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睁眼, 沈寂先感受到熟悉的火热气温扑面而来。


    经脉里的灵力也汩汩涌动,比起在凡间,活跃了百倍不止。


    他曾经赌命逃出去的岐山, 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钟灵宝地。


    系统哭了:“宿主, 怎么会这样……”


    沈寂面无表情。


    他又救了一只岐山的鸟。


    “仙君。”


    沈寂转向身旁, 看到本该站着罪魁祸首的地方空空如也。


    “仙君, 请往下看。”


    沈寂低头,循声看向地面。


    一只圆滚滚的火凤展开短翅, 扑棱着飞起来,身后熔岩般燃烧的火羽随着动作轻轻舞动, 在烈日下烁亮闪耀。


    又是幼年体。


    不过比起谢浮营养不良的瘦干身材, 这只凤凰肯定不会被错认。


    “不得已请仙君到明煌城暂避, 还请仙君莫怪。”


    小红鸟到沈寂右肩,它继续传音,语气带着从这张脸上看不出的歉意, “若留在凡间,我怕谢浮会对仙君不利。”


    沈寂抬手捏住它当作摆设的鸟嘴:“我不介意,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


    小红鸟僵硬地被他捏着, 一动不动。


    沈寂晃了晃它的硬挺的头,并指挑开它的翅膀,发现它浑身上下没有半根杂色。


    他的指腹无意擦过翅羽内侧, 往下又拂撩起尾羽时, 僵硬成铁的小红鸟终于展翅飞离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保持着一臂以外的距离。


    它传音道:“抱歉, 去往凡间的卷轴我也不曾有。”


    反应这么平平无奇, 一点乐趣都没有。


    沈寂收回手, 转而说:“那就送我去妖凡通道。”


    小红鸟清润的嗓音带上一丝为难:“仙君见谅, 并非我不愿相助,实是我如今不便现身。”


    看它的毛色也知道是赤凤,在凤族里算是上等人。


    在凡间受伤,到了明煌城还不便现身,难道是这两次追杀谢浮其中之一?


    沈寂顺势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红鸟犹豫片刻,如实道:“仙君叫我云烺便好。”


    一听到这个名字,系统窒息了:“不对吧!”


    沈寂问:“怎么回事?”


    系统不知道第多少次崩溃了。


    它痛心地为宿主介绍:“云烺是这本小说的男二号,他是赤凤一脉的首领,背景设定里,被大反派杀掉的前任凤皇是他爹,也就是他以前才是名正言顺的凤皇继承人,就是太倒霉被大反派截胡了,赤凤的很多人都因为这件事怨恨大反派。”


    沈寂了然。


    难怪。


    云烺在雪域曾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系统接着说:“他因为不满手下用血祭赤凤的方法追杀大反派,跑到凡间中断法阵,结果失败了,受伤后又倒霉得困在雪域封印,正好被路过的凡人救了一命,所以见到洛凝后就对她这个凡人格外关注,还慢慢喜欢上了洛凝,后来还会帮女主一起对付大反派呢,可惜洛凝只觉得他是个清风霁月的君子——”


    沈寂打断它的长篇大论:“说重点。”


    “……”被宿主提醒,系统又开始悲伤,“重点是,这个男二号在书里要到一个月后的仙界盛宴才第一次出场啊!而且他是对抗大反派的绝对主力之一,现在救他的不是普通凡人,那他还怎么对女主另眼相看,剧情又崩了啊!”


    为什么?


    系统想不通。


    主线任务开启之前的时间,不都是宿主随便用来打发的吗?


    为什么到了它这里,主线还没摸着,各路支线就崩得七零八落。


    先是大反派差点没能恢复修为。


    后是男二号提前出场,导致后续剧情完全错乱。


    毕竟这个男二也是女主运气好的体现。


    它不敢想象,前期没有云烺暗中照顾洛凝,洛凝要怎么在仙界安然无恙。


    宿主在仙凡通道即将打开的时候离开凡间,在这个重大事故里已经不算不上难题。


    系统第不知道多少次恳求:“求求了,宿主,你不能走啊,你走了,男二号对凡人的好感度怎么办,女主怎么办,任务怎么办……”


    沈寂反问:“你想让我留在谢浮老家?”


