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林燕然和五个跟班出来大门,套好骡车,装载上猎物准备出发,柳蓁蓁忽然急匆匆跑来。


    “林燕然,你们是不是去石门县?”


    “是。”林燕然看见她背着个包袱,问道:“你来干什么?”


    柳蓁蓁直接爬上他们的骡车,占据了一个最靠前的位置。


    “我也去石门县,你们载我一程。”


    林燕然想到她剩下那八百两银票,暗想这可是超级富婆,不宰一把实在对不起这个好机会。


    便觑着她道:“载你可以,柳大夫付些车资即可。”


    柳蓁蓁立刻瞪大了眼睛:“林燕然,你不是才从我这里拿走——”


    “柳大夫,我不就是拿了你一点药粉吗?一码归一码,车资还是要付的。”林燕然将二百两的事情遮掩过去。


    柳蓁蓁气得柳眉倒竖,这人明明是个天才,怎么偏生钻在钱眼里?


    林燕然又嘻嘻笑着,冲她撮手指头:“柳大夫,承惠五十文。”


    柳蓁蓁一听更来气了:“你抢钱呢,我便是坐马车,撑死了也只二十文!”


    林燕然好整以暇:“那可不一样,那只是一辆马车,但是我们可是有护卫队,我们六个箭术超群的高手,为柳大夫保驾护航,一路护送,难道不值五十文?”


    本来林峰他们还觉得林燕然此举实在太贪财,站在一旁尴尬不已,可听她把这话说完,顿觉太过有理了,不由地齐齐点头:“对对对,我们保护柳大夫。”


    柳蓁蓁深觉她不止贪财,还伶牙俐齿,但看着她笑盈盈的脸,想到自己确实是对她放心才来和她同行,便从行囊里摸出一钱碎银子。


    林燕然数了五十文递过去,柳蓁蓁嫌弃的要命。


    林燕然立刻道:“柳大夫是不是不想要,那可太好了,给我给我。”


    “谁说我不想要?我的钱,你一文别想贪!”她将五十文塞进行囊,便拿眼睛一直瞪她。


    孰料林燕然拽过她的包袱,往车板上一扔,便枕在上面睡起觉来。


    柳蓁蓁:“……”她气得直磨牙,最后决定不能跟她一般见识,不然少活十年。


    骡车颠颠簸簸,大家全都昏昏欲睡,最后柳蓁蓁也顶不住,头不住点来点去,慢慢挨在了林燕然肩膀上。


    林燕然其实压根没睡着,发觉自己被她当了枕头,便干脆将包袱还回去让她枕着,自己则坐到了赶骡车的车把式旁边。


    "叔,您老赶车不少年了吧?可曾见过坐起来舒服跑起来又快的马车?"


    车把式是林氏宗族的老人,叫林大山,曾上过战场,因为腿瘸了便被林大海安排了个赶车的活计,也算是赏他一口饭吃。


    林大山将旱烟袋往车辕上敲了敲,叩掉烟灰后又按进去一撮烟丝,用随身带的木炭点燃,吧唧嗦一口,这才悠然道:“怎没见过,想当年我给司马将军当车夫,赶的那可是驷马战车,那跑起来风驰电掣,快得很!”


    林燕然无语,只得引导道:“叔,我问的是人坐在上面,舒舒服服,不颠屁股的马车,有吗?”


    林大山虎躯一震,立刻放下旱烟袋,冲着一个方向抱拳道:“那必是皇帝陛下的龙辇了。”


    得,老头子压根不知道,看来还是得自己想办法打造出来防震马车,不然自己的屁股迟早要被这个世界的骡车给颠成八瓣儿。


    林燕然彻底放弃,又爬回车板上打盹去了。


    直到晌午,大家才赶到石门县。


    结果城门口排起了老长的队伍,林大海等人的骡车排在最前面,早已等了半晌。


    林燕然已被骡车颠的差点散架,赶紧跳下去问道:“林叔,怎么回事,还能进城吗?”


    林大海抽着旱烟道:“遇到严查了。”


    “城中出了事?”


    见有新鲜事听,其余乾元和中庸全都凑了过来。


    林大海吧唧了口旱烟,道:“我刚给看守城门的老徐头问了,说是城中出了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夜之间屠了三十好几人,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死人能堆到房梁那么高……”


    这个世界交通闭塞,信息不畅,但凡有点新鲜事便能牵动所有人的心,林大海显然很享受传播谣言的快感,表情极其夸张。


    这时斜觑了眼林燕然道:“燕然,叔可提醒你,城中不太平,你可千万别去元宝赌坊了。”


    林燕然问道:“魔头是什么人?”


    林大海摇头:“这倒是不清楚。”


    这时城门口走来一队带刀衙役,被个身形壮硕的捕头领着,那捕头脸色极臭,高喝道:“都给我检查清楚,看看里面是不是藏有要犯,若是稍有差池,你我都要人头落地!”


    “是!”


    林大海冲林燕然低声道:“这是石门县县衙的大捕头王冲。”


    他说着赶紧上前赔笑示好,又掏出一把铜钱。


    王冲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滚开,再敢妨碍本捕头公务,连你一起抓了!”


    林大海手里的铜钱撒的满地都是,他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去捡拾铜钱,林燕然赶紧将林大海一把拽回来。


    然后大家便眼睁睁看着王冲领兵将所有骡车上的猎物,一刀一刀捅了个遍。


    林峰咬牙道:“燕然,我们好不容易打的猎物,就等着进城卖钱呢,现下都被捅破了皮子,怎么办?”


    林燕然头也不回:“回去再说。你现在给所有人传话,无论对方干什么,都忍着。”


    林峰闷声嗯了下,悄悄往猎户队伍里传话。


    林燕然眯起眼,盯着王冲。


    王冲是一名高级乾元。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刚才若不是她手快,王冲搞不好连林大海也捅了。


    必是城中的杀人命案太过严重。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王冲总算骂骂喋喋走了,大家这才排队入了城,林大海捶胸跺足,叠声长叹。


    “造孽啊!所有猎物都被捅破了皮子,卖不上价了,还指望这次春猎能挣回银子呢!”


    柳蓁蓁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幕,这时轻声道:“林燕然,你刚才做的很对,这种多条人命的命案,会惊动府衙,等闲百姓绝不可沾惹。”


    林燕然看了她一眼,柳蓁蓁歉然道:“对不起,我也帮不上忙。”


    林燕然道:“没事。柳大夫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柳蓁蓁犹豫了下,还是摇头:“这里我来过不少次,算得熟悉,不用你帮忙了,我走了。”


    林燕然目送她走远,忽然对林大海说道:“林叔,你相信我吗?”


    林大海正红着眼唉声叹气,道:“你想干什么?”


    林燕然道:“你若是信我,便先别卖这些猎物,等我回来,我带着你们卖一个好价钱。”


    林大海瞅她半晌:“燕然,你真有把握?这可是全镇人下半年的生计。”


    林燕然道:“我没把握,但是我觉得可以试一试,万一成功了,绝对赚的比现在多。”


    林大海立刻来了兴趣:“多多少?”


    林燕然不确定地道:“多个三四倍吧。”


    林大海又瞅她半晌,忽然咬牙道:“行,叔就信你这一回,你要是办砸了,叔绝饶不了你。”


    林燕然心道,办砸了就办砸了呗,你还能把我怎么样?不过脸上她是满满自信,交代林大海带人等在这里,然后便带着自己小队走了。


    来到街口,她看见柳蓁蓁的背影正好消失在长街尽头,便对赤豹和林峰等人道:“你们去打听城中最好的成衣铺,在门口等我。”


    “燕然你去干什么?”


    “别多问,快去办事。”


    五个中庸对她早已敬服,便往繁华地带走去,林燕然则尾随柳蓁蓁而去。


    她有点不放心柳蓁蓁。这可是位潜在的金主,得看好了。


    柳蓁蓁沿着石门县主干道一直走,竟然直接来到了县衙大门。


    林燕然吃了一惊,柳蓁蓁来县衙做什么?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喝问,柳蓁蓁直接取出一块腰牌,那衙役态度马上变了,一人跑进去通报,片刻后便有一个中年帅大叔模样的男人急匆匆走出来,见到柳蓁蓁顿时笑逐颜开,热情洋溢地将柳蓁蓁迎了进去。


    林燕然拽住路人一问,这才得知这个帅大叔竟然就是县令,她这才知道自己白担心了,越发肯定柳蓁蓁身份不简单。


    有钱富婆,还可能出身贵族,这大腿得抱紧了。


    林燕然龇牙一笑,径直奔去成衣铺,五个中庸正眼巴巴等在那里,见了她便问道:“燕然,你要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林燕然道:“当然是来买衣裳了,走,跟我进去。”


    她背负双手,大刺刺踏入城中最大的成衣铺,掌柜的立刻迎上来。


    先是打量她,接着看见她身后跟着的五个中庸蹑手蹑脚,踏进店里来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还背着弓箭,这不就是乡下土包子?


    他神情顿时带出一抹鄙夷,乜斜着眼问道:“客官要买什么?”


    林燕然何曾不知他态度,但浑不在意,朗声道:“将你们店里时兴的衣裳都拿出来,我们六个人,每人都要一身。”


    掌柜的脸色僵了一下,不过仍是鄙夷的语气道:“那可不大便宜,客官真的要?”


    五个中庸目瞪口呆,赤豹和林峰忙凑在林燕然身边,极小声提醒:“燕然,我们没钱。”


    林燕然斜觑了一眼:“有我在,担心什么?”


    她直接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手中掂量:“你卖不卖,不卖我去隔壁了。”


    这正是从朱时雨那里要回来的银子,还剩了五两。


    掌柜的这才知道自己狗眼看人低了,连忙陪出笑脸:“卖,卖卖卖,客官请,快快有请!”


    这可是大生意,掌柜的态度大变,笑成见牙不见眼,接着便招呼店员将店里时兴款式通通拿出来。


    他自然看出林燕然是领头的,又是高级乾元,便亲自给她推荐了一套紫色的秀雅裙裳。


    林燕然换上后,众人俱觉眼前一亮,掌柜的更是不住口地夸赞:“这位郎君本就生的高挑俊秀,再穿上本店这身招牌靓装,简直就是人美衣俏,翩翩潇洒,放在人海里立刻便是芝兰玉树当庭立,鹤立鸡群非凡人啊!”


    “哈哈,掌柜的好口才。”林燕然敷衍了一句,又吩咐为其他人挑好衣裳,接着二话不说,痛快付钱。


    “承惠,共计五两二钱。”


    掌柜的越发高兴起来,看她简直就像是看财神爷,笑的那叫一个合不拢嘴。


    等到出来,五个中庸瞅着自己的衣裳,看的爱不释手,他们可是一年半载都不曾穿过新衣,现下不止买了新衣,还是在石门县最大最豪华的成衣铺买的,花了五两多银子,这回去镇上,不得吹上三年?


    林燕然负手打量他们,五个中庸挑的都是箭袖劲装,林峰四个少年郎选的是蓝色劲装,穿上后那叫一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赤豹年长,选的是褐色劲装,越发显得他沉稳干练,看起来像是个管事的。


    而林燕然则是一袭淡雅紫的衣裙,裁剪合度,且是本朝时兴款式,既能凸显女子的秀美,又能凸显出乾元的倜傥潇洒,衬的她便好似带着仆从出门游玩的富家小姐。


    赤豹到底年长,凑来问道:“燕然,你花了这么大一笔银钱,我们怎么过意的去?”


    林燕然挑眉道:“林峰,你过来。”


    林峰立刻跑来她身边,满眼崇拜:“燕然,你说?”


    林燕然道:“将我们刚才买衣裳的钱记账,等做完接下来的买卖,找你爹报账。”


    “报账?”


    “对啊,我们是为公才买新衣,当然要报账了。走,接下来跟我去吃香的喝辣的!”


    林峰正值十八九岁,热血冲动,闻言立刻喜滋滋应下。


    赤豹偷偷问他:“你不怕你爹揍你?”


    林峰胸脯一挺:“有燕然在,怕什么,她不是说了,我们是为公出力!”


    赤豹一想也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仿佛就没有林燕然办不成的事儿,他也放了心,利利落落跟在林燕然身后。


    来到城中最豪华的酒楼前,五个中庸立刻开始犯怂。


    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林峰不住发出小声的嘀咕:“燕然,我们真的要进去吗?这醉仙楼一看就很贵,我们要不随便找个寻常馆子吃吃吧?”


    林江河和另外两个中庸也是一脸怂相,纷纷附和,便是赤豹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酒楼,也是腿肚子直打颤。


    “燕然,要不算了吧?”


    林燕然哪能半途而废,停下来环视着他们道:“你们想不想以后每年都能穿上新衣?”


    “想。”


    “想不想以后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顿顿有酒有肉?”


    “想……可是燕然——”


    “没有可是,想的话就跟着我往里冲,你们便当自己还是打猎的猎户,里面的人就是你的猎物,给我死死盯着他们,盯的每一个人都不敢看你为止。”


    五个中庸全都震惊又迷惑地看着她。


    林燕然猛地喝道:“能不能做到?”


    五人下意识便挺起胸脯:“能!”


    “走!给我往死里盯!”


    她率先踏上那长条青石台阶,早有一名青衣小厮瞧见他们一群人,立刻迎了上来。


    “客官快里边请!”


    林燕然看也不看他,脸上表情淡淡,不疾不徐地道:“选一间最好的雅间,带路。”


    青衣小厮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切了几分,偷偷朝她打量,只见她背负双手,行走间犹如闲庭信步,面带春风,眼含秋水,身着一袭紫色裙裳,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再看她身后,好家伙,跟着五个中庸,一个比一个凶悍,全都拿眼睛瞪着他,尤其那个穿褐衣的,眼睛跟头猎豹似地,他吓了一跳,忙撇开视线道:“本店最好的雅间在三楼,视野开阔,可观湖景,郎君快快这边请——”


    他弓着身,小意殷勤。


    林燕然唇角上翘,果然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不,自己眨眼间从客官变成郎君了。


    来到雅间,只见好大一座独立厢房,三面环水,对开的窗外便是那中央湖景,湖中荷叶田田,翠碧秀美,春风送来阵阵清香,端地是好景致。


    青衣小厮偷觑着林燕然神色,问道:“郎君观此雅间如何?”


    林燕然面上不动声色,很是随意地道:“尚可。”


    青衣小厮又高看了她几分,将人引到座位,接着又有小厮来上茶。


    待得小厮们退走,五个已经慌张到恨不得随时逃跑的中庸猛地松了口气,齐齐围到她身边道:“燕然我们走吧,这里我们真的吃不起。”


    林燕然笑着道:“你们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吃不起醉仙楼的饭?”


    五个中庸讷讷不敢言语,林燕然又道:“来都来了,再走只会惹来笑话,今天就在这儿吃。”


    五人一听这话,只好给自己打气,大不了后半辈子砸锅卖铁将饭钱给补上去!


    这么一想,好似也不是多么可怕,便逐渐放松,这里摸摸,那里瞧瞧,嘴里不住地啧啧啧。


    “燕然,这也太豪华了吧,在这里吃一顿饭,不得够我们打十年猎才能抵上?”


    林燕然暗自好笑,接着轻咳一声,外面传来脚步声,五人立刻正襟而立,便如标枪似地站在她身边。


    却是掌柜带着青衣小厮来报菜了。


    “几位郎君想吃点什么?”


    林燕然很是随意地在主位上坐下,五个中庸立刻走到她身后,排成排,威武挺立。


    掌柜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些,又问了一遍:“郎君若是拿不准点什么,不若尝尝本店的招牌菜?”


    林燕然这才掀了眼皮子,随意地瞥他一眼:“掌柜的说说,都有什么招牌菜?”


