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点头yes摇头no 权力的小小任性。……


    “……哭什么?”魏邈有些诧异, 过来了一会儿,才略带稀奇的,静静地道, “等你情绪稳定, 我要一个答案。”


    该讲的已经接近尾声,他已没什么多言的念头,只觉得迟来的疲倦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给一窍不通的学生教完三个小时、完整的高考拔高课。


    学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情绪自然是崩溃的,但教师如果太过顾及下方的反应, 比如讲个段子活跃一下气氛, 那就要延时拖堂了。


    倒不如一鼓作气, 攻城拔地,早早结束。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 骨节分明的手指提起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 神色懒洋洋地望向窗外,黑色的瞳孔垂落淡淡的光彩, 一直等到再没有听到声响, 才道:“我不是很懂, 你的顾虑是什么?”


    毕竟原书里,是奥兰德主动提出的离婚。


    “……我也不是很理解。”奥兰德过了一会儿, 才压住浓郁的,翻滚的情绪, 徐徐笑了一下,“雄主,求您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这一次,我会把这当做是您的任性,您有任性的权力。”


    像是刀在心口转了一圈一样,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不断侵袭心脏,让他有一种想要转身就逃的欲望。


    ——他不应该今晚过来的。


    或许等魏邈消消气之后,再出现,会是更好的举措。


    到底真任性,听不进去话的是谁?


    魏邈失笑。


    他想起前世某部文艺作品里,提到的一个“权力的小小任性”。


    如今也算是更切身的感受到了。


    “我觉得这已经是对你的最优渥方案,奥兰德。”魏邈交叉手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以更直白的语言道,“如果真的对簿公堂,你的财产、名誉、幼崽,乃至你奋斗至今所获得的一切,并不会完全归属于你,这是你应该知悉的。”


    真的是跌破行业底价,不要998,不要668,只要88,全都带回家。


    走过路过,不容错过。


    魏邈甚至有一种谷贱伤农的错觉。


    雄虫和雌君离婚,在星际时代依然属于少数的选择,而这种选择的绝大多数情况下,联邦的律法有明显的趋向性,作为雄虫提起诉讼,理论上,在不请律师的情况下,他能够轻松分走奥兰德一多半的婚内净资产。


    而婚内雌君诞育的幼崽,也同样归属于雄虫抚养。


    但这也属于中产及平民阶级的情况了。


    前两天想要离的时候,魏邈特意查了一下联邦在这方面的法条规定,以及法院的各项信息,以备不时之需,昨天晚上之所以了解伊维的职务,也是因为碰巧搜过。


    这已经属于是压箱底的备选方案了,魏邈真没想到竟然能用上。


    或许是这段谈话拖得够久,他还有闲心漫不经心地想,难怪古代的军师有上、中、下三策,锦囊还是不要嫌多啊。


    奥兰德眸光沉沉,他慢慢地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道:“我的所有财产归属于您,雄主,您拥有我的一切光脑权限,有需要可以随时取用,但您也应该理解一件事,联邦的所有律师,不会为您如此……”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爱的离婚诉求而服务。”


    “……未必吧。”


    外面的星星连成一片,今天的夜晚却一片寂然,或许身在山野之中,坐在落地窗前,魏邈只能感受到一种无垠的、浩渺的广大,他望着那些星宿,却没有看到月亮。


    ——布列卡星从来没有月亮。


    他随口道:“联邦法院如今的审判长,也是你任命的吗?”


    伊维是奥兰德的麾下,但对方两年前,因为需要更好地服务某位位高权重的、上议院的议员长,被调离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从法院的审判长调职到监察院做理事,明面上是降职,只能够监督军部的一举一动。


    这简直是把六耳猕猴当顺风耳用。


    而更多的,只单纯用于审判平民案件的法院,奥兰德暂时还没有来得及兼顾,因为这和他的触角范围关系不大。


    他更多的是需要威慑联邦上层贵族们的权柄。


    魏邈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上辈子之所以选择理科,一方面是家学渊源,另一方面也属于是不得已为之的双向奔赴,他懒倦于人情世故的琢磨,只喜欢做纯粹的、不说谎的研究,偶尔用游戏作为消遣和点缀,已经足够漫长的生活。


    可有些事,想一遍还是能想通的。


    ……他只是不知道奥兰德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书中,对方为爱痴狂,变得完全以恋爱为导向,但这五年内,魏邈确实觉得奥兰德的思维还属于一个聪明点儿的正常人能够理解的范畴。


    他不知道,奥兰德是否只满足于议员长这个席位,还是想要再进一步。


    ——元老院的首席?亦或是狄克推多?


    ……如果,只是如果。


    思路再拓展一些呢?


    恺撒,或是屋大维?


    那这种情况下,一个稳定的、可以固守后方的伴侣确实相当重要了。


    这也不难理解,奥兰德为何不情愿离婚。


    魏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随意地揣测下去了。


    他此刻脑细胞尤其活跃,原本不愿意思考的、乱七八糟的念头堆在脑海中,一时间反倒不知道哪条路是顺畅的,但从基本的结果导向来看,这显然是相当不利于他的推导结果。


    ——哥们儿只是个研究员而已啊。


    奥兰德神色不再改变,静静地看着魏邈。


    雄虫此刻的目光显然没有放在他身上,这让他觉得有些无法忍受。


    “雄主,也许您应该笨一些。”也许是图穷匕见,他露出一个静静的、如往日般温和的笑意,“所以,不要再逼我了……现在就很好,您没有理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您不开心的话,就拿鞭子抽我也可以。”


    真正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魏邈反而放松下来。


    “别放屁了,奥兰德。”他随意地交叠双腿,嗤笑一声,眼眸弯了弯,“哥们儿今天也算当回幼师,我帮你精简一下,宝贝儿,点头yes摇头no,能不能离?不离我去法院告你,就这么回事。”


    第32章 one light(一) 请便。


    奥兰德垂下眼, 目光虚虚定了片刻,抿起唇,道:“雄主, 不可能。”


    “……这么坚决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魏邈撑着下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道,“如你所愿, 我们的实质性谈判没有任何结果。”


    原本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也不用掏出来了,回头直接写个诉状给联邦法院就行, 倒是更省事儿了。


    他抬起手, 指向门口的方向, 随意地说:“这是我订的酒店,就不送你了, 请便。对了,到时候记得接收一下法院的传票。”


    饭早就已经放凉了。


    奥兰德敛息, 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 才道:“……您就住在这个酒店里吗?”


    魏邈略有些疑惑, 想了想, 理解了奥兰德的意图:“嗯,维恩已经睡着了, 你如果想接走他,明天早上让管家过来一趟。”


    别自己来了。


    奥兰德静了一会儿, 被泡在水里太久,他几乎感受不到多余的痛楚,静了一会儿, 才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借口:“……我不放心您。”


    魏邈不语。


    下一秒,他的光脑上突然接收到一条消息,魏邈低头瞥了眼,是奥兰德的转账,一串后缀,赫然附着不知道几个零。


    ——以及一个位于布列卡星中区的私人地址。


    奥兰德轻轻地说:“您名下没有不动产,酒店虽然有安保系统,但并不健全,前两天才受到过反叛军的袭击,出于您的安全考虑,在您搬离酒店,暂时性居住于新家之前,我无法离开。”


    他最初语速很慢,越到后面,说得越自然,越理所应当。


    如同给海绵里浸泡入水,越沉,越痛楚,他就越无法摆脱。


    他不想离开。


    哪怕一时一刻,也不愿意。


    ——尽管反叛军的残部都在荒星,最容易起火的第一军团也被严格控制,但会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有反叛军能够冲破层层围堵,来纠缠他的雄主?


    他的雄主。


    奥兰德在心里品咂了下这四个字,才终于有了些许安全感。


    雄主虽然聪明,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天真。


    ——这反而是件好事。


    寄希望于联邦的法院啊。


    ……审判长确实并非附属于他,可是法令的修改权,在上议院的手里。


    他的眼底终于露出一点真实的笑意。


    不应该生气的,更不应该控制不住地质问他的雄主,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雌君应该有的反应。


    他们本就是法定的、顺理成章、生死相随的婚姻关系,任何雄虫和雌虫,都没有权限将他从雄主身边剥离。


    魏邈叹了口气,只是突然想问一个简单的问题,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其实我并不需要?”


