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第 14 章
◎明天你来刷碗◎
骆太太注意到谷翘又换上了她的黄衬衣, “等明天,我带你去选两件衣服,马上就工作了,也该换个样子。你这件衣服以后就不要再穿了。”
谷翘为自己的衣服辩护道:“我觉得这件衣服还挺适合我的。”
骆太太仔细一看, 这么个颜色, 谷翘穿着倒也不显得俗气, 但是骆太太还是不觉得适合她,她教育谷翘说:“适合不光是只穿着合适, 气质也要匹配。你的新工作需要你的气质文静沉稳些。”
谷翘在堂姨的坚持下, 又换上了堂姨给她的衣服。人家帮了自己这么大忙,在这点儿小事上计较什么。
请的是周家三口人, 来的只有两个。周瓒私下对夫人说,他系里的学生出了点事, 他要去医院看看,加上骆伯桉晚上不在, 他去了和其他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就不去了。夫人也没勉强他。
周瓒这些年不怎么想起谷静淑, 不想起她的时候, 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听到谷静淑的女儿进京寻父, 他并没跟着骆太太一起感叹谷静淑遇人不淑。她的名字和“遇人不淑”这四个字放在一起,仿佛是一种讽刺。谷静淑和那样一个人结婚, 他当然是有责任的。那时的乡下, 一个婚前和人发生了关系的女孩子,选择是很少的。
现在的骆太太他还直呼其名谷静慧的时候, 带着谷静淑织的白围巾来找他, 说是堂姐请他帮忙, 他马上听出她在说谎。以谷静淑的性子, 和他决裂之后,是绝不会再来找他的。但这忙他还是帮了,她的堂妹发展好了,多少也能帮一帮她。
当初谷静慧请他帮忙介绍结婚人选,他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介绍了一个家庭个人条件都不错的青年给他。谷静慧对他的这些青年全无兴趣,反而看上了骆伯桉。她请他帮忙牵线。骆伯桉是有风度有地位,但他是一个已经结过两次婚、每次婚姻都有孩子的男人。周瓒不觉得骆伯桉对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谷静慧说这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她一个人在这个城市太累了,想找一个人靠一靠。周瓒的父亲是骆伯桉的中学老师,骆伯桉很尊重这位老师,偶一有空就去拜访。他安排了两人在周家意外见面,赶巧谷静慧又是骆伯桉女儿的老师,骆伯桉渐渐就对女儿的老师有了印象。后来是周瓒的父亲正式把两人介绍到一起,他建议骆伯桉也该重新组织家庭,有家庭的男人会让人更信任,家里两个孩子也需要照顾。
周瓒并不觉得自己在谷静慧的婚姻里有多大功劳。放几年前骆伯桉也不会欣赏谷静慧这样的人。偏偏那时刚刚被动结束第二段婚姻,受够了太有事业心的前妻,也不再追求志同道合,只愿找一个单方面理解支持他,能够帮他料理家庭,管好大后方的妻子。两人彼此需求吻合,也算一拍即合。不是如此,他再怎么撮合,也凑不到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谷静淑的堂妹现在成了骆伯桉的太太,这几年他也不会联系她。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她的堂姐,一想起她的堂姐,这么多年他给自己重新塑造的形象就像个笑话。但一听到她要让自己给谷静淑的女儿安排下工作,他还是第一时间就帮忙了。他一直觉得谷静淑现在过成这样他是有责任的。
但是忙可以帮,人就不必见了。
谷翘开门的时候只看见两个人,一个保养很好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白衣蓝裙的女孩子。
根据堂姨之前给她看的照片,她马上认出这是周瓒叔叔的妻子宁老师和他们的女儿周知宁。
宁老师并不是一个尊敬的称呼,她的职业就是老师,在一所中学里教音乐。工作简单,也不妨碍她保养身体。她这些年算顺心,兼之对自己的身体也很上心,所以虽然身体底子不算好,这些年来倒是没什么健康问题。
宁老师很会从衣服看人,她打眼就看出谷翘穿的是骆太太的旧衣服,但是这衣服也不算旧,穿了应该没多少次。所以谷翘来迎客,她第一眼就断定她不是保姆,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刚进城暂时做保姆也是有的,但是这个明显不是。前阵子骆太太就告诉过她,连奶奶摔了一下,她在找保姆。她认识的女主人是不会给年轻小保姆自己半新不旧的衣服的,厌烦“婢学夫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小保姆年轻漂亮,穿同样的衣服,没准就把夫人给比了下去;穿不同的衣服,还是可以靠本人的气质、衣服的质感提高些格调,同一套衣服还是年轻的占便宜些。
她给谷翘下了判断:骆太太这边的亲戚。骆伯桉这边就算有穷亲戚,骆太太也不会把自己的旧衣服给她们穿,这是个分寸问题。而且是一个还算亲近又对待起来比较随便的亲戚;不亲近,以骆太太这样一个人,不可能把自己的旧衣给她穿;不过但凡足够重视,也不会给一个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穿一个中年女人的衣服。
谷翘被宁老师短暂的注视弄得有一点不舒服,不过她根本猜不出宁老师通过这几秒的注视就得出了这么丰富的信息,只觉得她看自己,是因为自己的衣服色系和她女儿差不多。
谷翘第一眼看到周知宁,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怪不得堂姨这么执着地往自己身上堆蓝白两色的衣服,原来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女孩子穿衣的样本,而样本就是眼前的女孩子。周知宁确实很适合蓝白色系,她身上的衬衫裙子比堂姨给自己的也要活泼些。一头长发,可能是为了和衣服搭配,头发上戴着一个蓝色发箍。
谷翘看到这个女孩子把蓝色白色穿得这么漂亮,越发确定她不喜欢堂姨给她的衣服,并不只是因为样式成熟,哪怕再活泼俏皮些,她也更喜欢自己的黄衬衫。她就是喜欢那些跳跃鲜艳的颜色——堂姨觉得土里土气的颜色。
谷翘想,等哪天家里还完了债,她又有了钱,她一定给自己置办一衣柜五颜六色的衣服。
谷翘本来就热情,因为周叔叔帮了自己这么大一个忙,堂姨又叮嘱过她。她今天比往常还要更热情些。
宁老师见到骆太太,寒暄两句之后,就解释周瓒为什么没来:“本来说要一起来的,结果要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他的一个学生好像不知出了事住院了,一个人在京又没有亲人,他听说这消息,说这孩子可怜,直接就跑医院去了。我跟他说,去人家做客,可别带着一身细菌过来,干脆你就别来了。结果他又临时有别的事,我想让他来,他也来不了了。”
说完宁老师又用一种抱怨的语气夸奖自己的丈夫:“他这人把心都抛在学生身上,家里一天也不见他操心。”
骆太太笑道:“他能这么放心,还不是家里有你这么一个能干的人。孩子又这么省心。他就算想操心,也轮不到他呀。”
宁老师谦虚道:“我算什么能干,我们家就这么三口人,说实话确实没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倒是你,才是真能干,把这么一大家子操持得这么好。”
谷翘本想问两位客人喝茶还是咖啡,结果两位女士一直互相恭维,硬是没让她把话插进去。
倒是周知宁先同她说了话:“小骆哥在家吗?”
“不在,不过我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谷翘用了两秒钟思考出“小骆哥”是谁,她想起堂姨跟她说过,周知宁和表哥关系很好,两家都很看好。她听了还有点儿困惑,她还以为城里知识分子的价值观要先进许多呢,结果还在上学,家长就已经看好了?难道不应该顺其自然吗?
骆太太又说:“为了你们来,培因特地去馆子叫菜去了。平常他可完全不管厨房的事,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知宁听骆太太这么说倒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又不是只来一回,用不着这么客气。以后我再来可千万别这么麻烦了。”她笑着说:“要以后还这么麻烦,我就不来了。”
骆太太忙笑着说:“可别,我们全家都欢迎你来。要是你不来了,有人可要怪我多话了。说不定有人愿意受这麻烦呢。你说是不是?”说完她看向宁老师。
宁老师也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年轻人的事我现在可不懂,随他们开心就好。”
谷翘在一旁听着,终于找机会插进话去,问客人喝点儿什么,骆太太向宁老师介绍说,“这是我堂姐的女儿谷翘,连奶奶不在的这些天一直是她主动在家里帮忙。不过等过两天她就得去工作了。”
宁老师听到谷翘的名字,用了一些时间才联想起谷静淑。周瓒一直以为她不知道这段感情史,她一直知道,以前是装不在乎,现在是真不在乎。就算担心周瓒移情别恋,担心眼前这个女孩子和周瓒发生些什么故事都比担心谷静淑要靠谱些。她相信谷静淑在周瓒心里是有些地位的,但是这地位仅仅在回忆里。她一直觉得,漂亮温柔的穷女人是存在的,但要有“年轻”做限定词;被岁月磋磨久了,哪还漂亮温柔得起来。偶尔发现周瓒有一丝留恋过往,她就希望周瓒赶紧和谷静淑见一面,见到一个有着不知道几个孩子的乡下中年女人,他就什么绮念怀恋都没有了。
宁老师猜出谷翘绝对不超过二十岁,这么早就工作肯定是没有读大学的。她笑着问:“在哪儿工作呀?”
“Z大总务处。”骆太太意识到周瓒并没有跟家里人说给她外甥女介绍工作的事。其实根本用不着瞒人,以两家人的关系,给她外甥女介绍个工作没什么。过去的那些事儿她想大家都不会在意了,她又不是单方面占人便宜,周瓒的妻弟出了事,她也帮了忙。
骆太太特意嘱咐谷翘做咖啡要用骆培因带回来的咖啡豆。
等谷翘进了厨房,周知宁对母亲和骆太太说:“我去厨房看看。”
宁老师笑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奇。”以前连奶奶在厨房的时候,周知宁有时也进去和她聊一聊。她也因此而自豪,在这一点上是和她的同学朋友不同的,她关心过得比她不好的人,并且从不嫌弃他们,甚至能够体谅他们的辛苦。她觉得这些人里的大多数都是好的,但也有些人在她看来全无分辨善恶的能力,把她的善良当作炫耀,对她的关心不屑一顾。她觉得这些人过得差纯属活该,也懒得再对他们播撒自己的同情心。
在从骆太太嘴里听到谷翘这个名字之前,周知宁就在报上看过《给热心市民骆培因的一封感谢信》,记住了谷翘这两个字。本来他们家人并不看这份报纸的,她是在从同学那里听到这封信的内容后,特意去买了一份。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思,她并没跟爸妈分享这则消息。
谷翘注意到有人进了厨房,她回头看见周知宁,很自然地冲她笑了一下,“别着急,咖啡马上就好啦。”
“你叫谷翘?‘五谷丰登’的谷,‘翘足而待’的翘?”
