如果那天她还可以相信谷翘是无辜的,但今天谷翘主动和这个倒腾外汇的市侩在一起,那她只能认为这俩是一类人。
大概小骆哥不知道谷翘会和这种倒卖外汇的男的关系很密切吧。
谷翘迟疑了一下笑道:“我还以为早就播出了,原来还没有。祝你做的这个节目有一个好的收视率,也不枉费你的一番辛苦。”
谷翘这语气仿佛节目里播出的是她的光辉事迹。
“谢谢你的祝愿。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就是可惜小骆哥在国外,看不到这么精彩的节目了。不过有些事,可以瞒一时,却不可以瞒一世。我想他早晚会知道的。”
“没关系,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播出,我把节目录下来。等他回国,我一定放给他看。”
“你……”
谷翘笑着说:“我很喜欢你这句话,有些人再能掩饰,也只能欺骗人一时,而不能欺骗人一世。”说完,谷翘看了一眼周瓒。她仿佛这一刻才发现他。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无视周瓒的存在,反而称呼周瓒为周叔叔,笑着跟他们一家打了招呼。刻意忽视,反而显得在意。
她特意向周瓒介绍德裕:“周叔叔,这是我爸爸。”
周知宁还记得那封感谢信,她当然不会忘记谷翘是为了寻找她那个欠债的父亲才来到骆家的。她甚至因此同情过谷翘。
这样一个爸爸,怎么谷翘介绍起来却像是在炫耀?
德裕本来是低着头,但他此时听到谷翘介绍他,马上挺起了腰杆。他不能让人认为谷翘有一个畏畏缩缩不上台面的爸爸。他不能丢自己女儿的脸。畏缩、犹疑、自卑都从德裕脸上消失了,做一个父亲脸上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
周瓒抬头看娄德裕,周知宁第一次在自己父亲脸上感到了遮掩、回避。
“你们慢用,我和我爸爸去里面了。”
在餐桌红烛的映衬下,周瓒一张脸显得非常苍白。
外人都说他像自己的父亲,周瓒从来不觉得像。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曾埋怨过他的父亲,就为了一点无用的名声,放任他吃苦,倘若他肯弯一弯腰,去求一求旧识,自己也不会一直在乡下吃苦头,不能回城。而他,至少没让家人因为自己受罪,他从没在物质上亏待过自己的妻女。
至少他没亏待自己的家人,在知道谷翘是自己的血脉之前,周瓒一直这样认为。生活真会和他开玩笑,他的女儿竟然连大学都没上,就匆匆进入社会,把他当初受的苦重新受了一遍。而当他亲生女儿在受苦的时候,他在另一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面前做着好父亲。
现在,他的亲生女儿管别人叫爸爸。而他,只能听着,选择默认。
谷翘那声“周叔叔,这是我爸爸”在周瓒耳边不断回荡。当谷翘只以为他是“周叔叔”的时候,还保持着礼貌客气;而当她知道他不只是“周叔叔”的时候,她就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了。
周知宁觉得自己父亲脸色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失魂落魄:“爸爸?”
“哎!”周瓒被自己这声回答给惊住了,刚才那一秒,他还以为是谷翘在叫他。
“您是不舒服吗?”周知宁觉得自谷翘一进餐厅,自己爸爸状态就很奇怪,可怎么奇怪她也说不上来。
“没事。”周瓒避免自己去看谷翘那桌,他在头脑里回顾着谷翘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节目要播出?”
“我们去派出所采访,正碰上刚才和谷翘一起进来的那个男人倒卖外汇,谷翘开车送的他。”
“这种小事有什么可报道的?”周瓒像想起了什么,“培因和谷翘在交往?”在提这个话题时他故意把骆培因放在了前面,仿佛他更关心的是骆培因在和谁交往。
周知宁在数秒的沉默后才嗯了一声。她一向和母亲无话不谈,但是谷翘和骆培因在一起的事她却没跟父母说过。
谷翘落座后,服务员走过来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她第一次来这里,还是骆培因带她来的。
“爸爸,你想吃什么随便点,现在你吃什么,我都请得起。”
“这次我请,你们都是小辈,理应我这个做长辈的请客。”德裕上次去二连浩特的易货市场换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他倒腾出去赚了一些钱,他本来是打算都带回家的。
当着彭州的面,谷翘没问德裕哪来的钱。这些天,德裕不是在电梯里一直站着打广告,就是帮着打包顺带买盒饭。宾馆里倒是有饭店,但是天天消费太贵,而且也没时间去吃。生意太忙了,就他们三个人,一个人全当两个人用,根本忙不过来。宾馆附近多了两个骑三轮车卖盒饭的,盒饭用白色泡沫盒装着,三盒菜带三盒饭,一顿要是十来块,德裕天天跑着去买,再跑着回来。买盒饭的钱都是娄德裕出的,谷翘给他钱,他坚决不要。
谷翘想着,等德裕回老家那天,再把他应得的那份给他让他带回去。
谷翘听德裕这么说,笑道:“别,说好了是我请客。再说,您可不了解彭州这人,这次你请了,彭州还得让我履行承诺,再请他一次。您要想请客,下次直接请我就行。”
彭州在一边帮腔:“叔叔,您就让她请吧。在宾馆包房间还不到一个月,她一个人赚了得有十多万。未来这就是一小富婆。她难道不应该请咱们搓一顿吗?”
德裕马上说:“你也没少挣。”
“叔叔,我这为你说话。你咋护起犊子来了?我就两成股。剩下的都是你们家里人。”爸爸就算了,还有什么没结婚的男朋友。谷翘是在宾馆包完房间,又赚到四万块之后跟彭州谈的入股。彭州也不怪别人,就怪自己,谁叫他为了赌一口气花小十万弄了辆红夏利,能拿出来的钱没谷翘多,大事还得让她拿主意。
“别说别的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德裕只点了一个,彭州倒不客气,待彭州点焗蜗牛的时候,德裕忍不住提醒他:“再点就吃不完了。”
“吃不完打包。”
谷翘又补充了甜点,连彭州都觉得多了:“咱们不用点那么齐整。”
谷翘又重复了一遍:“吃不完打包。”
饭间,彭州作为一个享乐主义者,忍不住建议谷翘:“你现在也应该配个大哥大了。”
“这个以后再说。咱们生意会越来越多,每次都先找货源,肯定会有问题,咱们必须得提前囤货了。”囤货当然得要钱。
所有菜点中,只有一个油封鸭腿因为最具中式风味,得到了德裕的欢心。但对每一道菜,德裕都进行了赞美。他不能让谷翘的钱白花。
“等下次,爸爸请你和你妈妈妹妹姥姥来这儿。”
“好!”
95 ? 第 95 章
◎暴发户◎
等谷翘结账时, 她不想见的人已经走了。她开着黄大发带娄德裕回家。
“爸,你明天去邮局给家里汇五千块钱,让妈妈把电话线接上,这样咱们联系也方便。”皮夹克的利润超过了谷翘的预计, 她本来打算着给德裕一笔钱让他回去更新做罐头的设备, 但现在她改变了想法。
他们不光是父女, 还是同盟。因为他们有同样的家人,并且他们都爱这些家人, 想让家人过得更好。
一路上, 谷翘一个字都没提起不相干的人。她跟德裕说的是囤货和租仓库。皮夹克不愁卖不出去,只要有稳定的货源就不愁生意。
“爸, 分红我现在还不能给你,这笔钱得用来囤货。”
德裕忙说:“我连个本钱都没出分什么红, 就是给你打打下手。”他把谷翘弄得没办法继续上学,如今帮帮她的忙, 良心上也安逸一点, 怎么还好意思收分红?就算没有他欠债的事, 帮帮自己的孩子也没收钱的道理。
“您要真想只打打下手, 明天您就只做买盒饭打包的事。我找别人去收货, 至于提成给别人也就是了。”
德裕听说钱要分给别人马上急了:“这事儿你爸也能干,找别人干干什么?现在广告已经打出去了, 用不着我再在电梯里举广告牌了。我正好做这事儿。”他嘴上没再拒绝分红。分红给他, 他可以还给谷翘。给了别人,可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谷翘租住的两间平房和宾馆不远。谷翘现在每天住宾馆, 德裕自己一个人住在两间平房里。平房和宾馆离得不远。
黄大发驶过谷翘住的宾馆, 德裕说:“车停这儿吧, 我两站公交车就到家了。”
谷翘坚持开到胡同口才停下。德裕目送着黄大发在视线里消失, 黄大发后窗上的大幅广告格外显眼。广告上穿皮夹克的模特德裕越看越觉得和某个人有三分像。
510的房间开着窗,皮夹克的气味顺着窗缝弥漫开去。谷翘坐在桌前清算这次生意赚到的利润。她越算越清醒,简直睡不着觉。一单五千件皮夹克,她还是第一次做成这么大的生意,为了凑出这批货源,她的黄大发加了三次油。
时针指向十点,谷翘在电话机前按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她拨号时,完全没看电话按键,完全是凭感觉按出了她要打的数字。
谷翘和骆培因每天通一个电话。一般是她打给骆培因,因为骆培因现在有了一只移动电话,不会有接听不到电话的风险。
谷翘接通了长途台,用骆培因教她的英语熟练地对话务员说:“请由接听方付费。”
此时国际电话默认谁拨打谁付费,除非在接通后跟长途台话务员申请由接听方付费。
这一年,国际直拨业务还没开通,在跟对方通话前,要先经过长途台。
骆培因去美国前,特意嘱咐谷翘给他打电话,在接通长途台后要跟话务员申明由接听方付费。也就是谷翘给他打电话时,要向长途台提前申明由骆培因付钱。否则这话费就得她自己付。
谷翘当时听了马上豪爽表示这话费她来付,她现在有钱。骆培因同她讲,由他付话费,他付的话费可以兑航空里程,里程积攒得多了,可以免费换机票。
谷翘不知道美国付话费能不能赚航空里程,她只知道在国内给美国打电话,一分钟的话费比她一件猪皮夹克的利润还要高,美国打跨国电话应该也不会便宜。她半信半疑间,骆培因对她说,她省下的钱可以当他入的股。
大概是担心谷翘无法用英语完整地表达这层意思。骆培因特意在纸上把这句英语写了下来。仿佛不相信谷翘的英语水平,骆培因把这句话完整地念了一遍,念完又让谷翘重复。骆培因盯着谷翘的嘴,谷翘犹疑着,这句话学得磕磕绊绊,说完这句不流利的英文,她用很流利的中文问,你在美国付话费真的能换机票?骆培因说是真的,然后亲上了她的嘴。
在骆培因出国前,他教谷翘把这句话说得极熟。
当谷翘重复这些熟悉的台词时,她唇上被按压的触感好像又回来找她了。
谷翘第一次用宾馆电话给骆培因拨打国际长途时,语速极快,并且精准地把时间控制在了四分五十九秒。少聊一秒觉得亏了,多聊一秒就怕超了。时间就是金钱在这里有了极其具象的解释。说话的时候,谷翘的语速比平常要快很多。一个字挨着一个字,一句话挨着一句话,不留一点缝隙。一秒钟话费就是一个鸡蛋钱,沉默太过奢侈,谷翘不肯让任何一个鸡蛋掉地上。
第一次挂掉电话,谷翘鼻尖都是汗,仿佛打了一场硬仗。第二个电话通话时长谷翘依然控制在了四分五十九秒,第三次谷翘告诉自己控制再控制,一次话费折算成人民币都要小一百块了,再这样下去,骆培因都要没钱吃饭了。本来她想停在五十九秒,但是骆培因的语速拉长了时间,于是本来被她省下的话又一股脑地钻了出来,她坚持在一分五十九秒果断挂断了电话。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第八次……没有一次不是卡着五十九秒结束……
谷翘对金钱的爱惜并没有随着她的收入迅速增加而减少。
这一次接通电话后,言语依然是挤着挨着从谷翘嘴里出来。她第一个字都没提在马克西姆偶遇周瓒。话费太贵,她一秒钟也不舍得为他浪费。每个字都像淬了火,带着兴奋噼里啪啦地往外蹿。
她说完听到骆培因说 “说慢一点。我想仔细听听你的声音。”谷翘放慢语速,一时不知道怎样说话。她维持了三秒的正常语速,说话又快起来,只有问问题是慢的,她问骆培因的具体地址,她要把话费钱先给他寄过去,他入的股已经在稳定地赚钱,并且不用等夏天就很快会翻一番。她现在的生意很好。
这个问题却等来了沉默。
沉默在一分钟就要十几块的国际通话里,太奢侈了。谷翘以为是信号太差的缘故,尽管美国移动电话的数量早已经超过了七位数,向着八位数迈进,远胜于其他国家,但毕竟还属于发展早期,信号远不如固定电话那样稳定。她连着两次问“能听到我说话吗?”当她要重复第三遍时,她听到骆培因说他的话费很充足。
“你那里白天天气怎么样?”