    同样,反而会因为巨额财产来路不明,账户被监视。


    这个问题,或许从来不在奥兰德的视野范围之内。


    对方因为贵族的身份,天然拥有大部分情况的豁免权,所谓的刑不上大夫。


    在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两年,魏邈只能用贫民窟的代币来存储本就为数不多的积蓄,因为没有社会身份,他没有办法使用最基本的光脑权限,和一切讯息渠道绝缘,无法完成最基础的收款、支付、消费,只能通过浏览报纸、借阅书籍来获取信息。


    他的第一本书,花了900代币,大约是他省吃俭用下来的一个月的工资,那是一本最基础的联邦风土谱,介绍了联邦经济、建筑、文化各方面的基础情况,因为被兜售过太多次,字迹已经有些难以辨认。


    越贫瘠的地方,知识的价格反而更为昂贵。


    而在越趋近于文明的富人区,一切却如此唾手可得。


    魏邈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年末,才拥有了自己的正式身份,办理了第一张visa卡,他的第一个月的正式工资,连同联邦给予雄虫的补助金,大约在两万星币左右。


    那是在贫民窟第九区,不吃不喝一年都无法积攒下来的收入,也是他在这个世界,账户里得到的第一笔正式工资。


    奥兰德低垂眉眼,以一个如往日般驯顺的姿态道:“这是我的合法资产,没有任何不妥。”


    魏邈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目光里露出些明显的疲倦之色,脖颈懒洋洋地向后仰起,闭上眼:“我不需要……不用再屈尊讨好我了,奥兰德,等正式离婚之后,你有恋爱的自由。”


    他道:“就当做你和我的开始,就是一个不应该犯的错误吧。”


    最初那段隔着天堑鸿沟的、本不应该诞生的协议婚姻,以及这四年零九个月的虚情假意,都是错误的代价。


    不需要再弥合,不需要再拉扯,不需要再劳心费神地扮演一段亲密关系,坦白之后,魏邈反而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就像是马里亚纳海沟常年出现火山爆发,最好的方法不是把这条全长2550千米的海沟填平,让地壳板块不再活动,而是避开。


    ——避开危险,于是安全。


    多么简单的逻辑。


    奥兰德还想说什么,魏邈重新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好了,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他镇定的,面无表情地说,“请便。”


    ·


    维恩醒来的时候,魏邈正睡在他身边,他的脑袋枕在雄父的胳膊上,窗外模模糊糊透过一层柔光,雄父侧身而眠,眉眼柔和,睡得相当安稳。


    他疑惑地愣了一会儿,旋即趴在魏邈身边,点开魏邈的光脑,熟练地用亲属指纹解锁。


    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完的动漫之后,突然接受到一条新消息。


    温弥:莱尔,我看到研究所的排班表了,知道你在休假,今天和我一起去美术馆打卡吗?


    快看到动漫的结局,陡然被打扰,维恩严肃地回复说:温弥叔叔,我在看电影。


    温弥:……维恩?


    维恩悚然一惊,思考了一瞬间,然后慌忙地回答道:不是维恩,我是雄父。


    温弥:哼哼,小小幼崽还装上雄父了?被我抓到了吧,你把光脑还给莱尔。


    维恩紧张得蹙起眉头,回复道:我在睡觉。


    温弥:?不准睡了!给我个地址,我要去找你们玩,利亚昨天回来了,吓坏我了。


    利亚·科维奇久违地归家之后,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的雌虫的,相比是经过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昨天整个科维奇家族都被惊醒,凌晨三点,医生排成长龙。


    温弥醒得最晚,愣是被这位雌虫兄长的伤势给吓够呛,做了一晚上噩梦,他觉得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得赶快找个借口离家出走。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莱尔,莱尔这么好,一定会收留他一介孤苦无依的雄虫的!


    至于那位严苛且一丝不苟的议员长,因为反叛军的问题,肯定在加班吧。


    维恩有些纠结,可是他好像不会发地址耶。


    魏邈这一觉睡得很沉,他以为会梦到一些过去的回忆,再次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诸多光怪陆离的梦境,竟然一个都碰到,此刻睁开眼,竟然就这样到了新的一天。


    他嗓子有些沙哑,眼睛还没睁开,先习惯性地警告了一声:“维恩。”


    维恩立刻耸起肩膀,乖乖把光脑呈上头顶,表情可怜兮兮:“雄父大人,维恩错了,请接收您的光脑。”


    魏邈:“……”


    比预想中睡得要长很多,他低声笑了下,利索地起身,揉了揉幼崽毛茸茸的脑袋:“好了,刷牙了吗?”


    等房间的主人清醒之后,酒店的窗帘自动开启,魏邈站起身,看了眼温弥的信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倒是知道维恩为什么要认错了。


    他甚至不免产生些怀疑,这倒霉孩子长大以后,智商真的会增加吗?


    这会儿都不是面对面,只是文字输入啊。


    魏邈若有所思,觉得是时候浪费一笔钱,筹备些脑白金给小朋友补补脑了。


    他提溜着幼崽,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手被占着,只好语音给温弥回复:怎么了?


    温弥秒回:维恩,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温弥:说吧,哪个软件的合成的声音?


    “……”魏邈没忍住,笑了声,“嗯,合成的。但最近不太方便接待你,我有些家事要处理。”


    因为刚睡醒,他嗓音有些低沉,但并不掩盖磁性清隽的音色。


    温弥不说话了,拧眉思索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我和你开玩笑的哈哈,我知道是你,你家事还有什么啊,那个研究所里新来的服务员亚雌,你真喜欢他呀?


    相处久了,他也知道,莱尔无亲无故,没有家族背景,能称得上是家事的也就只有和议员长的婚姻了。


    魏邈把维恩放到酒店的幼儿专属洗漱台上,略有些头疼,空出手回了一句:根据发展心理学的理论,语言具有重复性是幼崽期的一种特征。


    前两天刚否认过一遍的事儿。


    温弥:你骗我,根本没有发展心理学。


    温弥:[愤怒][愤怒][愤怒]


    连发三个最纯粹的三个表情,魏邈愣了愣,有些好笑地回复:真去搜了?好啦,我自己编的。


    那都是上辈子的理论体系了,读大学时考教师资格证的时候学的。


    魏邈今天有不少事情要做。


    民事诉讼往往需要诉状才能立案,即需要提供明确的案件背景、原因和诉求。


    魏邈自己会写诉状,这并非是律师的专利,但更多的琐事,却需要自己处理。


    这也是诉讼离婚的麻烦之处。


    除此之外,比如租房、联系律师、公证财产,更换研究所的个人履职档案,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能还需要应付一下雄虫保护协会的部员来访。


    他们未必能找的上奥兰德,但一定能找得到他。


    昨晚之前,魏邈从没想要迈出这一步。


    他不可能因为伴侣的一句“不会有律师接离婚案件”,就真的不去找律师了,而案件开庭之后,自己为自己做辩护,那是傻瓜的抉择。


    尝试还是需要尝试一下的。


    说实话,休假时提离婚,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径,多少有点儿假期泡汤了的感受。


    而工作时提,就是一种别样的享受了。


    魏邈收回一些没有摸鱼的遗憾,至于温弥提到的那位利亚——


    他稍稍顿了顿,想起了些什么。


    利亚·科维奇,似乎是原书中的主角攻的正宫娘娘,放到水浒,可以称得上是宋江。


    至于最初的那位晁盖,或许是那位反叛军领袖赫尔诺吧。


    他替维恩擦完脸,看了眼天气,给小朋友换了一套更适合的衣服之后,才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推开门。


    第33章 one light(二) 怎么会是错……


    在被检测公司翻动后的第三个小时, 这栋藏在布列卡星最黄金位置的庄园就开始重新修建。


    客厅的所有的家什、连同墙壁和地板,全然被毫无保留地清理出去,柏布斯家族的管家是一名亚雌, 已经接近九十岁, 面容却依然还停留在中年的样子,他安静地守在在这里,如同一棵久未被动摇过、根深蒂固的树。


    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奥兰德才姗姗来迟。


    “柏布斯先生。”管家深深鞠了一躬, 跟在奥兰德的身后,“基础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


    有些价值布列卡星一套房产的装饰和器皿, 如同废铁一般被扔在远处的空地上, 堆成一座小山。


    被其他雌虫碰过的器物, 也确实没有存在的价值。


    奥兰德戴上手套,漫不经心地抬步走入客厅, 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卧室呢?”


    管家恭敬地说:“等您亲自处置。”


    奥兰德没有再说话, 他闭了闭眼,走进魏邈的卧室。


    他的雄主并不爱好做多余的修饰, 卧室几乎都是简单的灰色, 地毯是后期才铺上去的, 预防虫蛋爬行。


    但所有的家具都收拾得一尘不染,雄虫看上去花了大心思装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桌台上随意地放着几本专业用书,暖色的落地灯上挂着维恩的装饰画, 笔触稚嫩,被魏邈细心地装饰成小球的形状,却没有破坏画的整体。


    有不少角色奥兰德并不认识, 大约是幼崽看过的一些动漫里的角色。


    而更多的,是维恩自己、他以及雄主的面孔,因为画面很小,所以都是单独放置。


    维恩自己的脸占了七个小球,头发七彩斑斓,都是不同于幼崽本身的发色,雄虫笑着告诉说:“那是维恩的自设……就像是游戏一样,捏的自己的设定,我们的7个不同的小维恩。”


    那个旧的行李箱被随意地扔在一边,一把小刀被收拢好,放在书架上,零食架堆得满满当当,却被翻开了一面。


    对方常用的水杯搁在书架的一角,奥兰德记得那是雄主三年前买的,用最原始的陶瓷塑的杯身,因为无法保温,他曾建议对方换掉。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的雄主只是轻轻愣了一下,旋即就略显好笑地抿了抿杯沿:“好啦,用了一个星期了,就不换了吧。”


    他不懂,只是使用一个星期就不舍得更换一个陶瓷杯,为什么提离婚就那么果断呢?