“对!”谷翘还用半秒钟思考了一下,确认自己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字。这女孩子成语词汇量可够丰富的,她自我介绍的时候一般都不会想到用两个成语。
周知宁自我介绍道:“我叫周知宁,周和宁都是我爸妈的姓氏。”
“我知道。”
没见过就知道她的名字?周知宁问谷翘:“你是喜欢我爸的书吗?”他父亲的一篇散文里就写过她以前的趣事。
谷翘不知道周知宁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她对周瓒的书没什么印象了,当然不讨厌,但是也够不上喜欢。不过当面说不喜欢人家父亲的书不是很好,再说人家又帮了自己,她脱口而出:“挺喜欢的。”
“那你最喜欢他哪一篇文章?“每当有人当面对她表示喜欢她爸的书时,她总是要追问这一句,以此为她父亲检验出真假读者。
最喜欢哪一篇?最喜欢哪一篇?谷翘一篇都想不起来了,只好说:“我都喜欢。”难道这女孩子没有听出她是在客套吗?又不是她上赶着说多么喜欢她爸爸,为什么要如此追问?说不出来,双方不都尴尬吗?
“总有最喜欢的吧。”周知宁觉得说都喜欢其实就是在客套。
谷翘终于从头脑里搜罗出点儿书的遗迹出来,她对周知宁说:“我最喜欢他写桑树的那篇。”
“哦。”周知宁认定谷翘在撒谎,他父亲从没写过桑树。她因此判定谷翘不真诚,不喜欢就不喜欢,实话实说就行了,干嘛非得假装自己喜欢呢?她见过一些人,为了巴结他爸爸,虽然从没看过她爸的书,但嘴上总是说多么喜欢。
搁往常,发现对方如此不真诚,她就不愿浪费时间聊天了。但因为对方是“谷翘”,写过感谢信,被骆培因硬送回家,她决定再和谷翘聊会儿。通过聊天,周知宁了解到谷翘今年十八岁,高中毕业就不读书了,等过几天就去Z大总务部做后勤。周知宁猜谷翘这份工作肯定是托了谷阿姨或者骆家的关系。周知宁本人更欣赏自食其力的人,对此不置可否。
等谷翘做好了咖啡,要送到客厅,周知宁才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封给小骆哥的感谢信是你写的?”确实是同名同姓,但为什么在同一屋檐下还要写感谢信?
谷翘听到这话,心想怎么全世界都看到了她的感谢信?这样的话娄德裕也应该能看到吧。要不她这运气着实有一点背。
谷翘想到堂姨说周知宁和表哥关系很好,这么好的关系她就算不承认,表哥也会告诉她的。与其撒谎被揭穿,倒不如直接认了。于是谷翘点了点头。
“你住在这里,要想感谢,当面感谢他不就好了?干嘛非要舍近求远写感谢信?”
谷翘觉出这女孩子对自己不是很欣赏,虽然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对着不怎么欣赏自己的人,说出自己的遭遇就跟诉苦一样,她才不跟人诉苦。她又把之前对骆培因说过的话说了一遍,无非是她当时不知道骆培因是她表哥,但因为不能当面说声谢谢,她非常遗憾,只能写感谢信表达自己的谢意。
谷翘说得太过流利又太过绘声绘色,反而降低了周知宁对她的信任度。周知宁觉得这个女孩子简直可以去做演员,校话剧社最会演的女主角都没她演得这么声情并茂。要不是她是学新闻的,她都要被谷翘的眼睛给骗了。谷翘一直盯着她的眼睛说话,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虽然周知宁只读了一年新闻,但她早知道一个事件当事人叙述心路时一个磕巴都不打,连口头语都很少,几乎可以把话转成书面语言,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在编瞎话。
周知宁判定,谷翘给报上写感谢信感谢骆培因,就跟说喜欢她爸爸的书一样,都是一种讨好。信的内容未必像她写得那样。
“那小骆哥知道你写了这封信吗?”
“知道,但是他很不开心。像他这么低调的人,被这么高调地表扬,只觉得尴尬。我现在也有些后悔。”谷翘因为不想周知宁在今晚提起感谢信的事,考虑到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又说,“我想他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这封信,以免再次尴尬,你作为他的朋友我想你能够感同身受。所以你能当没看到吗?来客厅吧,咖啡好啦!”
周知宁这次完全相信了谷翘的话:“我之前就猜小骆哥根本不会喜欢这封信,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但是这种事以后就别做了,小骆哥喜欢那种有自己坚持的人,他从来都看不上谄媚讨好那一套。”
谷翘只听到了周知宁前半句话,就端着咖啡出了厨房。等到周知宁说完她要说的话,谷翘已经不见了。
直到吃晚饭,也没谁提到这封感谢信的事。到了饭点儿,骆培因才带着他点的菜回来。
饭间,周知宁对骆培因说:“小骆哥,下次我来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嗯?”骆培因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
“谷阿姨说,你平常都不管厨房的事,今天特地为我们来去馆子叫的菜。”
“别客气。别的客人来也一样。”
周知宁本来还有许多别的话要说,被骆培因这么一堵,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她不知道骆培因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还是掩饰。
骆太太心里怪骆培因说话不够周全。平常挺体面一人,怎么这么说话,简直让人下不来台。请别人来做客,说是特意准备,不管真假,总是体现的一份心意。偏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教训。
骆太太笑着说:“知宁不是喜欢清蒸鱼吗?尝尝今天谷翘做的这鱼。”
骆老四抢先说:“我表姐厨艺越来越好。做的菜都快赶上饭店厨子了,我看二哥只吃她做的菜,馆子里点的菜都不怎么碰。连奶奶做的菜都没有那么合二哥胃口。”
骆老四话一说完,桌上有一半的人都嫌他这话多余。被母亲瞪了一眼,他心里嘟囔了一句开始低头吃饭。
宁老师感叹:“小姑娘很能干嘛。”
骆太太觉得这句夸奖别有深意,老四这孩子可真是不会说话,拿谷翘和连奶奶比较,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拿外甥女当保姆;更有心眼脏的,还以为她把外甥女放眼前,是为了和继子亲上加亲呢。
骆太太正要往回找补,就听谷翘笑着反驳骆老四道:“表弟,我知道你本意是想夸我。可你曲解表哥的意思了,明明是表哥觉得馆子里的菜更好,要把好菜留给客人吃。”
骆培因抬头看谷翘,就看见她在笑。四目交汇,谷翘脸上又换上了另一种笑,一种会意的笑,好像在说你放心,我理解你的意思。她觉得表哥辛辛苦苦花钱买回来的菜,被骆老四说不如自己做的,又扯上和他相处多年的连奶奶,连奶奶也不如自己,应该不会太开心。她当然觉得自己的菜做得不错,但和大馆子的名厨还是有一点差距的吧。
听谷翘这么说,骆太太便收回了自己要说的话。她觉得谷翘这番找补挺好,又好在骆培因没有反驳,弥补了一下他刚才说话太直造成的尴尬。
一餐饭吃完,谷翘正准备收拾餐桌刷碗,这么多天,她已经习惯了饭后没人帮忙清理。
她正在收拾碗碟,看见另一只手伸向了桌上的盘子,那只手很大,手指很长,这双手如果在饭店里端菜,一定端得很稳。
“你去歇着吧,今天我来。”骆培因说这话的时候也没看谷翘。
谷翘站在那儿,她想说谢谢,没说出口,因为收拾餐桌并不是她分内的职责,虽然长期以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又想说表哥你能行吗,但事实证明表哥在这方面也没有那么无用。她最后说:“我和你一起吧。”
所有碗碟放在水池里,谷翘打开水龙头准备刷碗,流水冲在她手上,后来是水之外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手,她马上缩了回来。
骆培因对谷翘说:“今天我来刷碗。”他说这话,好像之前一直是他们轮流刷,今天轮到他。谷翘想,昨天表哥不提刷碗,大概是觉得还没轮到他。
谷翘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接受了他的提议。她告诉骆培因洗洁精在哪儿,怎么刷碗会更干净。
“你不会觉得我这都不会吧。“
谷翘想了想说:“再聪明的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吧。”
她站在厨房边,看着骆培因刷碗,他的衬衫撸到手肘,仿佛在布局什么大事,她像是自言自语:“好像表哥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情诶。”
这句话还是被骆培因听到了,这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会难听话。
“你出去吧。”
“一个人刷碗会挺寂寞吧,我可以站在一边跟你聊天。”
就这么十来分钟,寂寞什么,但骆培因没这么说,他问谷翘:“你刷碗会寂寞?”
“也还好。”细想起来,寂寞跟刷碗没什么关系,只是别人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在客厅里,自己独自一个人在厨房刷碗,会有点寂寞。
谷翘马上驱走了心里突如其来的一点伤感,她笑着对骆培因说:“表哥,我有工作了。”
“是吗?”
谷翘觉得表哥的声音有点冷淡,不过这不妨碍她继续说下去,“就是之前我和你说的做一点后勤工作,就在你们学校。”
骆培因嗯了一声。一会儿给朋友打个电话,说这个事已经解决了。谷翘已经有了工作,他自然没提他找朋友帮她解决工作的事。
“表哥,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过几天厨房就不归她管了,骆老四如果知道这件事,估计会缠着她天天做炸鸡。
“从今天开始,你要愿意做菜,一顿饭做一两个就行了。我已经跟馆子定了,每天送餐。等到连奶奶回来,或者谷阿姨找到她合心意的家庭服务员,再结束。”
“在我开始工作之前,我都可以做饭的,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我擅长这个。”天天让馆子送餐,得多少钱啊。这钱要让她挣该有多好啊。要是别人家,谷翘就会理直气壮地谈价。但这是亲戚家,既然堂姨帮了她,她多做几天家务也是应该的。
骆培因没再坚持,这家馆子不知道为什么,大厨跟失去味觉一样,盐放得太多了。要是谷翘不是他拐弯抹角的亲戚,可以直接谈工钱就好了。他在这时突然感受到了他母亲说的人情社会的弊端。就算感谢,也不好直接用钱,只能转换为和钱等值的礼物。并且这礼物的价值还得显而易见。
见表姐和二哥一直在厨房一直没出来,骆老四特地前来探听。看到二哥在刷碗,骆老四惊讶道:“二哥,你怎么刷起碗来了?”
“你认为应该谁刷?”
“这不是翘表姐的活儿吗?”