“是个晴天。”谷翘向窗外看去。她甚至记不清白天是阴还是晴。因为脑子里都是钱,完全没心情去留意天气怎么样。
在秒针又转到五十八秒的时候,骆培因在电话里讲他对他们未来的规划。等到夏天,她可以拿陪读签证来美国,先学几个月的语言课程,再正式申请学校读她喜欢的课程,把陪读签证转学签继续上学。他不会让她再为钱而焦虑。
他尽量说得通俗易懂,谷翘也懂了。他把没有继续读书当成她的遗憾,并且提出了一个他认为可行的办法。他们不仅可以团聚,她还可以继续读书并且拥有闲暇。她十八岁那年失去的东西他要在今年补给她。虽然这遗憾不是他造成的,但他却认为他有责任帮她弥补。
尽管谷翘非常不舍得沉默,但她还是沉默了。每一秒钟的话费可以买一个鸡蛋,一个个鸡蛋摔碎在地。
谷翘手持着话筒嘴唇张张合合。她一时无法讲出虽然她也很想和他在一起,但是……“但是”前面的话太重了,以至于“但是”后面的话只能更重,一个越洋电话无法承载这么大的分量。
他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国内生意多顺利,只凭以前的印象觉得她挣钱辛苦。如果他能在她身边亲眼看看她赚钱的情形,估计就不会为她遗憾了。
在这静默中,谷翘听到电话那头对她说:“我爱你。”
窗外路灯亮着光,车光霓虹灯附近建筑还没熄灭的灯迸溅着光亮往房间里钻。而电话那头一天才刚刚开始。他们不光是隔着太平洋,也是隔着日夜通话。
谷翘的声音变得很低,她听见自己对着听筒说:“我也爱你。”这四个字她说得一点儿都不快。
有一次谷翘接到骆培因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突然听到了琴声,琴声顺着谷翘的耳朵钻到她的心里。她问骆培因在哪里,骆培因说在街边,有人把旧钢琴扔到了街边垃圾桶旁。谷翘很惊讶,谁会把钢琴扔垃圾桶。
此时国内正是两点钟,谷翘忙到现在终于有时间吃中午饭,德裕和彭州都在510,两个人饿得往嘴里直送饭。而电话那头已是深夜。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电话那头废旧钢琴的琴声。
整个春天,公交车和地铁上充斥着皮夹克。人们跟说好了似的,整齐划一地穿上了皮夹克,虽然皮质和样式有区别,但是隔远了望去,一件皮夹克挨着另一件皮夹克。皮夹克像三四月的杨絮飘满了大街,简直跟十来年前喇叭裤一样,遍地都是。
从春到夏,皮夹克渐渐从街上消失,春装换成了夏装。可这并不妨碍谷翘的好生意,她的生意不仅没因为春天的离开而停滞,反而越来越好。当街上满眼都是T恤衫短裤长裙凉鞋时,德裕看着一包又一□□夹克打包好上了开往二连浩特的车皮。
谷翘五月份最后一天最高流水到了六十万,刨除仓储打包各种各样的支出,一天有五万的净利润。不是每天都有这样的好生意,但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一天日流水低于十万。
谷翘从510房间搬到了楼上套房,她专门雇了一个会计帮她清点开票。她在办公室置办了一台打印机,方便随时打印合同。为了做生意更方便,谷翘给自己添置了一只“大哥大”。这只大哥大虽然因为国内信号无法接通美国的长途台,但这并不妨碍谷翘通过宾馆电话把这消息告诉骆培因。
她挣的钱足够她买一辆桑塔纳,但谷翘只是把旧的黄大发换了一辆新的黄大发。对于她来说,车最重要的还是能装,不是能装门面,而是能装货。
随着收入越来越多,谷翘在接通长途台后不再用英语说“请由接听方付话费”,她不再把一张机票钱看得多重。就算骆培因付话费,攒的航空里程能换一张机票钱,她也愿意付费。
谷翘第一次没说“请由接听方付话费”时,骆培因还特意提醒她别忘了。这个申请是要征得骆培因的,他同意后,电话才能接通。但这次话务员并没有问骆培因同不同意。谷翘说她不是忘了,她告诉骆培因,以她现在这个挣钱的速度,以后并不需要在乎一张机票钱。
谷翘在电话里越来越从容,不再像刚打电话那样每句话都不留缝隙,她的语速又慢慢恢复了正常。她在电话里把她所有的好消息都告诉了骆培因。除了她、她的合伙人,最知道她赚了多少钱的就是骆培因。
她几乎每天都要告诉骆培因,他入的股现在被她翻到多少钱。这简直成了通话的常规项目。
生意越好,谷翘也越忙。但她忙得很有兴头,很有希望,并且希望一直这样忙下去。
谷翘一点儿都不掩饰她赚钱的兴奋,兴奋得几乎有点儿忘乎所以。人民币在她嘴上不断地跳动,跳动着跳动着继而通过听筒传到骆培因的耳朵里,同样传到骆培因耳朵里的还有一股属于暴发户的新鲜喜悦。
到这一年最热的时候,谷翘的积蓄足够去亚运村买一套四居室。她迫切希望见到骆培因,把她赚钱的喜悦面对面分享给他。
96 ? 第 96 章
◎你求婚成功了吗◎
安妮第五次看见骆培因是在蒂芙尼的店里, 他正在买一枚钻戒,一枚只有三十分的钻戒。如果求婚钻戒低于三克拉,她会认为这个男人极其没有诚意。而如果拿钻戒求婚的是骆培因,她可以把这个标准降到一克拉, 当然也只能降到一克拉。
但此人买的钻戒只有三十分。
安妮第一次遇见骆培因是在一个深夜, 她把在酒会上跟别的女孩子调情的男友甩在了度假别墅, 毫不留恋地结束了一段恋情。安妮一个人往市区开,驶过一个了无人迹的路段, 她的跑车突然罢了工, 而她的移动电话没了电,四周空无一人, 只有满天繁星,她在寒风的呼啸中, 等到了一辆老旧的吉普车。本能的防备并没有让安妮第一时间求助,直到吉普车司机摇下车窗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骆培因把他的移动电话借给安妮, 让她拨打电话寻求道路救援。她接过电话, 才借着车灯才看清了眼前人的一张脸, 她突然变了主意, 问吉普车的司机能不能和她一起等待道路救援到来, 她一个人非常的害怕。如果她遇到的是另一张脸,她不会也不敢特意强调她是一个人。
她熟练地向这个年轻司机展现了笑容, 但她并没有收到预想中的微笑作为回复。不过当安妮反复强调她的恐惧时, 她的话大概让吉普车司机动了恻隐之心。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拖车绳。
安妮坐上了老吉普的后座,她的跑车被拖着缓速前行。她本来是准备坐副驾驶的, 但司机建议她坐在后座, 搭陌生人的车坐后座更容易逃生。本来安妮以为这话只是在开玩笑, 但是车子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驶过, 司机不发一言,安妮不由想起了恐怖片里那些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变态。她本来是等着他来搭讪,问她的家在哪儿,她以为他会送她回家。但是在沉默之后她开始主动跟他说话,据心理学来说这些话能够唤起一个变态的向善之心。而他的回答非常的简单。
车子在一家24小时快餐店前停下,安妮听到司机对她说“下车”。她下意识地说她现在并不想吃东西,即使饿了,她也不会吃这里的快餐,汉堡薯条的卡路里简直骇人。等她说完,她才发现这个吉普车司机并没有请她吃快餐的意思。司机把他的移动电话给了她,让她拨打道路救援电话。他下了车,解下了连接两辆车的拖车绳。
安妮看着老吉普扬长而去,剩她一个人站在快餐店等待救援车。
这个人不介意做好事,但只把好事做到六十分。这个六十分的好人并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但是只要记住一个人的脸,想要再次见到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安妮第二次见骆培因,是在她伯父伯母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她伯父送给伯母的纪念日礼物是一枚八克拉的钻戒。
安妮很快就从她的堂哥那里知道了老吉普的司机姓骆,并且知道他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她在商学院上学的堂哥和一个中国学生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登报在卖专为小银行服务的风险监控系统。因为他们的定价,并没有什么生意找上门。
安妮也不知道她的堂哥怎么被说服做这样一件事,她堂哥耳濡目染的在酒会上的交际手段根本没法用来对付这些对金钱非常敏感的社区银行的小老板。他也无法约这些精明的小老板打高尔夫球或者看橄榄球促成生意。她直觉是骆主动找上的她堂哥,因为像他这样拿学签的中国学生,要想在美国注册公司很不方便,必须得找一个土生土长的老美合伙。
安妮第三次见骆培因,知道他有一个女朋友,在中国。她没捺住好奇心,问他女朋友是个怎样的女孩子。骆对她女朋友的形容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心。
因为这个形容,安妮的好奇心又增加了一层。
直到安妮在蒂芙尼看见骆培因,她猜测骆和她堂哥的生意应该没什么太大进展。如果他们生意好的话,骆培因大概不会只买三十分的钻戒向他女朋友求婚。当然也可能因为他是个节俭的男人,无论赚多少钱,都只欣赏三十分的钻戒。
安妮第六次见骆培因,是在医院里。她随堂哥一起去探病,她特意从众多口红里挑选了一支适合探病涂的颜色。对于骆培因出车祸这件事,安妮并不十分意外。照她堂哥描述的骆培因的时间表,长时间过度疲劳驾车出事故并不是个小概率事件。她猜对了一半,骆培因确实是因为长时间不休息反应慢了,以至于一只黑猫突然从路边窜出来时,他急刹车直接导致他的老吉普侧翻。
安妮并没有看见一个缠绵病榻的病人,骆培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除了暂时不能行走。他因为行动不便,没能及时使用剃须刀,胡茬从皮肤底下顶了出来,这让他显得更成熟了一点。安妮早就注意到他的嘴唇极有棱角,现在骆培因用这张嘴向她道谢,感谢她来看他。虽然安妮觉得这人心里未必多感谢她,只不过用感谢来拉开个距离。他手边放着一本黄页,在他来之前,他正在拿笔圈上面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请她的堂哥来医院给他送手提电脑。
及至安妮说起并不熟练的中文,她发现骆才真的对她本人有了点好奇。她第一感想是这人和他的女朋友真不一样,也对外人太缺乏好奇心了。安妮父亲是犹太人,而她母亲是华裔,她会一点中文,不过语法完全是英语的。
安妮再来探病,是一个人来,骆培因在病房里也是一个人。安妮到底没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求婚成功了吗?”三十分的钻戒是值得掂量一下这个男人有无诚意的,也许他的女朋友觉得这诚意也说不定。
谷翘本以为七月初就能看到骆培因,但是七月过去了,她也没看到骆培因的脸。
虽然他电话里只是说出了一点小意外,虽然出意外的当天,她也联系到了他,但是她直觉这个意外不是那么小。