    “也对哦。”听到这句话,系统顿时陷入两难,“可是宿主你想想,以后女主失去一条助力,你的任务想完成就更困难了。”


    沈寂说:“这个不急。”


    完美伪装限期三十天,在这期间,他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找一个能限制谢浮的靠山。


    二是找到可持续发展的获得积分的方法,方便续费。


    妖界是谢浮的大本营,堵死了第一条路。


    第二条路,他需要见到女主。


    换句话说,留在妖界有害无利。


    命都没了,完成任务还有什么用。


    系统只好妥协:“那我听宿主的……”


    一旁,云烺见沈寂没有开口,叹道:“凤族正值多事之秋,我并非有意隐瞒,仙君若怪,我定当赔罪。”


    三灵境以实力为尊,自谢浮继任凤皇之位,三千余年来,各族多已向凤族归顺,岐山也日渐鼎盛。


    他心中的杀父之仇与不甘,在凤族的至高地位下又算什么。


    何况他的手段远不如谢浮;实力自九千年前与谢浮初见,便屈居其下。


    样样不如,何须自取其辱。


    他曾几度相劝邬巡不要生事,事情终究还是发展到这一步。


    云烺看向罥赤台。


    今日谢浮归位,邬巡等人定当避逃,他也不愿在此时与邬巡相见,免得白白蹉跎,贻误了时机。


    想到这,他又对沈寂说:“入城时,我会为仙君护法,凤卫不会查检凤族气息,仙君可去外城随意寻一处地方落脚。”


    沈寂说:“不用了。”


    进了明煌城,出来又是问题。


    既然云烺要隐藏行踪,不方便送他去通道,那他就独自回去。


    追风豹在妖界可以飞,应该还能赶得及。


    他正要跟云烺告辞,忽然天空一暗。


    三灵境的岐山常年炽热炎炎,几乎没有黑夜,像这样突兀的天黑更难遇见。


    云烺也抬头看去,望见远处天边厚重的阴云,他眉心紧锁。


    沈寂看见他变化的表情,问道:“有事发生?”


    “不错。”


    云烺说着,回眸看他,面上又有歉意,“是通道的封印,被强行封锁,恐怕已打不开了。”


    沈寂:“……”


    岐山的这些凤凰是专门克他吗?


    本来救人是为了冲喜,结果人变成鸟,喜没冲来,他的运势更差了。


    系统见缝插针:“这就是天意啊宿主,知道我们的任务出了纰漏,天意让你留下来解决未来的麻烦。”


    沈寂还没说话,前胸一重。


    云烺躲进他的怀里,响在他耳边的传音彬彬有礼:“谢浮回来了,仙君,我会助你伪作赤凤,请你为我遮掩。”


    “大反派回来了?”


    系统翻找记录,“没有吧,他恢复修为不是要去仙界吗,我这里没显示任务开启啊。”


    它还在沈寂的脑海里疑惑着。


    空中银光闪灼,先是震耳欲聋的凤啼刺破长空。


    紧接着,一道威慑天地的金色身影陡然现身明煌城。


    黯淡的明煌宫察觉到主人气息,熄灭三月的灼灼金焰豁然燃起,磅礴的浩瀚金光直插天际!


    笼罩宫殿的余威照亮城池,城内外齐齐跪倒一片,在含怒盘旋的银凤下瑟瑟发抖。


    沈寂看向银凤上的金影。


    回来得这么快,通道应该也是谢浮封的。


    云烺也看着同样的方向,语气微微发沉:“仙君可否入城?权且放心,我为你掩藏气息,谢浮不会察觉。自然,若有不便,我可送你灵石凤丹,来日再去道谢。”


    他虽不愿去见邬巡,可谢浮归来,罥赤台不知情况如何,他不能在城外坐视不理。


    沈寂只说:“走吧。”


    已经到了这里,城内城外,对谢浮可以说毫无区别。


    既然云烺在书里能混成男二号,说明谢浮根本没把他和赤凤灵尊混为一谈,也就不需要担心会受他连累。


    沈寂拍了拍怀里的小红鸟。


    通道被封,他留在妖界,不能只等谢浮再把它打开。


    等谢浮处理完内务,解除了云烺的担心,到时候一切太平,他再从这个鸟二代手里拿一张通往仙界的卷轴,应该不是难事。


    沈寂想着,骑上追风豹,飞向城门。


    —


    城内。


    上空。


    当谢浮的银凤现身天际,明煌城无数凤族在畏惧中伏地,望向头顶的眼神却带着激动的狂热。


    对于这个□□却强大的皇者,寻常凤族心里更多的是敬畏和和信服,看到他无恙归来,自然喜不自禁。


    空中,四道强横凤影紧随而至。


    来到谢浮面前,四人齐齐行礼,神情不一。


    “陛下!”