骆培因冷笑:“谁告诉你这是你表姐的活儿?在找到新的家政服务员之前,刷碗是所有人的活儿。从今天开始轮流刷碗。明天轮到你。适当进行家务劳动,有利于提供大脑活跃度。你这个年纪,正是应该锻炼的时候。”骆老四和他不是一个母亲,他平时避嫌也没管过他,但是也不能太出格了。
骆老四心里不平,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见过你刷过碗,你的智力不也发展挺好的吗。怎么轮到我就要刷碗了。不过他听到表姐原来不是家政服务员,少了一点反抗的底气。他心想二哥可真会揽功,他先提出轮流刷碗,以后连自己替表姐刷碗都成二哥的功劳了。这样想着,他又走回了客厅。他还是有点怕二哥的,并不敢当面反驳他。
骆老四把自己看到的,拣自己关心的报告给了客厅里的其他人。
周知宁感叹:“小骆哥真是个好人。”
骆老四心里呵了一声。刷一次碗就是好人,那翘表姐刷这么多天碗就是大大大大大好人了,而连奶奶数十年如一日地刷碗,干脆就是千古难得的圣人了。
周知宁又问:“既然是你二哥刷碗,那你表姐为什么还在厨房?”
骆老四嘲讽道:“大概是表姐在教二哥如何刷碗吧。我二哥在今天之前好像一次碗都没刷过……”就这,还理直气壮地要求他。
骆太太没等儿子说完,就命他马上回房间预习新学年的功课。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时不时冒出一句让人误会的话。
骆老四说了一声好,不情不愿地上了楼。
周知宁又想到那封感谢信,如果像谷翘说的那样,骆培因很反感,不是应该和她划清界限吗?难道是同情心占了上风。
骆培因刷叉子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手指,渗出血来,他随手扯了一点纸包住,没想到被谷翘看见了。
“表哥,你没事吧。还是我来刷吧。”看来表哥也不是擅长所有事情。
“不用。”骆培因坚持把碗刷完,他没看谷翘,没忍住问她,“你不会正在心里嘲笑我吧。”
“表哥,你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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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晚九点发。
15 ? 第 15 章
◎我是谷静慧她姐夫◎
谷翘心里确实有一点笑他的意思, 骆培因刷个碗架子好像搭得多熟一样,可真做起来是另一回事。因为发觉了表哥的一点笨拙,她觉得这个表哥在心理上更亲近了一点。
谷翘没否认,只是笑着说:“你去拿酒精消下毒吧, 碗碟我再冲洗一遍就好了, 你不用管了。”
“出去吧, 你留这儿是要监督我吗?”
谷翘打开冰箱:“我清点一下今天剩下的菜。我以往都是当天吃多少买多少,今天因为来客人多买了些, 剩了不少, 我想着明天怎么把它们解决了。”她出厨房就要进客厅,总不能直接进自己的小房间。可她也没什么和客人可说的, 于是决定待在自己最熟悉的厨房里。
骆培因知道,因为他从馆子里叫了菜, 所以谷翘多买的菜没派上用场。他又听谷翘说:“这个山药我本来准备晚上做清炒山药的,今天没炒, 那我留着明天早上做山药粥。”
骆培因怀疑谷翘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他喜欢吃山药。他怀疑谷翘有一点点邀功的意思, 虽然她今晚没做, 但是她可是有这份心的, 而且她明天早上还会给他做。他倒不觉得谷翘这样直说有什么不好,这年头酒香也怕巷子深, 不自己介绍的话别人也看不见她的功劳。不管谷翘有什么目的, 确实是很尽力。连奶奶这几年买菜都是老钱开车送她去的,也不是天天都去买新的。
骆培因洗完碗转身, 正好瞧见谷翘从围裙里掏出一个小本子, 用笔划着什么。见骆培因看她, 她主动解释:“今天早上我记的只有买菜的花费, 但是没用完,我要注明一下。”
“你每天都记账?”
谷翘笑着说:“是的。记账让我有一种掌控感。虽然我只承担一个家庭的采购,但是也能学到怎么控制成本。”
当然也是为了账目清晰,免得别人误会她贪钱。这一点她没说,骆培因也明白了。
骆培因听谷翘把买菜记账描述成这样,不由问:“你是怎么控制成本的?”
谷翘近来掌握了一套控制成本的方法,只是无人诉说。见到骆培因问,谷翘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他:“每顿饭要保持有凉有热有荤有素有菜有汤,这个基调是不变的,然后要根据每人口味定具体的菜。而且我每天定的菜金都有一个大概的数,不能花超了。每个人爱吃的不只一样,每样菜价有贵有贱,在这个预算的前提下,我就开始进行调配。要是贵的鱼啊虾的,我就尽可能选择大家都能接受的烹饪方法,否则……”否则就显得厚此薄彼。
“你可真是有经济头脑。”
“谢谢。”
倒是不谦虚。
谷翘听表哥表扬自己,以为找到了伯乐,便忍不住继续说:“其实光是从菜价也是能学到许多东西的,我从报上看各地菜价,比较同样菜为什么价格不一样……”
谷翘说了这么多,得出结论是黄瓜要涨价了,她明天要多买一点。骆培因听谷翘说完了她关于菜价的见解,没有说话。
“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张口闭口菜价有点儿市侩啊?”她正要为自己辩解,就听骆培因说:“没有。”
谷翘关心各地菜价和商人关心芝加哥期货交易所农产品价格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前者再怎么关心,也就只能多省个块八毛。她满脑子的主意困于她手上无钱。而且,他发现去后勤其实是把谷翘放错了地方,她这一脑门子生意经去后勤其实没什么发挥。不过既然人家已经定了,他也不好干预。
谷翘又问:“表哥,从这里到你们学校有多远?骑自行车要多长时间?”
“四十分钟吧。”他说完想到谷翘应该会比他慢不少,“你还是坐公共汽车去吧。”
“我骑车去,骑车能锻炼身体。”还能省钱。还不知道她这工作有没有宿舍。她又问骆培因,“表哥,你们食堂的饭好吃吗?”
“能吃。”是能下咽的意思。
骆培因觉得他在厨房里待得时间够多了:“你还不出去吗?”
“表哥,你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
出厨房的时候,骆培因见谷翘还在拿小本子记着什么,他提醒她:“你可以回房间再写。”
“我在厨房里脑子比较清明。”
骆培因想到客厅里的客人,他以为谷翘对谁都很热络,原来也有不想见人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有点儿可怜。这个人除了干活儿之外,好像也没别的消遣。
周知宁见骆培因独自从厨房出来,便叫了声小骆哥。骆培因和她们打了招呼,便上楼进了自己房间。
周知宁对母亲和骆太太说:“我想和小骆哥聊聊最近他又看了什么新书。”说着她就上了楼。
听到敲门声,然后是一声小骆哥,就是关门声。
骆太太笑着说:“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有什么秘密要瞒着咱们。”
“小骆哥,我看到那封感谢信了。”
“嗯。”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骆培因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毕竟写这封信的人最初的目的就是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你也不要太生气,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太值得。有的人总是以己度人,以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庸俗,以为谁都爱这样夸张失实的好听话,把讨好别人当作向上的唯一梯子,既看轻了别人,又看轻了自己。但事实上,总有人有自己的坚持,只欣赏本真的东西。没有真,就谈不上美。”
“这个也谈不上对错高低。每个人的生活方式都是由他的实际情况决定的。”骆培因没和这个天真的女孩子聊太多,只是说,“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跟别人再提了。”他倒无所谓,反正知道的人已经够多了;倒是谷翘,今天她堂姨从周家客人嘴里听说这件事,恐怕她还要多说许多话解释。
“我不会跟别人提的。”
“谢谢。”
“我会把它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
秘密?他不打算和一个天真的女孩子有什么共同的秘密,骆培因笑道:“我没什么秘密,你要实在忍不住,跟别人说也没什么不可以。”
周知宁看向骆培因的书架,发现以前书架上的那些哲学历史小说类的书都没了,取而代之的大都是工具类的书,大都是数学计算机之类,间或掺杂着经济之类的书和杂志。她以前经常从骆培因这里借书,虽然她爸爸的书架也有,但是书架上的书竟没有一本她想借的。她对现在的小骆哥有一点点失望,难道连他也失去了理想一切向前看了?以他的家世天赋不必如此的啊。不过她相信小骆哥只是一时迷茫,总有一天会重新回到正轨的。
“小骆哥,我下去了,你忙吧。”她本来想等骆培因叫住她,她再跟骆培因讲讲自己困惑的,为什么周边的人都开始变得市侩,理想从成为诗人变成了进外企拿高工资,要么就是想做生意发大财。
“那好,再见。”
周知宁此次做客多少有点儿失望,但也不算完全的失望,因为临走时骆培因送上了他从国外带来的咖啡豆,并主动把她和母亲送出了门。
在骆培因开学的倒数第二天,骆太太终于找到了新保姆。这个大姐三十多岁,干活儿干脆利索,就是做的菜有点儿咸,也就比骆培因的大学食堂稍微强那么一点。
这天全家人只有大姐和骆培因在家,谷翘陪骆太太去商场了。听见门铃响,大姐去开门,见到来人,大姐几乎吓了一跳。这个男人的脸和脖子晒得和煤炭一个颜色,发型和衣着像是从某个地方刚出来一样。但是这片儿一直有人站岗,按理说不会把随便什么人放进来。
“请问你找谁?”
“谷静慧。我是谷静慧她姐夫。”
来骆家之前,娄德裕特地去澡堂子洗了个澡,从地摊上买了件新衣服换上。娄德裕是去年年底意识到自己被坑的。等他发现自己被坑了,就开始满世界地找骗子。今年春天,骗他的人终于被他给逮住了。但被骗的钱却没回来。这骗子跟娄德裕说,他也是被骗的,也跟他一样为了“解冻民族资产”掏光家里存款借了许多外债,骗来的钱被他堵了之前的窟窿,现在他身上也没钱了。但他骗娄德裕完全是不得已;说罢又提议一个大生意,这回肯定能赚钱,建议娄德裕同他一起做。娄德裕一听脖子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气得骂道“我脸上是写着傻x两个字吗?你他妈骗我一次不够,还想骗我第二次!“说罢,对着骗子一顿乱拳,把骗子打得站不起来。要账要得并不顺利,跟他投进去的钱比简直是杯水车薪。在骗子家蹲守了几日,这家比自己没盖房子前住得还破,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哪根筋抽错了,竟信这么个东西能帮自己发大财。
想到家里没了收入,娄德裕把要来的钱凑到一块,给谷翘寄了一张汇款单,地址就是她的学校,他想着以谷静淑的性格,收到钱肯定要还账,这个人就这么死心眼。谷翘比较灵活,在这方面很像她那个破爹。以前他想起来就气,不过现在想想家里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也不是坏事,其他人都太老实。这笔钱他让谷翘一分为二,一部分用作她的大学费用,她要考上大学就用,就这么些,多了也没有,现在也有学生偷着摆摊卖袜子鞋垫赚钱的,谷翘要是觉得不够花就自己去赚。第二部分就是家里的生活费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寄钱回来,要是家里有人来要钱,就说日子还没到。他之前借给别人钱的时候,过了几年才还也是常有的事。
给家里寄了钱,他就等着机会重新再起,总不能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家,还不让人看了笑话?去年海南划了特区,好多人都往那里奔,他也准备去找找机会。可惜手头无本,他心里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找了个搬运的活儿,一边干活儿一边攒钱。一天天扛大包,他年轻时在村里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娄德裕看到报纸,发现谷翘竟然进城寻父了,大学肯定是没考上,家里现在还被债主占了。要账的这群人真他妈欺人太甚,以前欠他钱好几年,他也没不让人腾房子走人,这是欺负他们一家人老实?