但谷翘只能在电话里听骆培因说,即使她愿意为他耽误赚钱,她也没办法去看他。得知他在医院的那一刻,她一时在电话里冲动地对骆培因说那我去看你,骆培因的语气罕见地不那么平静,他问她什么时候瞒着他办好的签证。
骆培因的惊讶让谷翘回到了现实。她并不能一冲动就去看他,她甚至连个护照都没办,更别说办赴美签证了。即使骆培因早就跟她说过办护照的事,但她太忙了,忙着挣钱,一直没有去弄。
她每天都有生意。相比支票,加工作坊的老板们更愿意收到现金。谷翘不仅每次给现金,还在皮夹克生产出来之前,就签了合同。她专门租了房子做仓库,提前囤货,不像宾馆里其他做外贸生意的都是生意来了再组织货源。因她发货速度快,五千件皮夹克一天就能打包好,专门有固定的打包队做她的生意。一个个生意找上门,虽然谷翘也会些俄语,但为了生意,她特意请了一个俄语翻译。不过有些工作是不能找人替代的。每次都是谷翘亲自跟人谈合同。
去办护照的时间至少损失几千块,她实在舍不得。
这句话有点儿难以启齿,谷翘沉默了不知道多少个鸡蛋钱,才把她没办护照的事说出口。
97 ? 第 97 章
◎祝你旅途愉快◎
对谷翘来美国看自己, 骆培因本来毫无期待。多的是被拒签的人。就算她提前办了护照,她一个人也很难搞定美国签证,以谷翘的背景经历年龄很容易被怀疑有移民倾向。
但是谷翘到现在还没办护照并不在他的预期之内。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他是打算回国帮谷翘办签证的。以谷翘的教育背景语言水平申请学校办学签来美几乎没有可能, 最好是先办陪读签证去读几个月的语言课程, 以社区大学作为过渡。而想要办陪读签证, 普通情侣关系是不行的,必须有一纸结婚证。
谷翘一连串地提问:“现在有没有人照顾你?手上的钱够用吗?我明天换了美元给你汇过去, 一定要请一个人照顾你。”
电话那头开始沉默, 不过沉默的时间并不长。
他的语气又平淡起来:“不过是个小意外,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我也不缺钱。”
“你一个人在外面, 身上多点儿钱总没坏处。”谷翘知道他现在不缺钱,他不止一次告诉她, 有他在,未来她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读书。每次她都把这个话题滑过去了, 赚钱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会有的, 这次错过了, 下次未必能把握住, 书却什么时候都可以读。
她当然明白他的用心, 他不光是让她去读书,而是让她在年轻的时候, 享受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的快乐, 不用为钱发愁,也不必想着承担什么责任, 因为学生时代还是别人对她承担责任的时候, 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她的人生缺失这一部分的快乐, 他要帮她补上。而且她去读书, 他们异地的问题也解决了。对于这一种快乐,她并非没有兴致享受,只是还没到享受的时候。
但她无法直接地拒绝骆培因对未来的规划,在他的规划里,两人的见面指日可待。而沿着她现在的路继续走,两人相聚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在她还没和骆培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听肖珈说,本科直博要拿到博士学位至少也要四五年,七八年毕不了业的也有。如果毕业了不马上回国更是遥遥无期。那时她还不到二十岁,听到七八年这个数字简直觉得恐怖,仿佛占了她已有人生的一半。
谷翘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毫不怀疑她的明天会更好,一切她想要的都在前面等着她:钱和她爱的人……现在这汹涌而至的钞票更是加深了谷翘的信念,钞票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多更早。她一个都不想放弃,她一个都不会放弃。她不去区分哪个对她更重要,因为她每一个都想要。
二十一岁的谷翘胃口出奇的好,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骨头是她啃不动的。如果有,把牙齿磨砺得更锋利一点就好。
除了给骆培因汇钱,此时没有别的可以表达她的关心,就连她请的俄语翻译,为了他能更好的工作,他感冒了她还会送他几包感冒药,但是骆培因病了,她连看他一眼都不能。连普通同事间的关心都无法做到。
虽然能做的极少,但谷翘一向是把她能做到的做到最大剂量:“钱现在对我根本不是问题。你当时入的股,我当初跟你说翻一番,现在翻了两番不止……”
这些话骆培因已经听谷翘说了不止一遍。谷翘每天的常规通话项目就是跟他讲她赚了多少钱,她把她的喜悦迫不及待地分享给他。她的声音随着喜悦的膨胀越来越高,一个字追着另一个字,她太快乐了,每个字都带着快乐的尾音。一个人快乐到这种程度,是会引起旁人嫉妒的。嫉妒到想让人去毁灭这种快乐。
许多现成的话可以来指责她的快乐是多么庸俗浅薄,来显示他的愤怒是多么正当。但骆培因依靠理智克制住了,他知道这些话的杀伤力,并且清醒地知道这些话甭管听起来多么高尚,其实都来自一个并不高尚的原因,因为这个快乐跟他无关。他希望谷翘快乐,应该没几个人比他更希望她快乐,但当她的快乐与他无关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这失落甚至超出了骆培因自己的预计。毕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他父母最重要的快乐与他无关。人小的时候总是容易以偏概全,以为自己家就是全世界,他听到有人说有孩子之后收获了人生中最大的快乐还非常诧异,那是他了解人与人并不一样的开始。有了这样的训练,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总是保持着缄默,从不大惊小怪。
当谷翘表达她的快乐时,骆培因保持住了谷翘记忆里的“好表哥”形象,依靠理智做到了一个好听众所能做的。
只有今天,当骆培因在病床上暂时无法行动时,在谷翘谈起钱时他展露了他的不耐:“这个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除了钱,我们也可以谈点别的。”
“我是希望你能……”
“我当然知道你是想关心我。”骆培因因为移动幅度过大触到了伤口,他咬住了牙并没让这疼通过电话听筒传到谷翘耳朵里。
等这疼痛终于控制在骆培因的忍受范围内,他的语气和缓了:“给我唱首歌吧。”
谷翘迟疑着,又听骆培因说:“唱一首你以前没唱过的。”
谷翘现在所有的音乐磁带还都是骆培因送她的,她太忙了,没时间去听什么新歌。街面上流行什么新歌曲,她开车行驶在路上时就听什么。但这些歌词她都只记了个旋律,最近街面上放的,她能唱出歌词的只有一首老歌。
“长路奉献给远方
玫瑰奉献给爱情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爱人
……“
谷翘唱到这里突然停顿,她听到自己声音里的哽咽,在短暂的沉默片刻后,谷翘又接着唱起来。
“白云奉献给草场
江河奉献给海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的朋友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不停地问
我不停地找
不停地想
白鸽奉献给蓝天
星光奉献给长夜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
她唱着唱着突然忘记了后面的歌词,又重复起第一句。她唱得很慢,第一次把电话费完全忘记了。
“我明天就去办护照,等办好签证我就去美国看你。”
“等我……”这样的话她好像不只说了一次,所以现在说起来没有什么说服力。为了使骆培因相信,她马上说,“相信我,这次不会有问题的。”如果只去一个星期的话,有德裕帮她撑着应该不会有问题。
谷翘是办好护照才知道等面签是多么的漫长,漫长到要等夏天结束她才能排到美签面签。而她能去的时候,估计已经是秋天了。她以为骆培因要失望,但是他在电话里对她说:“正好我已经彻底好了,咱们可以多去一些地方。你要是早来,只能在房间里和我干坐着。”
仿佛她晚去才是一件好事。
从此他们的聊天有了新内容。骆培因坚持由他打电话,他们通话的时间也变成了国内早晨。她清晨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总是来自骆培因,从面签时准备什么资料怎么回答面试官的提问,以及谷翘去美国后的行程,这些话再急着说,一天也要消耗几十块的电话费。本来谷翘只是打算去看骆培因,但是骆培因对行程的规划还是让她动了心,去死亡谷公园观星,去大峡谷漂流,自己开车穿过1号公路……有时谷翘没忍住多说一点,一百块就花完了。
谈话再次滋养了谷翘的好胃口,这世界太多她还没经历的。谷翘并没有这即将到来的旅程而怠惰,反而更加增添了她赚钱的动力。机票、旅行没有一样不需要钱的。
骆培因第四天就从医院出院了,手术拆线后,他没在像以前那样登报后等着客户来找他,而是拄着拐杖按照黄页上的地址一家家地去小银行拜访,当然也可以说成是推销。但因为他穿得很体面,推销的意味弱了很多。
他的推销,不,拜访帮他促成了不少生意。安妮从堂哥那里听到骆培因拄拐去小银行推销时,第一反应是这个人真是精明。第二反应是这人不会这么缺钱吧。
因为安妮给骆培因介绍了一个客户,虽然没成功,但骆培因还是按他之前承诺的请她在一家日式法餐厅吃饭。
安妮赴宴前做好了和这个只肯买三十分钻戒的男人AA到小数点后一位的准备。虽然他现在赚了一些钱,但一个人的财务观念有时和他有多少钱并没有关系。比如她,她从来不允许任何男人在钱上占她的便宜。
安妮可以接受和她AA的男人,但她不能接受AA算错账单的男人,事实上她真和那样的一个男人约会过,虽然那人长得很合她的脾胃,但她实在受不了蠢男人,如果算术能力没问题,鸡贼也是愚蠢的一种。
骆培因提前申明他不会请她喝酒,安妮听出了潜台词,他会为这餐饭买单。
安妮发现这个在医院里就着速溶咖啡吞咽三明治的人,享受起来也是非常会享受,甚至比她更懂鱼子酱的好处。
在谈话中,安妮得知骆培因的女朋友会来看他。他请她推荐些餐厅。
要找到好东西,必须肯浪费得起钱和精力不断地试错。安妮是一个愿意花钱和精力去试错的人,她本以为对面的男人也如此。抛却三十分钻戒这码事,她和骆培因远比跟她的堂哥更聊得来。他欣赏她的设计,不过他并不愿为此买单,他建议她去忽悠忽悠他们圈子里的有钱人,他并不在有钱人之列,暂时只愿意为实用的东西付钱。
安妮很善解人意地问:“你能接受什么价格的餐厅?”
