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穿越快穿 > 粉池金鱼 > 9、头绳
    第九章


    时间类似海浪拍礁,再勇烈也不留任何痕迹,像今晚。


    极少有的连续几个小时没有碰手机,冬天不开窗的教室里,只弥留茉莉绿茶的清香。


    等陈子夜从包里摸到手机,几乎是一秒钟就从座位站起来。


    压抑感不在乎未读消息的数量多少,而是以多条问句终结。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没说完话时,陈子夜已经随手将所有东西抓进包里,眼睛慌慌张张扫了眼课桌,混乱中滑下去的中性笔她也顾不上去捡,“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你不要急。”余樵站在一边伸了下手,却不知道怎么帮忙,给她拉开座椅以防慌乱中磕碰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么晚了,我跟你一起,方便吗?”


    陈子夜心里着急,“没关系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


    “真没事,今天谢谢你,下周再跟你请教。”


    语气虽然尽力缓和,但她手上还是急着用力扯住背包肩带,快步径直往外走。


    见那本《芒果街上的小屋》还落在后桌。


    余樵立即伸手,却赶不上陈子夜的步伐,“你书没有带走……”


    他缓慢地放下,眼神还留在她张惶的背影上,轻轻吐出,“还有头绳……”


    —


    西城的晚上不好打车。


    陈子夜背着沉重的书包走了快一半路程,才找到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去像背上了一个囚笼,扯着身体往后倾。


    赶到时,店里开着灯,如上次所见。


    她很快凑上去,焦急得左右挪动了几步,甚至想对着优哉游哉的金鱼张口,但是金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它们不记得陈子夜,当然记得也无法开口回应她。


    还是那样慢悠悠咕咚吐泡,破在水面。


    看了眼手机,梁季禾没有回复她的道歉。


    推了推玻璃门,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把手根本按不下去。


    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露出腿开始,陈子夜就忍不住弯下腰想早点见到他,急于道歉。


    她担心梁先生为此生她的气,更害怕有失师父平日里教她的规矩礼节。


    得罪了梁先生,影响一园子的人……


    等他下楼站定,陈子夜认出他是梁季禾的司机,语气有点失落,“林叔。”


    “陈小姐好。”


    见她眼神往楼上探,林叔说:“梁先生在忙。”


    陈子夜丧气地垂着头,额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对不起……是我失约。”


    林叔只管按梁季禾的吩咐行事,从不多说,还是那般客气的笑容,“我送您回去。”


    “谢谢,不用麻烦了。”


    “这是梁先生交代的,让我留下送您一程。”


    陈子夜神色更加愧疚,眼神无处可放,“让您和梁先生等了一晚上,真的是太对不起了。”


    “陈小姐,我是拿了钱在工作,您不用跟我客气。”林叔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往楼上看了一眼,“您还是先跟梁先生说一声为好,他……挺看重这几株腊梅的。”


    “……已经说了。”但是他没回。


    陈子夜目光投在楼梯上,她想起二楼的天台,不知道腊梅种好了没有,轻轻叹气:“是我扫了梁先生的兴致。”


    林叔没有接话,只问她:“那您现在回戏院吗?”


    陈子夜卡了一下,没跟他往车边走。


    林叔看出她的犹豫,轻声喊她,“陈小姐?”


    替她拉开车门,像打开了某个开关。


    陈子夜认真问:“林叔,我想当面跟梁先生道个歉,我要是在这里等,不知道会不会让您为难……”


    “那这个看您自己,梁先生只嘱咐我送您回戏院。”林叔把车门带上,“您走的时候喊我就行。”


    陈子夜立即明白他的意思,精神奕奕地点了下头,“谢谢您。”


    陈子夜踩着楼梯几乎没出声上了楼,坐在花藤架子底下等。


    房子里开着灯,陆续传来几声梁季禾的声音。


    每次听到声音,陈子夜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但是梁季禾没有出来,只有人影投在墙上,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踱着步,那光晕摇摇荡荡,像她的心情一样不定。


    身侧的门打开时,她已经冷到整个人扣上了帽子缩在羽绒服里,发丝胡乱挤在耳边。


    “……您忙完了!”


    陈子夜的惊喜神色,投到微讶的眼眸里,下一秒她的胳膊就被梁季禾用力一扯,几乎是推进房间里。


    粱季禾“啪”一声关了门,顺手将温度调高。


    “林叔没送你回去?”他声音里带着点怒气。


    陈子夜忙解释,越说越小声:“您是让林叔送我一程,但我……不想回去。”


    这个讨巧侥幸的答案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他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你们戏院没有门禁?”


    陈子夜有认真想这个问题,十二点之前回宿舍好像是约定俗成,其实算不上强制要求。


    她摇头,无辜想,之前几次跟您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管过什么门禁啊。


    “这么说,范先生说的管理章程,都是拿来糊弄我的了?”


    “不、不是的。”梁季禾说得冷静且冷漠,像在追责,让陈子夜有点不知所措,连语速都因紧张而变快,“师父是有要求过的……我、我马上就走,我只是想当面跟您道歉——今晚是我失约了,实在对不起。”


    梁季禾看向她,像是愿意给她解释的意味。


    “晚上我跟……”同学?朋友?同事?


    陈子夜卡了一下,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界定,打算直接说,“我晚上去……”去学校自习?


    他会相信吗?或者说有人会信吗?