他准备回家跟这群人拼了,让他们也知道他的厉害。回家之前,他决定来找一趟谷翘。
16 ? 第 16 章
◎日光浴◎
谷翘和堂姨去买衣服, 她第一反应就是看衣服的价签。谷翘看了几件衣服的价签,对堂姨说要不我去批发市场买吧,她听说批发市场比较便宜。堂姨看了她一眼,她知道那意思是我怎么会带你去那里买衣服。在确定堂姨坚持要给自己买衣服后, 堂姨问谷翘喜欢什么, 谷翘看中了一件明黄色的套装, 在这个被否定后,她又看中了苔绿色的裙子, 但这个也被堂姨否定了。最后堂姨决定给她买一件淡蓝色的套装, 谷翘坚决拒绝,太贵了, 她也不是很喜欢,实在浪费。反正都是不喜欢的衣服, 不如买最便宜的,也省钱。谷翘在符合堂姨审美的衣服里挑了一件价格最便宜的。
堂姨在商场遇到老三同学的家长, 骆老三和那个女孩子马上亲热起来, 双方家长也都认识, 于是约在一起喝咖啡, 给孩子要了橙汁和蛋糕。自己亲姐姐和别人家的姐姐都视骆老四于无物, 骆老四吃完蛋糕觉得没意思,就提出要回家。骆太太对谷翘说:“你把老四带回去吧, 我们还要坐一会儿。”
骆太太不像继子一样不负责任, 她叫服务生叫了出租车司机,看两个人上了车才放心。
骆老四在车里问谷翘: “表姐, 你去工作了是不是就不能给我做炸鸡了?”
“张阿姨会给你做好吃的炸鸡。”
“张阿姨做的炸鸡根本不好吃, 你还给我做好不好?”
“张阿姨刚来, 还是要适应。我一开始也没做得有那么好。”
骆老四见表姐不再做饭, 于是不很情愿地把二哥搬出来:“二哥也很喜欢你做的菜。真的以前连奶奶给他做的那些可口的,都不及你的。你要不做饭,二哥会很遗憾的。”
“表哥并不想要我做饭。”否则也不会特意提出让馆子送餐。
谷翘想着回到家里就先跟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有工作了,让她不要担心。也不知道娄德裕回去了没有。她的感谢信已经发表好几天了,如果他看到,应该会回老家看一看吧……
大姐并没马上把娄德裕口中的谷静慧和这家的女主人对应上,她称呼女主人为谷老师。想起这家的男主人称呼谷老师叫什么慧,想来就是叫谷静慧了。来人自称是谷老师的姐夫,大姐有点儿犹疑到底要不要请他进来。
大姐看这人现在的面相,不敢轻易把人放进来,又怕真把人亲戚给赶走了。
大姐心里的想法娄德裕猜了个大半,他平常最反感别人看不起他,只是今天有要紧的事,其他的事他倒撇在了一边:“谷翘在这儿吗?你告诉她,她爹在门口等她,让她出来一下。”
张大姐倒是认识谷翘,谷翘还帮她熟悉了厨房,教她做咖啡。这父女俩也不怎么像啊,不过照他这语气,说不准真是谷翘的爹,张大姐回道:“谷翘和谷老师一起出门了。”
“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大姐隔着门缝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行吧,我在门口等。你进去吧。”
要是来人面貌斯文些,张大姐就把他请进去等了。可是张大姐也是初来乍到,对这家不算熟悉,近日来也在报上看到入室抢劫的新闻,看到他这么个面色,实在不敢让他马上进门,只说:“那就劳烦你稍等会儿。”好在家里有人,她进去问一问到底有没有这门亲戚。
娄德裕站在门口,等着谷翘回来。他年轻时在村子里也算个小白脸子,这几年挣了钱保养得还算好,在澡堂子里他照了下镜子,心里一惊,镜子里这个黑煤球到底是谁,不过一年时间,他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本想着出人头地让势利眼无地自容,结果混成这样,笑话让人看了个大的。他看了报上谷翘写的感谢信,知道家里被人占了,马上就奔了火车站,决定买票回家把房子要回来。谷静慧这个破家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来,但是到了火车站,他想到了谷翘,她是进城找他的,他怎么也得把她给带回去。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因为找他,出点儿事他更没脸见谷静淑了。这么想着,他没来堂妹家,而是又回去干搬运活儿了。他努力拖延着来骆家的时间,心里说多挣点儿钱回去家里也宽裕点儿。今天中午又想起家里被人占了,实在等不了了。他在来骆家之前,就已经把他要受的侮辱想了个遍。
真被人关在门外,倒也没如何痛苦。因为已经在想象中受过不知道多少回侮辱了,现在已接近麻木。
娄德裕正等着,见门开了,张大姐笑着对他说:“让您久等了,赶快进来吧。您喝茶还是喝咖啡?”
“别麻烦了,我就在外面等吧。”
“刚才怠慢您了,您别往心里去。”
“没往心里去,我就想在外面站着等,今天阳光好,我想多晒晒阳光。”娄德裕抬头看天上的太阳,“我听说那些老外有钱的都去海滩上度假晒太阳,叫什么日光浴,故意把自己晒得特别黑。没钱的才天天在家里憋着,把自己憋出一身白肉。咱们有这么好的太阳不用不浪费么?”仿佛他这么黑,也是有钱闲着没事干在沙滩上晒出来的。
张大姐心里说你都晒成黑煤球了,就别晒了。可她说了好几次,娄德裕坚持要在外面站着进行日光浴。
张大姐回来对骆培因说:“他说他要在外面晒太阳,又说外国有钱人天天在外面日光浴,这也不挨着啊。可能还是生我的气……”
“你去忙吧,这事儿就不用管了。”
骆培因开门见到娄德裕,第一眼便和自己看报纸想象的有点儿出入。这几个月干体力活儿出的汗走了娄德裕身上的精明油滑气,日光又把他好不容易积蓄起的一点勇气晒干了,使他看上去有点儿手足无措。
“进来等吧,谷翘过会儿就回来。张大姐刚来这里,对这儿的亲戚不熟悉……”骆培因并没有介绍自己。他想谷翘的爹能找到这儿来,要么是和老家的人联系上了,要么是在报上看到了谷翘的感谢信,在感谢信里他的名字篇幅很大。
娄德裕看见骆培因,没用他介绍,当然他也没介绍,就猜出他是三婚老头的儿子。除了他,家里也没那么大的男孩子。他对三婚老头的儿子记忆深刻,虽然现在也不很清楚他叫什么。
见老头子的儿子来请他进门,娄德裕也没再坚持,就进来了。
骆培因没问娄德裕喝什么,看他一脸汗,直接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打开放他面前,又让张大姐切了西瓜端过来,他从报刊栏拿了几张报纸递给娄德裕:“等的时候可以看看报纸,大概一小时之内谷翘就回来了。她一直在找你。”娄德裕正要客气两句,发现对方摊了本书放面前看了起来,并没有跟自己交流的意思。
这么多年,这小子还是一声姨夫都不会叫啊!
骆培因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娄德裕就在婚礼上见过他,他根本就不想参加谷静慧和三婚老头的婚礼,他对谷静淑说,人家没特意请咱们,就是不想咱们去,给她寄点儿嫁妆得了;结果谷静淑这个一根筋愣是以为她堂妹没邀请他们是因为不想他们破费,坚决要坐连夜火车带着嫁妆过来,说是“坐火车”,其实就是说着顺口,他们是站着来的,结果人家根本不想他们来,就跟没这门亲戚似的。
这个三婚老头的儿子也是让他讨厌,当时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做见面礼,笑着跟骆家这小子说,这是姨夫给你的红包。十块钱当时能买多少东西呀,这十块钱他是咬着牙给的,要不是为了给谷静淑撑面子,谁认识这破孩子是谁。结果这孩子就冷淡地说了声谢谢,我不要,就视他如无物地走开了,一声姨夫都没叫。他当时在心里骂这就是谷静慧说的书香世家养出来的孩子,书香世家家教就这德行,他养出的孩子远胜这破孩子百倍。谷翘还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就会脆生生地称呼别人了。要是谷翘拿给别人家养,不知道会养出什么德行来。
他因为骆家这破孩子不叫自己姨夫生气,当然婚礼上让他生气的事很多,这只是其中一件。问题就出在只是其中一件,叠加着其他的事情,这件不怎么值当他生气的事让他非常生气。谷静淑骂他想不开,不叫正好,这十块钱留着给自己孩子买糖买点心不更好吗?最后这十块钱变成了奶糖和蛋糕,当时谷翘正学习加减法对数数非常热情,她把蛋糕和奶糖分成了七等份,让每个人都有的吃。那时候谷翘的姥爷还活着。
以娄德裕的目光看,现在的老头儿子比老头高,也比老头好看。像他爸那样的老头子都能三婚,这个不知道能闹出几婚来。
娄德裕等得太煎熬,实在口渴,他就仰头灌了小半罐可乐。如果罐子没打开他一口不准备喝,西瓜他就一块没碰。
娄德裕的眼盯在报纸上,心却跳出了报纸上的字。谷静淑虽然背后总是说她堂妹的好话,但是从没想过借堂妹的光找她帮忙。这次谷翘进城来找谷静慧,肯定是万不得已。谷静淑那么要面子的人,因为自己又在这个势利眼堂妹面前闹了个没脸。
客厅里的风把他吹得很凉快,因为确定谷翘还好好的,娄德裕就又想起自己的礼数来。他笑道:“这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下次来给你们带些乡下的特产尝尝。因为我个人的一些事情,谷翘这些天打扰你们了吧,好在事情已经解决了,今天我就带谷翘回家。”
骆培因多问了一句:“怎么解决的?”他看娄德裕的样子实在不是已经把事情给解决了。
“很快就会解决。”他回去就要把房子抢回来,哪有债欠了不到一年就要人腾房子,尤其是他还不在,这不就是欺负老弱妇孺嘛。再说了,房子底下这块地是谷家的,姓谷的人可没欠他们的钱。
骆培因没深问,他只是说:“谷翘已经有了工作,后天就要上班。”
“什么工作?”