“任何你觉得好的。”
“我认为……”安妮的建议超出了一个见面只有十多次的尺度,“刀要用在刀刃上,一个一克拉的钻戒或许会比几顿好的餐食更能打动人。你觉得呢?”
“谢谢。不过她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骆培因租了一个新公寓,除他之外并无别的租客,安妮猜大概是因为他女朋友要来。他的新家很空,很符合一个单身汉的水平。作为新家的礼物,安妮送了他一个五轮休闲躺椅。据安妮说,这个由钢、铝、胶合板制作的五轮躺椅,是仿制的二十年代马歇.布劳耶的作品。
“它不光是室内家具,你们还可以推着它去户外,躺在晒太阳。我想你的女朋友会喜欢。”
“谢谢,我也认为她会的。”
美签面签的前一天,谷翘去银行兑联兴公司给她的六十万汇票,结果银行告诉她汇票冻结了,拒绝付款给她。做这种大额生意,不可能要求每个客户都给现金。她特地验证过,汇票是真的。她当时只考虑过汇票的真假,但从没想过汇票户头被冻结,她的钱兑不出来。
她的财产大都换成了仓库里的皮夹克,而仓库里的皮夹克还等着她拿着汇票取了钱去付尾款。
谷翘二十一年里所有关于金融、法律的知识百分之九十都是在二十四小时内学到的。
这二十四小时里她几乎没合过眼,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是为了补充能量,她还是强行把馒头塞进了自己胃里。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泄劲,她要把属于她的钱都要回来。
面签这天上午就在下雨,雨点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敲打着黄大发的车窗,谷翘在到使馆之前,已经跑了联兴公司、法院、银行、律所。开汇票给她的联兴公司现在已经关门了,门口堵着人,不是讨赌债的就是汇票造假被骗的。在她到签证处前,汇票还在她手里,并没有兑成现金。
她穿的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黄套装,不过这幸运的黄套装在一次次奔波时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到面签时也没干透。如果不是好运气,一路遇到绿灯,她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雨滴从她的头发上滑下来滑到她的嘴唇,非常冰凉。她前面已经有两个人被拒签了,理由都是可能滞留美国不回。
当签证官问谷翘为什么去美国,谷翘大喇喇地说:“我要去死亡谷国家公园观星。”
她内心隐隐希望被拒签,这样她可以不去美国,也可以给骆培因一个交待。她的汇票还不知道何时能够解冻,也许等到她赴约的那天,也不能解冻。她这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但是她答应了他太多次,即使这次不能去看他,她也必须来签证处走一次。从说办签证到现在,她把他的期待拉得太长了。她需要让签证官给她一个不可抗力的理由,一个她想去都不能去的理由。
她刚从律师那儿学了个词,叫不可抗力。
谷翘本以为会被拒签,但签证官给她盖了章,并祝她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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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 第98章
◎离幸福还有多远◎
谷翘想, 既然签证过了,应该是天意催着她去。汇票没准很快就会解冻。
她开着黄大发回家,雨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车窗。
在面签成功的第二天,谷翘因为淋雨感冒了。二十一年来, 她极少感冒, 精神虚弱导致病毒也趁虚而入。
她反过来安慰德裕, 只要汇票是真的,钱一定兑得出来, 只是早晚问题。协商不成就起诉, 只是钱慢一点到账而已。德裕也劝谷翘想开。
给她开汇票的联兴公司涉嫌汇票诈欺。她还算幸运,因为联兴公司给她的是真汇票, 而像翟老板等人拿到的是假汇票。举报联兴汇票欺诈的就是老翟,当老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第一时间就是去报案申请冻结联兴资产。联兴冻结的资产当然包括出具的真汇票,谷翘也就没法取到她的钱。
经侦警察是在谷翘的咳嗽声中来敲门的, 请谷翘配合联兴公司汇票诈欺案的调查, 从来人语气中, 德裕听出谷翘并不是被单纯地当成了一个受害者。
德裕马上说:“同志, 这件事我清楚, 我跟你们去。谷翘现在发烧了,没精气神回答。”
谷翘又咳了一声, 她甩出一个笑:“爸, 这事我最了解。你留下来,咱们生意还得继续做下去, 现在咱们做生意只收现金。”谷翘又对着经侦警察笑, “您等等, 我再喝两口水, 嗓子太干,怕一会儿说不出话。
谷翘出了宾馆,在上警车之前,她抬头看到了一个大晴天。昨天的雨一直延续到今早,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洗了一遍,一切都是新的。
等谷翘到了经侦处,才知道是老翟举报的她。
翟老板这时候忘了他和联兴合作是他主动的,为了吃下谷翘的生意,他不止一次请经理唱卡拉OK吃大餐。但他现在想的是为什么谷翘收到的是真汇票,而他收到的是假汇票,是不是谷翘联合联兴的王八蛋故意做局坑他的钱。
翟老板听到联兴老板用汇票付款时也有些犹疑,毕竟是五十万。但联兴的王八蛋和他说,他一直是汇票付款,谷翘和他做了几单生意,他都是汇票付款,金额比他还要大,如果翟老板不想做,他满可以去找谷翘。翟老板还在犹疑,就听王八蛋说,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你我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就不必合作了,再说我还能差你这点儿小钱,我的车都不止你的货款。王八蛋开的是奥迪。
汇票到期前,翟老板急用钱去银行贴现,才发现汇票是假的。联兴老板现在不知下落,奥迪也不知所踪,办公地也是租的,马上要到期,现在还剩个秘书,据说工资还没开出来。门口除了讨债的,还有要赌债的。被骗的除了翟老板还有一些人,涉案金额得几百万。被冻结的银行户头里只有六十万,那恰恰是谷翘汇票上的数目。谷翘为了解冻她的汇票,一直往银行法院跑,翟老板作为案件相关人,也知道了。如果谷翘把这笔钱取完了,那他被骗的钱就彻底回不来了。
翟老板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觉得谷翘不会多无辜。凭什么谷翘拿到的是真汇票?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去兑。她和跑路的人是一伙的也说不定。
翟老板的猜想只是猜想,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
谷翘有足够的理由反驳。她和联兴只有工作合作,连饭都没吃过一次;每次收到汇票都要亲自去银行验真假,而不是只打电话核对个票号,所以联兴不敢给她假的。她太怕被骗了。她收到汇票的日期比翟老板要早,那时联兴的王八蛋大概还没想着假冒汇票骗钱。
谷翘上了警车又被放回来了。但翟老板并没有因此相信她,他不相信谷翘也不愿相信她,相信了她,他这钱恐怕就回不来了。一个欠赌债的家伙就算被逮住了,能追回多少钱难说。虽然谷翘不解冻取款,账户里的钱也不够分的。但那也比他的钱没有,谷小丫头片子的钱完好无损要好得多。
翟老板的话太具有鼓动性,连带着联兴的一些债主也相信能从谷翘嘴里撬出些消息来,甚至有人相信谷翘的财产里就有他们被骗的一部分。毕竟谷翘是现在唯一手持真汇票的人,而她还要打官司把冻结的账户解冻,将里面的钱全取出来,让他们讨回钱的希望不见一点火星子。
联兴跑路的老王找不见了,但谷翘的地址却是固定的。这些债主连天去谷翘包的套房问候,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因为人脸不重样,叫保安报警都没用,旧的去了新的来了。开门做生意,真把这些人堵住了也就把客户堵住了。他们不止一次呼叫谷翘的呼机、移动电话、宾馆的固定电话。她的电话呼机号被特意贴在电线杆子的小广告上。
德裕吃过打人的亏,只能一遍遍解释,把自己嘴都说干了。要不是谷翘拦着,彭州又得跟人打起来。谷翘发现,说理没用,动手也没用,真打起来因为自己人少也不会占到便宜。德裕本来住在小平房里,怕谷翘出事,他现在每天睡在套房的沙发上。
谷翘的生意因为这一闹几乎停滞了,仓库里囤的货卖不出去,加工作坊的老板们结尾款的日期又要到了。如果把仓库里的货卖出去,结尾款当然不成问题。但是现在买家都被这些不定时上门来的人给吓走了。
谷翘本以为就算汇票一时解不了冻,她的生意至少可以一直做下去,还有新的钱流入。但现在钱只有流出的份儿,还有一天天被消耗的电话费。她不能不接,因为那都是潜在的生意。但接了,发现没有生意,都是恶意。
从面签通过,到签证下发也有段时间,谷翘在电话里跟骆培因说,她要趁这个时间回家一趟,在乡下就没办法跟他通话了。她也是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假话说不出,真话也说不出。她其实很想跟他讲一讲,光是讲一讲就好。
谷翘想起了骆培因给她提供的前景:去美国和他团聚,做一个没有经济负担的女学生,最大的痛苦是关于考试。
这个选择令她前所未有地心动,她怕当骆培因再提议这些时,她会忍不住说“好”。软弱的时候,会忍不住想找个肩膀来靠一靠,即使这个肩膀还不到二十三岁。
谷翘的感冒拖着一直没好,她也不知道这个小感冒怎么好得这么慢,好像在故意和那个天意作对。德裕本来不愿意她去美国的,但此时却劝她去美国散散心。
当然也是为让她躲一躲。他让谷翘放心,他帮她看着,回来什么都少不了。
“好,我去美国散心。您也别帮我看着了,趁现在不忙,法院还没开庭,您正好回家看看,家里人肯定都想你了。”
“这生意总得有人看着啊……”
“官司胜诉了,这些人也不会停止闹腾。”甚至会更加变本加厉,谷翘变出一个笑,就算换个地方,为了让客户知道,也要做广告把联系方式广而告之,只要有人想找,总是会找上她。
“我最近也累了,想歇一歇,也给别人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不是老来套房闹吗?我把套房退了,我看他们去哪儿闹?生意也先停一阵儿。”谷翘本来等着年底再给德裕分红,但是她准备现在就把分红给德裕让他回家,愿意买做罐头的设备扩大生产也行,愿意做别的也行。
谷翘说服了娄德裕回家,但德裕坚决不要钱:“你这些钱留着付尾款。”
“这个您别担心,您觉得我是那种欠债的人吗?汇票一解冻,我马上付尾款。您放心,我绝少不了人家的。咱这汇票是真的,肯定能把钱取出来。为什么那姓翟的老撺掇人往我这儿闹,还不是怕我把钱取出来他一分钱落不着。”
她一开始不知道这个老家伙为什么不去找欠债的王八蛋,偏偏认定她和联兴王八蛋是一伙的,鼓动人一个个来寻她的晦气。
现在她知道,就算不为银行里冻结的那笔钱,鼓动别人来一个个找她的晦气,也是有实实在在好处的。她的生意少一笔,老翟就可能多一笔。没了她竞争,他就买货时低一两块,卖货时高一两块,这利润也慢慢挤了出来,比去寻那不知道在哪里的债主要轻省许多。
德裕一时无话可说,曾经欠债不还的人是他。
“您先回去,要不愿意歇着,就好好经营您的罐头厂,您不是说以后罐头厂做大了,让我做总经理吗?我还等着呢,您可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谷翘结清了会计和翻译的工资,并给他们包了一个大红包。