    从最初见面到结婚,他们用了四年十个月,远比那个劣质的水杯漫长太多,也长过这间庄园被使用的时间。


    这间卧室也同样被检测公司探测过,边边角角依然让人反胃,但雄主留下来的气息却并没有消散,处在熟悉的气息之中,奥兰德干脆席地而坐,抽开床头柜的抽屉,他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确认着什么。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


    很仓促的一张照片,照片里,雄虫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黑发还很短,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眉眼半敛,肩膀很轻微地欹斜过来。


    那是一个疏远的,却尝试更加亲昵一些的姿势。


    ……当时他的雄主似乎并不如现在自若。


    而照片里的他西装革履,下巴微微昂起,神色锋芒毕露。


    奥兰德其实并不记得自己那时候的状态,他太过年轻、也太过轻率,有些做过的决定再回首时,会发现是错误的。


    而真正没有后悔的,是选择魏邈作为他的雄主。


    其中有故意表现出来的成分,为了让这位陌生的雄虫对他又畏又怕,同样的,这也是拉远距离感的一种方式。


    这段婚姻只是一种手段,他并不希望和这位来自贫民窟的平民雄虫真正发生什么,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会给予对方财富和自由。


    什么时候改变的念头呢?


    奥兰德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拍结婚照时,雄主显然略显惊讶,然后从研究所匆促赶来,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抱歉。”那时候的魏邈说,“我没想过……算了,柏布斯先生,白T也可以吧。”


    那时候的他忙着处理一件似乎很着急的事务,没有抬起眼,所以只记住了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


    他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说:“……可以。”


    结婚照的背景是在柏布斯家族的老宅门口,工作人员亲自到访服务,水晶的穹顶下,魏邈安静、平和地如同一张水墨画,拍完之后,彼此似乎交谈了些什么,引得魏邈眯起眼,在阳光下称不上多愉快地笑了起来:“好,谢谢你,我清楚了。”


    他当然不会在婚前的协议上加上所谓婚内财产的规定,因为那太可笑了,并且只会让本就不属于律法范畴的协议更加可笑。


    而万一这位雄虫拿着这张他签过字的协议去雄虫保护协会喊冤,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依然会有些小小的麻烦。


    他可以给予对方一个文凭,让对方步入上流社会,也能够轻松地让对方一无所有,重新回到贫民窟里,继续过去的生活,为什么要给对方留一个显而易见的把柄?


    结婚的第一年年末,他们有了维恩。


    在怀孕的最初始阶段,奥兰德就已经知道了虫蛋是一枚亚雌,所以他并不能理解魏邈的期待感,那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好奇的视线,很偶尔地拂过他的腹部。


    他有些奇异的愉悦,或许是博得了对方的关注,也或许是那些显而易见的照顾,他接受了对方的亲近,同时将雄虫划分为自己的领地范围之内。


    也或许是更早之前。


    魏邈总体表现得相当令他满意。


    再后来,一切顺理成章。


    为什么结婚照,也被其他的雌虫翻动过?


    奥兰德喉头哽咽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清楚雄虫为什么这么生气,到现在都是如此,那枚定位器是四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他不会揪着维恩满月的错误不放,为什么,雄虫要用那样的目光看他?


    一种全然的被忽视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雄主说是错误。


    为什么会是错误?


    ……怎么会是错误?


    他将那张结婚照捧到手心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终于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错误。


    这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而被其他雌虫触碰过的相框“哐啷”一声,砸出卧室外,管家沉默地捡起那个相框,听到这位年轻的掌权人冷冷地道:“……给我把他砸碎。”


    管家恭谨地躬身,微不可查地哑然:“好的,先生。”


    这里没有工具,其余的工作人员及机器也不被允许进入,让他一名90岁的亚雌徒手砸碎实木相框?


    ……有点难度哈。


    第34章 one light(三) 我很抱歉。……


    屋外寂静无声。


    奥兰德坐在这间卧室里, 有一种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错觉,他静静地拢下眼,目光专注地注视着手上薄如纸翼的那张照片。


    照片严丝合缝地扣在相框之中, 如今被取出之后, 却依然崭新,在夜光下,他柔和地吻了吻雄虫的脸。


    结婚照一式两份,奥兰德当时特意选择的没有留存底片, 自己的另一张放在老宅的保险箱中。


    雄主下午离开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顾得上带走它。


    ……没关系, 可能是忘了, 他会保存好的。


    奥兰德这样对自己说。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将那张照片放进西装内侧贴身的口袋里,才徐徐站起身, 走出这个房间。


    他垂下眼,问:“酒店三公里周围的安防布控了吗?”


    管家说:“已经安排完毕了。”


    “庄园不需要任何改动。”奥兰德一边朝外走, 一边说,“装修成之前的样子就可以。”


    那是他和雄主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相信他的雄主也会喜欢已经看习惯了的装修风格。


    管家跟在身后, 道:“我已传达过您的指令。”


    他已服侍过三任柏布斯的家主。


    柏布斯们一向冷酷无情、喜怒难测, 奥兰德·柏布斯则是其中的佼佼者, 踩着同辈的尸骸上位,以绝对的优越能力成为家主之后, 掌握了一切权柄。


    也是最难以揣度的一位。


    对方不容许任何愚蠢的失误,和迟钝的过错。


    在上位之初, 外界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涌现出诸多猜测,议论其冷峻残忍、忤断蛮横,认为奥兰德将带领柏布斯家族走向从未有过的衰败。


    而仅仅几个月之后, 舆论就焕然一新,如今谁也不会再有胆量怀疑这位议员长的任何决定。


    从业这些年来,管家真正觉得他漫长的职业生涯迎来如此严峻的挑战。


    “需要多久的时间?”


    “两日。”


    奥兰德侧眼:“明日傍晚,我需要一个结果。”


    他还需要去军部一趟。


    “……好的,先生。”管家目送这位柏布斯乘车离开,长舒了一口气,才徐徐露出一个苦笑。


    ·


    今夜,几乎是一个不眠之夜。


    李易和拜伦·西斯一直守到接近凌晨一点,才等到奥兰德的到来,联邦的统辖领域几乎全部戒严,每一时一刻,都有新的战报传来。


    “我听到了经费燃烧的声音。”李易感慨,“……真不容易啊,等到今天这样一天。”


    “为了联邦的荣耀,都是必要的牺牲。”拜伦淡淡地道,“你或许是最开心的。”


    那些遥远的行星之上,只会留下联邦的荣耀和传说;所有的平民,也只会成为联邦的养料。


    当军部真正以决心去对抗反叛军时,就像是老鹰去抓一只小鸡,哪怕有些雌虫藏得再深,也能够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第一军团的军团长,在反叛军走向覆灭之后,或许才能够真正摆脱旧有的军团长的阴影,焕然重生。


    不过阵痛也是长久的。


    “哑弹终于拉开引线了。”李易没有否认,他笑了一下,“也算多年雌侍熬成君了。”


    “最好祈祷利亚能打得过赫尔诺吧。”拜伦觉得不容乐观,“……要不然这些经费,可能要花得更多。”


    “没有理由不相信利亚。”李易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在一年前,我曾辅助这位军团长去开拓北部沃土,在虫化状态下,我无法触碰到科维奇上将的实力上限。”


    拜伦道:“有机会一定要找利亚切磋一顿。”


    只是对方常年出差在外,驻守各个星系,很少有碰面的机会。


    李易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可以。”


    两位赋闲的高级将领聊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李易先闭上嘴,听到拜伦热情洋溢地继续道:“我觉得我已经快摸到双S级的门槛了,我的偶像曾经讲过,只有每天都进步一些,就能够——”


    话还没落,拜伦便张不开口了。


    狂暴的双S级精神力直接横压过来,拜伦·西斯被扼住衣领,像是提小鸡一样,直接从椅子上被提了起来。他昂起头,痛苦地嚎叫了一声,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眼,奥兰德随意地将他甩到门口,“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能够什么?”


    这些愚蠢、低劣的虫子,能不能不要再给他找点事做?


    已经够恶心了。


    如果没有存活的价值,那被捏死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李易立刻弹跳起身,眼观鼻、鼻观心,呼吸都谨小慎微,他敏锐地感受到议员长今天的情绪并不对劲,嘴张了张,没有敢问好。


    ——那是一种极端暴虐的状态。


    奥兰德没有再理会这两位同僚,他急着回雄主下榻的酒店,只有待在对方身边才能够感到心安,但有些紧急的公务又不得不亲自处理。


    奥兰德抬起眼,打量了一眼会议室的巨幅屏幕,二十多台星眼设备同时倒回到四小时前,调高到5倍速,他眯起眼,看了一会儿,同步给在外驻扎的军团指挥官发出指令:“庞贝星东部山地,夷平。”


    “纳科达星……停止搜寻,所有存活的反叛军就地格杀。”


    所有的画面在视线里飞快地过滤,奥兰德不断地调整、切换各个画面的不同视角,有的加快基础倍速,有的则不断调慢,已经到了眼花缭乱的地步,20多个的荒星在屏幕上放大和缩小,几个小时之内的全部作战画面飞快地以极快的帧率过滤,有的几乎细微到崎岖不平、沾染了无数粉末鲜血的地表,而有的还停留在几万米的高空云层,无数星舰和密密麻麻的虫翼下,看不清任何一张面孔。


    那些画面的精密度太高,李易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想要生理性呕吐的欲望,奥兰德坐在能够囊括整张屏幕的位置,同样面无表情,只是眯起眼,机械地不断筛过去,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他接到了一个视频通话。


    “柏布斯上将。”利亚·科维奇的面庞浮现在屏幕上,挤占了多余的一小块黑屏的位置,那是一张浑身是血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锋锐的、黑色的眼睛,对方的精神应该已经极度疲倦,但还是强撑着道,“……我很抱歉,反叛军首领赫尔诺逃走了。”


    第35章 雨幕(一) 奥兰德静了一瞬,……


    奥兰德静了一瞬, 眸光携带着不易察觉的冰冷:“……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赫尔诺的精神力已经被轰报废了。”利亚低低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处在完全静默的真空宇宙之内, 戴着透明的自供氧装置, 过了很久,才用口型慢慢地道,“空间坍缩,我找不到他的行踪。”


    在定位到反叛军总部的确切位置之后, 军部动用了重力井,让整座荒星逃离了公转的周期, 行星内部的引力无限增大, 能够容纳反叛军的范围不断缩小。


    就像是将羊赶入羊圈, 亦或是最基础的跑毒游戏,形成一种慢性的、无声的屠-杀。


    而最终存活下来的唯一胜者, 只会是赫尔诺。


    这原本是一场稳赢的战役。


    “最初安装的定位仪呢?”