    掌柜的立刻热切地报出了一串菜名,林燕然故意蹙起眉毛,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不是听说你们醉仙楼有全鹿宴吗?怎么尽是本郎君吃腻的菜?”


    “全鹿宴?”掌柜的一愣,旋即虚心求教道:“敢问郎君,这全鹿宴是何菜。”


    林燕然觑着他,流露出来一股不明显但是能让你感觉到的“你居然连全鹿宴都不知道”的嫌弃表情,而后不轻不重地道:“全鹿宴,顾名思义,便是用一整头鹿制作的宴席,每个部位有不同的做法,每个部位都分别是一道菜。”


    掌柜的听得暗暗惊奇,听得她又淡淡问道:“这么说,你们醉仙楼也没有全鹿宴?”


    掌柜忙道:“郎君,小店不曾有过全鹿宴,您看这——”


    林燕然又皱了皱眉,意兴阑珊地道:“那便拣你们的招牌菜,上一桌。”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立刻朝着身后的小厮挥手,让其去厨房报菜,又讨好地来亲自为林燕然沏了茶,这才退了出去。


    赤豹连忙问道:“燕然,你是要干什么?”


    林燕然勾着唇笑道:“当然是卖我们的猎物。”


    约莫一盏茶后,便陆续有菜肴上桌,那掌柜的又来了,亲自布菜。


    “郎君,这是本店的招牌之一,玉宫藏娇,请郎君品尝。”


    赤豹立刻非常有眼力劲儿地为林燕然舀了一勺子,他心里对这道菜好奇极了,明明看起来就是豆腐啊,等他舀起一勺才发现,豆腐里面还有泥鳅。


    赤豹瞪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玉宫藏娇啊!


    林燕然笑了一笑,没错,这道菜的俗名就是泥鳅钻豆腐。


    她尝了口豆腐:“嫩,滑。”


    又夹了段泥鳅送入口中,咀嚼两下后蹙眉:“鲜倒是鲜,只是土腥味未曾去除干净。”


    言罢丢下筷子。


    那掌柜听她说的全中精要,便也不吭声,恰好这时又有菜上来,林燕然便一样一样尝了起来,惹得背后五个中庸不知偷偷咽下了多少口水。


    她每尝下一样,便言简意赅指出其中不足,那两道秀丽无双的眉毛,也是吃下一样菜,便蹙的紧一分。


    惹得掌柜的越来越心虚。


    这人吧,面对不同人时,那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倘若此刻的林燕然仍是穿着刚出门时的粗布衣裙,背着弓箭,和一群同样穿着布衣的粗鄙猎户出现在这家店中,这位掌柜的恐怕不会正眼瞧上一眼。


    倘若林燕然再这般贬低他的招牌菜,那他定要将之当成故意来找茬的,甚至有可能是对手派来搞事情的。


    可现在的林燕然不是刚出门时的林燕然,五个中庸也不是刚出门的中庸。


    掌柜的早在第一眼,便将六个人打量了个遍。


    这位领头的郎君,乃是一位高级乾元,身上的紫色衣裙是本朝时兴款式,且做工精湛,用材考究,再观其容貌谈吐,眉眼俊逸出尘,气质清雅脱俗,举止间从容不迫,言语间谈笑自若,一看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嫡小姐。


    再看她身后的那一群护卫,各个眼神凶悍,如狼似虎,而且穿戴俱都不凡。


    掌柜的遍思城中公子小姐,都找不出这样一个俊雅人物,暗忖,此人必是府城来的娇客。


    这么一想,他心态上立刻低了下去,林燕然那些评价听在耳中也格外顺耳起来。


    等到最后一道菜上齐,林燕然又给出差评,掷下筷子道:“不合意,撤了吧。”


    掌柜的连忙小心问道:“郎君,可是哪里不合胃口?”


    林燕然掀了掀眼皮:“样样不合胃口。”


    赤豹收到她暗示,紧随喝道:“我们郎君生平最好美食,听闻你们醉仙楼有全鹿宴才慕名而来,没想到你们是徒有虚名!”


    掌柜的这时心态已降到最低,只觉得是自己无能招待贵客,忙赔罪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本店确实不曾有过全鹿宴,未能让郎君尽兴,是老朽罪过。”


    林燕然抬手制止赤豹,抽出一条刚才买衣裳时赠送的丝帕轻轻擦拭着指尖,叹息道:“可惜,店内无鹿,若是有一头新鲜鹿肉,本郎君定要叫你们见识一下,何为全鹿宴,想当年在京师的风荷宴上……”


    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觑了眼巴巴的掌柜一眼。


    “罢了,结账吧,咱们走。”


    掌柜的心头大吃一惊,京师风荷宴,这位郎君竟是从京师来的娇客?那全鹿宴岂不是京师达官贵人才能吃到的珍馐佳肴?


    他看着林燕然起身要走,急得团团转,总感觉有大把的银子从眼前溜走,这时身后一个小厮偷偷对着他耳朵说了句话。


    掌柜的浑身一震,立刻对林燕然说道:“郎君请留步——”


    林燕然早等着他这句话,故意拿眼睛觑着他,却并不接话。


    掌柜的忙赔笑着道:“郎君,老朽方才得知,城中今日来了群猎户,恰好带了新鲜的鹿肉,且都是一整头,膘肥体壮,肥美至极,郎君若是不嫌弃,可否留得一时半刻,让老朽等人得个机会,见识见识这全鹿宴之风姿?”


    林燕然背负双手,神情傲然,一副居高临下之姿,眯眼审视着他,却依旧没有立刻说话。


    赤豹喝道:“大胆,我家郎君只有在来了贵客时,才会亲自指导府上厨子做这全鹿宴,你是什么人,也敢肖想我家郎君的指点?”


    掌柜的心态瞬间落到尘埃,从期待到失望。


    林燕然这时方徐徐开口:“赤豹,不必如此,我们既来到这一方水土,自当入乡随俗。罢了,今日尚未曾吃到合口饭菜,既然掌柜的盛情,本郎君自当却之不恭。”


    掌柜的简直是喜出望外,高兴地眼睛成了一条缝,连连感谢后,立刻吩咐店小二:“速速去采买一头最肥美的鹿来!”


    林燕然这时道:“全鹿宴用鹿颇有讲究,让我的随从与你们一同前去。林峰,你去,见着鹿肉,先捅几刀放干血。”


    林峰听了全程,此时敬她如神,闻听此言,立刻大声道:“属下得令!”


    他大步而出,跟着店小二走了。


    掌柜的和一帮青衣小厮也都忙着去厨房筹备,林燕然立刻吩咐赤豹:“你抄近道去找林叔,第一头鹿提价三倍,后面通通五倍,且要装作不认识我们,快去,越快越好!”


    赤豹立刻明白她意思,飞奔而出。


    约莫一盏茶后,店小二果然扛着一头鹿回来了。


    林峰满脸喜色地跑到林燕然身边,附耳低语:“燕然,高价卖出,我们赚了。”


    少倾,赤豹也回来了,冲她递了个“一切办妥”的神色。


    接下来轮到林燕然大展身手了。


    果然,掌柜的带着三名大厨进来,向她行礼后,便开始认真求教。


    赤豹又打配合地插话:“郎君,这全鹿宴的做法,在京师可是绝密,你怎生如此便倾囊相授了?”


    掌柜的立刻赌咒发誓表示绝不外传,又表示此次他们所有吃食酒楼全免。


    林燕然但笑不语。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一个青年声音问道:“掌柜的,听说你们酒楼今日出了道新菜全鹿宴,恰逢本公子今日宴请贵客,你也给我上这道全鹿宴来尝尝。”


    说话间,声音由远及近,青衣小厮将门拉开,一个身量颀长相貌俊朗的青年摇着折扇来到门口,往里侧目一瞧,立刻面有愠色。


    “掌柜的,你明明有更上等的雅间,居然不留给本公子?”


    掌柜的认得他,知晓这是石门县第一难惹的主,赶紧赔不是。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哥,你雅间找好了吗?”


    却是清脆动听的少女声音,众人不由自主齐齐探头瞧去。


    门外是一条临水长廊,廊下正有两名女郎结伴而来。


    一名女郎豆蔻梢头,秀美娇俏,她挽着的女郎身姿曼妙,柳腰莲脸,袅娜娉婷,甚是动人。


    林燕然目光一凝,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那公子面前,她睥睨而视却又彬彬有礼道:“有劳,借过。”


    那青年被她气势所迫,顿时让开了路。


    林燕然从他面前穿过,径直来到两名女郎面前,微笑道:“柳妹妹,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竟在此相遇。”


    这女郎却不是别人,正是进了县衙大门的柳蓁蓁。


    此刻她薄施粉黛,换上了一身时兴的鹅黄色丝绦长裙,比之平日的乡野大夫装扮不知靓丽多少倍。


    柳蓁蓁也是满脸错愕,没料到竟然在这里遇到林燕然。


    林燕然忽然冲她挤了下眼睛:“柳妹妹——”


    柳蓁蓁瞬间回神,面上带出一抹娇羞,旋即狠狠挖了她一眼,她没料到不止自己换装打扮,便是林燕然也换了身新衣。


    “可恶的林燕然,换身衣裳竟然变得这么俊,害得自己看的忘了眨眼!”


    林燕然又冲她挤眼。


    她立刻明白她这是不想被自己戳穿呢,掩唇一笑,故意道:“林郎君打哪儿来?”


    林燕然微笑道:“自然是从京师来。”


    柳蓁蓁心底又暗啐了一句,讨厌的家伙,这么光明正大的说胡话,她要不是知道她底细,还真要被她这张俊俏的脸蛋给骗了。


    “哼。你又骗人。”


    那青年已看的呆了,面色尴尬地走过来道:“郡……柳姑娘,你们认识?”


    柳蓁蓁随意看他一眼,脸上的笑收了几分:“不错,我和她是旧相识。燕然,这位是石门县县令家的大公子齐铭,这是齐铭的妹妹齐欢。”


    林燕然朝两人略略颔首,道:“听闻齐公子说起你想吃全鹿宴,恰好我正要教酒楼厨子做这全鹿宴,所谓相逢不如偶遇,柳妹妹不如随我一起,重现当日风荷宴之盛景。”


    又扫了齐铭齐欢一眼:“两位若不嫌弃,也一道来?”


    风荷宴?连这种京师附庸风雅的宴会都吹出来了?柳蓁蓁立刻明白她在打什么鬼点子,便想跟着瞧戏,笑眯眯地道:“恭敬不如从命。”


    她一答应,齐铭、齐欢更加震惊,忙不迭点头答应,同时将林燕然身份提升到了柳蓁蓁一个档次。


    那掌柜的此时更是暗自庆幸,得亏自己留住了这位从京师来的娇客,没想到她竟然与县衙公子的贵客是熟识,而且看县衙公子对那位女郎的态度,明显十分恭敬,这岂不是说明这位郎君和那女郎一样,都是颇有身份之人?


    柳蓁蓁随着林燕然进去雅间,立刻瞧见五名中庸,赤豹、林峰全都面色狰狞,憋的!


    他们既震惊柳大夫居然出现在这里,还认识县令公子,又要对这位老熟人装作不认识,便只能拼命憋着笑。


    柳蓁蓁也是暗暗好笑,故意扫了他们一眼,而后冲林燕然道:“林郎君这几名随从,倒是威猛不凡。”


    林燕然自然知道她在取笑自己,但笑不语。


    可其他人不这么想,齐铭齐欢偷偷瞧去,不过五个中庸而已,不凡在哪里?


    赤豹等人憋的实在难受,便想起林燕然的交代,只管把其他人当做猎物,见到便往死了瞪。


    于是五个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将齐铭和齐欢吓得心肝儿乱颤,暗道,果然威猛不凡!


    第022章


    一时大家落座,林燕然仍是施施然坐在主位,柳蓁蓁坐在她左首,齐铭齐欢不敢与之同坐,便坐在了下首。


    林燕然道:“掌柜的,鹿肉可准备的差不多了?”


    掌柜的忙道:“郎君,鹿肉已按照您吩咐,准备妥当。”


    林燕然道:“好,你找三个伶俐的小厮来,替本郎君向厨子传话。”


    掌柜的立刻叫来三个小厮候着。


    林燕然却是不疾不徐,端着茶盏,以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浅浅咂一口,这才半眯着眼,摇头晃脑道:“正所谓真名士自风流,吃肉当需配好酒,掌柜的,你这里可有好酒?”


    “回郎君的话,小店有二十年的女儿红,乃是石门县一绝。”


    “好,取来。”


    掌柜的令人将酒取来,揭盖一闻,果然满室飘香。


    林燕然装模作样地嗅了一嗅,接着又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嘴里吟诵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好!”


    倏地睁开双眸,道:“可以开始了,吩咐厨房,先做第一道菜,仙鹿迎春——”


    将做法细细说了,着小厮传话。


    接着又报出一道道菜,什么兰花鹿唇、鹿茸三泥、银花鹿舌、芝麻鹿脯、梅鹿三鲜、翠饺鹿尾、凤凰鹿筋、猴王闹龙宫……


    这些菜名一出,莫说那掌柜的双眼圆睁,惊为天人,便是齐铭齐欢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叹为观止。


    柳蓁蓁美目乍亮,暗暗惊奇不已,将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而那三个小厮便好似一阵风,轮番从这雅间奔出,你来我往,轮回往返,这个老远扯着嗓子冲厨房报菜,那个已唱喏般报出做法。


    那个阵仗,直引得整座酒楼的客人纷纷张望。


    马上有人打探,这是在做什么饕餮盛宴?


    便有小二告知:“京师来了贵客,正在指导本酒楼大厨做京师达官贵人才可品尝的全鹿宴!”


    全鹿宴?!!!


    这是什么菜?不知道,但是听着就是有身份的人吃的,不行,咱也必须来一桌尝尝。


    立刻便有几桌豪客拽着小二要预订全鹿宴,小二拿不定主意,便跑去找掌柜的,掌柜的前脚听完小二说的,后脚又被走出来的齐铭拽住。


    这青年脸色激动莫名,压低声音道:“掌柜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立刻将我的全鹿宴排在最前面,接下来一个月,我要预订三桌,不,六桌全鹿宴!”


    掌柜的脑瓜子嗡嗡乱叫,还没回过神来,又有小二来喊:“掌柜的,不得了啦,二楼的客人都吵着要预订全鹿宴,可咱们没有鹿啊!”


    掌柜的浑身一机灵,石门县富贵人家少说也有百十来家,光只他们预订,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而这整头鹿,可是一年半载才能逢到一次,天赐良机,怎能错过?


    他马上拽来刚才那个去买鹿的小厮:“快快快,带人去把那些猎户的鹿肉都买回来!”


    便在这时,雅间内的林燕然又说道:“其实这全鹿宴吃的多了,总会腻,要是谁能吃上一桌百兽宴,那才是天上人间难得的享受啊!”


    齐铭立刻问道:“林郎君,敢问何为百兽宴?”


    林燕然道:“自然是各色野味尽入餐盘,一盘一兽,凑成一宴,便是凑不齐百兽也不打紧,只沾这个虚头,已是人间极品。”


    掌柜的是老江湖了,立刻听出其中道道,顿时两眼放光,既然有全鹿宴,自然也可有野猪宴、山鸡宴,不对,山鸡不好听,那便是凤凰宴,嘶我真是个天才!


    掌柜的激动到满脸赤红,将小厮拽回来耳提面命:“把猎户们所有的野味,都给我买回来!无论什么价格,给我买!”


    接着又抓住其他小厮:“速速去告诉其他客人,想要预订全鹿宴,先交十两定金,先交先得!”