彭州不忿道:“他们再来人闹,我他妈跟他们一个个拼了。他们没脑子被骗了,不去找骗他们的,天天来找咱们的茬儿!姓翟的那个老王八蛋,脑子要用在正事儿上,也不会被人糊弄着拿了假汇票。”
有德裕在,谷翘微笑着:“正好停一阵,我也想歇一歇了。”德裕在,她还是有顾虑,一家人不能有两个人都有风险。
彭州没看见谷翘使的眼色,以为她要散伙,冷笑道:“歇一歇?去美国找那个小白脸吧!你连英语都说不溜,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呢吧!你多聪明一个人,这个难道想不通?之前我跟你说那周什么的书,你不是说那有什么了不起,等你有了钱,出版社得上赶着请你出个人传记。你看看你现在,一点儿打击就怂了?你能干嘛?”
“你给我闭嘴!”谷翘的手掌伸出去,并没落在彭州的脸上,而是拍在了椅背上。她的手指紧抓着椅子的栏杆,指尖泛白。
这时再有熟人来闹,谷翘直接抄起椅子往人身上砸:“滚!”以前总想着让客户看见不好,她一直忍着。当她对生意暂时绝望时,她身体里的怒气全都窜了出来。
等不速之客全都滚了,房里的椅子衣架位置全都乱了,打印纸散落在地上,刚刚要跟人拼了、连命都不要的德裕小心翼翼地捡起散落的纸,一张白纸要好几分钱呢。
“我出去透透气。”
谷翘以前一直在房间里忙,生意不忙的时候又忙官司。上一次有闲情观察天空还是上警车的那一刹那。她看着天上的云,街上传来她之前从没听过的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
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
不肯睡去
记忆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骆老四给谷翘打了五个电话,只有一个接通了。
“表姐,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电话太多了。”电话太多的理由她没说。
“咱们一起去吃麦当劳吧。”自从四月份市里开了第一家麦当劳,骆老四的最爱就从唯一变成了唯二。
“下个月吧,我这个月没时间。下个月我一定带你去。”
骆老四学着一般人劝他老父亲的腔调:“你不要太忙,也要注意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谷翘几乎要被骆老四的大人腔给逗笑了。
“全家我最佩服的就是你,才二十一岁就有了大哥大。真不知道我爸爸怎么想的,还不赞成你和二哥的事。连二哥不要她妈妈的生活费靠奖学金活着都让他觉得了不得。照我爸这个论调,你简直就是个伟人。”
骆老四并不知道他爸爸不赞成二哥和表姐,这还是三姐告诉他的。为了让表姐的感情之路更加顺利,骆老三建议他向所有可能喜欢他二哥的女孩子、想招他二哥做女婿的老头子、以及闲得没事干想给他二哥介绍对象的老头老太太们宣布他二哥已有女朋友的事。老三对他说,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这张嘴,不会跟你计较的。骆老四并没明了三姐对他的嘲讽,随随便便就超标完成了三姐对他的建议。
“喂,怎么没声音了?表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骆老四又对着听筒重复了一遍,“表姐,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骆老四没听到表姐的声音,却听到了一阵歌声,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用半年积蓄去看另一个人,有这钱够吃多少顿麦当劳了。
“我能听到。你等着,下个月我一定请你吃麦当劳!”
阳光下,谷翘的眼睛被晃得眼疼。
夜里谷翘终于得了清静,德裕去楼下给她买烤红薯了。她对德裕说她想吃烤红薯。
拨电话之前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当接到长途台,她并没用英语说“请接听方付费。”
谷翘很想先听一听骆培因的声音,一个还愉悦的声音。但是怕听到之后她就说不下去了。
她这次说得很慢:“我不去美国了。”她没给骆培因回答的时间就继续说,“我的汇票冻结了,我需要留下来打官司。”她这次没说以后,经历了这么多不确定的下一次,她不想再承诺,拉长他的期待,再让他失望。每次让他失望她心里也没有一次好受过。
她没有听到指责,只听到了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让她不要着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为她托底。
他见识过她在火车上为了赚钱,背着包卖她自己的煮鸡蛋,从一个车厢到另一个车厢。
他的语速比平常要快。他问冻结的汇票是多少钱、汇票真假、是银行承兑汇票还是一般的商业承兑。
谷翘听出了话里的关切,这关切让她觉得难过。这让她想起他车祸受伤的时候她没去看他,现在却要他隔着电话线为她担心。而他规划的团聚,她也无法满足他。异国恋爱对他实在是双重的损失,既不能在需要别人照顾的时候有一双手,还要去隔着太平洋去关心负担另一个人的喜乐幸福。
二十一岁的谷翘觉得爱应该公平,她以前总觉得未来还长,她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做一个理想的爱人。但现在想想,一张应该到期付款的汇票,硬拖着等到不知哪天才能支付,对持票人也太过残忍了。
谷翘在汇票数字上撒了个谎,她说也不是特别多,而且她相信她一定会胜诉的。
她不断在脑子里排练她要说的话:“我不需要你为我托底,我自己就能为我自己托底。我们现在都有比在一起更重要的事。”
可想到以后和骆培因在死亡谷观星的是别人,她仿佛脖子被人掐着,一阵呼吸困难。
99 ? 第 99 章
◎加州牛肉面◎
德裕买红薯的时候, 听到卫生间的水流声。谷翘正在用冷水冲脸,冷水稀释了眼泪。好几次她都以为她可以从卫生间出来见人了,但是她的手刚一碰到门把手眼下又湿了。
那些在脑子里排练了许多遍的话一直没有放出来,只是沉默, 骆培因并没有懂她沉默的意思, 他隔着话筒告诉她眼下应该去做什么。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 她都吞咽了下去,她拖延着继续听他的声音, 直到谷翘听到骆培因说先挂掉一会儿再打过来, 他要先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下机票,如果能订到两周后的机票, 他就会回来看她,虽然时间很紧, 但他大概能和她待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遇到事,两个人不能都慌张, 那事儿就不能解决了, 所以他是笑着说的:“虽然你听起来这时间不长, 但是咱们通了这么多次电话, 离说够二十四个小时还差得太远。你别着急, 等我回来。”二十四个小时的国际通话时间,开出来实在是个天价账单。
分手的话还是从嘴里挤出来了, 谷翘知道她再不说就说不出了。她说的比她之前准备的话还要狠一点, 如果说之前的话她还给自己留有一丝余地,现在她决定不再给自己一点退路。
“我从没想过离开国内, 我的家人和我的生意都在这里。我知道我现在才说有点儿过分, 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犹豫。”仿佛嫌不够似的, 她又继续说: “表哥, 我们分开吧。分开,我们都会过得更轻松。”她不会再因为没做到承诺而愧疚,也不会因为怕他知道自己过得不好而忐忑。他当然也会过得轻松许多,隔着太平洋担心一个人的喜乐安危太沉重了,各方面的沉重,精神的和金钱的。在这次对她失望后,他应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了。
一个一个字从谷翘嘴里蹦了出来,好像现在不说就永远来不及说一样,她提到了骆培因入的股,本金和分红,等下个月,她会打到他的户头上。她猜到他一定会说不要,于是把话说在了前头:“别拒绝,这是我应该给你的。我现在也有能力给你。”
又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不过这次沉默之后的语调对于谷翘有点儿陌生。
她在他的声音里甚至听不到愤怒,语调显得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她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次他帮助了她,但实在称不上热情。
“就抵你付的电话费了。如果这钱还有剩,你又实在不想要,就捐给希望工程吧,帮助一下失学儿童。”
谷翘从这安排里听出了对她的讽刺,但这讽刺到此为止。他好像从没有这样跟她说过话。
谷翘的嘴唇张张合合,并没有回击,她终于在沉默中挤出了一丝笑,连语调都是上扬的:“表哥,祝你幸福,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仿佛话里含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她的祝福是真心的,虽然她说话的时候脸是湿的。
骆培因并没有祝福她,也没有挂掉电话。时间一点点过去,话费一点点叠加。
沉默弥漫在空气里,憋得谷翘喘不上气。是谷翘先挂断的,她在说完再见后快速地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间十八分零二秒。所有的话加在一起还不如当初他俩以前在两分钟说的,这次他俩在通话里都非常奢侈,奢侈地沉默着。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大方,以往她绝对会凑到59秒,否则就会为浪费57秒的通话时间心痛得无法呼吸。
在第六次用冷水冲完脸后,谷翘对着镜子笑,咧开嘴角,露出六颗牙齿。
也许她明年就会后悔,也许下个月就会后悔,但她知道她现在不后悔,明天也不会后悔。谷翘咬住了嘴唇,在嘴唇上咬出了个牙印子,眼泪这次没掉出来。
德裕看见谷翘的眼睛是红的,他本想安慰她,就算现在生意做不成,至少仓库里还有货,大不了他再跑一趟二连浩特,不用等漫长的开庭判决,就可以把尾款给结清了。再难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起码把库存一清,就不会有欠债。
但德裕知道得而复失和根本没有过是完全不同的。
谷翘接过红薯,就背过身低头吃。德裕看到谷翘的肩头耸动,而后他看到谷翘背着他坐在椅子上,她的肩头还在抖,谷翘大概被红薯呛住了,开始咳嗽,德裕在咳嗽声中听见谷翘说:“这个红薯真不错。”
谷翘开着黄大发把德裕送到了火车站,她对德裕说:“告诉家里人,我一切都好。别说漏嘴啊,让我妈担心。”
等目送德裕进了火车站,谷翘钻进黄大发给彭州打电话:“一个星期后去二连浩特,车你来找,别的事我来弄。”她赚的钱和骆培因入的股早就换成了仓库里的皮夹克,在以前这皮夹克能很快能再次换成钱。坐在套房里等生意来,虽然每件皮夹克挣的远不如二连浩特多,但胜在出货量高还安全。但现在生意停滞了,宾馆里的老外和加工作坊的老板们都目睹她上了公安局的车,之后又没一天安生的。
她只能再冒一次险。她答应骆培因的很多都没做到,如果再不能及时付尾款等着人家找上门来骂,那她也活得太失败了。而且找茬的人那么多,仓库里的货一天卖不出去,就有一天的风险。
彭州知趣地没有提去美国见小白脸的事,很干脆地说好。
谷翘又说;“帮我问问没开半年的黄大发多少钱?”