    “电磁紊乱,无法获悉。”


    “我的问题全部结束, 军部会派医疗队来接你。”奥兰德的手虚握住椅子的边沿,一直等待利亚用口型陈述完最后一个字眼, 方淡淡地冲对方点头致意, “科维奇上将, 请您尽快撤离战场、保持清醒。”


    利亚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头发以及完全被烤焦, 此刻神色已经有些涣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目光却还清醒,道:“为了联邦的荣耀。”


    “……为了联邦的荣耀。”


    ·


    清晨时分,天上泛起晨雾, 细密的雨从天穹滚落下来,魏邈刚走出房门,便察觉到酒店走廊的侍者已经被替换了一批,吊灯瀑泻,宽敞的走廊却一片和馨温暖。


    那名管家站在走廊的角落,不知道安静地站了多久。


    ……很少见对方亲自值夜班的情况。


    魏邈身量高,双腿修长,此刻穿着宽松的墨绿色风衣,长裤是纯然的黑色,但线条上搭配了小颗小颗的绿松石,光打在脸上,露出清晰、硬挺的骨骼线条,瞳仁如墨、鼻梁高挺,一半脸落在阴影里,是一张天生便是站着富贵堆里、仿佛没吃过一分苦头的贵公子面容。


    不笑的时候,带着些拒虫于千里之外的冷感。


    他将维恩塞在怀里,像是抱一个毛茸茸的玩偶一样,将幼崽拥得严严实实,走到管家面前,笑了一下:“好久不见,约瑟夫。”


    五年前,见奥兰德的第一面,便是这名亚雌老者给他引的路,魏邈记得清清楚楚,这名老者以春风化雨的态度,给他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随意地讲完了柏布斯们需要遵守的基本礼节。


    态度相当妥帖、周全。


    “莱尔先生。”亚雌老者露出一个慈爱、稳妥的微笑,“很久不见,您的风度更胜往昔,看得出来,您昨晚做了个好梦。”


    “确实如此。”第一次听到这话时头皮发麻,听得多了,魏邈对这种辞令已经免疫,笑着点点头,“来接维恩的吗?”


    “是的,先生,接送少爷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管家上前托举起小少爷有力的双腿,熟练地将幼崽接到自己怀中,维恩有些不开心,气鼓鼓地道:“雄父!”


    竟敢丢下他。


    他非常愤怒,相当愤怒。


    “少爷。”管家柔和地低声提醒道,“您不能这样大吼大叫。”


    ……还好莱尔先生脾气一贯好,如果放在其他家庭里,这几乎是不可理喻的行为。


    对雄父表达亲昵,那是雄子们才有的殊荣和特权。


    说实话,也很少有莱尔先生这样几乎手把手将幼崽放在自己身边看顾的雄虫,这在亲缘关系冷漠的柏布斯家族来说,几乎是几十年来头一遭的事情。


    魏邈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这位管家是否知晓离婚的事宜,一边走,一边如常地安排道:“我看了一下课程表,维恩的大多数课程都只剩下百分之二,让老师们休息一天再来吧。”


    “好的,先生。”管家走在这位雄虫身后,徐徐道,“柏布斯先生托我给您转告,庄园今天翻新重建,您明天可以重新入住。”


    “那你帮我回复一句,我不会再住进去了。”魏邈将手放进风衣的口袋,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算了,毋需你来转告给他,我直接说吧。”


    他有奥兰德的联系方式来着。


    点开光脑,却突然跳出来一条新闻,魏邈垂眼看去,眼皮却突然跳了跳。


    纳科达星……发生袭击事件?


    这是主角攻最初穿越过来时居住的行星,位于首都布列卡星很远,这件事儿的主体本应该涉及反叛军,也是因为这一场军事袭击,才让一名普通雄虫的芯子李代桃僵。


    本应该是两天后发生的事件,时间线突然向前提前了两天。


    一种微妙的不适感涌上脑海,眼前的光脑屏幕上面显示的剧情开始日期却一如往常,魏邈仔细浏览完那则简讯,点开分类页,诸多同类的报道内容,冷不丁问:“……昨晚,军部对反叛军动手了?”


    “是的,莱尔先生。”约瑟夫温和地说,“为了联邦暌违的和平,尽管非常失落,昨晚柏布斯先生也不得不短暂地离开您,希望您能谅解他侍奉的疏漏,具体的内幕我并不清楚,您可以随时问询您的雌君。”


    魏邈:“……”


    正如偶尔不知道该如何和奥兰德沟通一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流畅地回复这位劳苦功高的亚雌长辈。


    总觉得不在一个频道里。


    “当然。”他不在意地越过这句略显幽默的回复,道,“出门之后,我要去找离婚律师,可能无暇顾及,麻烦你暂时照顾好维恩。”


    酒店退房的流程,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已经自动完成,侍者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出了酒店,魏邈孤身走进悬浮商务车中,对着那名亚雌老者微微颔首,又朝着维恩笑着告别,车窗吞没了所有细微的雨声,但那些窥视的视线,并没有消失。


    都是奥兰德派遣来的下属。


    ……暗中的有些面孔和管家一样熟悉,精神力的等级最低也在A级,魏邈没有选择非要让他们离开,他将地址报给司机:“去柯尼卡街,Ic657栋商厦。”


    走到现在,已经是明牌了。


    那是联邦的公证处,及知名律所的所在地。


    第36章 雨幕(二) 字面上的意思。


    温弥是中午赶到的。


    他来的时候, 才看见莱尔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对方伸长了腿,随意地低头翻阅一份文件, 脖颈上的虫纹相当漂亮丰富, 菜几乎都上齐了,还冒着热气儿,墨绿色的风衣袖口濡湿了一片,旁边支着一把透明的伞。


    “来了……”一直到温弥走到跟前, 莱尔才抬起眼,合上文件, 道, “我记得你前两天说过似乎要打卡哪家餐厅来着, 是不是这个?”


    暖色的氛围灯隔开昏暗的雨幕,这家餐厅做成独立的树洞的模式, 从外看,像是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 魏邈对这样的就餐模式并不太感兴趣——他上辈子钻得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儿。


    “没错,就是这家!”温弥兴致冲冲地落座, 他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四下再无其他虫, 才矜持地坐了下来,“我没想到你记下来了……你不用等我呀, 可以先吃。”


    先吃就不太好看了。


    魏邈笑着抬手示意:“好啦,要拍照吗?”


    这家店的地段相当昂贵, 几乎也只有贵族能消费得起,即使是饭点,店内落座率也寥寥无几, 魏邈上午连跑了三个地方,很迅速地租了一套位于研究所附近的闲置单身公寓,此刻才稍微沾下椅子。


    联邦的诉讼程序审查相当迅速,是否立案,大约几天之内就有结果,可以采取线上和线下开庭的两种形式,小额案件适用机器审判,刨除行政和刑事诉讼之外,只有超过一定数额的民事案件才能够到达联邦法院的视野范围之内。


    有些看起来比较复杂的事情,通过分解成不同的步骤,会发现并不是多难解决,所需要的只是递交材料,随后按部就班和耐心等待就可以。


    而如果通过诉讼的方式离婚,不可能瞒过联邦法院以及诸多媒体,甚至会被迫向公众公开部分细节,整件离婚程序将走得更加官方和透明化。


    这无异于将奥兰德重新拉回公众的视野范围之内,让这桩曾经完满的婚姻走向最不堪的结局。


    当材料递交上去的那一刻,魏邈就没有再想过再回头。


    就像是行驶在一段高速公路上,当看不到服务区和出口时,就需要继续向前走。


    没有终止的理由。


    此刻风雨前夕,魏邈不介意花点小小的时间陪温弥吃顿饭。


    “你今天穿得还挺好看。”温弥打量了一眼莱尔的穿搭,勉勉强强地说,“……很适合出现在我的朋友圈。”


    “我的荣幸。”魏邈挑挑眉,“夸我还是损我?”


    温弥道:“夸你。”


    他娴熟地将手中的光脑递给魏邈,魏邈问:“密码?”