    等菜的时间,林燕然便与几人谈笑风生,待到菜品一一上桌,她又开始引经据典,细说每一盘菜如何吃法,直把齐铭、齐欢听得恨不得拿笔记下来。


    此刻他们心中的想法都是:这全鹿宴当真是京师显贵才能吃的珍馐,不止做法丰富多样,便连每道菜的吃法也是如此这般讲究,若是自己以这全鹿宴宴请官宦子弟,自己再从旁介绍吃法,岂不是大出风头?


    柳蓁蓁开始还以为她满口胡诌,孰料林燕然信手拈来,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她提到的一些经典故事,便连她也不曾听过。


    她越来越惊奇,想不通林燕然是怎么从一个家暴娘子的混账东西,摇身一变成为药道天才,现在又在县令公子的饭桌上谈笑自若,风头无两?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便想,约莫天才便是如此,非常人能够揣度。


    达官贵人吃饭,自然不能似乡野村夫般狼吞虎咽,吃到盘光碗净,每道菜林燕然都只是略略沾口,便放下了筷子,道:“这全鹿宴既已尝罢,需得饮茶才好消解口中腥膻,我观湖上有座凉亭,景致怡人,不若咱们去那里闲坐品茗,也算得是真正的食鹿迎春了。”


    柳蓁蓁眨了眨眼,这句话她可算是听出,绝对是胡诌了。


    她脸色一整,一本正经问道:“林郎君,敢问此说法又是出自哪本典籍?不若分享出来,让小妹见识见识。”


    林燕然立刻听出她话中的戏谑之意,笑盈盈道:“柳妹妹你忘了,此正出自《凤凰山人草堂梦忆》一文。”


    凤凰山人,不就是凤凰镇?草堂梦忆,不就是鬼扯的胡话?柳蓁蓁差点笑出来。


    齐铭齐欢却是赶紧对视一眼,各自默默记下《凤凰山人草堂梦忆》,以便日后在人前显摆。掌柜的早命一个账房先生在偏门候着,这时拼命打眼色,那账房先生赶紧将此典籍名记下,掌柜的又压低声音道:“备注上,日后但凡来我醉仙楼吃全鹿宴的贵客,饭后须得饮茶消解腥膻,这是《凤凰山人草堂梦忆》中的至理名言!”


    林燕然冲柳蓁蓁又挤了挤眼,柳蓁蓁只得憋着笑道:“哎呀,是妹妹忘了,既如此,我们便去坐上一坐吧。”


    齐铭、齐欢看着只浅浅动了不到四分之一整桌鹿肉,满眼不舍,他们肚子才刚打了个初,有些菜连味道还没来得及细品,就不吃啦?


    可是林燕然说得不仅有道理,还是京师贵人时兴的吃法,他们再舍不得也只能依依不舍地放下了筷子。


    毕竟他们不想当土包子啊!


    于是众人随着她起身,出门前往湖中凉亭。


    刚走到门口,林燕然忽然又顿住,目光凝视着整片莲海,语气变得庄肃了起来。


    只听她轻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言罢,她轻叹一口气,唤道:“赤豹,桌上食物不可浪费,你们几人都吃了吧。”


    赤豹五人方才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众人品尝却只能暗吞口水,早就羡慕的望眼欲穿,要不是碍着县令公子和千金在场,他们恐怕已经原形毕露了,闻听此言简直如闻仙音,五人立刻挺直胸脯,大声道:“郎君请放心,我们一定不会浪费!”


    柳蓁蓁暗地笑得肚子疼,面上却不忍拆穿她,皆因这首诗让她再次刮目相看了。


    她立刻说道:“林郎君这首诗当真是微言大义,短短四句,言简意赅,却将百姓之辛苦刻画的入木三分,而林郎君这份怜惜百姓之心,更是叫小妹佩服!”


    齐铭一听,立刻便将这首诗偷偷记下了,跟着道:“郎君出口成诗,才华横溢,在下钦佩之至!郎君这首诗更是爱民如子之表率,在下身为官宦子弟,必将郎君之语奉为楷模,传为师表!”


    林燕然哪料到自己只是用李绅这首《悯农》随便装个逼,便引来如此吹捧?


    不过嘛,看起来是好事。


    她微微一笑:“齐公子虚怀若谷,真乃石门县之福。”


    齐铭被这一夸,顿时喜上眉梢,春风满面地道:“林郎君谬赞。”


    只有掌柜的在一旁暗暗磨牙,这可是林郎君亲自指导做出来的第一桌全鹿宴,居然被那群大老粗吃了,简直是牛嚼牡丹。


    老朽也好想吃啊!!!


    他痛心不已,面上却赔笑道:“几位公子小姐都是人中龙凤,老朽今天得见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几人来到凉亭坐下,掌柜的亲自奉上茶水,林燕然咂摸了一口,放下茶盏觑着掌柜的道:“掌柜的,这全鹿宴的做法,你可都掌握了?”


    掌柜的忙道:“掌握了掌握了,多谢林郎君指导之恩,老朽感激不尽!”


    林燕然状若无意地扫了眼柳蓁蓁,柳蓁蓁立刻察觉,回望过去,却见她又移开了视线,一本正经对掌柜的说道:“这是本郎君闲来无事,在府中琢磨出来的一个消遣,难登大雅之堂,你可不要外传的好。”


    掌柜的顿时凛然,忐忑不已,不知要如何回话。


    到嘴的肉,不能丢了啊!何况自己定金都收了好几桌了!


    柳蓁蓁立刻明白了林燕然的意思,暗道,既然已帮她遮掩至此,索性帮忙到底,她马上接话道:“林郎君此言差矣,既然已让掌柜的见识了全鹿宴之风采,又何必挡着石门县百姓心向往之?”


    林燕然故作面有难色,沉吟不语。


    柳蓁蓁继续道:“林郎君愿将此等珍馐之制法无私传授,足见林郎君之高义,既已传授其道,不若成人之美,将此制法赠与掌柜的,日后也可在石门县留下美名呢!”


    齐铭最善察言观色,立刻听懂意思,他马上对掌柜的说道:“徐掌柜,林郎君远道而来,为我石门县留下全鹿宴此等世间难寻的珍馐,不止是你醉仙楼之福,更是我石门县百姓之福!虽则林郎君高风亮节愿意赠你全鹿宴制法,但我石门县人不可不还报这份盛德厚恩!”


    徐掌柜人老成精,瞬间明白意思,马上头如捣蒜,恍然大悟般道:“是老朽愚钝,幸得齐公子提醒,才不至让老朽犯了糊涂,请郎君稍待,老朽去去就来!”


    齐铭也寻了个理由出来。


    却是转来徐掌柜面前,拽着他衣领子喝道:“这是京师来的贵人,你给我小心侍奉,待会儿的答谢礼若是上不得台面,丢失了我石门县的脸面,我看你醉仙楼也不用开了!”


    徐掌柜哪料有此一着,哭丧着脸道:“齐公子,本店小本经营,财力有限啊,老朽确实愿意真心买下全鹿宴制法,只是这答谢礼,老朽便是掏空了家底也只得五百两,还请齐公子帮老朽说说好话。”


    齐铭脸色顿黑:“五百两?少说也得给我凑出一千两,不然我唯你是问!”


    徐掌柜哭诉道:“齐公子,一千两实在太多了,小店一年的盈利也不过一两千两罢了,这这这一下便去了大半,如何是好?”


    齐铭不屑道:“你少跟我装蒜,你方才只收的定金就已达百两,接下来城中达官贵人都会蜂拥而至,不够你赚的?”


    徐掌柜暗暗腹诽,便是赚的再多,不也要被你拿走大头?


    齐铭又道:“蠢材,你将这全鹿宴制法买下来,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日后那钱财不是源源滚滚?”


    徐掌柜经此提醒,顿时豁然开朗,花一千两将全鹿宴买为独家,从此以后便可一家独大,这么想着,确实是值了!


    齐铭见他想明白,拔腿便走。


    你当他真的是要答谢林燕然传授之恩,非也,他不过是看柳蓁蓁对林燕然十分亲昵,想要借此机会卖柳蓁蓁的好呢!


    而若真是因此在林燕然这位京师子弟面前留下好印象,那便是一举双得,何乐而不为?


    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片刻后,徐掌柜匆匆归来,双手奉上一只精致小巧的红漆木盒。


    “郎君大恩,老朽无以为报,略备薄礼,聊表心意,望乞笑纳。”


    林燕然要的就是这个目的,但她可不能直接收下,那多掉份啊!


    于是她再三推拒,坚辞不受,看在齐铭齐欢眼里,越发觉得这位林郎君真是雅量高致,我辈楷模!


    于是齐铭率先起来劝她收下。


    齐铭劝完,林燕然仍然是坚拒不受,柳蓁蓁看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知道火候到了,该她上场了。


    这个坏东西,满嘴胡言,没一句实话,还这么贪财,这样的人居然是天才?


    她暗暗腹诽,可是又因为“她秘密只有我知晓”这种隐蔽的快乐,感觉到格外的舒爽,因此十分乐意帮她。


    她开口道:“林郎君,你雅量为怀,愿意免费赠送,但是徐掌柜也有自己的心意要尽,若你真的不收,那徐掌柜如何好意思用你的制法去招待更多的客人,石门县百姓又如何能饱览全鹿宴之风姿?”


    “林郎君,为了石门县百姓着想,你便收下吧。”


    她此言一出,林燕然微微变色,往自己脑门轻拍了一下,道:“柳妹妹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是我想岔了,只顾着全自己之德行,却枉顾了徐掌柜等人的心意,罪过罪过。”


    “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这才将红漆木盒接下。


    徐掌柜却非常想哭,林郎君,你完全可以忽略老朽的心意,老朽不在乎,老朽真的不在乎啊!


    可惜,这话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


    事情了结,柳蓁蓁提出告辞,林燕然自然亲自陪到酒楼门口,如此便可趁势脱身,而那五个中庸,已吃的肠肥肚鼓,每个人都偷偷打着嗝。


    那可是整整一头鹿,还是达官贵人才能享用的全鹿宴,便连县令公子都要垂涎三尺,他们怎么能浪费,于是一个个放开肚皮吃,直撑得眼冒金星,扶着门框才能出来。


    此时一个个油光满面,站在林燕然身后,别提多风光了。


    便是那酒楼掌柜站在一旁,他们也不怕了,一个个脊背挺直,昂首挺胸,看林燕然的眼神便如看神仙,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来。


    齐铭齐欢站在不远处等着。


    柳蓁蓁和林燕然站在酒楼门口,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实则两人正在打机锋。


    她似笑非笑地觑着林燕然,若有所指地道:“林郎君今日收获颇丰,想来可以满载而归。”


    林燕然冲她挤了挤眼:“都是承蒙柳妹妹帮衬,日后再见,林某必报谢一二。”


    她刚才借着去茅房的机会,偷偷打开红漆木盒看了,足足十张百两银票,一千两银子,这可是天将横财啊!


    柳蓁蓁这人不错,等她回来,怎么也要答谢一番,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富婆,只要傍上这条大腿,日后岂不是还有更多赚钱机会?


    林燕然越想越是喜滋滋,看在柳蓁蓁眼里便觉得她春风满面,俊俏迷人,她没来由地有些不适应,匆匆撇开了脸,轻哼道:“说得好听,届时我可要看你到底怎么谢我?如此便别过了。”


    林燕然冲她抱拳,目送她和齐铭离去,转身时随意一撇,余光忽扫见街对面有一青衫少年,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傅粉,只是那双春水似的眸子朝自己这边盯过来时,却满满都是仇恨之色。


    她不由地噫了一声。


    赤豹忙问道:“郎君,何事?”


    五个中庸如今便真个拿她当主子,便连称呼也不知不觉改了。


    林燕然又看去,那少年却已转身走了,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个错觉,她道:“无事。”


    带着五人一路七拐八绕,回到了骡车队伍。


    林大海一见她,便喜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在看招财童子,他还想抓着林燕然细问详情,林燕然却记挂着别事,吩咐他们先启程。


    可把林大海急得抓耳捞腮,又想抓着林峰赤豹五人细问,孰料五个中庸这时已经完全代入了随从的身份,视林燕然为主了,他们哪都不想去,只想跟着林燕然。


    林大海急得嘴皮子直冒烟,他想听故事啊!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谁能将一头鹿卖出三十两的天价的,可林燕然做到了,她不止做到了,还连带把队伍里所有猎物都高价卖出去了!


    凤凰镇这次真的发达了!


    难道林燕然是上天派来的善财童子?


    “燕然,你快给叔说道说道,叔这心里就跟猫抓的一样,憋的难受啊。”


    谁知林燕然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林叔,我就问你,还想像今天这样发财吗?”


    “想。”


    “那就在心里偷着乐,一旦你或者谁宣扬出去,咱们这次赚的钱,就得连本带利还回去,懂了吗?”


    林大海不懂,但是林大海绝对不想把吃进肚子的肉再吐出来,所以他立刻闭上了嘴巴,又给其他猎户下令,谁也不准乱嚼舌根,凡是乱嚼舌根的,都分不到钱。


    这谁还敢说啊?一个个嘴巴闭的跟锯嘴葫芦似地。


    “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办点事。”


    林燕然说着,就带着自己小队五个人走了。


    其他猎户眼巴巴来问林大海:“乡堡,我们怎么办?”


    林大海头次发财,哪敢耽搁,立刻拍板:“我们先回去!”


    林燕然带着五个中庸,气势汹汹朝元宝赌坊出发,她现在不差钱了,只要将这高利贷一还,从此便可以无债一身轻了。


    结果到了元宝赌坊门口,发现大门紧闭,上面贴着官府的封条,门外还有四名带刀衙役守护。


    路过的行人全都绕路而行。


    她围观片刻总算抓着一个行人问询,那人被拦路十分不爽,正要开骂,一看她穿着打扮俱为上乘,立刻换上笑脸道:“好叫郎君知晓,这元宝赌坊得罪了个江湖客,那人是个绝顶高手,手提三尺长剑,一剑杀一人,所过之处,鸡犬不留,将这个元宝赌坊大当家二当家各种跑堂活计全都杀了个干干净净!”


    林燕然听得一脸懵逼,元宝赌坊,就这么没了?


    "死绝了?"她问。


    行人道:“对啊,鸡犬不留,当然是一个不留。”


    林燕然脑瓜子嗡嗡地,元宝赌坊的人都死光了,那自己岂不是不用还债了,那不就是白捡二百五十两?!


    竟然有这样的好事?她差点笑出来。


    那行人早就被这等命案给弄得充满了倾诉欲,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不知情的人,那顿时恨不得说上三天三夜,只听他继续道:“郎君有所不知,不止这元宝赌坊被屠了,还有隔了一条街的春香楼,也被屠了,听说老鸨、龟奴、伙计共计二十三人,全都被屠的一个不留,奇怪的是,那些个青楼花魁姐儿,倒是毫发无伤,现在正被押入县衙大牢,挨个接受审问呢!”


    “春香楼?”林燕然心头一跳,好像触摸到了什么线索。


    那行人见她连春香楼也没听过,立刻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郎君年少,或许不知此等好去处,只可惜郎君来的晚了,要是早些来,便可去见识春香楼的美妙了,那实在是妙极妙极啊!”


    林燕然大脑已经陷入了极致思考中,这时忽然问道:“石门县有几个春香楼?还有别的春香楼吗?”


    那行人一愣,旋即道:“这春香楼可是石门县青楼之首,自然是只此一家。”


    林燕然心头又是一跳,好像抓到了一个隐隐约约的线索。


    可是又不能确定,便忙问道:“敢问那魔头有线索吗?”