“你要卖车?就算卖你也卖你那个八四年的货色呀。“
“那辆我开着有感情了。还有,以后没急事儿别给我打电话,还是用呼机呼我。”大哥大的话费太贵了。
“……”
“现在人民币和美元汇率多少?”
“美元?你问这个干嘛?不会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给你那个美国……寄钱吧。”彭州把“小白脸”这三个字吞咽了下去,他习惯了用这三个字指代一切他看不惯又看着在长相上有点儿本钱的男的,不管白不白。
“你也忒不会看人了,有我这样爱钱的散财童子吗?我只是把他入的股还给他。”
旧黄大发停在二千美刀一平的外销公寓,谷翘手里拿着刚换来的美刀,想请表姐帮忙转交。
她在门口停留的时间太长,当门口保安问她要找谁的时候。
谷翘只说了一个“骆”字,就停住了:“谢谢,我不找人。”
谷翘把她包的套房彻底退了,退房这天,彭州和她一起收拾东西。
彭州以前眼里根本看不见书,即使有,他也会选择性地看不见。这次他竟然在套房里看见了一堆跟电脑有关的书,其间夹杂着民法和一些合同册子。这一年还没有专门的票据法,谷翘只能在民法中找帮助,虽然有律师,但不妨碍谷翘每天翻阅这些书。
“你什么时候对电脑这么感兴趣?”彭州不记得谷翘有这兴趣,而且谷翘比他还要忙,也没时间对电脑有兴趣。在汇票冻结之前,他只看到谷翘再忙也不忘记订阅几份报纸每天翻看,却从来没看见谷翘翻一页书。
谷翘不说话,低头把书收进箱子里。都是骆培因送她的,当他问她如果上大学,想学什么专业的时候,她说想学计算机,那不过是因为她觉得这个以后会比较赚钱,然后他当了真,真送给她一堆书。她甚至怀疑,如果那时他身上有钱的话,马上买台电脑送给她也不一定。就像当时他以为她对服装而非单纯的赚钱感兴趣,他送她许多图册,他到美国给肖珈寄资料时顺便也给她寄了一些服装杂志。那时他们还没在一起,而她在专心地卖皮夹克。
“你怎么不去美国了?“当气头过后,彭州也理解了谷翘想要去美国,毕竟现在想去老美的人太多了,虽然他自己不想去,但是也能理解某些群众的渴望。
彭州并没得到谷翘的回答,找茬的人又来了,这次谷翘比他还跑得快,她像个小母豹子似的拿着椅子冲了出去,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等人赶走了,彭州坐在房间里喘气:“擦,没想到你这么狠,那当初我要跟他们拼了,你怎么还拦着我?”
“没必要打,起诉把钱要回来是正经。真动了手反而麻烦了。总不能在牢里打官司吧。”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把仓库盯紧了。别的你就甭管了。”谷翘说完就去摘挂在墙上的照片广告,广告上的人和他身形有五分像,也只有五分像。这个广告她还要带着去二连浩特。她头一次感受到了分手后的轻松,担心她的人少了一个。
也许哪天她会因为这个人彻底不关心她而觉得失落难过,但那是以后的事了。谷翘现在决定不去想。
陈晴在这家宾馆工作,她下了班来套房找谷翘:“搬走了你打算去哪儿?”这半年她见证了谷翘是如何一步步从普通房间搬到套房又从套房里搬出来。其间谷翘还在西餐厅请她吃了一顿大餐。她见过谷翘的大起大伏,此刻也不免为她有点儿感伤。
谷翘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离开了这个小套房,我的人生顿时又宽阔了许多。
彭州也难得露出了笑,他笑着对陈晴说:“今晚我请你们吃饭,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他被谷翘的乐观感染了,觉得大不了从头再来。
“不用请我,你要想请陈晴单独请。”不过陈晴答不答应她就管不着了。
谷翘在心里泛出点儿笑纹,彭州曾经大概对她有过朋友之外的意思,她明确地表明她心中另有人。这样划定界限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抱歉,只要拒绝得干脆利落,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喜欢别人。这世上这么多人,没谁会只薅着一个人喜欢。
没谁会只薅着一个人喜欢,她告诉自己。
娄德裕在他们去二连浩特前赶了回来。
“你去二连浩特的事怎么不早告诉我?”德裕本来是回来看仓库的,虽说有彭州盯着,但他并不是很放心。谁也不能保准那伙人不闹仓库。等他回来,才知道谷翘要去的不是美国,而是二连浩特。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德裕已经在二连浩特受了一次伤,她决定不再带他。家里有一个人冒险就够了。
“就算要保留革命的火种,也应该保留你这个年轻的,保留我这个老帮菜有什么用?”德裕说完马上呸呸呸,“咱们都好好的。”他没劝谷翘不去二连浩特,因为解决眼下的麻烦,去二连浩特是最好的办法。在解决问题的办法里,没有一种方法承诺没有任何风险。多雇几个人跟着,风险就能降低。
德裕很想问问谷翘和骆培因的事,但他没问,问了怕谷翘伤心。不去也好,隔着个太平洋,他没护照没签证,也没办法去美国帮自家姑娘。
谷翘说得很理智:“咱们俩去一个就够了,您知道,我更懂怎么把皮夹克卖出去。”
“你也得知道,要是我这次不去,我就没脸当你爹了。你妈要知道这事儿我也放你一个人去,以后日子也过不下去了。你就权当可怜可怜你爸爸吧。”
谷翘留了半年的短发,这次又剪短了。她手腕上多了一块机械男表,那是她上次在二连浩特买的,她本来打算送给骆培因,不过那次回来她就在宾馆包房间了,那时她以为她很快就会有钱给他买块更好的,所以就没送。现在是送不出去了,也不能浪费,就戴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
谷翘这次又多找了四个人跟车,她受不了再出事了,哪怕多花些钱能减少一分风险,她也愿意。
秋天的二连浩特和上次去很不一样,但车上没一个人有心情看路边的景色。上次意外的阴影一直在头上徘徊。但这都没阻止谷翘在二连浩特卖皮夹克时的热情,她卖皮夹克时简直和第一次来无异。
回京路上有惊无险,车子刚驶进京,司机听到车上的短发女孩子哭了。
哭声突兀且汹涌,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缝隙插进去。
谷翘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一次,且又活过来了。
请司机和跟车师傅吃饭,彭州提议:“就吃面吧!扛饿。加州牛肉面,三块八一碗,请客也算有诚意。”这一年加州牛肉面在快餐界颇有些地位,并不比麦肯逊色多少。
“什么面这么贵?”