    纵然会,陈子夜也说不出口,她不愿意提这个。


    想跟同龄人那样读书考学这件事,是她守口如瓶、心系一处的秘密。


    陈子夜的沉默让梁季禾没了耐性,没有合理解释的道歉似乎就意味着没有诚意。


    “看来有些事情比赏花和唱上梅妃重要得多。”


    陈子夜稍微顿了下才回:“当下没什么比唱好梅妃更要紧了。”


    “是吗?”梁季禾朝她笑了下,带点冷漠的质疑。


    陈子夜垂下眼,有点委屈,“嗯……”


    “您上次说,如果我能进终面,您就来看。”


    梁季禾沉默着。


    陈子夜抬起头,看向梁季禾的眼神明显有一些倔强,像那日她在酒席之上拒绝唱一段戏时的坚决,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如果我能进终面……”


    “那就等你唱得上梅妃再说。”


    像是灰烬遇风,陈子夜心里有一些急于自证的较劲。


    —


    那日之后,连续一周陈子夜都在加练,直到戏院对外售票开戏那日才停。


    在“旧梦新颜”项目复试之前,范家戏院的开年第一场大戏定在一月十六号。


    范先生喊来了梁季禾、陈梁、陈惊蛰等贵客捧场,安排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戏院前厅已经好久没容纳过七八十人满座的情形,范先生兴奋得前后场来回窜。


    碰到人又立刻拉下脸来,不停叮嘱她们都互相检查一下,妆容台词都别出任何问题。


    毕竟开年第一场大戏,门票出售一空,图个祖师爷的吉利,范先生开席前先让人安排了个火盆。


    一院子人陆续跨过,又一个挨着一个到范师傅跟前领了开工红包。


    拿完“好彩头”,各自散了,各司其职。


    陈子夜妆发简单,一直给梅汀、观妙打下手,站在一旁乖巧地递首饰盒、油彩这些。


    选的也是广为流传的《长生殿》选段——《絮折》,讲腊梅绽放,趁杨贵妃不在,唐玄宗以梨园新戏为由请梅妃夜宿翠华西阁,后被发现狼狈躲入夹墙之内。宫墙内情迷意乱,宫外八百里告急。


    词极绮丽,戏腔低回深郁,剧情曲折。


    又恰好是南北曲调合套,悲壮与婉转兼顾。


    这是去年10月就定下的角色,大体是按洪昇原剧本五十折那版演的,但也稍微新编。


    陈子夜扮演梅妃的丫鬟春儿,甚至不如《游园》里跟在梅汀身边戏份多,但这场戏难就难在,她虽没有几句台词,得全程跟在梅妃身边。站在一旁保持矜持姿态,不断扇风,反倒是最累的。


    等唐明皇哄好了杨贵妃,转而差人送一斛珠给梅妃,哄她原谅自己时,梅妃神伤哀叹。


    左侧的婢女唱,“不是奴婢擅敢多口,如今满朝臣宰,谁没有个大妻小妾,何况九重霄”,劝慰梅妃后宫争宠乃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右侧即为陈子夜,她是梅妃的陪嫁丫鬟,体己话唱,“媚处娇何限,情深妒亦真”。


    若是担心杨妃娘娘生气,岂不就是在抛弃我们梅妃娘娘?


    梅妃哭得梨花带雨,左右两侧婢女本应同时拂扇,轻轻摇晃。


    但观众视线从不在配角身上,甚至左右侧都没有专门的灯光,两个人在暗处,只有陈子夜举着扇子。


    匀速保持,绷直手臂,轻扇宽慰,动容时落泪。


    恰如其分,没有丝毫懈怠与浮夸。


    她人在戏中,站在道具梅树下,缤纷落英一片两片从她的头上、耳边滑过。


    沾上她的眼泪,贴在脸颊,像是红色泪痣般的惊艳。


    落入到台下梁季禾的心里。


    到后半场终于没了她的戏份,退场后整个胳膊都像是脱了轨的风筝,努力拉扯一下才能动一下。


    前场告知现场的戏迷布景需要十五分钟,再次提醒诸位听戏不做任何形式的打赏。


    瓜子、金桔和茶水都已经端上桌,需要单独点茶、添茶的伸个手示意一下就行。早些年戏院生意红火的时候有单独的人负责,后来都是杨叔搭把手。今天人多,余樵也来帮忙。


    趁休息,陈子夜躲在幕布后面往外探了一眼,灯光已经调至柔和。


    所有人挤在一个小门厅里显得格外拥挤,但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穿着正装的梁季禾,他明明很随意的状态,却坐姿端正,人群之中几乎无法不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他看过来时,只是很快扫过,陈子夜心想,他大概是认不出穿了戏服的自己。


    手机却在此时亮了一下,陈子夜打开一看。


    梁季禾给她发来:听说候场偷看要扣钱。


    陈子夜笑了一下,回他:听说有误。


    休息空档,范先生问梁季禾是否需要添茶,他应付点头,一句话交流的画面被陈子夜看到。但她听不见,只看得见梁季禾正冲她有些幸灾乐祸地笑,很快收到回复:哦,那我让你师傅加一条。


    “……”耍赖啊。


    范先生眼观八方,顾不上看陈子夜,只觉得坐在他旁边的梁先生心情看起来不错。


    抬手喊余樵赶紧过来添茶。


    梁季禾还在回信息,眼前有人影落下,他客气地端了下杯子以示尊重,目光却是一顿。


    这男生的手腕上,戴了一根头绳。


    黑色细绳,两颗红柿色的玻璃珠。


    像极了,陈子夜挂在他树上的那根。


    他面色一沉,更觉像他喉咙口卡住了一根软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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