    “你的虹膜好像可以解锁。”


    “……忘了。”魏邈失笑,这几天事情太多,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简直恍如隔世,他漫不经心地调了下角度,“来,模特先生,端起你面前的沙棘汁。”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光脑平缓的侧面,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温弥,漆黑的瞳孔凝然一片,温弥几乎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仿佛对方在深深地爱着他。


    一直到拍完照,魏邈已经将一口青口贝放进嘴里,温弥才别别扭扭地严肃道:“……莱尔,我不是雄性恋。”


    不用对他这么好。


    在最初遇见莱尔的时候,他和对方其实相处并不愉快。


    他记恨于那场婚姻争斗的失败,当时的奥兰德·柏布斯态度冷峻、不容转圜地拒绝了科维奇家族显而易见的示好,宁愿选择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平民雄虫作为雄主,这无异于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同样,也是扇了科维奇家族响亮的一记耳光。


    见到莱尔的第一面,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和对方成为朋友。


    事实上,他甚至没有将这位容貌过于出众的雄虫放在眼中,只觉得无尽的愤怒和厌恶。


    倒并不是对那位议员长先生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单纯因为莫名其妙的尊严扫地。


    虽然没有对莱尔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每次面对对方,温弥都莫名有些心虚。


    ——他五年前,还发过一段嘲讽“平民都是池塘里的癞蛤蟆”的文字来着。


    “嗯?”魏邈面上微微怔然,“什么时候不是的?”


    温弥思考了片刻,旋即骤然瞪圆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剧烈跳动起来,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叉子掷到桌上,毛茸茸的金发蓬松地落在额头上,失声道:“你——”


    ……不会吧。


    不会真是吧。


    他虽然深受雌虫们的欢迎,但同性还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莱尔似乎从来没有雌侍。


    其实,也不是——


    温弥脑海中过电一样,眼看就要串联出一个电路图,下一秒,便看见对面的雄虫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和维恩一样,应该减少一些多余的想象力。”


    魏邈将温弥扔到桌上的叉子放回原位,道:“另外,还有一件小事。”


    他终于收敛了些过于明显的笑意:“我或许要恢复单身了。”


    原本是不打算告诉温弥的。


    只是对方今天早晨刚好发了信息,所以他突然觉得,有些能够说清楚的情况,最好还是说一声。


    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也不需要争论谁对谁错,他无法对奥兰德说出离婚的真正原因,让昨晚的谈话一度陷入僵局,但生活并非总是如此复杂。


    有些他人的、简单的故事,就像是细枝末节的壁花,聊得多一点或少一点,都无所谓。


    温弥没有第一时间听懂。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魏邈静静地说,“不要问我原因,温弥,我只能告诉你这个结果。”


    ——这已经是他为了维系这段并不牢固的友谊,献上的最大的诚意。


    他从不会挽留。


    就像是雪水从巴彦喀拉山脉流下,在盆地汇聚成约古宗列曲,从而成为黄河的源头,已经形成一个顺理成章的答案。


    这顿饭的后半程,吃得相当安静。


    魏邈没有再主动挑起话题,一直到只剩下残羹冷炙,他去买单时,才发现账已经被温弥付过了。


    “……你如果要离婚的话,”温弥小声地道,“我就不能再花你的钱了,莱尔,你要是太穷的话,可以用我的钱。”


    ·


    雨幕不断增大。


    从餐厅出来时,魏邈才感受到迟来的寒意,推开玻璃门,一幕幕流光飞跃而过,隔着水蒸气,他感受到一种巨大都市特有的、崭新的空旷感,旋即好心情地笑了笑。


    布列卡星的降雨量一向少得可怜。


    昨晚应该经历了无数场激烈的战争。


    从昨天到今天的中午,一切似乎都如同往常,但一切似乎也都被改变,魏邈没有什么感想,起码此刻,他不至于被余浪波及。


    他在这本书里,从来不是死局。


    这局棋相当好解,只需要提离婚时尊重伴侣意愿即可,之所以将过程提前,是因为确保安全,同时避免一顶似乎不是很有必要的绿帽子。


    真正被困在剧情里的,反而是奥兰德。


    第37章 雨幕(三) 不要。


    “莱尔, ”温弥拿了一小块马卡龙蛋糕,一边咬,一边推开那扇玻璃门, 吐字不清地道, “你要去哪,要我的司机送你回去吗?”


    他脑子还懵着,只觉得莱尔和议员长要离婚这件事已经足够玄幻,偏偏这其中的当事虫没有给他答疑解惑的兴趣。


    就硬猜。


    ——为什么会离婚?


    前天晚上见面时, 不是还好好的吗?


    虽然外界眼中,这段婚姻本就颇为神秘, 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少, 没有任何容纳猜测的空间。但温弥倒是记得, 平日里,莱尔似乎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他的雌君, 以至于他少有莱尔已经结婚很久的印象。


    ……这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只是莱尔一直如此,温弥就没有多想过。


    “不用。”魏邈回头笑了一下, “我下午还有一些其他事情,就不和你一起了。”


    楼顶的雨瓢泼而落, 如滚珠般落在伞沿, 他摁开电梯的按键, 走入电梯内部,一路下行。


    ·


    甫一进去, 便看见一张屏幕,魏邈将伞合起, 抬起眼,看到一张已经称得上相当诡异的面庞。


    ——说实话,科技进步, 也不是全都是好事儿。


    起码裸眼3D的恐怖片,是比2D的要更全生态立体的,带给人心脏的震颤感,也完全提升了一个维度。


    魏邈抬起眼,屏幕的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儿好皮,脸上覆盖着一层泛黄的焦土,面容崎岖,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脸型的轮廓,脸颊的肉似乎被剜了一大块儿,形成一道撕裂的伤口,对方的脖颈处也几乎都是烧伤,血肉模糊。


    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虫。


    自从来到布列卡星的上层地界之后,魏邈就鲜少看到电梯里横陈的广告牌了。


    ……不过这玩意儿,真的是广告吗?


    那张脸向前延展,几乎快贴到魏邈面前,魏邈不露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听到这名看不出是谁的雌虫露出下牙,笑了一下:“……莱尔阁下,想要找到你,可真是废了不少功夫啊。”


    “找我?”


    无垠的雨从连接的玻璃桥上落下,从上而下看,能看到一座巨大的、钢筋铁骨的巍峨都市,密不透风的雨帘像是落在一块海绵中,还没有声音,就被吸收走了。


    没事儿可以多来上面走走,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欣赏,心情不好可以跳。


    地球上最高的建筑在迪拜,叫哈利法塔,有162层高,高800多米;而布列卡星的建筑煌煌赫赫,八百米的楼宇,只是俯瞰时的一个数字。


    魏邈哑然,他没有忍住,提出一个合理的建议:“……我觉得你目前最要紧的事儿是找个医生。”


    对方浑身上下撕裂的伤口,魏邈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显然是被虫翼刮到,所形成的伤口。


    赶紧去看吧,别失血过多嘎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屏幕里的雌虫目光灼灼,发出嘶哑的笑声,“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重视一个雄虫,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有活下来的希望,你差一点就死了啊!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情。”


    鲜血一点一滴的,覆盖住屏幕。


    电梯的幅度越来越缓,最后悬停在高空之中,魏邈垂下眼,手拢在风衣的口袋里,左手重新摁了下行键,目光徐徐、和缓,只是在陈述一件简单的事实:“我和你素昧平生,你恨我干什么?”


    “因为你是我们元帅的雄主啊!莱尔,你选择了多么卑劣的一条路。”那名雌虫笑容的幅度越来越大,嘴角裂开,手臂挥舞了一下,“你不觉得很有趣吗?雄虫这样的废物,没有虫翼,没有社会贡献,却偏偏可以凭借身份平步青云,从老鼠堆爬到米缸里,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你看,你仔细思考一下,是不是?”


    魏邈这个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右臂,已经不是正常的手臂了。


    银漆描的仿神经元假肢,里面黑黝黝的一片,一路传导到对方的肩膀上方,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元帅?”魏邈懒得理会这名雌虫多余的话,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他眯起眼睛,问,“你们的元帅是谁?”


    “他不是这样跟你解释的吗?”屏幕里,那名雌虫狂笑起来,“也对,他怎么会承认这件事,毕竟这件事可是他的污点之一啊。”


    “好了,赫尔诺,冷静一些。”魏邈耸耸肩,手向上虚抬,做了一个收拢的动作,“你看我,我前两天都快莫名其妙被你的属下弄死了,都没有找你咆哮的想法……不过我确实也有些疑问。”


    只是当时体力透支,已经没有力气再追问了。


    “奥兰德·柏布斯,是你们的元帅?”魏邈抬了抬眼皮,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没有其他情绪,只觉得有些好笑。


    还记得奥兰德给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说赫尔诺是政敌。


    他到底能信奥兰德口中的哪句话?


    他相处五年的雌君,有哪一句保证,具有真实的效力?


    “没错,我真是怕没有雌虫告诉你,所以不得不亲自转达了。”赫尔诺情绪镇定了一会儿,冷不丁地道,“……你在录音吗?”


    魏邈斯文地点头:“不得已的自保之举而已。”


    赫尔诺盯着魏邈看了一会儿,良久,笑了起来:“你还真是有意思,我以为你会露出很愤怒和受伤的表情,莱尔。”


    ——毕竟反叛军在雄虫们的眼中,可是实打实的潜在刽子手。


    “确实值得震撼。”


    “是啊。”赫尔诺的笑容毛骨悚然,“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军部上将,上议院议员长先生,竟然是一手创立反叛军的元帅啊!”