    那行人摇头:“那魔头好生厉害,一人杀了几十人,居然还能跑的无影无踪——”说到这里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听说县衙连根毛都没抓到,所以将气全都撒在了那群青楼花魁身上,不过我听说有衙役透露,说是头牌花魁的一个相好干的,这相好是个江洋大盗,早些年手上便有多条人命,这次赌博输了一气之下便将元宝赌坊屠了,而后便去春香楼找头牌花魁风流快活,可是他赌输了没钱付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青楼也屠了个干净,然后逃之夭夭,他倒是一了百了,可苦了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大牢里吃苦头呢,县衙的大牢只要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忽然一物飞来,林燕然眼疾手快,往旁猛地一避,那物立刻砸在了行人的脸上。


    “嗳哟——哪个王八蛋砸我?”行人摸着头四处查看,却没发现人影,遂气呼呼走了。


    林燕然看清掉在地上的碎石,立刻抬头望去,发现拐弯处的巷子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对方躲在巷子里偷窥,并且十分警觉,可惜,他露出了一截青色衣角。


    有意思,居然还是个熟人。


    林燕然立刻冲赤豹等人打了个手势,大家分散开来,朝着那条巷子包抄,很快便将巷子两头堵住。


    “郎君,我们抓住他了。”


    林燕然走近一看,果然是方才醉仙楼对面那个眼神怨恨的少年。


    “为什么跟踪我?”


    这少年经过短暂慌张后,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他面色不忿地从赤豹和林峰手里拽出被挟制的胳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凉薄之色,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道:“笑话,天大地大,我想走哪条路便走哪条路,怎地不是你跟踪我?”


    林峰正值年轻气盛,见状直接给了他一拳:“你给我老实点,郎君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那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立刻死死盯住他,林燕然竟然从中看出了杀气腾腾。


    这漂亮少年居然是个刺头儿。


    林峰又抬起拳头:“你还敢瞪我?”


    林燕然制止他,饶有兴味地盯着那少年道:“你在醉仙楼便盯着我,你我素不相识,没有仇恨,那么你不是盯着我,而是盯着县令的公子。”


    那少年仍是满脸不屑,不过林燕然捕捉到他眼底闪过了一抹慌张。


    她继续道:“县令公子的行踪等闲人不会知道,你却刚好出现在醉仙楼外面,说明你是刻意探听到他的行踪,县令公子和城中民生政事息息相关,而近来城中只有一桩大事,那便是昨日的命案。”


    “我们出现在命案现场,你又一次恰好出现,说明你是冲着命案来的。”


    林峰脱口道:“你是那个杀人魔头?!”


    那少年顿时将眼珠子翻到了天上去:“蠢货!”


    林峰气得捏紧双拳:“你骂谁是蠢货?”


    那少年眼珠子依旧上翻,显出浓浓的鄙夷来:“谁应谁是!”


    林峰被气得面红耳赤,林燕然还要问话,只得冲赤豹打了个眼色,赤豹忙将林峰拉走。


    林燕然越发来了兴趣,这少年生的漂亮,又做书生打扮,必是县学的学子,现在却对这桩命案如此关注,必是有所牵连。


    书生,刺头,有点子聪明劲儿,不把人放在眼里。


    她笑了一笑,道:“你一个坤泽,却冒充中庸,你说我若是喊衙役来,他们会不会把你当成共犯抓起来?”


    她刚才一走过来,便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药草味,而她天生敏感的嗅觉,更在其身上感知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坤泽信息素。


    所以她敢确认,这少年是坤泽冒充中庸。


    这鼻孔朝天的傲气少年瞬间变色:“你胡说!”


    林燕然敛了笑,面有冷意的看着他:“说吧,为什么跟着我?”


    这少年紧紧抿着嘴唇,眼中闪过悲愤和屈辱,林燕然还留意到他两只手捏成了拳头。


    她徐徐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血气之勇,无法成事。”


    少年积蓄的勇气瞬间碎裂,他高傲的头颅低了下来,怏怏道:“我并不是刻意跟踪你,而是来这条街看看,没想到又遇到了你。”


    林燕然立刻抓到了关键,“这么说,你知道这桩命案的经过。”


    她用的是陈述语气,惹得那少年意外地看她一眼,他凉凉道:“这桩命案死了三十九人,连府衙都惊动了,早就传遍了整座石门县,我知道好奇怪吗?”


    林燕然听出他语气嘲弄,不以为意,顺着问道:“那你说说,什么个情况?”


    少年翻了个白眼:“你刚才不是都听见那个蠢货说完了?”


    林燕然大为头疼,这种仗着点小聪明便自以为是的刺头,太难搞了。


    她面色更冷了些:“我只需喊一声,衙役就会如狼似虎地扑过来将你押入大牢,莫非你想受些酷刑才肯老实?”


    少年脸色变了变,却仍是嘴硬道:“你不会叫衙役过来,不然你刚才便叫了。”


    林燕然声音彻底变冷:“我耐心有限。”


    她真的动怒时,浑身气势都变了,一股无形的威压将少年压迫的战战兢兢,他脸色苍白了下来,似是总算知道怕了。


    眼神犹豫,再犹豫,忽然冲着林燕然道:“若是我说出事实经过,你会不会帮我?”


    嗯?


    林燕然满脑袋问号。


    少年认认真真说道:“我去醉仙楼确实是为了跟踪县令公子,但是无意中看见他对你恭敬至极,我猜你定是比县令官职还要大的达官贵人?”


    林燕然顿时哭笑不得,可是这少年一改方才的桀骜不驯,满眼期待地望着她。


    她思忖片刻,道:“你且说来。”


    少年道:“你若是不能帮我,我便不能对你说。”


    林燕然从不受胁迫,转身便走,少年急得小跑在她身边问道:“郎君,你真的相信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魁是从犯吗?她们是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


    林燕然脚步不停,淡淡道:“你认识青楼花魁?”


    少年脸色犹豫,她又问道:“你和青楼花魁是亲人?”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少年脸色猛变,转身便跑入了方才那条小巷,赤豹和林峰冲来问道:“郎君,我们要追上去吗?”


    林燕然抬手制止他们,因为前方走来了一队衙役,是王冲领队,经过他们时,王冲盯了一眼便别开了脸,冲着衙役们喝道:“给我搜!”


    林燕然暗地松了口气,她敢肯定,要不是她换了装做富家子弟打扮,绝对要被这个王冲给拦住查问。


    接下来她再次赶去了那家成衣铺,为有琴明月和自己都挑选了不少时兴的衣裙,又去采买了被褥、床单、书籍、药材、红枣、饴糖等物。


    赤豹背着个硕大无比的竹筐,里面塞着两床包起来的被褥,两只手还提着两只包裹,里面装满了药材和吃食,林峰也背着个大竹筐,里面填满了书籍,直将这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压得脸色涨红,其余中庸手里也提着大包小包,直到发觉大家手里都拿不下了,林燕然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大买特买。


    “郎君,这得花不少银子呢。”


    “是啊。”林燕然感叹,有钱的感觉真好。


    “郎君,你是有娘子要养的人,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吧?”


    “是啊郎君,以后还是省着点花吧,便算挣钱了也不能一次性花光,养娘子要精打细算呢。”


    林燕然心道,我家那位娘子不是简单人,省着点花,少不得又要被她记恨呢。


    她幽幽一叹:“行吧,我知道了。”


    五个中庸已把她当成主子般看待,见她接受意见,都是眉开眼笑,毕竟郎君钱多,他们也跟着水涨船高呢。


    来到集合点,车把式林大山正等着他们。


    大家将大包小包都放在骡车上摆好,又用麻绳捆绑固定,一个个跳上去,林峰叫了声:“回家喽!”


    这一声喊,立刻将林燕然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


    她还在想,元宝赌坊和春香楼一起被屠,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骡车又开始颠的屁股生疼,她起身去抓竹筐里的被褥,那些被褥她特意吩咐掌柜的都用布包裹了起来,便是垫在身下也不会弄脏,刚掀开上面的遮布,她就对上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林燕然:“……”


    这时大街上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许多衙役奔跑着冲进一幢民宅,凶神恶煞地呵斥叫骂。


    “王惊鸿,滚出来!”


    “王惊鸿,我们已将你团团围住,劝你速速束手就擒,不然休怪本捕头刀剑无情!”


    王惊鸿?!!!


    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林燕然身上,她马上盯住了藏在竹筐里的少年,无声问道:“王惊鸿是你?”


    少年惊魂未定,仓促点头。


    林燕然的震惊犹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这时王冲怒喝道:“王惊鸿,滚出来,不然本捕头今夜便提审你姐姐,大刑伺候!”


    少年被这句话激的眼睛通红,立时便要冲出来,林燕然飞快地按住他的头,用布将他遮住了,而后低声吩咐林大山:“叔,走快点。”


    “得嘞!”


    林大山操起鞭子狠狠抽在了黑骡背上,三头骡子立刻撒开了四蹄。


    林燕然一边摁着竹筐遮布,一边朝身后张望。


    这时,骡车来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


    林燕然悬着的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若是这些守城士兵如早晨那般用刀胡乱捅几下,漂亮的王惊鸿就要变成死翘翘的王惊鸿了。


    她急得手心冒汗,心脏狂跳,眼看距离城门口越来越近,她忽然又冷静了下来,书中王惊鸿乃是将帅之才,统兵作战,无往不胜,从无败绩,也正是他率大军围困皇城,令得九死一生登上帝位的有琴明月功败垂成,死于乱箭之下。


    所以,王惊鸿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死。


    骡车来到城门,在守城士兵的阻拦下,停了下来。


    “打开看看,这竹筐里都是什么?”


    林燕然心里那根弦顿时崩到了极致,实在不行,自己也只能硬闯了。


    她目光逡巡,审视现场,左边四个,右边三个,盘问的一个,一共八个,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只待暴起伤人!


    “老徐头,这都是我凤凰镇的猎户,早晨我们一道来的。”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林燕然一看,居然是林大海从城外小跑了过来,冲着领队的一个老兵赔着笑。


    林燕然立刻喊道:“叔,我新婚燕尔,给我娘子买了衣裳和被褥,您看能不能请守城将军高抬贵手——”


    她冲着林大海拼命挤眼。


    林大海不负使命,立刻对着老徐头赔笑道:“老哥,咱俩这都认识多少年了,孩子们好不容易成个家,来买些讨好娘子的玩意儿,若是被你捅个稀烂,这好好一对鸳鸯可就鸡飞蛋打了是不?俗话说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亲,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回头我再来城里,给你捎一头野猪尝尝。”


    说着往老徐头手里飞快地塞了把铜钱。


    老徐头飞快将铜钱塞进怀里,同时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


    林燕然猛地松了口气。


    骡车顺利出城,走出三里地远,王惊鸿就自己蹦了出来。


    林燕然知道瞒不住,索性也由得他。


    其他人全被吓了一跳,林大海问道:“燕然,这是谁?”


    林燕然没好气地看了王惊鸿一眼道:“逃犯。”


    林大海吓得差点没从骡车上掉下去:“逃——逃犯?”


    王惊鸿看着林燕然不说话,林燕然道:“这是新的买卖,有钱拿。”


    听到有钱,林大海顿时不怂了,不过还是对她喋喋不休:“燕然啊,叔一把老骨头就都交在你手里了,你可万万不要胡来啊!”


    林燕然倒是有点意外,这群猎户胆子很大嘛。


    “叔,他是逃犯啊,你要钱不要命?”


    林大海两眼一瞪:“你不是说新的买卖,有钱拿?”


    林燕然道:“是有钱拿,可他还是逃犯啊。”


    林大海摆摆手:“那就没事了,咱们做猎户的,又是军户,脑袋本就掖在裤腰带上,有钱不赚王八蛋,没钱才是真的要死人呢!”


    林燕然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赤豹、林峰等人:“你们也不怕?”


    林峰率先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郎君,跟着你,我们什么都不怕!”


    赤豹也咧嘴笑:“跟着郎君干,可以发财!”


    其余中庸不善言辞,但是一双双眼睛,都闪亮闪亮地看着她。


    车把式林大山吧唧了一口旱烟,幽幽道:“老喽!”


    林燕然这回彻底放心了。


    她将王惊鸿拽到车尾盘问。


    王惊鸿凉凉道:“你骗了我,你不是达官贵人。”


    林燕然挑了下眉毛:“我何时说过我是达官贵人?”


    王惊鸿语噎,半晌后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但我必须回去救我姐姐。”


    “春香楼第一花魁就是你姐姐吧?”


    王惊鸿立刻跟炸毛的野猫似地,恶狠狠道:“我姐姐卖艺不卖身,她是清白的,她也不认识什么江洋大盗,更没有什么相好!”


    “嘘——”林燕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而后道:“我看你挺聪明的,你现在用你的脑袋想一想,是现在回去被抓,连累你姐姐吃顿皮肉苦,然后和她一起砍头,还是让她吃顿皮肉苦,但是活下来?”


    王惊鸿顿时两眼放光:“你能救我姐姐?”


    林燕然道:“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王惊鸿立刻缠着她问是什么办法,林燕然其实压根没想出来,只得高深莫测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气得这小子又开始阴阳怪气。


    林燕然瞅他半晌,忽然问道:“有个问题,我要和你确认下,你的大名是叫王惊鸿,成王败寇的王,惊天动地的惊,飞鸿印雪的鸿?”


    王惊鸿先是肯定点头,接着怪异地看着她:“难道还有人连自己姓名都记错?”


    林燕然糊弄过去,而后便不搭理他了。


    这小子书里描述的就是个刺头,聪明且桀骜不驯,自己少说点还能树立个高深莫测的伟岸形象。


    一路摇摇晃晃,直到天色黑透才赶回凤凰镇,刚来到镇东头,便听见朱时雨的宅子里爆出阵阵哭声,林峰好奇去问了一嘴,回来道:“朱时雨死了,喝醉酒,摔进粪坑淹死了。”


    林燕然心头猛地一惊,飞快地跳下骡车,抓着正在门前围观的人问道:“李清呢?”


    那人认得她,当即叹气道:“唉,李清昨日去石门县的路上,山石滚落,当场便被砸了进去,扒出来时都成肉酱了!燕然,你不是和李清关系好吗?怎么你不知道?”


    林燕然焦急问道:“那隔壁梨花镇上的张真有没有事?”


    那人还没说话,旁边有个大婶插嘴:“我娘家就是梨花镇的,昨儿个我回去看我娘,听说那个张真骑马不小心摔下来,被马蹄踩碎了心脏,当场就死了,哎哟那个肠子流了一地,骇死个人……”


    林燕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用猜了,所有线索都联系起来了。


    必是有琴明月出的手。


    旋即,又一个想法蹦了出来。


    既然是有琴明月出的手,那岂不是说明,有琴明月的死卫找来了?


    那最大的罪魁祸首——自己还有命活吗?


    林燕然浑身都打了个冷颤。


    第023章


    林峰等人见她呆呆地,两眼失神,不由地喊道:“郎君,到家了——”


    林燕然这才回神,她顾不上回应众人,急匆匆便朝自己家门跑去。


    林翠翠和陈小花第一时间开了门:“燕然姐!”


    两个女孩看到她的瞬间,便开心地绽放出笑脸,接着借灯火瞧见她穿着打扮,顿时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郎君穿上这身新衣裙,也太好看了吧!俊俏又迷人,和仙女嫂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燕然没留意她们惊艳的眼神,而是盯着主厢房的窗户,窗户只开了一条缝隙,有琴明月想必听见自己回来了吧?


    她眼也不眨地看着那条窗缝,嘴里低低问道:“你们嫂子呢?”


    林翠翠抢着道:“仙女嫂子正和万姑娘在房间说话呢。”


    有琴明月居然和万钰在说话?


    林燕然感觉到一股怪异,她马上哎呀了一声:“好渴,我快渴死了!”


    说着冲进厨房,往水缸里舀水喝,林翠翠和陈小花果不其然跟了进来,林燕然丢掉水瓢,关掉厨房的门,压低声音问道:“我去打猎的时候,家里来没来生人?”