司机师傅向同车的跟车员解释说:“美国货。洋人的玩意儿刚进来都贵。”
谷翘想起有个人为了给她省钱告诉她,加州没有牛肉面,要有也是在唐人街,所以还是去吃西北的牛肉拉面吧。
但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是低头吞咽着面条。
100 ? 第 100 章
◎开心一点!◎
从二连浩特回来后, 谷翘结掉所有尾款,她只留下一万块,剩下的都给了彭州。
“应该给你的分红还差一点儿,我得留着一万块以备不时之需。等那六十万判下来, 我再把剩下的结给你。”
“等那六十万能取出来, 你再给我吧!咱们是合伙做生意, 把风险都让你担?我也太孙子了。你把钱都给了我,你拿什么做生意?咱们多去几次二连浩特, 钱不愁挣不回来。”
“二连浩特我不会再去了。皮夹克的生意我暂时也不准备做了。”
“不准备做了?那你打算干嘛?”他不觉得谷翘应该从这次损失中吸取什么教训, 那完全是倒霉。谷翘什么都没做错,连收的汇票都是真的。倒霉的事无可避免, 人活这一辈子怎么可能不遇到几件?往前走就是了。
“我要好好准备官司,让银行把钱兑付给我。老翟那一伙人针对我, 我现在硬做下去,不知道他们哪天又给我下绊子。你最近也离我远一点。”说着谷翘笑了, “你要想做就用你自己的名号继续做下去。我跟模特签的一年合同, 我免费把广告借给你用。至于货源, 你跟着我做了这么多天, 应该心里也有谱了。”
还有一点难以启齿, 谷翘现在闻不了猪皮夹克的味道,一两件还可以, 太多了聚在一起她简直要干呕。她的鼻子本来就不太能对大批量的猪皮、皮油味耐受, 之前一笔又一笔生意主动找上门的时候,她不光接受自己的衣服头发每天避无可避地染上这股味, 甚至觉得自己爱上了猪皮夹克的味道, 简直和外面的清新空气同样可爱。但现在, 这股味道不知为什么变得难以忍受了。
“案子的事交给律师, 咱们是外行准备也没用。法条汇票你研究半天也没用,官司也不是你打。”
“但我得了解。”她不了解怎么能选一个合适的律师,“一个坑不能栽两次。”
谷翘本来想把这生意继续下去的,她所有赚钱的经验几乎都离不开皮夹克。但她的嗅觉远没她本人的心坚强。至于德裕,做皮夹克是为了帮她,他更想做他罐头厂的生意。现在做皮夹克的风险比以前大,谷翘不想让德裕继续在里面掺和,反正她之前给德裕的分红购买做罐头的新设备是够用了。德裕要留下来陪她,谷翘一个人住在现在的小平房里他很不放心。谷翘坚持要德裕回家。最后谷翘说搬到陈家和陈晴住,才让德裕暂时放了心。有老朋友看着,比女儿一个人住着安全多了。
陈晖毕业后并没有去美国留学,他只能拿到半奖,而生活费学费对他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个太沉重的负担,他选择了去外企工作。据陈晴说,他现在工资很可观,一个月四百美金带一千人民币,打车还报销,这收入让她爸老陈既高兴又痛苦,儿子一个月赚的钱顶自己赚一年的,自己一辈子兢兢业业工资竟然还不如个刚进社会的小伙子。
陈晖这个收入当然不愿住在连厕所都在院外的大杂院,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就马上搬出去了。陈晴主动邀请谷翘去她家住:“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住我哥的房间,我住他房间,你住我的。我知道你宾馆套房住多了,没准现在跟我哥一个样,看不起我们大杂院了。”
“怎么会?”
“不会就好。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陈晴虽说背后老揭自己哥哥的短儿,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骂两句又往回拉,“我哥其实这人还行,发了工资没少给家里买东西,彩电就是他买的。他跟家里有矛盾也不全怨他,要是家里条件好点,他也不至于去不了美国留学。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那个周知宁吧,她就去美国留学了,去的什么南加州,大概就是加州牛肉面那地儿。离着这么远,我哥可不一点儿戏都没了吗?去外企外面听着多好的一事儿,工资那么高,可他心里也不那么痛快。”
陈晴看见谷翘的表情有点儿不对,想起谷翘和她那个表哥也是异国,马上找补说:“这个和你们不一样,我哥和周知宁在国内接触这么多长时间都没成。就算我哥能出国,两个人也肯定成不了。对了,你那个表哥知道你现在的事吗?”
“我们分手了。”
“……”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怎么好,谷翘没说。她只是感觉到了陈晴没说出口的负面评价,下意识为他辩护。
陈晴吐吐舌头,在心里说你遇到这事儿跟你分手,能是多好的人。小谷虽然能赚钱,但看男人还是不能擦亮眼睛。
陈晴安慰谷翘:“别难过,你是在一个男的最好的时候跟他谈的。再过两年,估计就是老帮菜了,让给别人也不可惜。”陈晴记得谷翘的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长的是很好看的。
陈晴发现,她这话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慰作用。
陈大妈已经被儿子每个月的工资震惊得说不出话,从陈晴嘴里听说谷翘六十万的银行汇票被冻结了,简直是在听天方夜谭,能被冻六十万,那肯定是得有六十万。一个小姑娘,得有多大本事能挣六十万?又得多倒霉,六十万被冻了。
想到六十万没了,虽然这钱和自己没丁点关系,陈大妈也忍不住心疼。她心疼钱,更心疼钱没了的谷翘。听到女儿要邀请谷翘搬来住,陈大妈忙说让翘儿赶快过来,我每天给她做好吃的,跟她说你哥搬出去了,你大爷开车陪领导去外地了,就咱们娘仨,都是女的,过来就跟自己家一样。
陈大妈发现谷翘脸上并没有遭遇重大事故的悲怆,相反还带着笑叫她陈大妈,以至于陈大妈觉得汇票的事是陈晴在胡咧咧。但陈大妈确认谷翘确实是发了财了,或者之前发过财,因为谷翘已经用上了大哥大。
陈晴觉得谷翘变了,以前是发了疯不管不顾地赚钱,现在是发了疯不管不顾的看书。当初请她吃个大餐,那么贵的菜,谷翘硬是没顾得上吃,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回电话,回完了对着她说不好意思,她倒不觉得谷翘对不起自己,毕竟除了对她别有用心长得也不咋地的老男人,也没谁请她来这么贵的地方,谷翘比老男人赏心悦目多了,还对她无所求,她只觉得谷翘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的胃。这么有钱了还不如她会享受。辛辛苦苦挣了半天钱,每天把胃都奉献给盒饭了,结果被坑了个大的。
陈晴都替谷翘觉得冤,她还以为谷翘会从此一蹶不振。但谷翘即使在她家,一天不出门窝在小屋里看法条看案例,也打扮得像是要出去见客户似的,一点儿都不比她这个每天要上班的人穿得敷衍。
谷翘开始窝在小房间里只研究跟汇票有关的东西,她读法条,读判例。后来看得累了,就看骆培因给她寄的买的书和图册。她在书里知道了现在的波普涂鸦极简,认识了杜尚沃霍尔巴斯基亚,也在一年多前的杂志里见识了几千美刀的衣服。这都是在他以为她对服装感兴趣时送她的。她那时候忙着卖衣服,并没有时间细细翻阅。上次他送她的都是跟电脑相关的。她在书里知道了电脑是如何从一个大家伙慢慢变小,知道了电子邮件,如果能够发邮件就可以把跨国电话省下一笔,知道了各种电脑病毒。
爱上一个人并不需要特别了解对方,只要有一个特质足够吸引就够了。但相爱的人,大概总是希望对方了解自己的。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觉得有时间更了解他,来日方长……
后来谷翘就嫌这些书不够看了,除了学法条去律所,她一天到晚都泡在图书馆。她对世界上的一切都保留着强烈的好奇,而书是获取这些东西最低成本的地方,尤其在图书馆,连买书的成本也省了。去美国机票吃饭住店都要花钱,但在图书馆里了解死亡谷不需要花费一分钱……
虽然谷翘没有正式上学,但过上了和女学生差不多的生活,一种更为艰苦的女学生的生活,除了看书读报,就是吃饭和睡觉。
她连打扮也变成了女学生,首饰也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去图书馆实在没有必要叮了啷当。她吞咽着的没有包装的方便面,却把书报上的字细嚼慢咽。新的赚钱路径在书上铺陈开,谷翘开始阅读国内电脑行业的所有报纸,从第一期创刊一直读到最新期。她压抑住了自己想要说话的冲动,把她的问题和感想都写在了纸上。
只有一次,她心里那些的字句迫不及待地从心里窜出来迫不及待地蹦向长途台。
离开了涉外宾馆,现在打国际电话她又要去电话局了。要先填写申请单,把对方的国家城市电话号码都填好后排队等着话务员帮自己拨通,才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在填到国家这一栏时就停住了笔,穿制服的大姐问谷翘还打不打。
谷翘手中拿着的笔顿在“美”字上,在申请单上顿出一个巨大的点,把纸都划破了。她突然停住了笔。
穿着制服的大姐问谷翘:“你还打电话吗?”
“不打了。”
“早想好啊,又浪费一张申请单。”
谷翘刚站起身,已经有人窜到了她的位置上坐稳。
谷翘在中关村转了又转,不光把市面上的电脑甚至连卖的好的软盘都看到了,一张薄薄的软盘动不动卖到上百块,比她一件猪皮夹克还要贵。搁以前她会想凭什么?一个防病毒卡能卖将近三百块,不就一块电路板上加点东西吗,凭什么这么贵?现在她想的是,这么赚的买卖,她能不能做?
开庭延迟了,谷翘除了和律师研究官司之外,又报了个电脑培训班,和她一起培训的还有许多国企外企的职工,因为升级到了电脑办公,所以他们来培训班学习。
肖珈没想到会在电脑培训班看到谷翘。他毕业后分到了研究所,周日来电脑培训班上课完全是来帮朋友的忙。谷翘剪了短发,他上次见谷翘时她还是长发,鲜艳的颜色简直往眼里扑,不过都一样很有朝气。他们已经很久不见面了,联系都是通过电话。他一直以为谷翘在卖皮夹克,忙得根本没时间做别的。
肖珈现在对谷翘的了解就是做皮夹克赚了钱,和骆培因在一起又和骆培因分了手。分手的事谷翘本来不想提,但是在她去美国之前,肖珈请谷翘帮他捎软件回来。她当时想那不过是顺便的事,还让他多列点儿,捎一个也是捎,捎十个也是捎。后来美国去不成了,她也只能和肖珈实话实话。实话实说的只有去不了美国以及和骆培因分手这部分。至于生意的事,她一字没说。她怕肖珈会把自己的底泄给骆培因。肖珈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并没有问她分手的原因。
在培训班见了面,谷翘主动请肖珈吃饭。谷翘本以为以她这位老朋友的性子,会忍不住提他的骆哥,她既想听又怕听。她对骆培因的了解,很多时候靠的是肖珈的嘴,而不是骆培因的嘴。但肖珈比她想的更为守口如瓶,整顿饭没有一个字提到骆培因。
谷翘没有跟肖珈说汇票的事,只说她现在对电脑很有兴趣。
肖珈对感兴趣的理解和谷翘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谷翘至少已经买了电脑才能说有兴趣:“你现在还没有电脑?”