骆培因没细说,他听了谷翘爸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确定谷翘是否愿意把她的具体去处告诉她爹,只说:“大学后勤。”
娄德裕听这个工作不像是谷翘自己找的,很像是谷静慧给安排的。要是搁以前,他肯定要谷翘回去复习一年,直到考上大学。养在别人家能上大学,养在他家也能。但是这会儿他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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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明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17 ? 第 17 章
◎汇款去哪儿了◎
娄德裕听到谷翘要工作的事又打量了一下自己, 之前压下去的情绪又浮上来了。妈的,自己阔的那几年,就算嫌谷静慧势利眼,也该多来她家走动走动, 让这家人看看自己有钱的架势。现在落魄成这样来了, 在人家眼里, 就一直是那么幅熊样子。
谷静慧姓骆的这些人现在怎么看他暂且搁到一边,关键是谷翘呢?谷翘以前比家里其他人更爱听他在外面的见闻, 每当这时候, 他觉得孩子还是挺崇拜自己的;现在她自己来了大城市亲眼看了世界,看看能给她找工作的小姨, 再看看自己这幅样儿,还能把自己这个爸爸当回事儿吗?别人的白眼他尚且受得, 可养了这么些年的孩子看不起自己,他一时恐怕经受不住。这么想着, 娄德裕说:“你家厕所在哪儿?”
娄德裕外面口袋里就两块钱, 他还有一点当搬运工挣的积蓄, 这点积蓄都缝在他的随身衣服里, 当着人面往外掏实在很不雅观。
娄德裕再次在卫生间里照了眼镜子, 不忍心看自己,急忙从里面出来, 把两百块钱往骆培因手里递:“这钱你给谷翘, 就说我留给她的。”这里不比村里,哪哪都需要用钱, 谷翘这会儿又没工资。不过家里更得用钱, 也就只能给她这么些了。
骆培因并没有要接的意思, 娄德裕心想, 这小子不会嫌老子手脏吧。老子刚才洗手了。
“再等一等吧,估计很快就回来了。您还是当面给她比较好。”骆培因又重复了一句,“谷翘一直在找你。”要不是因为这个,也闹不出感谢信来。
“不等了,我还有急事儿。你就跟谷翘说,她爸来找她了,老家房子的事我会解决的。”
娄德裕这样坚决,以骆培因的身份也不好挽留。正巧赵钺来找他,骆培因问他:“车开来了吗?”
“开了。“
“借我用一用。你在这儿等着,我送个亲戚就回来。等谷翘回来,你呼我一下。”
赵钺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培因,这是咱家哪位亲人,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赵钺笑着对娄德裕说,“您好,我叫赵钺。怎么称呼您?”他看了一眼娄德裕,心想老骆这亲戚现在够全面的,各行各业都有。
骆培因知道赵钺这张嘴,也没跟他具体介绍,他转对着娄德裕说:“既然您坚持要走,我就送您一趟。”
娄德裕听到“培因”两个字,马上和感谢信对上号。当时他看见骆字就多看了两眼,可是脑子被别的东西也占据了,也就没想这骆是不是一家的骆。这小子对谷翘也过分热情了吧,还要送自己。连个姨夫也不叫,能对自己这个老帮菜有多大感情。莫非是……别进京找自己找出什么事来。这么想着,他说:“我要去针鼻儿胡同,你要是方便就送我去一趟。”他又把两百块钱收回来,在手里握得很紧。
娄德裕坐上了车,他当初就想赚钱买这么一辆车,这小破崽子这么小点就开上了。唉!
他本来说明天来是随口说的,但现在见这场面,他觉得自己不能马上走了。谷翘初来乍到的,有个长成这样的纨绔对她还挺热情,还住在一个屋檐下,真有心对她做点什么,她未必不迷糊。小孩子哪里知道好皮囊底下未必安着好心。要是真出点儿什么事,谷静淑能跟他拼命!
谷翘真要留城工作,也不能在骆家住。
娄德裕一边指路一边跟骆培因介绍:“我有个好兄弟住在针鼻儿胡同。我这个兄弟有一个儿子,学习特好,考上了Z大。你应该也知道Z大吧。“
骆培因嗯了一声,算是知道。
娄德裕特意强调了一下:“普通老百姓家里没关系,这孩子是完全自己考进去的。”意思是跟你们这些家庭的不一样,你们就算上估计也是走的关系。
这次骆培因没搭茬儿。娄德裕又说:“谷翘有聪明,就是聪明劲儿没用在考试上。陈家小子和谷翘年龄差不多,我和她陈伯伯想着不如两好并一好,就给他们定了亲。”这也是酒醉之言,他并不觉得年轻孩子一定听自己的,但此时觉得有必要说给骆培因听一听。
“能不能在前面拐个弯?我想给我这个老哥们买点东西。”娄德裕说了一家老字号点心店,请骆培因把自己送到那里。这个不是拐个弯那么简单,得绕好一段。他是真想去买东西,同时也想骆培因不耐烦,把他甩路边得了。他不是很想承这小子的情。没料到这小子还真答应了。
娄德裕的眼睛往窗外看,他突然看见路口一个人,长得特别像谷翘,可是剪着短发,穿的衣服也是他没见过的。这姑娘还拉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
他问骆培因:“现在谷翘是长发短发?”
骆培因没回他,直接在路边停了车。他摇下车窗,对着外面的姑娘和小孩子说:“上车吧!”
也是凑巧。谷翘和骆老四车坐到一半,司机突然跟他们说肚子太疼,送不了他们了,让他们下车去找另一辆,车钱就不要了。谷翘第一回打车,不知道这是司机中途甩客的托词,刚刚有人招手说是要去机场接人,司机当时没明确答应,可是有心做这笔生意。谷翘以为司机是真肚子疼,还按打表的钱付账了,并建议他实在难受就去医院看看,那司机收钱的时候愣了一下,告诉他们路没多远,直接坐公共汽车就行,这么短的路,打车也不好打。
因着骆太太上次说禁止骆老四坐地铁,又坚持让他们打车。谷翘这次没把公共汽车作为第一选择,她在街边学着别人招手打车,也有车停下,听说他们要去哪儿,都拒绝了。正当谷翘打算去公交站牌下等车的时候,她看见了赵钺的福特。
骆老四看见副驾男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人真黑啊。见他坐在二哥旁边,他小声问谷翘:“翘表姐,这个黑叔叔是谁呀?”
“我爸。”
“爸!”谷翘看到娄德裕的第一秒就认出来了,虽然他和一年前变化很大。他看着这些天也是吃了些苦头。他要是一点儿苦头没吃,在外面好生生白胖胖躲着,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
娄德裕唉了一声,有点儿臊眉耷眼。他看着谷翘全须全影的,就是头发剪短了,跟长头发比也不难看,倒没丁点落难的意思。手里还拿着包装袋,不知道是谷静慧给她买的什么东西。他手里捏着之前要给谷翘的两百块钱,把钱都要捏湿了。
“上车吧!上来再说。”
谷翘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一时竟想不出先问哪句。
还是骆培因给他们做了个前情说明:“你爸来家里找你,等了半小时没等到,有急事要先走,我正好有空就送他过去。”
“谢谢表哥!”
娄德裕心里说这表哥叫得够亲热的,但当着别人的面还是问不出话。
谷翘想着她爹应该认识骆培因了,就向娄德裕介绍骆老四:“这是我小姨的儿子。我小姨带着表妹和熟人一起喝咖啡,过会儿才回来。”又向骆老四介绍娄德裕:“这是我爸,你姨夫。”她俯身凑到骆老四耳边:“赶快叫姨夫,我明天给你做鸡翅。”
骆老四抬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从嘴里麻利蹦出了三个字:“姨夫好!”
“你也好。姨夫来得匆忙,没时间给你买好吃的。你就拿这点儿买点吃的吧。”娄德裕听到姨夫这两个字,心想这个小的比大的懂事,起码会叫人。他从自己攥湿的大团结里扯出一张十块钱,往后递给骆老四。
十块钱皱巴巴湿津津的。骆老四犹疑着要不要接,倒也不是因为嫌钱少,这个买个家乡鸡的标准套餐也够了。可是看姨夫这样子,这十块钱对他好像也挺重要的。
谷翘接过娄德裕手里的十块钱,随便几下将十块钱折成了千纸鹤,她将这千纸鹤递给骆老四:“收下吧,你姨夫给你的,多少是个心意。”
骆老四接过千纸鹤,马上说:“谢谢表……姨夫。”
娄德裕这时才对着谷翘说:“我要去针鼻儿胡同你陈伯伯家一趟,你也跟我一起吧。你以后要留在这里,多少也是个照应。你还不知道你陈伯伯的儿子考上Z大了吧。”
“我知道,我来的第一天就奔的陈伯伯家。”
“你陈伯伯知道我的事了?”
“知道了。”
娄德裕还有别的要问,但是碍着人不方便,等到快到老字号的时候,娄德裕说:“麻烦你开车送,就把我们撂这儿吧。我和谷翘下车去给我这老哥们买点东西。这离着也不远了,我们自己就能去。你也赶快回家吧。”
骆培因没理他,他看向谷翘:“你想去哪儿?”这年头赌徒疯了卖孩子也是有的,他不清楚娄德裕的人品。谷翘住在他家,他多少也要负点责任。
“我跟我爸一起去陈伯伯家。不过表哥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骆培因坐在车里,看见谷翘下了车往娄德裕肩上给了一拳,“你这一年去哪儿了!不知道我妈妈在家多辛苦吗!”
骆老四恰巧也看见了,他问骆培因:“二哥,这黑叔叔真是翘表姐的爸爸吗?她怎么敢打她爸呀!”骆老四在他爸面前说话也不敢太大声。
谷翘很有劲儿,娄德裕疼得咬了下牙,他骂道:“妈的,这群孙子还是人吗?他们当初借我钱的时候,我有不到一年就拿他家东西抵账吗?他怎么有点儿破钱的,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就算要账,哪有让人家腾房子的。就是欺负你妈老实,这是你妈你姥姥的宅基地,姓谷!你妈也是,没跟人说我借钱她不知道。”
“说了有什么用?只要我妈不跟你离婚,别人眼里我们就是一家人。”在村子里,就算对外说离了婚,有共同的孩子,外人也不会分得很清。
“你那个太叔公以前天天找我,让我出钱重修谷家祠堂。现在老谷家的宅基地让人占了,那老东西没站出来说两句。”
她太叔公倒是说了两句,但是没人听他的。还说娄德裕要是早拿钱建祠堂,也不会出这档子事。
“他又不能帮你还钱,说了有什么用?要是不搬家,要账的天天来闹,倒不如搬到土坯房踏实了。”
“你放心,回去我就把房子要回来!”