    林翠翠和陈小花被她弄得十分紧张,想了又想,一起摇头:“没有。”


    “不过燕然姐——”


    “不过什么?”


    “不过今天你们去石门县了,来了个生人,说是什么曾医师,来找你谈笔买卖的,我们见他鬼鬼祟祟,放出黑虎吓跑了他。”


    林燕然立刻猜到曾医师定然是来找自己要“退烧药酒”的,看来当时的计谋生效了。


    不过这与她要问的无关,她继续问道:“我去打猎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吗?任何事,你们好好想想?”


    两个女孩不知道她到底要问什么,只得仔细回想,过了会儿,林翠翠紧张兮兮地看着她道:“燕然姐,有一件事……”


    “快说!”


    林翠翠吞吞吐吐道:“大前天我和小花正在烧饭,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发现饭都烧糊了——燕然姐你别生气,我和小花都吃光了,一粒米都没扔。”


    林燕然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你们突然睡着了?”


    “嗯!”


    “黑虎当时没叫吗?”


    陈小花插嘴道:“我记得睡过去前,黑虎叫了一声,我还问来着,然后它没叫了,于是我就没管。”


    “燕然姐……我们做错事了吗?”


    两个女孩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林燕然死了的心,又死了一次,确认了,有琴明月的死卫真的找来了。


    她强作笑颜,冲她们道:“没事,我关心你们嫂子,所以问问。”


    说着便走出了厨房。


    林翠翠和陈小花对视一眼,忽然一起笑了起来,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咬耳朵。


    “燕然姐好爱仙女嫂子!”


    “是啊,仙女嫂子好幸福,燕然姐对她真好!”


    这时骡车队伍赶到了门口,林峰和赤豹大声呵斥她们来搬东西,两女孩慌忙迎了出去。


    林燕然来到堂屋,万钰已走出房门口,应该是听到她回来了,特意来迎接。


    “恩公,您回来了,我和嫂子刚还说起您呢。”


    她眼睛倏地一亮,定在林燕然身上,看的忘了眨眼,过得会儿才意识到这般盯着实在是失礼。


    忙将视线移开,心里却没来由地想着,林郎君真是秀丽无双。


    有琴明月会愿意提起自己?林燕然更怪异了。


    她随意地点点头:“万姑娘,我采买了不少东西,你可去看看,有用的着的,尽管拿去用。”


    万钰自然又是千恩万谢,立刻走到院子,帮助大家一起卸货。


    林燕然这才走进了房间。


    她掀开门帘,立刻看见这位不声不吭做下惊天大案连累整座石门县鸡飞狗跳的正主——有琴明月正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书。


    神态恬静,容颜绝美,眉目间蕴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威压,那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王霸之气?


    林燕然心头一跳。


    “明月,我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却想到那天担心她安危,丢下柳蓁蓁和万钰从山坡狂奔回家中,第一时间便冲进房间看她,当时就闻到了一股生人味。


    那时还以为是林翠翠和陈小花的味道,便没有多想。


    她轻轻嗅了嗅,房间里充满了有琴明月身上的幽香,还有万钰的香味,嗯,又有一股生人味。


    她的死卫又来过了。


    林燕然死了的心,这下死的邦邦硬。


    有琴明月见她唤了一声,却没像往常一样继续说话,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嗯?”


    这一声嗯,可将林燕然吓得不轻,她赶紧说道:“我买了很多书,我给你搬进来?”


    有琴明月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便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林燕然今日换了新衣。


    往日她看她,只觉面目可憎,今日她着这身紫色衣裙,竟然令她觉得眼前一亮。


    旋即,有琴明月狠狠剔除这个念头,眸光冷了下来。


    便是长得再好看,人渣终究是人渣。


    她心思浮动,又强压下去,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燕然解脱一般退了出去,出来房间,她狠狠吸了口空气。


    干!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的思绪这时便像是一团浆糊,搅都搅不开,五个中庸还没走,在大门口给她卸货,见她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跟排队似地唤她。


    “郎君——”


    林燕然失了魂似地站在廊下,对他们的招呼也好似没听见。


    赤豹等人叹了口气。


    他们都知道林燕然以前和张真、李清、朱时雨等人交情颇好,如今三人接连丧命,想必她心里一时接受不了。


    王惊鸿却是胆大包天,率先踏进了院子,林翠翠和陈小花如临大敌地瞪着他,黑虎则是对着他虎视眈眈。


    王惊鸿立刻后悔了,可是被黑虎那双囧囧有神的眼睛锁定,他连动都不敢动,只能装逼一样四十五度角望天。


    嘴里装模作样地道:“这院子嘛,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清静,小住几日倒也无妨。”


    林峰一直看他不顺眼,这时冷笑道:“我们郎君何时答应让你住家里了?美得你,你个逃犯只配住猪圈!”


    赤豹立刻喝道:“林峰——郎君交代的话你又忘了?”


    林峰这才想起自己说漏嘴,赶紧偷偷看了眼林燕然,发现她压根没关注这边,这才松了口气。


    王惊鸿回头,漂亮桃花眼就那么轻轻一掀,眼皮子便朝上天去,显出尖酸刻薄的鄙夷来。


    一双薄唇一掀一合,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我不和蠢货一般见识。”


    林峰瞬间暴怒:“王八蛋你说谁?”


    王惊鸿眼神更加鄙夷:“谁应说谁。”


    林峰脸色涨红,猛地冲了过去,挥起拳头便往他脸上砸,王惊鸿是个刺头,哪能平白挨打,立刻便和他扭打在一起。


    黑虎感受到威胁,立刻狂吠了起来:“汪汪汪——”


    它一叫,葡萄马上也狗仗妈势狂吠了起来:“汪汪汪——”


    两条狗的叫声总算让林燕然还魂,她呆滞的目光凝视在黑虎和葡萄身上。


    身体忽然像是被摁下了某个开关似地,走了过去。


    “都别吵。”


    她低叱了一声,赤豹等人立刻上前将王惊鸿和林峰拉开,然后又按着两人,防止继续打架。


    林燕然却压根没看他们,她伸手:“黑虎,过来——”


    陈小花立刻押着黑虎来到她面前,双手掐住黑虎的脖子,令它以最服从的姿态趴在了林燕然面前。


    林燕然蹲身,伸手往它头上摸了摸,接着又朝它身上摸去,它将黑虎整个抚摸了一遍。


    接着又招来葡萄,葡萄摇头摆尾趴在她面前,讨好地舔她手背,林燕然按住它脑袋,将它也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伤口。


    不止林翠翠和陈小花毫发无伤,便是两条狗都毫发无伤。


    她站了起来,又忍不住朝窗缝瞧去。


    前世,元宝赌坊带人抓走了有琴明月,而后将她卖进了春香楼,老鸨对她各种折磨羞辱,还灌了剧烈春药,害得她生剜腺体而后跳崖,那应当是有琴明月一生中的至暗时刻。


    而张真、李清、朱时雨,全都羞辱过有琴明月,视她为玩物,各种淫言秽语都施加在这位天之娇女身上。


    林燕然觉得,若是自己受了这份屈辱,绝对也会忍不住屠光所有恶徒!甚至可能比她还凶残,变得阴狠毒辣,仇视一切。


    书中描述的有琴明月确实如此,原文说她凶残噬杀,狠毒无情,可是——


    死卫找来那天,她并没有让人伤害林翠翠和陈小花,便连两条狗都没伤害。


    她杀的,都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每一个都是欺辱过她的人,便是她不杀他们,以那些人的恶贯满盈,也是该死的。


    她只杀该杀之人。


    这可和书中描述的反派完全不一样。


    要是有琴明月没有重生,林燕然不会震惊,毕竟她还没经历那些非人的折磨,可是有琴明月是重生的,她切切实实地承受了上辈子所有的痛苦。


    简而言之,她这辈子是来复仇的。


    可是,有琴明月和书里描述的不一样,她并没有那么残忍噬杀。


    林燕然后怕又庆幸地想着,旋即想到,原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可是她也并没有杀了自己。


    她当然不会觉得有琴明月心软了。


    肯定是有什么理由,让她克制住了杀意。


    到底是什么呢?


    林燕然恨不得把脑浆掏出来,逼迫它们立刻给自己答案。


    就在这时,万钰走来她身边,轻声道:“恩公,谢谢您为小女子购置了这么多急需的用度。”


    林燕然为有琴明月添置吃穿用度时,也顺手给她买了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实实在在用的着的,比如布巾、布鞋、木屐、还有换洗的衣裙等等。


    她那双绣花鞋,早在逃难过程中破的不成样子,完全不能穿了,只是不好麻烦林燕然便没开口,没想到林燕然便连此等小事也放在了心上。


    林燕然回神:“没事,随手为之,你不必放在心上,对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尽管给我说,若是不好意思和我说,便同你嫂子讲,或者告诉翠翠也行。”


    这一番话,又熨帖到万钰心坎上。


    林燕然的随手为之,对她来说却雪中送炭,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何况,林燕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这一刻,万钰的感激之情再度升到了一个巅峰,甚至为自己瞒着她身份生出愧疚和不安来。


    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道:“恩公,小女子有些话,想私下同你讲。”


    林燕然心里记挂着事情,压根顾不上这些,便随口敷衍道:“好好好,你等我忙完。”


    说完便匆匆朝着骡车走去,赤豹正在搬运那一竹筐的书。


    她立刻走去接下:“我来。”


    这可是她讨好有琴明月的道具,得小心伺候了。


    赤豹瞪大了眼睛,见她轻松将满满一竹筐的书提在手里,闲庭信步地往堂屋走,顿时惊地睁大了眼睛。


    “郎君如此大力气?”


    林峰插嘴道:“那是当然,那日我大哥想用鞭子打人,她一把便捏住了,随后任凭大哥怎么拉拽,鞭子都是纹丝不动。”


    赤豹道:“郎君这样的好身手,必是高级乾元。”


    在场中庸全都敬慕又崇拜地看着林燕然背影。


    林大海、林山都是低级乾元,在凤凰镇便可以横着走了,高级乾元数量更少,也因此更珍贵,无论做什么行当,都会被委以重任。


    身为中庸,他们可以不羡慕林山这种目中无人的混账乾元,但却止不住地仰慕林燕然这种能力惊人又以诚待人还大方的高级乾元。


    一脸悻悻的王惊鸿也不由地朝她看去,这个林郎君好生受人爱戴,自己找她或许也不算看走眼。


    林燕然提着一箩筐书,掀开了门帘,这次有琴明月连头也没抬,对她进入视若不见。


    林燕然却没来由地有些腿软。


    “明月,我来放书。”


    有琴明月“嗯”了一声,这一句嗯,很是随意,且敷衍,就是满不在乎的那种感觉。


    然后依旧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林燕然趁机往房间内四处打量,接着又朝房梁上看去。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不愧是死卫,压根发现不了踪迹。


    倒是发现房梁上结下了不少蜘蛛网。


    林燕然暗想,那些死卫来无影去无踪,成天飞高窜低,倘若落在有琴明月面前时,不小心沾了一身蜘蛛网,岂不是要怪罪在自己身上?


    若是自己因为个蜘蛛网而被反派记恨,那可太冤了!


    她当即决定,明日便找人,将整座屋子都翻新打扫一遍。


    她走到墙角的书架,发现自己打猎前摆放的书,被有琴明月动过。


    回头一瞧,正好是她手里拿着的那本。


    好事。


    她蹲下身,将新买的书籍摆上去,恰好将这个简陋的书架摆的满满当当。


    她站起身来,打量着书架,总觉得缺点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折身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她又进来了。


    这次,有琴明月总算抬起头,目光不悦地扫了她一眼。


    这个贱民,总来自己面前晃悠,是活腻了吗?


    林燕然蹲在书架旁,捣鼓半晌,才起身道:“明月,书我摆好了,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匆匆出去了。


    有琴明月等她一走,便好奇地朝书架看去。


    “嗯?那是什么?”


    她立刻扶着桌子来到书架前,仔细打量。


    书架上的书摆放的整整齐齐,每一层都被分成了两格,每一格之间的木板上,都用麻绳系上了一块裁剪成四方形状的布条。


    布条上分别写着:【县志地理】【散人游记】【野史外传】【闺阁秘闻】【灵异怪志】【江湖奇录】。


    如此这般,倒是方便找书,这个贱民的鬼点子挺多的。


    整个书架都塞满了。


    有琴明月难得生出几分诧异。


    皆因书籍并不是寻常百姓能看的,大部分百姓都不识字,所以看书的人少之又少,书价也因此居高不下。


    她粗略估算,这一书架的书,最少也值当两百两银子。


    这个贱民为了讨好自己,是越来越舍得下血本了。


    只是——她又生出个疑惑,林燕然何时有这么多银钱了?


    她粗粗一想,立刻想到了关键,林燕然会制药丸,必是卖了药丸,得了不少银钱,那她此次进城,极有可能去找元宝赌坊还债。


    那她必然也得知了,元宝赌坊被屠了满门。


    有琴明月想到这里,忽然挑了挑眉。


    她就说,怎么感觉今天的林燕然有点怪怪的,进来时,偷看了自己好几眼,出去时又匆匆忙忙。


    好像很心虚的样子。


    看来是被元宝赌坊的灭门惨案吓到了。


    不对!


    有琴明月两世为人,对人心的掌控早已臻于化境,她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同。


    林燕然既然得知灭门惨案,必然也得知了张真、李清、朱时雨这三个人渣丧命的消息,凤凰镇闭塞狭小,有什么新鲜事半天就能传遍。


    那么她回来后在自己面前很心虚是?


    她在怕自己。


    有琴明月立刻得出了这个结论。


    莫非,她竟然猜到了这些命案和自己有关系?


    前世那个卑鄙无耻又蠢不可及的林燕然,是没脑子能推测到自己身上的,但如果她已经不是那个林燕然了呢?


    她再一次想起林燕然说过的话。


    “我之前被鬼上身了。”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我早说了我不是她,我现在做这一切,只是替那个人渣赎罪。”


    她第一次开始重视起来林燕然这番话。


    如今自己重生归来,势必要拿回失去的一切,任何挡着自己道路的人都要铲除干净。


    若是身边有个不确定的因素,那是绝不可容忍的。


    一念及此,有琴明月立刻往桌面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飞了下来。


    落在她面前时,便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暗星离开前,将死卫队伍里最优秀的几名死卫都留给了自己。


    “速速去查明,今日林燕然去石门县,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事无巨细,都查清楚。”


    “是!”


    “另外,再着【密探】查访有关‘鬼上身’的线索,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查出前因后果,呈报于孤,越快越好!”


    “属下遵命!”


    林燕然出来堂屋,赤豹等人正要离去,买的货物堆在屋角,堆得老高,她看了眼新买的被褥,暗忖待会儿晚饭后,要赶紧铺床叠被,将弄脏的被褥都换下来。


    王惊鸿白净的脸皮中了一拳,变得青乌一片,却依旧长身玉立,傲气十足地站在廊下,冲着厨房内打量。


    黑虎蹲坐在厨房门口,像是门神一样盯着他。


    他居然也不惧怕,频频朝厨房内瞅。


    “喂,小丫头,我问你话呢,今晚做什么饭菜?”


    林翠翠不搭理她,陈小花没好气地道:“不告诉你。”


    林燕然忽地一惊。


    她忽略了一件事,有琴明月很可能记得王惊鸿,这王惊鸿可是她的死对头,现在自己把王惊鸿弄到家里,若是她误会了自己的用意,那可就大事不妙。


    她连忙走过去叫住赤豹。


    “你们将他带回去,找个地方住,吃住都算我的。”、


    赤豹忙道:“郎君说的哪里话,我家里本就空着,随便他住,怎敢要郎君破费?”