“我对电脑还不是很了解,不知道怎么能买到合适的电脑。”
“我正好今天没事,我陪你去买吧。”
谷翘马上发现她的老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她和肖珈约在第二天中午去买电脑。
“我是初学者,用不着太好的,买个二手的就行。”
“越是你这种初学者,越不能买二手的,出了问题你根本不知道找谁去给你修。修两次,钱也就都花出去了。”
谷翘干脆直说:“我预算只有四千。”
肖珈并没看出谷翘经济出了问题,谷翘脸上的笑容和装扮都没向他表明这一点。
他劝谷翘提高一点预算:“小谷,你这个预算买整机只能买垃圾了。”
“我预算只有这个数目。”
肖珈很无奈:“那我给你攒一台吧。但你这个预算,硬件也不可能特别好。”
谷翘赶快致谢,她本想说等我案子胜诉了我一定好好请你,但她把这话咽了下去。
肖珈给谷翘攒了一台整机,又送了她一些自己用不着的软盘和他自己做的防病毒卡。
“你自己会做防病毒卡?”
“会做这个的人挺多的。”肖珈觉得谷翘有点儿大惊小怪,不说别人,做一个自己电脑能用的防病毒卡,骆培因想做就可以做。他第一次接触杀毒软件就是因为骆培因。虽然防病毒卡是硬件,但对他也不会有什么难度。焊个电路板更是一个初中生就可以解决的,一个学物理的简直手拿把掐。但他没说,他不觉得谷翘想要听。
“店里一张防病毒卡要卖将近小三百块,你没有想过量产吗?”
“自用和量产是两个概念。你这张防病毒卡用在你的电脑上有效,但用在别的机子上就可能有故障。要是把别人电脑搞坏了,还不够麻烦的。要卖防病毒卡不光卖出去就完了,还要负责安装维护,如果病毒增加了,你还要给这卡进行更新。”
这一年防病毒样卡已经被两家知名品牌抢占了市场,肖珈也有熟人想趁着防病毒卡的东风小赚一笔,但他们费心做出了产品,放在店里也就卖出个几十套。而且他们每套拿的钱远不如店里卖出的价钱,渠道商自己卖三百,给制作者一百就不错了,这个价钱跟成本比根本算不上暴利。不管多低价卖给店里,最后渠道商卖的都是小三百。同样的价钱,人家为什么不买更有知名度的。
做出来是一回事,能卖出去是另一回事。
“现在病毒就那么些,硬件还有市场。等以后,防病毒卡恐怕要在市场上被软件淘汰。”
肖珈没提骆培因,他已经过了动不动小骆哥的年纪。但他认为骆培因说的是正确的,等病毒一多,这种硬件防病毒的方法完全跟不上病毒增加的速度,开发防病毒软件远比硬件更有前途。
“软件很快就会有盗版。”谷翘很了解一般卖家的心理,“软件卖三百块,即使买得起电脑的人也会觉得太贵了。但硬件就不一样了。”
谷翘又说:“未来如果会被淘汰,那更要抓紧时间做了。”谷翘看着肖珈说:“你真的不想看到你自己研究出来的产品被成千上万人使用吗?”
谷翘说的这句话确实让肖珈动了动心,但他马上说:“我不想做商业,也做不来。”
“你不用做,我来做,你只要提供技术,其他的,无论是钱还是采购还是销售,都我想办法。绝对不会妨碍你在研究所的工作。”谷翘并没催肖珈,“别急着回答,你再想一想。你考虑好了,咱们可以先做一些样卡,如果别的机子也能用,咱们再考虑下一步。”
谷翘把电脑搬到了陈家,陈晴问可以玩游戏吗。谷翘隔天买了两个游戏软盘给陈晴。
陈晴忍不住问:“马上就要开庭了,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紧张?别说你,我都替你紧张。”
谷翘打开了游戏:“你玩两盘,就不紧张了。”
“你可真行。我这辈子谁都不佩服,就佩服你。”
谷翘紧张得简直睡不着觉,虽然律师说基本上没问题。有时睡着了,做梦梦到六十万无法解冻,她在梦里急得喊起来,醒来赶紧捂自己的嘴,怕把人给吵醒了。她买了不少游戏,自己却一个都没玩过。
谷翘在陈家住了这么多天,只看见过一次陈晖。
陈晖西装配大衣,和谷翘上次见很不一样。陈晖大概从陈晴嘴里听到了谷翘汇票的事,问谷翘:“需要帮忙吗?”他这个问题问得并不轻松,谷翘如果答需要,他就一定要帮忙了。他对谷翘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周知宁曾有一次在他面前忍不住说她的小骆哥怎么会看上谷翘,他并没有附和,反而提前结束了聊天。在某种程度上,他觉得自己和谷翘更像是同类。
谷翘笑着说:“谢谢。”并没有请他帮忙的意思。
本来是定在秋天开庭,但开庭时间延迟到了初冬。德裕特地来了,虽然谷翘说不用。
庭上,谷翘不敢泄一分钟的劲儿,哪怕她请的律师非常符合她的预想。
案件择日宣判。谷翘和德裕刚出法院就被之前找他们麻烦的人包围住了,老翟也在里面。
德裕已经做好了跟人打起来的准备。
谷翘受够了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如果我骗过别人的一分钱,我就不得好死,这辈子赚不到一分钱,就算赚了也马上赔出去。你们谁敢发誓,发誓要是冤枉了我就不得好死。”谷翘把目光转向翟老板,“翟老板,你敢说吗?你要冤枉我,你这辈子就算赚到钱也会赔得精光。”
没人会因为一个粗鲁的发誓就会相信另一个人,但是谷翘的声音太具有穿透力,把其他人的声讨暂时变成了静默。
德裕涨红了脸:“你们是人吗?天天刁难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我告诉你们为什么谷翘收到的是真汇票!因为她宁愿得罪人、宁愿耽误生意也要到银行证实是真的。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多精明,是因为她被骗怕了!四年前,我被人骗了,让家里欠下一堆债,因为怂,软弱,没担当,在外面躲着没敢回去,让媳妇儿孩子替我受罪!你们说谷翘年纪轻轻能挣到这么大笔钱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的事,我去你大爷的!她年纪轻轻挣钱,是因为她爹我不是个东西,家里欠了钱,她没办法,只能不上学,出来挣钱。”
“爸!”就算骂自己,何必当着这些外人的面?
德裕今天的表达欲望格外旺盛,没有谁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几乎喊得声嘶力竭:“她能做到今天,凭的她勤奋,聪明、肯吃苦。在你们每天过来闹之前,她的生意比谁不好?你们找她的茬儿,不是因为你们认定她是骗子,而是眼红一个小女孩子比你们赚的多,还比你们聪明。可我告诉你们,她不光比你们聪明,她吃的苦你们未必敢吃!她一个女孩子跟着大货车跑二连浩特,睡觉都不敢合眼。我每次看她这样,就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刮子,我当初要不是被骗,我女儿现在能吃这种苦吗?我被骗过,我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想的。有时候看见车恨不得自己往前撞上去,怨自己怎么这么蠢,恨不得把骗子给剐了!”
德裕说得时候仿佛真看见了骗他的骗子:“可你们得找准谁是真正的骗子!为了心里好过,天天为难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你们良心过得去吗?我这个爹当得不合格,但现在谁敢刁难我女儿,我就跟你们拼了。你们也都有孩子,你们想想你们孩子被欺负,你们能善罢甘休吗?谁敢动我闺女一个手指头,我跟谁拼命!”
德裕把自己积蓄多年的怨气就这样发泄了出来。他一直觉得谷翘十八岁以后所有不好的遭遇都是因为他,他有义务在这时候挡在她前面。
彭州第一次听说谷翘做生意的始末,谷翘平常那样活泼爱笑的一个人,实在看不出来。
谷翘看着德裕,她还以为之前欠债的事已经随着家里境况好起来,已经渐渐被他淡忘了。
她的愤怒反而被德裕的怒火烧干净了,总得有一个人冷静,她举起手里的报纸:“我已经登了报纸,寻找骗大家的人。虽然未必有用,但总比难为无辜的人强。如果我想骗人,当初我第一次去二连浩特的时候就可以骗。那时候我连个家当都没有,就有一辆破黄大发留在这儿。我要想骗人当初就把货款卷走了。我说这些不是证明我是个多好的人,而是想告诉大家我没理由去骗人。”
谷翘继续微笑:“我知道有人说,你不是骗子,被这么为难,怎么还能笑出来?越是难的时候越要笑。我曾经也过过和大家一样的日子,但我挺过来了。我相信大家都是善良的人,不会冤枉无辜,困难是暂时的,未来依然会很好。”
谷翘嘴上这样说,手却一直在抖,她已经做好了跟人拼命的准备。她不相信刁难了他们这么久的人,会因为这些话就会停止纠缠。
因为聚集时间太长,民警过来维持秩序。翟老板走到谷翘面前面部扭动了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他没说话,直接背过身去,后背显得有点儿驼,对着跟他一起来的人说:“得了,别丢人了,赶快走吧!逮着一个小姑娘欺负也不算本事!”
判决正式下来前,谷翘还去了一趟深圳。中关村她逛遍了,她要到华强北看一看。京九铁路还没开通,到深圳要先坐火车到广州。
谷翘捏着边防证从广州坐大巴一路到了深圳。深圳比北方暖和太多,谷翘下了大巴车从里往外冒汗。
肖珈给谷翘打电话的时候,谷翘刚通过边防审查,被允许进入深圳。大哥大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声音都被一层层的包裹给堵住了。她看到呼机上的字找到一家公用电话亭给肖珈回电话。大哥大话费太贵了,漫游费更贵。
肖珈被谷翘接二连三的说服终于动了心:“我可以先做些样卡试试。”
谷翘直接默认两人的合作,略过这茬儿马上问:“你都需要什么配件?”
谷翘拿着小本子在赛格市场看配件看代工价,本子上记着中关村的价格,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比价。
谷翘像之前承诺的,包采购设计包装找代工厂,不过因为她的财力有限,他们只做了一些样卡。
判决是春节前下来的,谷翘从银行取回了她的六十万,还有延迟支付的利息。
1993年的春节谷翘并没有回家过,她实现了自己的许愿,把全家人接到市里。她特意在酒店定了房间。家人当然是不要她破费。
“等我明年买了房子,就不用花这钱了!”
一家人逛故宫,谷翘想起了她和骆培因来看朝霞。看完朝霞,两个人出来仿若漫不经心地走着。
每个景点都有以给游客拍照为业的,有个中年男人蹿到他们面前,要给他们拍合影。
她虽然觉得这价格贵得有点儿离谱,但还是马上说好。她对中年男人说你可得给我们拍好点儿,实际上把她手上的唯一一张合影拍得一点儿都不好。骆培因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二十来年,却配合她拍了一张游客照。
谷翘拿着相机给家人拍照,她盯着取景框,笑着对家里人说:“都笑得开心一点!”
她的家人们都笑得很开心。【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