    魏邈不语。


    赫尔诺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早知道该早点除掉你的,不、不对,我应该早点炸毁了军部才对。”


    “你们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恩爱。”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笑着道,“觉得和我的这个录音可以威胁到奥兰德……你要掌控他吗?还是你想要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


    “确实是这么想的。”魏邈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旋即露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表情真挚、推心置腹地问,“你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吗?”


    “我觉得可行,你大可以试试看。”赫尔诺笑了一会儿,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莱尔,“星网是公共的,我会一直努力活着,并保持充分的期待,等着这段录音发出来。”


    魏邈随意地点点头,道:“你为什么要创立反叛军?”


    在此之前,联邦当然也有反对的力量,但就像盛世里落草为寇的山匪、打家劫舍的海盗,并不成气候,真正对联邦的稳定构成威胁的,也是赫尔诺成为首领之后的事情。


    赫尔诺同样出身上流贵族家庭,其家族在上议院占据不少议员席位,这也是上议院对此持保留态度的原因。


    对方的天赋太过卓越,曾经为联邦立下赫赫战功,现在的星网上,依然流传着这位昔日的第一军团军团长的众多传说。


    和大多数军团长不同,对方的名声走向完全是相反的。军团内部的中层将领对这位我行我素的军团长有诸多怨言,反而底层的士官,更拥护他;而在外界的大多数反馈中,这又是一位最亲民、最优秀的管理者。


    总的来说,毁誉参半。


    “因为奥兰德·柏布斯告诉我,联邦烂透了,是全方面、多维度、宽领域的烂,需要肃清和重构。”或许有录音在场,赫尔诺笑得相当灿烂,语气声情并茂,“这句话我信了很久,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直到现在,我才似乎想明白了。”


    ——他只是前路上的一个引雷。


    赫尔诺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剧痛让他保持清醒,他难得畅快的、嘲讽地说:“莱尔,你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吗?我不介意告诉你,你可是他在乎的一部分……他想要推翻这个联邦,让虫族再度变回属于柏布斯家族的帝国。”


    所谓的雄、雌平等,所谓的联邦荣耀,所谓的贵族特权,所谓的他所厌恶并要为之改变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的谎言。


    一场完全的phony baloney。


    而他叛逃出军部、离开联邦,这几年来栉风沐雨、为此而践行的一切努力,在奥兰德·柏布斯眼里,都只是失败的尝试,变成对方履历中漂亮的一页功章。


    在他终于意识到欺骗,想要给奥兰德一个小小的警告时,才迟滞地发现,屠刀早就掌握在这名位高权重的政客手里。


    魏邈静静地听完,才笑着点评道:“很有趣的揣测。”


    赫尔诺收起多余的神色,问:“你不信?”


    “……不然呢?”魏邈哑然,“我还能是个什么反应?需要我公布这段录音的时候,顺便以议员长家属的身份,在上议院摇着喇叭为你申冤吗?”


    早有猜测的事情,何必非要装得一脸惊讶。


    他又不学捧哏。


    不过或许是他格局太小,远没有翻天覆地、再立新天的联想能力。


    魏邈听完的第一个感受,竟然是:难怪奥兰德想要个二胎。


    ——对方或许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家有皇位要继承。


    ·


    奥兰德回到老宅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


    雨如泼墨,他不知道为何,心惶惶不定,他清楚地知晓魏邈的行踪,知道对方今天早上做的一切事情,却没有阻拦。


    不能在雄主的气头上再火上浇油了。


    维恩坐在餐厅里吃饭,他走过去,突然静静地抱住幼崽,道:“维恩。”


    “雌父。”维恩道,“你回来啦?”


    “嗯。”奥兰德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维恩今天乖不乖?”


    维恩没有说话,他过了一会儿,问:“你要和雄父分开了吗?”


    奥兰德怔然。


    两双相似的眼睛对视了一秒,奥兰德的表情有些凝滞,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艰涩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昨天听到你们吵架了。”维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太困了,就睡着了。”


    “我们不让雄父走好不好?”既然幼崽已经知道一些经过,奥兰德攥紧了手,放弃了多余的温情脉脉,低声地诱哄道,“雄父只是生气了,他过两天就会回来的,不会抛弃维恩,你一会儿给雄父打个视频通话,就说想他了……或者说这里住得不舒服,想要找雄父。”


    他的雄主,一向是个很心软的雄虫。


    “我不要。”维恩撇了撇嘴,在奥兰德逐渐沉下来的脸色中,敲了一下碗,“雄父说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雌父你要自己去找他。”


    第38章 扫地机器人 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


    奥兰德没问为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然搭在维恩的肩膀上,垂下眼讥诮地闷笑了一声,道:“好, 我自己问……你是昨天晚上偷偷听见的, 还是早就知道?”


    他不信魏邈会突然离开。


    雄主决定要做一件事儿前,往往还没开始,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步骤,他不可能不提前告诉幼崽一声。


    这绝不是雄主的行事风格。


    他一夜没睡, 一直到黎明才从军部离开,做最后的收尾, 此刻神色并不算柔和, 怀抱沾着淡淡的凉意, 拥着维恩,语气倒像是诘问。


    他的雄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时候有的?


    奥兰德闭了闭眼睛,掩盖住眼睛里的厉色。


    维恩有些懵:“雌父, 你在说什么呀?”


    “在我面前就不要来这一套了,维恩。”奥兰德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揉了揉幼崽的耳垂, 声音低而沉缓, “雄父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提到过一些奇怪的话?”


    “没有。”维恩严肃地道, “雌父,维恩可以对天发誓。”


    “……”奥兰德露出一个微笑, “雄父带你去酒店,你为什么不说想回家?”


    “因为不想回家啊,而且家里都有外虫进去了。”维恩蹙了蹙眉头, 不高兴地低下头,“……我饿了。”


    奥兰德没有再说什么,替维恩整理好衬衫的袖口,动作慢条斯理,他已经从幼崽的话里得到了答案。


    没有蠢到底,但还是蠢。


    按照他的雄主的说法,处在一个薛定谔的智商状态。


    菜很快上齐,没有魏邈在,饭桌上相当安静,奥兰德只是吃了几口,就放下刀叉,他道:“最近这两天就好好呆在这里,不要给你的雄父添麻烦。记住,你是这里的管理者,我需要你有一个合乎身份的表现……不用停下来,刚刚不是说饿了吗?”


    昏黄的灯影下,奥兰德难得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像是在看一种完全的代替品,保证一般地道:“放心,雌父不会让雄父和我们分开的。”


    永远也不会。


    ·


    魏邈租的房子在研究所附近,租金适中,灰尘却相当大,是典型的一室一厅的布局,他买了个新的扫地机器人,去了研究所一趟,将之前在奥兰德庄园里放了很久的纸质档案归档处理,同时删掉了履职档案里的家庭关系一栏。


    和赫尔诺没有聊几句,电梯就黑屏了,对方凑得太近,甚至看不清楚身后的背景,魏邈并不是黑客,即使有全程完整的视频录像,也无从判断这位反叛军领袖如今所处的位置。


    只能有一个基本的推断:对方应该不在布列卡星上。


    如果在的话,应该直接就杀上了门,把他的血扬在天上,而不是忍辱负重、似真似假地曝一些料给他,企图借刀杀虫。


    走进研究所的时候,他抱着个巨大的灰色箱子,将沉重的扫地机器人放到自己的工位上,才发现尤文也在。


    对方坐在温弥的办公室里,和第一面见到的模样已经截然不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西装,有模有样地盯着巨幅显示器,眯起眼睛写笔记。


    ……温弥把办公室直接给尤文了吗?


    魏邈有些好笑,这间常年空置的办公室是当时温弥作为研究所的投资人,提出来的要求之一,平时实在闲得没事儿干的时候才过来坐一下午,美其名曰说巡查。


    一路和路过的同事打完招呼,他敲了敲透明的玻璃门,见里面的亚雌抬起头,才走进去:“不是说给你放两天假吗?”


    尤文连忙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夹了一下嗓子,道:“……您来了。”


    这是他和莱尔阁下见的第二面。


    初见的时候,这位雄虫留给他的印象是西装革履、高不可攀,他稀里糊涂地跟着对方来到研究所里,担任了一份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工作和职位。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雄虫的肩膀上还沾着一些多余的灰尘,风衣趁得对方格外挺拔,是和第一次见面时截然不同的风格。


    魏邈“嗯”了一声,他自然地走进去:“上一面比较仓促,同事能认识几个?”


    “还不太认识。”尤文说,“……能叫得出名字的有两三个,想来尽快熟悉新的知识,适应新的环境,您之前提到的软件都下载到新光脑上了。”


    尽快熟悉新知识?


    还真是小朋友的想法。


    “我最初进入研究所时,应该和当时的教授说过同样的话。”魏邈露出一个笑容,他不清楚为什么这位亚雌总是如此紧张,但这样的反应或许是正常的,“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莱尔,职位是高级研究员,你有两个月的实习期,我不会直接带你,但所有的工作结果是需要直接汇报给我,之前应该给你提到过。”


    就如同患者会患上不同的、没有穷尽的病一样,地质环境也并非都能够穷尽的,在星际时代,魏邈见过太多和上辈子全然不同的地质构造。


    而在无限繁冗的疾病之中,医生们被分割到了不同的科室,就像有的医生专门切阑尾,但不擅长割双眼皮一样,他也有自己专擅的领域。


    有些专业性比较强的学科,并不总能一通百通。


    魏邈上辈子硕士的方向是自然地理学,他觉得还是别祸害尤文了,这门学科在星际实在不适合大范围应用。


    尤文抬起眼,过了很久,才真心实意地道:“谢谢您……我可以叫您莱尔老师吗?”