    其中一人凌空往前一步,眼神闪烁:“陛下,我等数次下凡,皆未找到陛下行踪,未尽金阁长老之责,还请陛下惩处。”


    金阁五大长老,太古以来在凤族地位超然。


    但自谢浮接位凤皇,境遇大不如前,与前任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从前他们与凤皇平起平坐,有权质疑凤皇凤令。


    如今却成了金阁中的傀儡,已有三千余年未曾插手凤族要事了。


    谢浮眸光微转,凛寒的浅银眼中堪堪倒映出来人虚影,绝然势不可挡的银光一闪,后者脸色大变,下意识掐诀护身,仍在凤皇这道随手一击下倒退三步,才卸力站稳,当即跪地。


    他抬手捂胸,喘息着平复翻涌的气血。


    其余三人的脸色也变了变,一齐单膝跪地。


    谢浮将之视如无物,身形微动,身影缓缓在原地消散。


    跪在原地的四大长老互相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的忐忑。


    当众不给他们留丝毫情面,即便谢浮,也是首次。


    谢浮失踪以来,明煌宫空悬,邬巡在此期间动作大得无人不知,他们自然看在眼里。


    云烺若继位,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是以他们对邬巡的动作也大多睁一眼闭一眼,权作不知。


    本以为邬巡连血祭都用上,谢浮在劫难逃,未料仅仅三个月罢了,谢浮便恢复如初。


    不止恢复如初。


    觉醒太古金凤传承后,谢浮本就看不出深浅的实力再上层楼。这可不是好事。


    “陛下向来多疑,若是……”


    另一人色厉内荏,打断他道:“那又如何,纵是疑心,难不成他会对金阁动手?”


    “那又如何?”当中的红衣老妪摇了摇头,“陛下心性手段,这三千年你我看得还少吗?他连明煌宫都动得,金阁在他眼中算得了什么?”


    三人默然。


    红衣老妪叹息一声:“去看看吧,今日之后,邬巡便是我等前车之鉴。”


    三人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对邬巡的处置,便是谢浮日后对金阁的态度,不容马虎。


    四人对话告一段落,也闪身随谢浮而去。


    银凤急掠高穹,转瞬来到罥赤台上空。


    四人随后赶到时,都被眼前的一幕骇得说不出话来。


    早在谢浮出现之际,便已降罚罥赤台。


    俨然是小明煌城的赤凤栖地被他独有的禁制笼罩,是一座焚起流金银焰的压抑牢狱。


    远处的明煌宫与他遥相呼应,散发着威震凤族的血脉压制,为他增进的实力一倍有余。


    惊恐不已的逆党自爆身份,还在向外逃窜,便被禁制中飞出的银丝刺穿凤丹,眼底的痛苦尚未成型,惯性冲出的身体已然迸炸!


    瓢泼血花从空中如雨点砸落,飘入城中,整座城的妖兽皆屏息静寂。


    谢浮抬手。


    血雨中的神魂之力被他摄入掌心,徒劳挣扎。


    罥赤台内,同样的场景亦在发生。


    一层黏腻的血迹刹那已铺就罥赤台,无数意图反抗的赤凤在无知无觉中命丧于此。


    谢浮进境的实力,比他们预料中更可怖。


    四长老惊骇地看着谢浮动作。


    他们修为不比谢浮,却也高深,自然看得出这是搜魂之法。


    可号令赤凤之人无疑是灵尊邬巡,谢浮何必多此一举。


    何况搜魂之法最耗神识,同时从如此数目的神魂中查探……


    谢浮究竟在急着找什么?


    不多时。


    地面一道红光拔地而起。


    邬巡褪去长老袍服,身穿一套赤金战甲,手握一条长矛直冲谢浮!


    四长老都是一惊,厉声喝道:“邬巡,见到陛下还敢放肆!”


    邬巡充耳不闻。


    他死死盯着空中的谢浮,满含恨意的眼里带着视死如归的执念。


    收到传讯后,他已心知不能久活。


    与其苟且偷得一时半刻,他宁愿葬身罥赤台,不至于亡命他乡。


    对上谢浮冷厉慑人的脸,他沉声道:“谢浮,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但你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即便此次侥幸逃脱,下一次,没有凡人为你以命换命,你也难逃一死!”


    谢浮掌中光芒微凝。


    他看向邬巡,语气冰冷:“以命换命?”