    林燕然回头瞅了眼王惊鸿,压低声音道:“看紧他,别让他跑了,但也不必约束他。”


    赤豹很有眼色的点头,犹豫了下又问道:“郎君,我们都知道你以前和李清、朱时雨交好,吊唁之日,我们打算随你一同前去,这份子钱,你看我们给多少合适?”


    林燕然吓了一跳,立刻将他拽到门外角落里,压低声音道:“此事万万不可再提!我以前少不更事所以交了些狐朋狗友,如今我浪子回头,怎可再重蹈覆辙?你们也不可去,不然的话,我可不认你们这些兄弟了!”


    笑话!有琴明月才报完仇,她这个罪魁祸首还提心吊胆呢,现在跑去给有琴明月的仇人吊唁?她是嫌活腻了吗?


    赤豹听她说的这般郑重,立刻应道:“郎君放心,我晓得了,我会同林峰他们交代清楚!”


    林峰和王惊鸿不对付,冲着林燕然道:“郎君,我们先家去,明日来寻你。”


    林燕然点头,林峰林江河四人便结伴走了,赤豹拽着王惊鸿往外走,这小子却梗着脖子嫌弃的要死。


    “林郎君,你可是答应过我救我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林燕然怕他惊动有琴明月,赶紧道:“你既然读书明理,应该知道男女有别,我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你一个男子留在这里成何体统,先去赤豹那里吃住,明日我自去寻你。”


    王惊鸿这才愤愤地随着赤豹走了。


    这时万钰从隔壁房间出来,问道:“恩公,你此时可方便?”


    林燕然听她语气隐隐不安,只好上前道:“方便,万姑娘你什么事要说?”


    万钰感念她,也对有琴明月有好感,想着待会儿要说的话,便是让她们夫妻都听见,也无不可。


    便冲她行了一礼,引她来到堂屋:“恩公,您先请坐。”


    林燕然便坐下了。


    有琴明月在房间内听见,立刻上了心,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书。


    果然,万钰开口道:“恩公,小女子因家中遭遇不幸,父母双亡,唯有一个小叔,但却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我早死好继承我父母遗产,此次落难,也是拜他所赐。故而——”


    她说到这里,脸上涌出浓浓的愧疚之色,从椅子上挪开身体,盈盈下拜。


    “故而小女子当日自报家门时,没对恩公说实话,万钰之名,也是用的化名,请恩公恕罪!”


    林燕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用假身份,她赶忙抬了抬手:“万姑娘你快起来吧,这是小事,我不会介意,如果是我出门在外遭遇了不测,我遇到陌生人也不敢说出真实身份的。”


    “理解,非常理解。”


    万钰呆住了,她觉得林燕然知道后,很可能对自己生出嫌隙,甚至因此觉得自己偷奸耍滑,客客气气请自己离开。


    万万没想到恩公竟然这么理解自己?


    有琴明月也有些错愕。


    她知道顾玉婉的身份,可是林燕然不知道啊,这个贱民这么容易相信人吗?


    万钰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


    “恩公,小女子三生有幸才能得遇恩公!”


    “请恩公受小女子一拜!”


    说着竟是要下跪,慌得林燕然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万姑娘,快别这样,你这样,我会不安的。”


    万钰只是想谢她,并不是要害得她不安,闻言只好作罢。


    “是小女子考虑不周,请恩公见谅。”


    两人重新落座,万钰道:“恩公,小女子本姓顾,闺名玉婉,乃是凤舞城人氏,家中世代经商,薄有资产,只不过到了小女子这一代,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所以生意也是一落千丈,又遭小叔嫉恨,数次设计陷害,上旬小女子谈到了一桩生意,因事关重大,便亲自前往查验货物,结果半路遭了劫匪,幸而小女子警惕,和随身丫鬟匆匆逃脱,但随后又遇到了黑龙寨的歹人,和柳姐姐一起落入了狼窝。幸而得恩公搭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林燕然这才知晓经过。顾玉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可是却想不起来,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是无足轻重。


    她看原著时,因和原身同名,便捡着与原身和有琴明月相关的剧情看,中间跳了许多章节,也因此压根不记得顾玉婉这号人物。


    便是偶然见到,也没当回事,此时自然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女竟然是书中最大的富婆。


    她陪着唏嘘一回,问道:“这么说,你这次出门遭遇了两拨劫匪,都是你小叔安排的吗?”


    顾玉婉道:“如果小女子所料不差,当是小叔的手笔。”说到这里,她神情转为悲戚,低沉道:“我也没想到我小叔恨我至此,竟安排两拨人马要置我于死地。”


    林燕然沉吟片刻,道:“那你可需我帮忙?”


    顾玉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却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这是小女子的家务事,怎敢再劳烦恩公。不过恩公也不必担心,小女子此前总以为小叔终究是一家人,父母又去世的早,便当他是长辈一样的人物,如今经历此番,小女子已心死如灰,不会再受蒙蔽了。”


    这番话倒是让林燕然刮目相看了。


    她点点头,忽然拍了下自己脑门,歉疚道:“顾姑娘,真是抱歉,我这次进城事情杂多,竟是忘了为你送信,实在不好意思。”


    她从怀中取出那封信:“我明天可差人为你送去,你看如何?”


    顾玉婉那信是没说破身份前写的,现在说破了身份,她心里顿时有了新的打算,便抹干眼泪将信接下道:“恩公不必介怀,刚好小女子又想起了还有事忘了说,便当重写一封。”


    林燕然松了口气。


    顾玉婉这时深深看她一眼,鼓起勇气道:“恩公,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顾玉婉道:“那日恩公熬夜制药,小女子才知恩公竟深谙药理,所配置的药丸比之大医师不遑多让,恩公,其实我顾家本是开药铺发家,如今传承数代,其他行当都没落了,但是在经营药铺一途上,仍属凤舞城的佼佼者,恩公或许听说过鹤年堂,那便是我顾家的百年老字号,小女子也自问有些经商经验,恩公若是不嫌弃,可否将你的药丸交予小女子经营买卖?”


    此言一出,房内的有琴明月顿时心头一跳。


    林燕然的药丸既是真的,且药效比大医师还要好,那一旦流入市场,所得利润必然惊人,而为了获得更高的利润,自然是将之独家垄断经营方为最佳。


    而独家经营的最佳人选,自然是非顾玉婉莫属。


    这一刻,她忽然急切盼着林燕然马上应下来。


    林燕然沉吟片刻,道:“顾姑娘,这药丸确实是我所制不假,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寂寂无名之辈,而类似的药丸都是大医师所制,倘若我一个小人物的药丸流出去,恐怕要惹来是非,也可能给你带来不利。”


    “此事你再容我想想。”


    她当然想赚钱,但是她前世便身份不凡,见过了太多为名利而成仇的惨事,因此不像其他人那般冲动。


    顾玉婉见她竟然因为担心给自己惹来麻烦而婉拒,心中感激无以言表,更对她品行钦佩之至。


    她立刻说道:“好,是小女子思虑不周,一切都依恩公。”


    有琴明月万万没料到林燕然会拒绝,这不是将泼天财富往外推吗?而且于她的计划大大不利。


    这个贱民,也太没有眼光了!


    有琴明月感觉格外生气。


    顾玉婉说完事便走出屋子去厨房给林翠翠和陈小花帮忙,林燕然连忙拎起新买的被褥走进房间。


    “明月你看,崭新的棉被,我这就给你铺上。”


    她语气带了丝讨好,但是有琴明月正在气头上,且此事她又无法说破,感觉糟心极了。


    因此看见她进来,顿时更烦了,脸色阴沉无比。


    林燕然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了不对劲,不由地腿肚子发软,反派不会要现在嘎了自己吧?


    自己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吗?


    有琴明月气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番气实在是对牛弹琴,自找不痛快,便暗自消化了。


    “知道了。”她冷淡地应了声。


    正吓到腿软的林燕然感觉像是捡了条命回来,赶紧走到床边开始铺床。


    房间陷入了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林燕然总感觉后背凉嗖嗖地,铺完床便赶紧出去了。


    有琴明月抬头觑着她匆匆背影,暗自冷笑。


    这个贱民,知道怕了?


    吃罢晚饭,林翠翠和陈小花收拾完碗筷,走来和林燕然说道:“燕然姐,我们先回家去了,明日一早便来烧饭。”


    林燕然现在薄有资产,倒也不介意有人帮工,一天三十文,她出得起,自是痛快答应。


    这时想起买的货物,笑着道:“你们等等。”


    走去取了一只布袋递过去:“这是答应你们的礼物。”


    林翠翠和陈小花接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打开一看,竟是一布袋饴糖,散发着甜腻诱人的香味,两人同时吞了口口水,喜出望外地看向林燕然:“谢谢燕然姐!”


    “拿回去吃吧,可别贪食,不然牙齿受不了。”林燕然摆摆手。


    两个女孩怀抱着布袋,千恩万谢地走了。


    林燕然走去栓了门,回头瞧见顾玉婉正笑看着这一幕,便走去又取出一布袋饴糖放在堂屋桌上。


    “我娘子喜好甜食,我便买了不少,顾姑娘可自行取食,不用拘束。”


    她说着便抱着换洗衣裳进了水房。


    顾玉婉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对于饴糖这种甜食也没有什么抵抗力,便拿起一块,想了想,她又拎起布袋来到房门口轻声道:“嫂子,恩公给你买了饴糖,你要不要我给你送进来?”


    有琴明月刚好听见林燕然说自己喜好甜食。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什么食物都不可贪嘴,甜食更是被嬷嬷管控严苛,绝不许她多吃,这越是压制,便越是想,因此从幼时起,她便嗜好甜食,每次不开心了,母后也都是拿甜食哄她。


    没想到被林燕然看出来了,还拿来对外人说。


    她顿时有种被人看穿隐秘的羞耻感,又暗暗给林燕然记了一笔账。


    “妹妹不必客气,我已沐浴过,便不吃了。”她应了一句。


    顾玉婉答应了,将布袋放回桌上,自己抱着饴糖品尝了起来,心里却忍不住想,恩公的娘子生的如此美,看起来和恩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怎么感觉她对恩公有些冷淡呢?


    林燕然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里衣,踩着木屐出来,此时月上中天,春夜薄凉,夜风习习,舒适至极。


    她站在院中赏了会儿月色,又和葡萄逗弄半晌,这才往堂屋走,只是来到桌边,忽然顿住了。


    顾玉婉住进了她的房间,那她睡哪?


    难道要打地铺,睡柴房?


    忽然,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涌入脑海,要不去有琴明月的房间打地铺?


    她实在是怕了这种头顶悬刀的感觉,想要试探有琴明月究竟为何没杀自己。


    林燕然立刻抱着被褥来到了房门口,隔着门帘道:“明月,我进来了?”


    房间还亮着灯,有琴明月肯定没睡。


    好一会儿,里面才嗯了一声。


    林燕然抱着自己的被褥走进去,硬着头皮道:“明月,我没地方睡,在你这里打地铺可以吗?”


    她说的声音很小,生怕被顾玉婉听见,毕竟她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有琴明月第一反应就是将她撵出去,可是忽然改了主意。


    这个贱民明明已经猜到自己派人杀了那些人渣,却竟还敢往自己面前凑,她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可以。”她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第024章


    林燕然顿时如释重负,将被褥放在桌上,自己跟着坐了下来。


    她杵着手肘,瞧着有琴明月看书。


    有琴明月看她不顺眼:“你自去打地铺。”


    林燕然温声道:“没事,我不困,我陪你一起看书。”


    正要去拿本书来瞧,有琴明月将手中书合上:“睡吧。”


    接着她便灭了灯,扶着桌沿走到床边,上了床,她放下了罗帐,而后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林燕然听出她是和衣而眠,知道她还是防备自己,心里不知怎么地,反而松了口气。


    反派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


    她连忙将桌椅移开,在房间中间打了个地铺,跟着便钻进被窝。


    一时寂静无声。


    有琴明月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贱民进自己房间的,害得她压根睡不着。


    这时,林燕然忽然开口道:“明月,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不是以前那个林燕然。”


    有琴明月没有回应。


    月色从窗格里洒进来,映照出一地的银色光辉,林燕然借着光辉瞧去,藕荷色的鲛纱帐泛着朦胧的粉。


    这是她此次专门采购的新蚊帐,乃是丝绸制品,价格昂贵,花了足足三十两银子,她都没舍得给自己买一床。


    鲛纱帐内朦朦胧胧,隐约能看见床上的被褥隆出一条纤细的人形。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相信,但请给我时间,我会证明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以前的林燕然所做的恶,我会竭尽全力去弥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为你做。”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在黑暗中听来格外清晰,有琴明月自是都听见了,她不会轻信,但不妨碍她试探她。


    她出声问:“顾玉婉找你谈话了?”


    林燕然心中一喜,只要有琴明月愿意交流,那她自信自己便有机会。


    “是的,原来她是凤舞城顾家的小姐,家里是做生意的。”


    “她愿意为你代卖药丸,你为何没答应?”


    “我力量单薄,怕惹来强者觊觎。”


    这倒是合情合理。有琴明月暗忖,不过,以前的林燕然贪婪自私,鼠目寸光,绝对没有这样的脑子。


    她道:“将药丸经营事宜交给她。”


    林燕然的脑子像是划过了一道光,豁然开朗。


    她明白了,原来有琴明月想要这个药丸,不对,她想要银子。


    自己的药丸有多暴利,她很清楚,交给专门的商人经营,自然可以获利更多,所以她的目的是银子。


    原来如此。


    接着她想到了更多,有琴明月想要争皇位,必须要夺兵权,掌兵就得有银子,没银子谁为你卖命?


    林燕然感觉自己抓到了保命的关键,立刻道:“好,明日一早我便给她说。”


    有琴明月没吭声。


    林燕然想了想,道:“明月,我还有个想法,你可以听一听。”


    有琴明月依旧没吭声,但是忍不住侧耳倾听。


    林燕然道:“我这个药丸本就是为你研制出来的,我想把药丸的所有权交给你掌管,至于顾玉婉或者其他商人想要售卖,他们必须从你这里获得经营权,如此一来,无论药丸给谁经营,药丸的所有权,始终在你手里,利润的大头自然也在你手里。”


    “而这些获得经营权的豪商,又可以出卖分销权,他们如果想获得最大利润,就必须想方设法将药丸往外宣传,将所有销售环节做到极致,如此一来,我们可以事半功倍,坐等收钱。”


    有琴明月多聪明啊,瞬间便从这番话里领悟到了精髓。


    所有权?经营权?分销权?


    她心头狂跳,如果真的按照林燕然所说的来操作,只要她牢牢掌控住所有权,也就是药丸的配方和制作,那岂不是便可据此调动天下豪商为己所用,届时银子岂不是滚滚而来?


    那她还用愁军费吗?当然不用了。


    想到这里,她目光透过鲛纱帐朝地上的林燕然看过去。


    此刻,这个贱民才是关键。


    “配方还有谁知道?”


    林燕然立刻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暗赞了一声不愧是未来的女皇,这份聪明无人能及,她是现代人,这些商业模式她直接可以照搬,可是有琴明月乃是古代人,压根没接触过这些现代理论。


    “配方是我研发出来的,只有我知道。哦对了,我研制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给你写了一份完整的配方。”林燕然不忘卖好。


    有琴明月语气莫测:“我没记错的话,昨日你也写了一份配方,交予柳蓁蓁去买药。”


    林燕然眼皮一跳,这是她故意忽略的,没想到还是被有琴明月察觉了。


    她赶紧道:“你放心,那上面我只写了药材名字,但是压根没写份量,配方不止涉及到药量,还涉及到用法、顺序、药材处理方式,每一步都关系到最终的药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有琴明月没再说话。


    林燕然试探问道:“明月,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这可是关系她的生死啊,如果有琴明月接受了,药方和配制之法又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便算是有一个保命法宝了。


    她能想到这点,有琴明月如何想不到?