    无论这名雄虫出于何等目的,对方都已经是他这些年来,遇见过的最好的虫了。


    “不用叫老师,直呼其名就好。”魏邈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儿。


    ……那只是剧情里的一个角色,主角后宫里一个并不太出彩的亚雌。


    将对方框进研究所里,也只是因为这是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好框定的一个角色。


    他要是真有本事,第一件事是把赫尔诺关联邦的牢里,第二件事把奥兰德扔地下室里,让对方哪凉快哪待着,别整天因为没谈成恋爱,把整个联邦毁了,第三件事是去抢一亿星币。


    从此安枕无忧,每天只需要打游戏,接送幼崽上下学,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


    魏邈收回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他替尤文用研究所的网络注册了基本的账号,写了份书单,以及两个网址,道:“尽快熟悉工作环境,温弥既然把办公室给你了,你就先在这里办公,另外,研究所大多数同事大多都不错,可以适当求助……官网上有一份名单,是研究所的股东们,都需要记清楚名字和长相。”


    最初机缘巧合,被那名教授带来研究所的时候,也是一切重来,没有任何知识体系,只有上辈子零散的知识,磕磕碰碰地走过来的。


    如今回头看,远没有想象中艰难,真正困难的时候,还是在最初来到这里,没有身份、一无所有的阶段。


    ·


    等回到租住的公寓的时候,已经接近于下午,他站在那间新公寓面前,拧开门把,却发现灯是亮的,地板已经焕然一新。


    魏邈抱着扫地机器人,站在玄关处,有片刻的寂静。


    奥兰德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正围着围裙,用抹布仔细地擦拭着客厅的书柜,茶几上摆着一大束玫瑰,掺着药草的香气,扑面而来。


    ——那是和庄园的花圃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味。


    “雄主。”见魏邈回来,奥兰德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雌虫半蹲下身,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拖鞋,“您回来了。”


    魏邈没有动,他将扫地机器人搁到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奥兰德:“我印象里,我应该没有给你钥匙?”


    第39章 慢走,不送 被排除的猜测。


    光线缓缓闭合。


    “您在这里住, 我不放心。”奥兰德垂下眼,恭敬地道,“出租屋太脏了……总得打扫一下。”


    魏邈穿上拖鞋, 走进室内, 边走边问:“打扫完了吗?”


    他将穿了一天的外套扔进洗衣机里,在大约70个平方的室内走了一圈,顺手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卧室的灯。


    ——费电。


    纱帘影影绰绰, 从阳台看去,巨幅的霓虹广告牌和满面墙的各类商厦橱窗琳琅满目, 风雨大作, 魏邈将阳台宽窄适中的窗户合紧闭拢, 防止雨裹挟着风,从边边角角渗进来, 这才有功夫回头看向奥兰德。


    对方湛蓝的瞳孔在灯影的照射下,如同凝固的悬河, 目光带着些残余的贪恋的神色,嘴角笑容若隐若现。


    或许是魏邈穿上了那双拖鞋, 奥兰德眼中的柔和之色愈发浓郁起来, 他道:“……还有一些柜子的角落没有清理, 雄主,我已经接近一天没有见过您了。”


    他忍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没有再联系雄虫。


    刚进入这间出租屋的时候,空气里的味道令虫作呕, 那是很久没有使用、除尘的房屋本身的味道,以及一些劣质芬芳剂的二氯苯味。


    这里压根儿不该容纳雄虫居住。


    奥兰德将整间公寓彻底的清扫了一遍,有些家具直接丢弃, 他从未有布置过如此狭小的面积,而哪怕当初装修婚后搬过去的那间庄园,也远没有此刻宁静和安稳。


    这是雄主挑选的房间。


    以防万一,他直接买下了这栋公寓楼的产权。


    以后或许可以将一些非承重墙打通,设计其他的户型。


    奥兰德想。


    “不用了。”魏邈拿起茶几上那捧玫瑰花,拆掉包装,随手扔进垃圾桶里,“已经很可以了。”


    奥兰德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些。


    这一束玫瑰相当重,连带着精美的包装,需要塞两个袋子,魏邈系垃圾袋的动作相当专业,这是他在贫民窟里学会的手艺。


    在联邦的上城区,可以先假定所有虫是友善的;而在贫民窟,睡觉时也要尽量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


    他上一辈子不学刑侦,更没有学过如何伪装成一只合格的雌虫,偶尔总有疏忽大意,被发现雄虫身份的时候。


    这个时候,学会如何正确的、合理的扔垃圾,就是一门相当实用的生活小妙招了。


    雌虫的骨翼、手臂乃至髌骨,每一个身体关节都相当重,偶尔要扔到第九区的那条河里时,需要做不少的前期准备工作,买来的垃圾袋也总是不够用,令他头疼。


    魏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手艺可以用在扔玫瑰花上。


    也算浪漫一把。


    空气里令人不适的花香味总算淡去了一些。


    魏邈并不反感自己当初栽种的花圃的味道,把垃圾袋递给奥兰德:“走的时候记得捎一下自己的垃圾。”


    “雄主……”奥兰德过了几秒,才接过垃圾袋,他拽住魏邈的手指,兀自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我真的错了。”


    “嗯。”魏邈点点头,心平气和地应了一声,“我也有错,乔迁第一天,照顾不周的地方见谅……你不走,还要干什么?”


    奥兰德脑海中空白了片刻。


    他唇抿了抿,心再次沉下去,面色显得有些仓惶,过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您还没吃晚饭,我给您做完再走。”


    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其他借口。


    他没想过,雄主会直接地赶他走,像昨天晚上一样。


    不愿意被回忆起来的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奥兰德不愿意比较,但心脏先一步蚕食了理智,优先地感受到:对方此刻的神色,远比昨天晚上更冷漠。


    他仿佛才感受到自己的狼狈。


    他的脸上应该有很多灰,衣服也没有穿戴整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雄主面前?


    这显然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魏邈看了奥兰德一眼,陈述道:“这个区域不允许使用明火。”


    ——楼层太高,结构又如此复杂,总是有些不便之处的。


    “另外,扫地机器人看情况也用不上了。”魏邈把今天花了大力气、一路抱回来的机器人递给奥兰德,还是觉得沉甸甸的,有点儿重,等对方迟缓地接过后,随意地拍了自己手上的余灰,把门打开,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就当请你做家政的酬劳了。”


    这么一收拾,家里干净多了。


    说起来,这玩意儿买来挺贵的。


    应该等值吧。


    奥兰德做家政,或许有多余的奢牌溢价,但魏邈是支付不起的,更何况,哪有稀里糊涂、被强买强卖的雇主?


    就跟在路上,突然蹦出来一位小孩儿,对着汽车的挡风玻璃猛猛一顿擦,然后要钱一样。


    不给钱有点儿不好意思,给了又觉得被讹了。


    魏邈其实不太清楚奥兰德此刻做这些的理由是什么。


    挽回?不太像。


    威胁?我知道你家的住址?


    ……也没必要亲自上手。


    想来想去没想明白的事情,魏邈就懒得再猜了。


    奥兰德站在门口,手里抱着那个扫地机器人,过了一会儿,才挤出来一个笑容,他有心想要亲近一下魏邈,却顾忌着自己身上有灰,只是虚虚地扫了一眼雄虫,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圈,才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我明天再来找您。”


    魏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用最后的耐心道:“不用来了,你应该也看到了,这里只有一间卧室。”


    几十平米的空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供虫留宿。


    他向前走了一步,手抬起,拽住奥兰德的脖颈,此刻雌虫两手都提着东西,魏邈非常顺利地提溜着对方的围裙系带,轻而易举地解开、一扯,奥兰德屏住呼吸,一时间竟然全然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愿,怕雄虫被四四方方的箱子磕到手臂,愣是被逼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魏邈冲奥兰德点点头,道:“慢走,不送。”


    在雌虫彻底退出公寓的下一秒,那道房门就被严丝合缝地关上。


    ·


    奥兰德站在门外,伫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听力很好,甚至可以听到里面极轻微的响动,攥着垃圾袋的手发紧,感受到手掌模糊的痛意,才意识到被玫瑰的刺蛰了一下。


    他的雄主在房间里整理些什么。


    奥兰德知道对方早上去见了律师。


    他强忍住,没有阻止。


    这场官司即使打赢了,他也有把握让雄主离不开他的身边,更何况,对方似乎并没有找到心仪的律师。


    奥兰德走进相邻的另一户房间,拧开门把。


    那是和魏邈完全相同的一套户型,几乎一模一样的装修,完全纤尘不染。


    茶几上放着一份迟来的报告,他拿起来,阖下眼,静静地翻阅起来。


    ——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图片,做成一份完整的PDF文档,记录了魏邈在研究所里的一举一动。


    雄虫在家中很少谈及同事,为了了解对方工作上的动向,他不得不有一些基础的准备,比如艾奇、又比如一些没有羞耻心的雌虫们,都需要做好防范。


    联邦成立之后,有些雌虫的道德感越来越低-贱了。


    奥兰德一页一页,面无表情地翻过去,目光逐字逐句,视线冷不丁地停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身上。


    那是一张很朴素的脸。


    ——丑。


    怎么会这么丑?