“怎么要呀?你能拿出钱来还债吗?他们是做得不对,可是当初你要是被骗了钱马上回来,人家知道这钱早晚一天能还上,也不会做这么绝。爸爸,好好挣钱,先把债还了吧。”
“你这次来找我,不是来找我回家要房子的?”
“我这次来找你,是要你好好回家还账!妈现在一个人在家太辛苦了,既要照顾姥姥妹妹,还要挣钱。你回家了,她还能不那么累。”她在家的时候妈妈还能有人分担些,可她也不能老在家不出去找机会赚钱啊!
“你怎么找到我堂姨这里的?”
“我在报上看的,骆培因是不是……”
双方都有许多话要问,但是谷翘想着骆培因在等,就说:“爸,你现在有多少钱?”
娄德裕低声说了个数字。
买点心的时候,娄德裕因为想着要让谷翘借住在陈家,买东西买得很大方。谷翘请店员把点心装了两个匣子,出了店门谷翘对娄德裕说:“这两个匣子一个给陈伯伯,一个给小姨,吃不吃的是个心意。让人知道你来了,也惦着人家。”
娄德裕想着谷翘说得有理,他怎么就把骆家给忘了,显得自己特别不懂礼数,毕竟是人家给谷翘介绍的工作。他说:“这个太单薄了,我再去买点。”
“咱们家的状况别人也都知道了,差不多能表个心意就好。多了人家反倒也不好意思收。”
谷翘把匣子递给骆培因,笑着说:“表哥,麻烦你把我爸送到这儿。这是我爸给你们带的点心。你带着老四回去吧,帮我给小姨带个话,就说我爸来了,他这次一定老老实实回家。我今天陪他去他朋友家看看,晚饭不回去吃了。”
“上车吧,我送你们。”见谷翘犹豫,骆培因补了一句,“我有空。”
“谢谢表哥!”
要“表哥”叫的不是骆培因,娄德裕没准为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懂礼貌而得意,但是现在他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骆培因把骆老四叫到副驾驶,监督他系了安全带,让谷家父女坐在后面,方便他们聊天。
虽然碍着别人,娄德裕到底忍不住,他低声问谷翘:“我之前给你寄的那笔钱,你们也拿来还账了?”
“你给我寄过钱?”
娄德裕跟脑袋撞了石头似的,一阵阵地发晕:“你没收到我给你寄的钱?”
“你什么时候给我寄的钱?”
“五月十九号,地址我填的你们学校。”
跟那个日期隔着很近,家里就来人讨债了,街坊到学校找她,让她回家,从此之后,她就再没去过学校。
“你没参加高考?”他还以为谷翘是参加了高考,但没考上才来的这里。
谷翘这时更关心钱的事:“你真的给我寄钱了?”
“我要拿这个骗你,我也忒不是人了。你真没收到?”
“你给我寄了多少钱?”
“一千五百五十。”本来想凑个整的,实在凑不出来了。
“一千五?”谷翘心里只是想着钱的事,这笔钱虽然对还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家太重要了。
她不由提高了声音问娄德裕:“这钱你是从哪个邮局寄的?”
如果钱没被人领的话,这会儿应该被退回邮局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天23:00左右更,要多攒一点。
18 ? 第 18 章
◎难道在小谷老家,骑车叫开车吗?◎
这笔钱最终在邮局找到了, 两个月无人领取就又退回了寄出的邮局。因为娄德裕这些日子居无定所,汇款寄出的地址是随手填的,退回单无法送到娄德裕手里,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这笔钱早到了谷翘手里。
取到钱后, 谷翘又开始写汇款单, 她要把这笔钱寄给妈妈。她对娄德裕不是完全的放心, 怕他手里有了点钱又起心思去做什么大生意。她自己填单子的时候,又让娄德裕排队去给妈妈打长途电话。
一千多块和娄德裕一起失而复得, 谷翘几乎是跳着出了邮局, 她今天在她堂姨的要求下几乎穿了一身白,看在骆培因眼里, 仿佛一只大白兔子。
“表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进邮局之前, 她就跟骆培因说,让他赶快和骆老四一起回家, 否则小姨看不见表弟会担心。
骆老四抢先回道:“等把你们送过去, 二哥就带我去吃肯德基。我刚才已经打电话跟我妈说了, 让她不要等我。”
谷翘冲骆培因投去感激的一笑:“谢谢。”
虽然五月份寄出的一千五百五十又回来了, 但娄德裕还在想谷翘因为他没有参加高考。
刚才只有骆培因在的时候, 骆老四已经憋坏了,见谷翘回来, 骆老四的嘴又开张了, 他对谷翘说:“现在一想到回家就吃张阿姨的菜,我就不怎么想回家。表姐, 我刚才还在怀念你做菜的那些日子, 尤其是你做的拔丝红薯和炸鸡。”
娄德裕听了来精神了:“之前是谷翘在你们家做饭?”那不就是拿他闺女当保姆吗?
“张阿姨来之前, 都是翘表姐帮忙做菜。翘表姐的菜越做越好吃, 一般人比不了,不信你问我二哥。二哥,你也特别喜欢表姐做的菜吧。”
骆培因打开了车上音响,音乐盖住了骆老四的声音。
谷翘对娄德裕说:“你之前不是老跟我提谁谁在唐人街开餐馆一年赚好几万美元吗?我多练练炒菜的技术也没坏处,多门手艺多条路。反正我这些天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帮忙也是好的。”
而后娄德裕的声音又压过了音乐:“跟我回去,再复读一年,我就不信这次你考不上大学。”
谷翘这时仍顾忌到车里有其他人,低声说:“没你这事儿,我也不是很想上学。你以前不是说读了几年书有什么用,钱还没你挣得多。”
“你跟我一样吗?”他没读几年书是事实,不自夸还能说什么?难道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现而今,哪个家里有点底子的人家不让儿女读书?现在开车的这小子论个子论体格哪点儿看着不比谷翘更应该工作,可他不正在上着学嘛、
娄德裕坚持他的意见:“你是个女孩子,男的多大出来闯社会都没事!你跟我回去再复读一年!”
“女孩儿怎么不一样了?我一点儿都不比你差。别人也有年纪轻轻就出来赚钱的,别人能行,我也行。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说完谷翘冲着娄德裕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别在车上说这话题了。
到底有外人,娄德裕没有再说下去。
车子开得很平稳,比来邮局时慢一些。来邮局的车速好像和她的心跳一样快。车最终停在针鼻儿胡同,骆培因问谷翘:“你几点回去?我来接你。”
“表哥,今天已经够麻烦的了,我自己就能回去。”
娄德裕插话道:“谷翘今天不回去了,就住在陈家。”
骆培因没搭娄德裕的茬儿:“我九点来接你。”
“我……谢谢表哥。”
谷翘看着车子驶出自己的视线,娄德裕说:“我说一百句,你就没一句同意的,怎么这小子说什么你都说好。”
“表哥是担心我。人家今天为咱们绕了那么大一圈子,搭了小半天的功夫。我要不领情,也忒不识好歹了。”
“他还不放心?他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才是真不放心,我看这小子对你没安好心!他老子三婚,他一个做儿子的能好到哪里去!谁知道他背地里勾搭了多少小姑娘。”
“您可真够为老不尊的,说的都是些什么!我都为你说的话害臊。人家好心眼,你想得这么脏!表哥不是那种人,我也没那么傻。”谷翘想起之前堂姨给她的暗示,向娄德裕表示,“我只拿他当表哥。”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哥,因为没关系,所以要礼貌,要知道没有哪件事帮她是应当应分的,要适时地表示感谢并进行回报。如果有的事现在不能马上回报也要表示这份帮助记在心里了。她就是以这种心态暂时通过堂姨对她的考验的,虽然她和堂姨有血缘关系。
“城里的这些纨绔心眼子多得跟马蜂窝似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你提个醒。”娄德裕在这方面还是很传统的,他总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对谷翘说勾搭啊情啊爱啊之类的词怪不好意思的,可他要不提醒,谷翘以后要被人骗了怎么办。
“你跟我回去再读一年,别人能上大学,你也能上!”回去读书他也不用担心这事儿了。
“我定了的事,您就不要再说了。就说上学,以后也可以干着工作读夜大什么的,谁说一定要整天坐在教室里才叫学习。你放心,我就算不上大学也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短短半天不到,谷翘见了娄德裕好几次臊眉耷眼。这在以前的十几年都少见,她鼓励娄德裕:“爸,我相信你,既然你前些年能让咱家过上好日子,这回回去,只要你好好干,不再想一口气吃个胖子,过不了几年咱们的日子就会好起来的。你可得好好干啊!”
迈进陈家门的时候,娄德裕心里那口气又提起来了。陈大妈看见德裕很惊奇,但到嘴边只说:“大兄弟!好日子不见了!”又对着点心匣子说,“人来就行了!还带这么老多东西!”
陈晖发现这对父女和之前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当然还是娄德裕的变化大。
陈晖再次看见谷翘,发现她看起来比以前沉静了一些。她这身打扮不知怎么让他想到了周知宁。他和周知宁是在学校英语角认识的,周知宁的发音让他有点儿惭愧,后来他在周家看到一架子的英文书,就知道这差距怎么来的了。周知宁提的最多的两个人就是骆培因和她父亲周瓒,她提他们时总是一种很自豪的语气。他受周知宁的邀请,和英语角的一些人去过周家一次。传闻周教授是最关心同学的一个人,他觉得周教授比传闻中还要好,短暂的几句聊天几乎可以说是让他如沐春风,周教授比父亲更能理解自己。
陈晖很厌烦父亲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父亲目光太短浅,总认为他一个司机的儿子考上大学就算是光宗耀祖了,他就应该满足。但他的父亲从没想过龙为什么能生龙,这难道不是因为龙知道怎么成龙然后把成为龙的经验资源都传给了自己的子女吗,岂是一个基因就就能说得清的。那些优秀的父母提供给子女的不只是基因,还有好的教育和眼界,他偶尔也设想如果自己的父亲更有文化更有见识,自己会不会发展得更好。虽然他也见过父母出色却把自己活成一滩烂泥的人,可若是不是那样的父母,恐怕会更惨。
陈晖对父辈的遗憾因为谷翘的第一次到来缓解了不少,和娄德裕这样的父亲比起来,他的父亲简直可以说得上完美了,起码他不会卷着家里的钱借了外债跑了。
这次谷翘来的时候,陈晖正在读从周家借来的书。听说周瓒在家定期举行读书会,他也想参加,多认识一些人。
见到父女俩来,陈大妈陈大爷照例很热情。为了款待娄德裕,陈大爷还特意拿出了娄德裕送他的好酒。陈大妈摊了五个鸡蛋给他们当下酒菜。陈晖看着娄德裕和谷翘这父女俩站在一起,不由好奇,谷翘是怎么在这些天里变了个形象还把她爹给找到了。
陈晴今天对谷翘的衣服格外感兴趣,她问谷翘:“你这件衬衫是不是真丝的?”她猜谷翘穿的这身衣服估计是她那个堂姨给她的,对于谷翘来说有点儿成熟,不过看起来挺贵的,她觉得谷翘的堂姨应该挺阔气。但这衣服在陈大妈眼里可是漂亮极了,陈大妈感叹着:“翘儿现在真文气。小姑娘还是这样干干净净的好,不像小晴,给自己弄那大绿眼影,好好一张脸又涂又画,我就看不出哪儿好。”
“妈,这叫时尚!”她低声嘟囔,妈妈什么都不懂。
谷翘之前告诉娄德裕她要去Z大工作,而陈晖也在Z大,饭桌上德裕又提起这茬儿:“以后你们在一个学校,也互相有个照应。”
老陈附和:“陈晖,多照应照应你这个妹妹。还真巧了,两个人在一个学校,这个工作是谁给介绍的?”