    哼,这个贱民当真狡猾。


    便是她不这般提议,这药丸的配方她也是要牢牢掌控在手里的,至于银子,当然都是她的,林燕然在她眼里,就是她的奴隶,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她就算不献上,她也要将一切夺过来。


    不过嘛,这个贱民主动提出来,自然更叫人舒心。


    有琴明月心情舒畅,道:“可以。”


    林燕然立刻道:“好,那我明日便和顾玉婉说明此事。”


    有琴明月答应了,她的心也稍稍放下,可很快,她又紧张了起来,这制药又不是做菜,非得自己经手才能炒出最好的味道,若是有琴明月将自己杀了,拿着配方找其他医师配药,同样可以制作出来。


    不行,自己还得拿出更多的保命之法。


    林燕然立刻说道:“明月,我之前说的可以研制出压制你信息素的药丸,并不是随口说说,如果你把你的贴身药丸借我观摩,我有把握可以配出。到时候你便能摆脱信息素和体香的困扰了。”


    此前有琴明月便心动了,这时听她一说,自然是更加心动。


    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


    这颗药丸从她出生起就伴随在身上,承载了母后的关爱,也承载了她在落魄遇难时的思念和温暖。


    突然交给一个外人,她很难突破心理上那道防线。


    林燕然静静地等着。


    夜色一点点深沉,房间的月光逐渐减少,变得暗了下来。


    许久后,鲛纱帐轻轻掀动,一只纤纤玉手从内伸了出来。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林燕然大喜,忙起身去接。


    入目却先瞧见那只手。


    纤细的指,在月光的映照下,皎洁莹白,宛如白玉雕塑而成,里衣轻薄的袖口内露出一截晧腕,柔若无骨,曼妙之至,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是仙笔描绘出来的美丽。


    她轻轻地捏住那指尖上的精致锦囊,立刻感触到了一丝残留的体温。


    那只手迅疾缩回了鲛纱帐内。


    林燕然走回自己被窝,晃了晃脑袋,将那只手的影子驱散,这才将锦囊打开,取出了那枚药丸。


    药丸通体雪白,散发着一股极为幽静沉邃的香,非常的宁神。


    她将药丸举高,迎着月光细瞧。


    有琴明月也在鲛纱帐内瞧着她。


    药丸对她至关重要,她交出去了,难免紧张不安。


    林燕然瞧的极为认真,眼睛仿佛钉在了药丸上,药丸在她手中缓慢旋转,每一寸都被她极仔细地凝视。


    她的脸庞刚好也迎着月光,神情庄肃,眼神专注,整个人都沉浸在对药丸的研究中,身上显出一份全神倾注的钻研精神。


    有琴明月恍惚记得,前世她得到了一名传说中的天才铸造师,亲自去铸造所抚慰,见到那铸造师在对待手中刀剑时,便是这幅模样。


    极致的认真,全情的投入。


    她心底暗暗吃惊,这个贱民身上竟能有这份匠心?


    下一瞬,她脸色就变了,变得特别难看。


    因为林燕然居然伸出了舌尖,在舔舐她的药丸!


    而且她神情还特别享受,仿佛那是一份世间难寻的珍馐。


    那可是她贴身佩戴整整十六年的宝贝,从未离开身体半步,就像是她的第二生命一样珍贵。


    可是这个贱民,竟然对她的宝贝做出这般亵渎的行为!


    可恶!该死!


    有琴明月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羞耻从心底涌出,隐蔽且不可对人言,但正因为不可对人言,所以她更难受了。


    双手猛地攥紧了被褥。


    贱民贱民贱民贱民贱民贱民!


    她狠狠诅咒着。


    然后她看到,林燕然又舔了第二口,接着换了个位置,舔了第三口……


    太放肆了!实在是太放肆了!


    有琴明月气得脸色涨红,要不是高雅的修养令她克制隐忍,她真的想现在就一刀刀剐了她。


    林燕然不知舔了多少口后,总算停下,她爬起来,匆匆走入堂屋,取来纸笔,弓着腰在桌子上奋笔疾书。


    她在记录自己辨认出来的药材。


    有琴明月心里又好受点了。


    神农也曾尝百草,这个贱民应当是在辨别药材吧。


    林燕然记录完,又拿起药丸审视。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一炷香时间已到。”


    她赶紧转身道:“明月,你再让我瞧瞧,还有一味药材,我快要辨别出来了……”


    “拿来。”有琴明月语气很冷。


    林燕然只得将药丸装入锦囊,递了过去。


    此时房间内也没点灯,只有朦胧的月色,隔着鲛纱帐,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瞪了一眼。


    怎么了嘛?自己又触犯她什么了?


    林燕然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旋即便坐在桌旁,对着月光下的纸张抓耳捞腮。


    有琴明月听见她小声嘀咕:“怎么就不多给我一点时间呢,第六味药材我马上就能辨认出来,就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唉……唉!”


    她语气失落至极,有琴明月听得暗爽。


    谁叫这个贱民亵渎自己的药丸,活该她急!


    她捏着锦囊凑在鼻尖下细细嗅闻,幸好没什么怪味儿。


    但是想到上面肯定沾了林燕然的口水,她就一阵阵排斥,这还怎么贴身佩戴?


    她气恼地将锦囊扔在枕头边上。


    该死的贱民!


    林燕然确实富有钻研精神,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讨好有琴明月保命,那现在就更多是为了破解学术难题。


    难题攻破不了,她就寝食难安。


    因此她在桌旁叹气一番后,被迫躺在被窝里,可依旧是翻来覆去,想着那快要呼之欲出的第六味药。


    到底是什么?像这个药材,又有点像那个药材,可恶,就差那么一点点。


    林燕然怀揣着遗憾,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然后她睡过了头。


    有琴明月依旧坚守着皇宫里的严苛作息,卯时初便醒了。


    她照常整理好衣裙,梳拢秀发,而后掀开鲛纱帐,将之挂在挂钩上。


    结果发现林燕然躺在床前地上呼呼大睡,而且她还不知不觉卷着被子滚到了床脚下,将脚踏都堵死了。


    她要起床,便得从她身上跨过去。


    有琴明月深深地后悔,她不该答应让她来打地铺的。


    她怀着一种气恼的心情下床,出了房间。


    堂屋的门还拴着,她打开,发现天色蒙蒙亮,便连林翠翠和陈小花都没来,黑狗并没睡在专门给它建造的狗窝里,而是睡在廊下,开门的瞬间就窜了起来,小跑到她腿边,摇头摆尾,极为亲昵。


    有琴明月忍不住慢慢蹲了下来。


    脚踝仍是发出了些微的疼痛,但已较前几日好多了。


    黑狗很亲她,她摸了摸它的头,被锁住那段时间,她都是和黑狗睡在柴房,有时候天冷,她甚至得抱着黑狗取暖。


    堂堂公主,虽然生来尊贵,却是吃过苦头的,在皇宫里,也在这座院子里。


    有琴明月心情倏地低落,她站了起来,凝望着越来越亮的天空,再有十余天,她的人马就会到来。


    届时,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拿回一切,登上皇位,以血还血。


    “嫂子——”


    背后传来一声柔婉的呼唤,早起的顾玉婉走到了她身边。


    “天色还早,妹妹怎么不多睡会?”


    有琴明月难得主动开口。


    顾玉婉柔柔一笑:“昨夜睡得早,便起得早。嫂子,昨天见你看书,我便没去打扰,其实我是凤舞城顾家的女儿……”


    顾玉婉又主动解释了一遍。


    有琴明月暗自满意,这说明顾玉婉对她很有好感。


    两人正聊着天,大门被拍响了。


    顾玉婉立刻说道:“嫂子,我去开门。”


    她看出来有琴明月腿脚不便,偷问林翠翠才知她受过伤,因此便自告奋勇。


    顾玉婉去打开大门,陈小花先牵着黑虎进来了,接着林翠翠低着头进来。


    顾玉婉同她们打招呼,陈小花甜甜应了一声,林翠翠却依旧低着头,躲避似地不吱声。


    顾玉婉觉得有些奇怪,这两日相处,她对两个女孩很是喜欢。


    便偏了目光去瞧,这一看之下,顿时吃了一惊。


    林翠翠那张秀气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左一块右一块,布满整张脸,一看就知是被人用拳头狠狠砸出来的。


    接着顾玉婉又发现她走去厨房时,上台阶的动作是一瘸一拐的。


    腿也受了伤。


    顾玉婉顿时难受了,她虽然被叔叔算计嫉恨,可从未挨过打,此时看着和自己同龄的女孩被毒打成这样,顿时揪心不已。


    谁这么狠心啊,连女孩也往死了打。


    顾玉婉抿住嘴唇,往回走。


    有琴明月正看着她。


    她也发现了不对劲,如果顾玉婉对她说出来,她会出手帮忙,但是顾玉婉看了她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便走进了堂屋。


    有琴明月自然也没再问。


    饭菜做好后,林燕然仍没醒,陈小花前来询问:“仙女嫂子,我们等燕然姐一起开饭吗?”


    有琴明月道:“不必,我们先吃。”


    陈小花立刻手脚麻利地端上饭菜,林翠翠进了厨房就没出来过。


    饭桌上,只有有琴明月和顾玉婉两个人。


    顾玉婉一边吃着饭,一边想道,翠翠定是怕人瞧见,所以躲起来了。


    有琴明月还在养病,她不想让她操心,便没提,可这会儿憋在自己心里,甚是难受。


    等她们吃完了,又是陈小花来收拾碗筷。


    林燕然是被窗外的阳光照醒的,她睁开眼就被迫眯住了眼睛。


    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异样的明媚,将房间照的亮堂堂的。


    她坐起来,慢慢想起昨夜种种,接着便一咕噜站起身。


    这才发现有琴明月已起床并出去了。


    她吃了一惊,大步往外走。


    “明月——”


    掀开帘子,她愣在当场,有琴明月和顾玉婉坐在桌边,正安静地吃饭。


    阳光从屋外射进来,刚好照亮了大半张木桌,桌上摆着稀粥、馒头、蒸鸡蛋、青菜豆腐,还有一盆瘦肉疙瘩汤。


    这是她专门教给陈小花的几样早点。


    每样食物都在冒着热气,热气升腾在清晨的阳光下,掩映着有琴明月美丽的脸庞。


    这一幕,显得格外温馨。


    有琴明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顾玉婉,决定回应她。


    “来吃饭吧。”


    顾玉婉随即站起身来道:“恩公,你快些来吃吧。”说着便去门前唤陈小花,为她盛粥来。


    林燕然笑着道:“好,我这就来。”


    她匆匆去水井边洗漱完毕,而后便来到饭桌边,陈小花恰好给她端来了稀粥。


    “你们怎么没来桌上一起吃?”


    陈小花道:“燕然姐,我们已经吃完了。”


    林燕然便没再问,她没有尊卑那一套,第一天便说过,林翠翠和陈小花可以同桌吃饭。


    她端起稀粥,顺着碗沿吸溜,很快便吃下了小半碗,接着去夹了几大块豆腐,连着稀粥一起赶下肚。


    也不知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就发现她的食量暴增。


    很快一碗粥见底,林燕然给自己盛了一碗疙瘩汤,又拿了个馒头,这疙瘩汤是酸咸口,特别开胃,再搭配热腾腾的馒头,一口馒头一口汤,馒头蓬松柔软,汤浓稠香滑,里面还有一颗颗切碎的肉丁,简直越吃越香。


    顾玉婉看得呆了,她从未看到有人吃饭这么香,本来她都吃饱了,这时竟觉得还能再吃点。


    有琴明月很是嫌弃,搁下筷子:“妹妹,你慢用,我先回房了。”


    她扶着桌子要起身,林燕然喊道:“快别动。”她匆匆放下碗筷,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跟前,一下便将她拦腰抱起来了。


    有琴明月被抱了个措手不及,气得脸色泛红:“你放肆……放下我!”


    林燕然立刻听出她生气了。


    但这时再放下,也太没风度了吧。


    她硬着头皮道:“你还在养伤,走不得路。”


    又硬着头皮抱她回了房间,小心将她放在椅子上坐好,而后偷觑着她脸色,软着声音解释:“我刚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我怕你牵扯伤口,所以不由自主就那么做了。真的,请你信我。”


    这番话情真意切,没来由地叫人相信。


    有琴明月别开脸,她对自己竟然有一丝动摇感到不满。


    她眼睛刚好看见了地上的被褥,被褥乱糟糟的,还保留着起身后的形状。


    这个贱民起床后居然不收拾自己的被窝?


    素来喜洁的她,立刻蹙起了眉尖。


    林燕然跟着望去,立刻知道问题所在,她赶紧走去将被褥叠好,放在了角落里。


    “是我疏忽,下次不会这样了。”


    还想有下次?有琴明月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林燕然没留意到这个目光,她蹲下身看着她:“明月,这两天事情缠身,没顾上检查你伤口,你让我瞧瞧可以吗?”


    有琴明月只觉得她得寸进尺。


    她想让她滚。


    可忽然想到,顾玉婉就在门外,顾玉婉知道药丸是林燕然制出来的,又对她感恩戴德,若是见到她们关系和睦,想必日后为自己做事会更加尽心。


    为了大业,她不介意和这个贱民饰演一番夫妻情深。


    于是她点了下头。


    林燕然搬来一张椅子,想了想又去抽出自己昨晚用的枕头,垫在了上面,而后将她左足抬起搁在枕头上。


    她小心卷起她的裤管,褪下足衣,凝目细瞧。


    伤痕已经完全愈合,留下了一圈褐色的疤。


    白玉有瑕了。


    林燕然暗地遗憾,又去取来柳蓁蓁那盒药膏,细细涂抹在上面。


    “走路现在还刺痛吗?”


    “尚可。”


    “没有伤到筋骨,你不用担心,这伤疤,我会想法祛除,你也不用担心。”


    “你难道要自己研制祛疤膏?”有琴明月怀着一股怨气反问。


    林燕然仍在查看她足踝上那圈丑陋的结疤,闻言自然而然地道:“当然,柳大夫这祛疤膏目前看来,不大管用。”


    有琴明月没再搭理。


    她足踝受伤,留疤,都是拜她所赐,便是她帮自己恢复到原样,她也恨她。


    林燕然也察觉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便转而道:“明月,这几日天气晴朗,我打算趁机翻修一遍房屋,刚好正值盛春,那日我去打猎时,瞧见后山有处景致秀美,且有溪流经过,不若我送你和顾姑娘一起去郊游踏青,届时我再打些猎物,你们就地野炊烧烤,赏赏春光,如何?”


    有琴明月没听明白烧烤为何物,但是有点动心。


    她自从落难,已经足足三个月没曾出门过了,便像是折翼的凤凰,被关在漆黑的笼子里,看不见天日,也没有希望。


    如今死卫寻来,一切准备就绪,她即将开启新的征程,在此之前出去踏踏青,散散心,也无不可。


    何况还可以进一步和顾玉婉拉近关系。


    “可以。”她应下了。


    林燕然有些高兴,她感觉事情在好转,和反派的关系也开始冰山雪融。


    她忍不住将事情往好了想,又道:“明月,那……那药丸,你再让我瞧瞧好不好?”


    还敢提这事?


    有琴明月立刻瞪了她一眼。


    林燕然被学术难题钓的心痒痒,面对她冷淡不悦的眼神,也忍不住犯起了学术大佬的毛病来。


    固执。


    “明月……”她又软软地唤了声,语气央求,“你再让我瞧瞧吧,我快要推测出第六味药了,真的——”


    她小意讨好,眼巴巴地瞧着她,眼神软的不得了。


    有琴明月莫名有点受用,加上林燕然刚才那一番铺垫,她甚至觉到被讨好的愉悦。


    但是昨夜被林燕然气到,还没消呢,这时怎肯如了她的愿?