    恶心。


    照片里,那名亚雌在电梯里仰起头看向魏邈,表情专注,他的雄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但雄虫将这名亚雌带上研究所专属的电梯,已经足够引起他的注目。


    奥兰德翻开这名“尤文”的过往履历。


    第40章 学术复健 拒绝证婚虫。


    那甚至不能被称作是一份履历。


    雪白的纸页落在奥兰德掌中, 他拢下眼,重又翻回开篇,怀疑是下属拿错了。


    ……怎么会有虫, 活得如此漏洞百出?


    从荒星出生, 在首都工作,上一份职业是一家小型餐馆的侍应生,知识储备仅识文断字,没有伴侣、没有朋友, 就连身份都是假冒伪劣的赝品。


    像是三流的滑稽艺人手中的拙劣道具,没有任何驻足观赏的价值, 或许其存在的本身, 就代表了一种幽默。


    理智告诉他, 不应该防备这样一个可笑的亚雌,就像是给一名路边的乞丐施舍一把钞票, 那不是值得计较的事情。


    他应该夸赞雄主的善行。


    奥兰德试图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证明自己并不在意这件小事, 却失败了。


    他的表情并不受理智的控制,手细微发抖, 不自觉地攥皱了纸, 留下一道清晰的折痕。


    ——该处理掉的。


    奥兰德的目光泛起静置的痛意, 机械地凝视着那份照片,他的雄主坐在那名亚雌身边,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低下头, 在那名贱虫腕上的终端设备输入了些什么。


    研究所的摄像头并非分毫毕现,终端设备上的内容并没有拍摄清楚,奥兰德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目光之中充斥着暴虐的戾意。


    脑海中只不断地涤荡着一个想法:“把他杀了”。


    杀了这名不知廉耻的贱虫,然后将骨灰丢进下水道里。


    他早该想到的,在他的雄主做出“不喜欢其他雌虫”的保证之后,他过早地排除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的雄虫英俊、谦和、绅士,无论是身处在哪里,都处在雌虫的中心,或许连雄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本身的魅力。


    被蓄意引诱,这并非是他雄主的错误。


    作为雌君,奥兰德觉得只能自己多替他的雄主操些心了。


    他刻意避开了其余的诸多可能性,终于露出一个徐徐的、平静的笑容。


    ·


    ……卧室或许可以安排一个全息舱。


    魏邈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蹲在地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卧室的空余,嘴里咬着一根油性笔,想。


    他手里铺平了一页纸,上面已经陈设了三版零散的草图,魏邈依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点开临时搜的一个家装网站,又观摩了一版设计方案,只觉得头更疼了。


    或许把茶几挪开,放到客厅更好点儿?


    下班回来一进门,可以直接躺倒到舱门里;遇到擅闯民宅的不法歹徒,也可以掩耳盗铃,神经元连接到游戏里,装作全然听不见的模样,含笑九泉。


    这样安排,卧室就可以空出基本的区域,添置一个书架。


    ……还需要准备一个小型烘焙区,万一周末有朋友或同事来,偷偷惊艳所有虫。


    奥兰德确实挺适合做家政,房间里面一点儿灰都看不见,魏邈席地而坐,正随意地思索着,却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他看了眼来电人,稍微收起些独处时自由散漫的神色,道:“老师。”


    “你受伤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冷肃。


    “您关心得太及时了。”魏邈将笔尖收进筒内,不在意地说,“再晚一会儿,我就彻底忘记这件事情了。”


    “最近确实懈怠了,还请假两天。”


    魏邈想起窦娥,他叹了口气:“……教授,事实上,我是研究所的全勤员工。”


    这些年除了联邦的公休假,他几乎没怎么请过假来着,一直兢兢业业,工资没涨过多少,倒是责任越来越重。


    再稍微多点儿活干,他对研究所就真的爱不起来了。


    雄虫不工作也有钱拿,傻子才天天出门上班。


    电话那边似乎不满地哼笑了一声,透着些冰冷和嘲弄的意味:“研究所里,为什么放进来一枚亚雌?莱尔,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姘头。”


    “……”为什么周围的所有虫,都这样认为?


    就连弥赛尔教授也不例外。


    对方理性、严苛,不太像是个关心下属私生活的人,魏邈当初以弟子和助手的身份被接纳,在这名教授身边,领到了虫生的第一笔薪水。


    彼时,他才刚申请到联邦的正式身份,在入职时,依然是个见不得光的黑户。


    称得上是一步登天。


    魏邈至今不清楚这位教授的姓氏、年龄,只知道其出身贵族,是研究所的创始人之一,但官网的股东名单里,同样没有标注对方的全名。


    这名教授热衷于各种新鲜的自然地质环境,常年奔波于各个行星之间,在对方手下工作的那半年时间,魏邈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学会五十以内加减法的一年级小朋友,去被动地理解斐波拉契定律。


    ——就像是三体文明第一次出现,带给普通人以全然的冲击。


    一场完全的二次启蒙。


    结婚之后,魏邈不再频繁地出差,和弥赛尔教授逐渐减少了沟通的频率。


    魏邈有些疑惑,他若有所思地转了下笔,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尤文带到研究所,其中的处理或许在其他虫看来,存在很多不妥当的地方。


    那是他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的误会。


    尽管不愿意承认,他有片刻,确实被剧情打乱了阵脚。


    魏邈想了想,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


    “真的吗?你来自第九区,他来自纳科达星,你们两个隔着数不清的光年。”弥赛尔教授笑了一声,“不用紧张,莱尔。你拥有这样的权限,我也只是问问。”


    “不得不紧张。”魏邈调高了通话的音量,让声音更清楚一些,他笑着递过话茬,“众所周知,弥赛尔教授很少只是打电话问问。”


    “……”弥赛尔教授难得在听筒里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看到了过去的你。”


    “什么?”


    “我当初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并不比一名餐厅服务员光鲜多少。”


    听筒里,冷峻的声音继续道:“说实话,有天赋的普通虫太多了,你并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尤其是当初你进研究所时,雄虫保护协会来找我麻烦,盘问了我一个下午,麻烦加倍……你果然也辜负了我对你的期望。”


    魏邈收起了唇角的笑意,他垂下眼,缄默地听着。


    “所以我不想违心地夸赞你,尤其是你如今已经不再需要研究院的协助,你或许有你的难处,比如建立一个和睦的家庭。”弥赛尔道,“……我只是比较好奇,莱尔,你这些年,为什么会继续留在研究院?”


    这是他一直没有问过的一个问题。


    在成为奥兰德·柏布斯名义的雄主之后,诸多权柄都触手可及,联邦地质研究院如同一颗被废弃的荒星,这名雄虫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魏邈揣度道:“或许是我热爱工作?”


    “谎言,这个世界没有谁如此高尚。”


    “您的论断过于武断了。”魏邈席地而坐,难得怔然了一下,道,“起码我是。”


    ……如果有一天,不去研究所,他要去哪里呢?


    这个世界如此浩渺而广大,有诸多的相同和不同,一个种族,可以隔着以光年计算的距离,同样,又精微如蚁穴。


    脱离了老本行,魏邈并非不能谋生,但他也并不清楚这个答案。


    在这个世界,研究所于他而言,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收容所和救济站。


    他的大多数时间、精力、所付出和收获的一切,都安放在这里。


    他可以相对从容地和奥兰德提出离婚,但从没有想过离职——哪怕剧情即将来临,在布列卡星多存活一天,就有和剧情、人物接触的风险。


    “我看到系统内部,你的亲属关系那一栏删除了?”


    “一些小小的变故。”


    “哦,我很抱歉提起这个。”弥赛尔教授没什么感情起伏地道,“具体指什么?”


    魏邈道:“离婚。”


    听筒里,教授语调欣然上拐,勉强地道:“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魏邈:“……”


    不笑的情况下,您的话语显然更具有说服性。


    “说实话,我当初并不太看好你们这一段婚姻。”弥赛尔教授道,“尤其是你的雌君,竟然拒绝我成为你们的证婚虫,他看起来实在独断专行。”


    魏邈叹了口气,觉得要替奥兰德澄清一下:“……教授,我们当初根本没有办婚礼。”


    打哪来个虚头巴脑的证婚岗位。


    “那更说明早有预兆。”弥赛尔强调了一遍,道,“其实离婚也好,那我可以勉强夸赞一下你的专业能力了,说实话,你和我工作的这半年,我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似乎一直没有给你坦白过。”


    旋即下一秒,对方话锋一转,冷冷地道:“前提是你愿意跟随我,前往荒星继续完成地质勘察的部分工作,要不然我依然会对你十分失望。”


    ——图穷匕见。


    魏邈:“……”


    他愣是笑了一声:“我没想到有一天得到您的称赞。”


    那半年时间,他几乎都处在一个犯错、重复错误的阶段,上辈子的一纸文凭放到联邦,难免水土不服、力有不逮,他不会使用一些最显而易见的软件,艾奇只需要几十分钟的工作,他需要研究一整个下午。


    过往的尊严、荣誉、知识,通通被打碎重组,他才发现,原来他才是那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就这样痛并快乐着,完成了一场学术复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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