娄德裕低声说了一句:“我小姨子。”
陈晴没忍住问:“小谷,你堂姨在哪儿工作?”
“市图书馆。”
陈晴哦了一声,一个实在无法激起她好奇的单位。
饭毕,陈大妈延续了她的热情:“翘儿,你这回还跟小晴一屋睡。”
“谢谢您。我爸明天就要回家,和陈伯伯好久不见,今晚多聊一聊,我以后有的是机会来,今天就不留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怎么回去。听大妈的,留这儿歇一宿。”
“您别为我担心,我表哥来接我。”
“堂姨家的表哥呀?要不也别让人来接了,这一来一回的,我让你小晖哥送你回去。”
“别麻烦小晖哥啊,我表哥九点就到这儿了,他开车来。”开车还是比骑车轻省一点的。
听到开车,陈晴来了兴致,她现在正在学记各种车的车牌,她问谷翘:“小谷,你表哥对你挺好呀,他开什么车?”
“我不太清楚,这车也不是他的。”谷翘其实还特意认了下车标,她对这世界的好奇心完全不比陈晴小。她这些天每天看报纸寻找娄德裕下落的同时,也仔细浏览了报纸上的每一条广告。但是这时候没说,好像拿别人的东西炫耀一样,虽然这车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贵牌子。
“他是司机?开出租的?像我爸给单位开车晚上就不能把车开回自己家。”
“他还在上学。”
照谷翘的年纪,她表哥应该在上大学,陈晴对谷翘的堂哥有了些想要了解的兴趣:“他读哪所大学?”
“和小晖哥一个学校。”
陈晴用手戳戳自己哥哥:“哥,小谷表哥跟你一个学校的。叫什么呢,没准我哥认识。”
“骆培因。”
这回轮到陈晖惊讶:“你表哥是骆培因?”骆培因比陈晖高一届,虽然他年龄未必有陈晖大。他在系里很出名,倒不是因为他的成绩,而是因为他曾是学校一挺有名乐队的键盘手。这两年学校里部分文艺青年的爱好由诗歌转向了音乐,还有些本就专注于音乐,虽然这些青年里有些连五线谱都不认识,但并不妨碍他们声称愿意为摇滚而死。这些青年有一部分自己组成了乐队,另有一部分成了观众,在野的观众也时刻为成为乐队成员而准备着。陈晖虽不参与,却有些耳闻。
谷翘点了点头,听陈晖这么熟骆培因的名字,她想原来表哥在学校这么有名啊。
“我和他是同系的,他比我高一届。”陈晖不怎么参与八卦,对骆培因的了解也仅限于那些传闻,自然不了解骆培因的家史。谷翘当然也不会看见人就普及骆培因爸爸三婚。陈晖听谷翘这么说,只以为骆培因就是谷翘堂姨的亲儿子。若不是亲表哥,倒也不会亲自来接。
“小晖哥,你是什么系的呀?”
“他没跟你说过吗?我们都是物理系。”
“哦。”谷翘回想起她跟骆培因说过的所有话,她对他最多的了解就是他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谷翘看了眼墙上的表,时针马上就指向九了,她把娄德裕叫到房间外面,又重复了一遍:“爸,我明早来找你,和你一起去火车站,你一定要等着我。你一定要回家。只要你回家好好干活儿还债,咱们家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娄德裕这次没劝谷翘留在陈家住,住陈家他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在陈家绝对不会遇到周瓒。但是谷静慧家条件明显更好些,名义上也更名正言顺,毕竟谷静慧在谷翘姥姥家住了那么多年,谷翘住她家也是应当应分的。谷翘已经因为他够受苦了,他不好再让她更受苦。
陈晴因为想看看谷翘的表哥开的到底是什么车,也跟着父母和娄德裕把谷翘送了出来,她只在胡同口看见了一辆黄大发,就在她疑惑谷翘的表哥又不是开出租搞运输的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家伙,黄大发从她眼前经过只留给她一个车影。眼前唯一的一辆车是辆自行车,陈晴的目光由车转到人,她乍看到人想,小谷的表哥够帅的。谷翘的堂姨应该长得很美。难道在外地,骑车叫“开车”?
骆培因的自行车谷翘还挺熟悉,前几天她还借用去买菜。她没想到表哥骑着自行车来接自己,倒不是她多想坐车,而是骑车太麻烦了。早知道她就跟表哥说她自己回去了。
娄德裕看见骆培因的自行车,对谷翘说:“要不你明早再走吧。”
“表哥都骑车来了,我让他自己走算怎么回事?”
谷翘又对着娄德裕强调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让娄德裕明早一定等着她。
谷翘向送她的人挥手再见,跳上了骆培因的自行车后座。她发现车椅位置又调到了最高,比她骑的时候高不少。
夏天只留个小小的尾巴,晚风把谷翘的几丝短发吹到了她的嘴边,怪痒的,她闻到了一点皂荚味,反正不是她自己身上的。表哥应该骑车很急,否则后背不会有汗,现在没这么热。他的头发也有点湿,但谷翘感觉不是汗,而是洗了没有完全干。
穿越一个个窄胡同的时候,绿树从矮墙探出来,谷翘能听得见树上的鸟叫。她的脚尖点地,并不去看表哥的后背。
谷翘把嘴边的头发扒拉开,对着骆培因的后背说:“表哥,真是谢谢你啦。我其实可以自己回去的,这么晚还辛苦你骑车来接我。”
其实他并不准备骑车来,但是赵钺急着用车,老钱开的丰田也不便用。至于打车,还得等。等待的时间太长了,他就骑车来了。
“表哥,其实你晚来一点,我也可以等的。”
“我不习惯让别人等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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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第 19 章
◎很少◎
“表哥, 你累了吗?累的话可以换我骑,我带你。”她以前还用自行车带过一百多斤的粮食,表哥估计也能带。
谷翘进京这些天,在夜里出门还是第一次, 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踢着脚尖问骆培因:“表哥, 你去过乡下吗?”
“去过。”
“乡下这时候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不像这里还有这么多路灯亮着光, 出门看见月亮就格外的高兴, 我跟别人不一样,我很喜欢走夜路。夜里走路和白天不一样。大晚上出门总会觉得会遇到一点儿和白天不一样的。”
骆培因没回她, 谷翘继续说着,她好像觉着她有打破沉默的义务。她讲她七月十五中元节大晚上, 她一个人在外面的墙缝里抓蝎子,抓了大半瓶, 抓来给姥姥姥爷泡酒。有小男孩儿在背后吓她, 她反而转身做个鬼脸把那男孩子吓得拔腿就跑, 边跑边喊妈呀。
谷翘不知道自己这个晚上为何突然有这么强烈的表达欲。她给骆培因讲了许多她在乡下的事。虽然骆培因没说话, 但他的自行车蹬得慢悠悠的, 于是谷翘判断表哥至少不讨厌听她说这些。
谷翘和骆培因一起进了门。堂姨在客厅等谷翘。之前骆培因跟她简单说过,说是谷翘的爸爸来找她, 两人一起去了谷翘爸的朋友家。骆老四同她汇报, 姨夫送给了他十块钱和一个点心匣子,姨夫给表姐寄了一笔钱, 但是表姐没收到, 二哥带他们去邮局取, 之后又把她们送到了姨夫朋友家。地址倒是和谷翘上次说的一样。
骆培因打了招呼就上了楼。谷翘说的大都是骆太太之前知道的。
“你表哥送你回来的?”
谷翘想起骆太太之前的提醒, 特意说:“表哥这样热心,也是看在小姨的份儿上。小姨和表哥都对我很好。”
骆太太心里说,他对两个弟弟妹妹都没多热心。但这次骆太太没说别的,只对谷翘说:“你今天够累了,去休息吧。”
谷翘第二天起了一个大早,拿着她做好的莲蓬灯去敲骆培因的门。明天开学,骆培因下午就要走。她听骆老四说,有时候骆培因一周都未必回一次家,虽说两个人在一个学校,可学校这么大,平时未必碰得上。她怕她从车站回来就遇不见他了,于是决定在去陈家之前把这个小莲蓬灯送给他。她因为平时起床做菜,总看见骆培因起床跑步,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起醒了。
怕吵醒其他人,谷翘敲门敲得很轻。她把莲蓬灯和一只纸星星放在骆培因门口。纸星星里是她写的字,感谢表哥这些天来对她的照顾。
骆培因开门时,谷翘已经快步走到了一楼,他俯身拿起了地下的礼物,他叫住谷翘:“用我送你吗?”
谷翘说话声音很脆:“不用,这次我坐公共汽车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自从张大姐来到骆家,谷翘以前用来买菜的自行车已经成了张大姐专属。她现在没有自行车用。说到一半她意识到家里有人还没起,又放低了声音。
等谷翘到了陈家,娄德裕已经走了。昨晚谷翘刚走没多久,娄德裕就奔火车站排队买票去了,临走前,娄德裕留给陈晖一个纸包,纸包里有四百块钱,这是他靠搬运挣的。和纸包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纸条,上面两行字写得歪歪斜斜,让谷翘好好照顾自己,他回家了。
娄德裕特意让陈晖去骆家送,也是想让小姨子和那个便宜外甥知道谷翘在这里除了他们,也有别的依靠。只是娄德裕没料到,谷翘太怕他提前走了,陈晖还没去骆家,她就已经来了。
陈晖把纸包和纸条交给谷翘。谷翘打开纸包,四百块钱,四十张钱,没有一张是干净脆生的,都仿佛被汗给浸了不知道几遍又揉搓展平。
陈晴看到谷翘不禁问:“小谷,你是准备一直住在你堂姨家吗?”