    赤凤的记忆里,关于沈寂的片段如出一辙。


    助他藏身封印后,便被万丈火影吞没。


    这场景在脑海中反复显现,谢浮只捏碎掌中神魂,看向下一段被火光吞没的熟悉背影。


    他认定总有人会看见沈寂脱险。


    邬巡手中长矛已如电刺向谢浮,却在谢浮的护身法光下再难寸进。


    听到这句反问,他愣了愣,看着源源不断涌向谢浮的神魂,心间忽然微动。


    “原来你在找他的下落。”


    邬巡惊诧之余,愤恨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畅意,“只可惜,那炉鼎一介凡人之躯,在阵中便已灰飞烟灭。”


    闻言,谢浮神情未变。


    他五指收拢,掌心神魂全然炸散。


    邬巡又道:“他死于雪域封印之地,不入永安鬼域,不入五界轮回,谢浮,纵使你本领通天,也再不可见他一面!”


    他话音未落,长矛骤然被狠狠震退!


    身前传来的庞然压力摧枯拉朽,他强拼一记,胸前战甲霎时爬上一线裂痕,令他眼神微变。


    谢浮雷霆之怒,的确是他力不所及。


    但谢浮只因这几句话便发怒,实在是意外之喜。


    只是谢浮的灵力铺天盖地般倾覆而来,他难以分心,唯有提矛冲了上去!


    四长老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也领略到谢浮突如其来的怒火,忙在这撼天动地的打斗中一退再退。


    邬巡身为灵尊长老,在金阁中实力靠前。


    而这场单打独斗是谢浮近千年来少有的亲自出手,他们轻易看出,纵然两人皆威势惊人,可邬巡始终处于下风,在谢浮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百招,胜负已分。


    “轰——!”


    尘烟弥漫。


    从空中钉落地面的邬巡含血大笑。


    “原以为只是炉鼎一往倾心,”为谢浮方才的反应,他心中畅快至极,“不想连你也动了真情。”


    话音落下。


    他的内丹被击溃,强绝的灵力扼住他的脖颈。


    他还在大笑。


    “谢浮,你生来便是诅咒祸害,凡与你亲近的,必遭天谴!”


    谢浮冷沉无情的双眸看似漠然。


    他看着被强行带至面前的邬巡,淡声道:“若沈寂身死,你与云烺一同为他陪葬。”


    闻言,邬巡酣然的畅快僵在脸上,瞳孔猛然紧缩!


    就在这一瞬间,谢浮的手捏碎他体内最后一粒凤丹,气息全无的尸体扭曲落地,面容残留着惊惶。


    四长老远远看着,也心中惊惧。


    再看天空乌云卷积,银焰不消反涨,隆然压顶。


    不好!


    谢浮对邬巡死前的话绝非无动于衷,他竟要对整个罥赤台动手!


    “陛下!”长老忙出声阻止,“不可!”


    头顶的银焰浩浩荡荡,如同一场天劫。


    红衣老妪心念急转,跨步上前:“陛下,雪域乃上古封印,有吸人|精气一说,凡人若葬身此处,魂魄不入轮回,也许还被困其中!”


    谢浮眸光里浓重的寒意稍稍减退。


    他转眼看她:“说下去。”


    被他看着,红衣老妪呼吸微促。


    她强逼心定,缓慢走到他面前,在紧迫的时间里焦心想着说辞。


    所谓吸人|精气,她也只在古籍见过记载,至于凡人是否魂魄尚存,她当然不知。


    可她怎么能坐视谢浮将赤凤一脉屠杀殆尽,说些谢浮乐见的,才好行缓兵之计。


    “应当只有寻得封印吸□□气的所在,”她低下头,试探着说,“才可一探究竟。”


    闻言,谢浮手中法诀稍缓。


    正在这时。


    又一道火红流光从天边显现!


    云烺不顾重伤,立在谢浮与罥赤台之间。


    “陛下,”看到地面邬巡的尸体,他面露哀色,后又看向谢浮,嗓音温润,语气决然,“邬巡铸成大错,已自食恶果,还请陛下念赤凤一脉尚存忠心,莫要斩尽杀绝。”


    谢浮冷眼看他。


    云烺心下微沉,正要再劝,就见他翻掌压下,手诀自散。


    四长老也松了口气。


    云烺思忖片刻,正要再说什么,还没开口,却发现谢浮倏然转身,看向外城不过半个呼吸,银色流光已霎时远去。


    谢浮情绪何时如此形于颜色?


    云烺也望过去,意识到什么,神色微惊,忙紧跟过去。


    落地时果然看见谢浮走向沈寂,他立刻闪身到沈寂之前,作势将人拦到身后。


    “陛下,这位仙君——”


    “仙君?”


    云烺的解释被冷声截断。


    谢浮挥袖震开他令人厌烦的维护,视线一错不错,注视着面前这张全然陌生的脸,眼底深埋着不自知的浓烈意乱。


    “根基尚浅的凡人,也敢伪作仙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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