“要是能分到宿舍,我就搬出来住。”
谷翘拒绝了陈晖送她回去的好意,她问陈晴:“你平时买衣服都去什么地方呀?有没有什么地方又便宜还能买到你这么好看的衣服?”在这方面,陈晴一向对人不吝赐教。她听谷翘赞赏自己的衣服,觉得谷翘这人现在虽然与时尚无缘,但还是挺有眼光的。
陈晴很大方地说:“反正我今天没事儿,就带你去逛逛吧。”她带谷翘逛了平常她常去的两个市场,谷翘很热心地和店主交流,陈晴几乎误以为谷翘对每件衣服都很感兴趣。但是谷翘一件都没买。倒是谷翘发现她看中了一条丝巾,非要买来送她。丝巾倒不贵,只是她今天没存买衣服的意思,就没带钱。
陈晴收到丝巾,对谷翘说:“改天我把钱还你。”
“不用,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特意陪我来,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
陈晴收了谷翘的礼物,就更觉得自己有义务带谷翘买到她满意的衣服。
“我带你去一地儿,就是现在比一般的市场贵点儿。好多都是出口存货。它周围都是使馆区,好多外国人都去那里买东西,那价钱就只有老外觉得便宜。摊主也更愿意和老外做生意,因为能收外汇券。”
陈晴果然说得没错,到了那条街上,谷翘果然看到了许多外国人。摊主们用带着豆汁儿味的口音一个个跟老外蹦单词。陈晴带谷翘一家家地看过去,整条街都要看完了,她问谷翘:“你就没有一件满意的衣服吗?”
谷翘看中了许多件,但她的钱可不能用来买衣服。她来这些市场也不是奔着买衣服的。
20 ? 第 20 章
◎上班去!◎
逛了半天, 陈晴觉得和谷翘比之前熟多了,就把之前心里的判断说了出来:“你穿的衣服是不是都是你堂姨挑的?”
谷翘觉得陈晴很有眼力:“这个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陈晴转换话题,“我跟你说一事儿,你别跟别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什么事儿?”
“我哥喜欢上了他们学校一女孩儿, 好像是学新闻的, 叫周什么宁。对, 周知宁!就是那个挺有名的周瓒的女儿。”陈晴之前听过她爸跟谷翘爸坐在一起决定亲上加亲的事,她特意告诉谷翘, 是想让谷翘别在她哥一棵树上吊死。
“哦。”谷翘又想到了堂姨说的话, 她在想要不要跟陈晴说周知宁可能喜欢她表哥。但她最终选择沉默。她又不是当事人也不知道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再说大家都年轻, 喜欢未必有定准,她就别掺和了。
陈晴看到谷翘的神色有点儿不对, 主动安慰她:“我哥其实也没多优秀,你那表哥不就跟他一个学校的吗?你这表哥对你还真不错, 我觉得他长得真够帅的。你堂姨和你妈妈都很漂亮吧。”
谷翘的重点落在陈晴夸自己妈妈漂亮:“我妈妈是很漂亮, 可惜我没带照片, 否则我一定让你看看。”
陈晴邀谷翘回家吃饭, 谷翘谢了她的好意:“你先回去吧, 我再在附近逛一逛。”谷翘又头到尾开始逛市场,这一次她只捡顾客最多的和顾客最少的摊位进行观察, 看什么样的衣服卖得最好。谷翘看得肆无忌惮, 这次,谷翘身上的衣服帮了她, 她这打扮体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像会对成为个体户感兴趣。最会以衣看人的摊主也没把谷翘当成同行卧底, 而是一个潜在的顾客, 热情地跟她攀谈, 给谷翘推介衣服。每一番推介谷翘都很买账,直到摊主问谷翘是不是全都要,谷翘说她没带钱。
回到骆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逛了六七个小时,谷翘最终花九毛钱钱给自己买了明黄色发箍。摊主一开始要三块钱,谷翘坚持还到了九毛。
谷翘没想到回家还能看到骆培因,她以为他早就走了。她见到骆培因,脆生地叫了一声表哥。
“这是学校地图,给你的。”
“谢谢表哥!”谷翘接过地图,发现这张学校地图很全面,每个食堂都有,其中还有零星的几个字,大概是表哥画的。表哥的字还挺好看。
谷翘还想再说点儿别的,骆培因已经上了楼。下楼时,他只带了一个背包。
等到骆培因走进院子,谷翘才知道他这是要去学校了。她看着骆培因的背影:“表哥,再见!”
也许是学校太大了,谷翘上了几乎一个月班,也没在学校里碰见骆培因。倒是偶尔中午在学校转悠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骆培因的名字。
谷翘工作的这个办公室隶属于房屋修缮处,办公室加她一共六个人。除了魏主任,姓氏放在最前面,其他都依据年龄被称作老李、老袁、小王、小姜,谷翘在办公室里年龄最小,职级最低,只是个办事员。别人都依例叫她小谷。小王、小姜比谷翘年龄大些,据说都是大学学历。小姜拿的是Z大夜大的文凭。
到谷翘工作第二周,办公室里的人便对谷翘有了初步判断,她就算有关系,这关系也不算太硬。谷翘进了办公室就把打开水的活儿给承包了,开壶里的水从没有空的时候。一个真有背景的姑娘,不会像她这么眼里有活儿,也不会像她干活儿那么麻利。比如小王虽然也年轻,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就不愿意打开水。小姜比较勤劳,也只会在看见魏主任要打开水的时候主动为其代劳。最后一般是暖壶空的时候,谁最想喝水谁就去打,其间也有人提过轮流打开水之类的话题,不过到底没进行下去。总的来说,在谷翘来之前,这是一个比较讲究平等的办公室,老的少的都不认为自己应该比别人多干活儿。
老袁发现谷翘太爱干活了,像打开水这样的事老袁很支持谷翘积极热情地承担,但是别的事儿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老袁曾语重心长地教育谷翘:“小谷,你要沉稳一些,遇事要分轻重缓急,稳扎稳打,搞得清什么重要,什么不用那么急。年初校里开会通过的改造项目是最重要的,我们要稳步推进,但像单身教职工宿舍楼楼道灯坏了,这种事就不必急着办。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人是习惯的动物。本来一个礼拜才能办好的事,因为某些原因两天就办好了,以后再用一个礼拜办,就会嫌咱们慢。你现在这样,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以前故意拖延。年轻人追求进步是好事,但是搞好团结更重要。”老袁对“人是习惯的动物”这件事深有感触,之前他也自己打开水,但是近来谷翘承担了打开水的活儿,他便认为这活儿属于谷翘了。好在谷翘坚持了下去,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谷翘听老袁话的时候很真诚地看着他,老袁没做过老师,在办公室里也不算什么领导,头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听他说话,老袁便停不下来,开始传授自己这么多年的省力经。说完了,老袁便有些后悔,谷翘要真听他的,以后也等暖壶空了挺长时间再去打开水可怎么办。好在谷翘听完老袁的话之后,依然每天打开水。副作用是,干别的活儿也这么积极。不过老袁想,很快谷翘也会慢慢变得和他一样,毕竟当初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特上进一人。后来呢,他本来有调到别处的机会,但是领导因为他爱干活儿硬把他给留下了。努力半天不仅升不了职,只是换来个继续当牛做马的机会。渐渐地,他心也冷了,成了现在这么一个一点儿亏都不吃的能人。
小姜大名姜凯,和谷翘坐办公室对桌。谷翘刚来的时候,他总组织谷翘和办公室的其他同事一起去食堂,当然主要是小王,因为小王和他们年龄相当。不过小王家在附近,她中午许多时候都回家吃,于是就变成了姜凯和谷翘一起去食堂。
这天周四中午,姜凯对谷翘说:“一起去吃饭吧。”
谷翘笑着说:“我今天中午要出去转转,就不去食堂了。”每次姜凯和她一起吃饭,点菜都点得很大方,她为了不显得占人家便宜,也点差不多的,几次下来,她发现这很不利于她的攒钱。而且他们一男一女总一起吃饭,办公室里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好像有点儿特殊。她自己倒没觉得什么,毕竟办公室就他们三个年龄差不多,小王又总回家,姜凯要想找个同龄人一起吃饭,可不就只能找她了嘛。但是毕竟一个办公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让人误会了也怪尴尬的。出于这两方面的考虑,谷翘现在就随便找个姜凯不去的食堂,中午买两个包子边吃边去周围逛。
“那咱们一起走走,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行。”既然人家有话跟她说,谷翘也不便推辞。
“你刚工作,又年纪小,有些事情呢,你可能不知道。”说完姜凯笑了,“你不会觉得我拿自己当前辈倚老卖老吧。”
谷翘笑了:“怎么会?”
姜凯要提醒的正是谷翘的笑。谷翘刚进办公室的时候对他这么笑,他还以为他对谷翘有点儿特殊。后来他发现谷翘平等地对每个人都这么笑。甚至因为他们办公室的工作要和电工水暖工联系,谷翘对年轻的电工水暖工也是这么笑。
于是姜凯开始提他的建议:“热情是好事,但是,对一些人不必那么热情,有些人你对他笑一笑,他还以为你……好欺负。”姜凯最终还是把“好到手”改成了“好欺负。”他觉得前者会冒犯到谷翘。他有点儿猜不透谷翘,谷翘活泼大方得像个没有秘密的人,但是和谷翘相处了这么些天,他只知道谷翘是外地人,高中毕业,寄住在亲戚家,而她通过谁进到这个办公室的,他完全不知道。
谷翘倒觉得初次见面对谁都热情是最经济的方式,刚见面就区别对待一是有违她的原则,二来区分也太耗费时间,三是很容易看错人,把好人看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要是谁因为她热情好说话就蹬鼻子上脸,这种人离远点儿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一个坏种对谁都防备呢?
见谷翘不说话,姜凯以为自己的话对谷翘发挥了作用,他又继续说:“老袁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他之前说的话也是有道理,你太积极不利于团结。”
谷翘听到姜凯也用这么个词形容自己,不由急了:“不利团结,可是我也只管自己,没让别人帮我干啊。”她因为发现跟办公室的人沟通成本太高,为了喝到口新鲜及时的热水,主动承担起了打开水的责任。
“你干得多了就显得别人干得少。本来人家以为咱们一周做十件事是正常,但是你突然做了二十件事,这不就显得别人无能吗?”
谷翘有点儿迷惑,于她,只觉得在同样的时间里,应该多学多干,一天能干十件事,就不干五件事。她这么努力不受到表扬也就算了,现在姜凯竟然说她不利于团结。之前老袁也说过,但当时她以为老袁只代表他自己,可办公室里已经有两个人这么说了……
姜凯见自己的话对谷翘有了作用:“我说的话,你好想一想,我是为你好。”
谷翘这次没说谢谢,只是笑着说:“你去食堂吧,我也该走了,再见!”【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