    而且看林燕然这幅期待劲儿,明显对研制药丸充满了一种执着,很好,那她便要钓着她,让她难受。


    “我要看书了。”


    她眉眼淡淡的,话语也淡淡的,便连拒绝人的方式也淡淡的。


    可是林燕然知道,这是没指望了。


    她只好道:“那我今日便去寻摸一辆马车,整饬干净后,带你出去踏青。”


    有琴明月嗯了一声算作回应,林燕然出来房间,刚好迎上顾玉婉好奇的眼神。


    她便将踏青之事说了。


    顾玉婉眉眼含笑道:“恩公和嫂子真是恩爱,是我沾光了。”


    刚才她们在房间轻言细语,说了好一番话,她还是未出阁的少女,本羞于听见,可偏偏又很好奇,犹豫着犹豫着,就偷听完了全程。


    她听出来了,恩公对嫂子极好,事事顺着她,嫂子在恩公面前有些面薄害羞,但听着她们相处,总觉得甜滋滋的。


    真好。


    顾玉婉真心替她们高兴。


    恩爱?林燕然暗地苦笑,她倒是真的希望她们恩爱,可事实不止不恩爱,还有着血海深仇呢。


    不过这面上功夫还是得做,她便笑笑道:“是啊,我娘子人美心善,能娶到她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有琴明月正在翻书的手顿住,恼怒地哼了一声。


    这个贱民,且容你再得意一阵,待到孤一切就绪,就送你去见阎王。


    可是这一声哼听在外面两人耳中,意思却截然相反。


    林燕然暗想,糟糕,又惹得反派生气了。


    顾玉婉想道,嫂子一定是害羞了,恩公夸她她不好意思呢!


    第025章


    林燕然正打算和顾玉婉说卖药丸的事,大门被啪啪啪地拍响了,陈小花跑着去开了门,门栓还没放稳呢,林大海就挤了进来。


    “燕然,你快出来,我有话同你说。”


    林燕然只得赶紧走出去,顺势掩住堂屋的门。


    林大海已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他身边跟着林大山、赤豹、林江河还有另外两个中庸,林燕然一见来了这么多男子,立刻催着他们进了厨房。


    陈小花吓了一跳,赶忙去搬来条凳给众人坐。


    林翠翠蹲在灶膛里面,低着头,怯生生地喊了声:“爹。”


    林大海压根没顾上搭理她,问道:“燕然,你怎么把我们拉来这里了?一股烟灰味儿。”


    林燕然道:“我娘子还在养病呢,家里有女眷你们都闯进去咋怎么行?”


    林大海道:“也行吧,有些事不能让女人知道。林翠翠陈小花你们两个出去。”


    陈小花赶紧上前去拉住林翠翠,林翠翠全程低着头,默不吭声地出去了。


    林燕然瞪了林大海一眼:“林叔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也是女人。”


    林大海赶紧道:“你不算。”


    林燕然:“……”


    她板起脸,看这个便宜叔叔相当的不顺眼。


    林大海却丝毫不觉。


    他扯住自己的胡子,狠狠捋了几把,精明的小眼睛在她脸上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是放光。


    林燕然忍无可忍:“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林大海赶紧道:“燕然,昨天的事我都听峰儿讲了,我就说你这孩子从小就瞧着机灵呢,原来是善财童子投胎到了我凤凰镇!”


    “你放心,这事儿绝对保密,我已经吩咐所有猎户,绝对不准往外提你帮大家赚钱的事!”


    “燕然,你和叔说实话,你是不是善财童子下凡?”


    林燕然:“……”


    林大海又继续道:“昨儿个回来时,你说的新买卖怎么样啦?能赚多少银子?”


    林燕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再多问几句,泄露天机,不止一文钱赚不到,咱们还要因为窝藏逃犯被抓去坐大牢。”


    林大海赶紧拍自己嘴:“呸呸呸,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财神爷在上,保佑燕然这次的买卖一定发财!”


    林燕然暗道,我忽悠来了一个堪比韩信、白起的将帅天才,确实是发大财了。


    林大海拜完菩萨,又眼巴巴看着她,林燕然不胜其烦,只得道:“老实等着吧,该发财时自然会发财。”


    林大海脸上的褶子顿时笑得舒展开来,大手一挥,冲着林大山道:“拿来。”


    林大山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林大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褡裢扒拉开,露出了一堆碎银子。


    他喜滋滋道:“燕然,这次多亏你的计策,咱们真的发财了,一共九十九头猎物,十二头鹿,十头狍子,十八头野猪,六条狐狸,二十条野兔,剩下都是野鸡,全卖出去啦,共计赚得五百六十三两八钱。”


    “燕然,咱打猎四十多年,可从没卖过这么多银子,所以叔做主,你得大头。”


    他从那堆银子里拨拉出一堆来:“这是你的一百五十两。”


    其实这老头心里有点打鼓,毕竟这次要不是林燕然,他们的猎物不止要贱卖,甚至还可能卖不出去,被捅破皮子的猎物,少有城里人愿意买。


    这次春猎,他儿子林山和那个郭旺的小队,全军覆没,一头猎物都没有,所以他便想着扣除一部分赏钱,偷偷分给林山。


    可是怎么算,都得分林燕然一百多两,给他肉痛的哟,整夜都睡不着,最后是林大山说道了一番,他才咬牙决定,给林燕然多分点钱。


    林燕然其实有点惊讶,一百五十两,对林大海这种钻在钱眼里的人来说,能舍得拿出来给自己是真的不容易。


    毕竟他是乡堡,分钱他说了算。


    “燕然,你看怎么样?”


    林燕然点点头:“行。”


    林大海立刻放下了心,又眉开眼笑道:“燕然,这一百五十两可是叔力排众议给你争取来的,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叔担了天大的责任呢。”


    老狐狸,这是卖好呢,林燕然笑眯眯点头:“谢谢林叔。”


    赤豹等人都暗暗替林燕然不值,他觉得林燕然可以分更多,毕竟这次的事,全都得亏林燕然才能卖出比平常高出四五倍的银子。


    别看这一百五十两多,这可是一个小队分到的钱。


    这里面,林燕然一个人便打了两头鹿,一头狍子、三头野猪,要不是他们扛不动,还可以更多。


    光这些,就值当一百两了,也就是说林燕然立了天大的功劳,赏钱只给了五十两。


    赤豹犹豫了下,还是没敢说出来,林大海是乡堡。


    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插嘴道:“乡堡,这次郎君带着我们忙前忙后,要是没那几身衣裳,后面高价卖猎物给醉仙楼的事都不会有着落呢,这衣裳钱,你看是不是得补给郎君?”


    此事林峰回去就跟林大海说了,被他狠狠臭骂了一顿,林大海还想糊弄过去呢,这时被赤豹说破,便有些讪讪,林大山吧唧着旱烟道:“哥,这衣裳钱得补,不能寒了孩子的心,这样往后赚钱的事,孩子们才会多想着咱。 ”


    林大海顿时放下了那点肉痛,故作大度地道:“谁说我不补了?这不是还没说完事吗?我心里记着呢,燕然,峰儿说你们买衣裳花了五两二钱,叔做主给你补六两,你们六个人刚好一人一两。”


    赤豹立刻听出他的小算盘,这是想让林燕然给每个人都分一两银子,这样林峰便也可以得到一两银子,林峰得到了,不就相当于林大海得到了?


    赤豹暗地叹了口气。


    他能想到,林燕然自然更能想到,不过林大海本来就是个抠门,能从他手里要回衣裳钱,已算是破天荒了,所以她什么也没说,笑眯眯接下:“谢谢林叔。”


    林大海心满意足,背起褡裢道:“银子你收好了,可莫要乱花,更不可去赌钱,知道不?”


    林燕然:“是是是,叔说的是。”她趁机道:“叔,我如今改邪归正,打算安分种田打猎养我娘子呢,你给我弄些田地种种。”


    “你要种田?”林大海被震惊的不轻,其余人也都诧异地看着林燕然,他们是猎户,世代为猎,很少有专门种田的。


    林燕然道:“叔,我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要是不给我弄点田地栓着我,我肯定又忍不住去赌博了……这戒赌,难呐!”


    林大海一听这话,立刻道:“你万万不可再去沾赌,这样,叔给你寻摸寻摸。”


    林大山磕了磕烟袋,道:“我记得燕然家西头,刚好有三亩还不错的肥地,那户人家的男人死了,只剩孤儿寡母也种不了地,不如便给燕然。”


    林大海小眼睛转了转,故作为难地道:“这凤凰镇的庄稼户本来就少,那家是世代务农的,田地都录了籍册,若是那孤儿寡母闹到县衙里去,咱们也不好交代呀,不过燕然你要是肯出些银子,叔便去给你说道说道,让她们将那三亩地过给你,届时你只需出一笔过户费,这三亩肥地便在你名下了。”


    林燕然立刻听出他心思,便伸手往兜里掏摸,摸到一颗碎银子,嘶,不行不行,这得有一两,太多了!


    林大海看见她掏摸,知道她听懂了自己的话,暗道这侄女倒是上道,那小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她掏摸动作上瞅。


    林燕然脸上不住露出肉痛的神色,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身上又恰好没带铜钱,她最后终于摸到了最小的一粒银子,满脸肉痛地掏出来。


    好家伙,二钱银子呢!


    她肉痛地递过去:“那就麻烦叔帮我去说道说道,这些钱便当是侄女孝敬叔的。”


    林大海本来还嫌少,毕竟林燕然可是刚刚从自己手里拿走了一百五十两巨资!


    可瞧见她那满脸肉痛的神色,他又舒服了,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接下银子,欢天喜地地和林大山走了。


    赤豹眼睁睁看着林大海又从林燕然这里诓走二钱银子,痛心不已,便宛如林大海诓走的是他的银子似地。


    何况只是动动嘴皮子,怎么就能值当二百大文呢?!郎君也太容易上当了吧!


    他赶紧说道:“郎君,咱们镇上有些人家种不了那么多田地,我去找他们帮你租一些来种,何须买田地呢?”在他看来林燕然是高级乾元,不可能永远留在凤凰镇,花钱买田地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林燕然却自有打算,只道:“没事,我喜欢种地,还是买来安心些。”她前世便是国家级的农学药学双院士,两个领域都取得了不菲成就,年纪轻轻便能率领国家科学院傲视全球。


    真要算起来,农学才是她的老本行,药学只是为了辅助农学才去学的第二学科,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现在终于不用像前世那样被工作缠身,终于可以潜下心来继续研究她的代表作——高产抗旱农作物,作为一个钻研狂魔,还有什么能比潜心研究心爱的项目更幸福呢?


    所以这田地,她是必须要放在自己名下的。


    她分出五十两,递给赤豹:“你们一人十两,拿去分了吧。”


    赤豹满脸震惊:“郎君,这也太多了吧?我们只是跑跑腿,大功劳都是郎君做的。”


    林江河和其余两个中庸也一脸不敢置信,高兴但是又有点不敢接受。


    “郎君,这太多了,使不得,真的使不得。”


    林燕然也知道十两对他们来说太多,他们一年到头勤勤恳恳打猎,也未必能赚到十两,不过她想的更远,王惊鸿的事,接下来卖药丸的事,她都需要人,这五个人目前看起来人品还不错,可用。


    她不介意多分钱给他们。


    “给你们就拿着,我以后用的着你们的地方还多着,拿了钱我才能对你们委以重任。”


    这番话说的四个人都眉开眼笑,嘴巴咧成了裤腰带。


    林江河特别老实,接下十两银子时也忍不住道:“郎君要重用我们呢,我比得了十两银子还高兴。”


    赤豹满脸感激,却没吭声。他得了十两银子,可是反而更痛心了,郎君这么大方,以后可怎么办?暗暗想着,怎么也要替郎君看住银子,管着她别大手大脚,毕竟她的银子,也有他们这些中庸的份,要是都被人骗走了,那这个小队得散啊!


    林燕然正要走,又回头:“你们两个叫什么?”她还一直没弄清楚那两个中庸名字。


    这两人其实是双胞胎兄弟,长得平平无奇,属于放在人群里谁都不会多看一眼那种最大众化的长相。


    兄弟俩一起笑出一口白牙。


    “郎君,我是老大,我叫陈平。”


    “郎君,我是老二,我叫陈安。”


    林燕然冲他们笑笑:“好名字。”她又往两人脸上看了一眼,可是依旧没记住他们的样子。


    这时忽然讶异道:“林峰呢,他怎么没来?”


    此言一出,四人脸色都变了。


    林燕然立刻沉声问赤豹:“怎么回事?”


    赤豹叹了一口气,大步走出门外,接着便生拉硬拽,将躲在角落低着头的林峰拖拽到了门口,只是到了门口,林峰忽然扒住门框:“你放开我,我自己和郎君说。”


    赤豹没好气道:“最好如此。”


    林燕然大步跨出门槛:“林峰,抬头。”


    林峰双手死死扣住门框,手背上青筋直冒。


    忽然之间,他抬起头来。


    林燕然吃了一惊。


    这少年一双眼睛青肿不堪,挤在一起甚至睁不开,眉骨、眼角全都是伤,鼻子上还沾着血渍,嘴角破了,左脸肿的老高。


    “怎么回事?”


    少年红肿的眼睛立刻飚出泪来,恨声道:“林山抢走了我的新衣,我和他打架,爹还罚我,连我应得的工钱也不给我。”


    林燕然张了张嘴,林峰期待地看着她,肿成一条线的眼睛红通通的。


    她叹了一口气,肃声问道:“林峰,我管你爹叫什么?”


    “叔。”


    “那你今年多大了?”


    林峰嗫嚅道:“十九了。”


    林燕然十八岁,比他还小,是他堂妹,可他这个哥哥被抢走了衣裳,居然对着妹妹哭。


    林峰立刻羞愧的低下头去,死死捏住了拳头。


    林燕然道:“你爹是我长辈,此事是你的家务事,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作为晚辈,更不能插手,你明白吗?”


    “郎君,我懂了。”


    “且你已明事理,似这般兄弟龃龉的事,你当学着自己处理。”


    “嗯。”


    林燕然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肩膀。


    “但是——”


    正满怀失望难过的少年猛地抬起头来。


    “你不会永远打不过他,今天你受的委屈,会化作力量让你强大,你会变得越来越强,没人再能欺负你,也没人能抢走属于你的东西。”


    “总有一天,你可以堂堂正正拿回你的新衣。”


    “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林燕然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林峰的耳中,也落入了其余四个中庸的耳中。


    她没有说“一件衣裳而已,别在意”这种废话,那件新衣对这个乡下少年来说,可能是此生最珍贵的礼物。


    等她转过身,看见另外四个中庸都饱含期待地看着她,她便道:“你们也是。”


    四个中庸的眼眶立刻湿润了。


    “郎君!”


    林燕然走回院子,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林峰终于又抬起头来,四个中庸围在他身边,纷纷劝他算了。


    “一件衣裳而已,算了吧林峰。”


    “是啊林峰,林山是乾元,你打不过他的。”


    林峰用红肿的眼睛瞪着他们。


    “你们不相信我能拿回来,可是郎君相信我。”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赤豹看着他离去有些头疼,只得吩咐林江河:“你去看着他,别让他做傻事。”


    接着又想到更头疼的王惊鸿,这小子昨晚在他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挑三拣四,将他气得不轻,所以临走前他将他关在了柴房,这时便想问问林燕然什么打算。


    林燕然正和顾玉婉说事。


    她将对有琴明月说过的所有权、经营权和分销权,拆解开来,细细讲述,本以为顾玉婉要接受这些新模式有点困难,没想到自己只是略略解释,她眼睛就亮了起来。


    “恩公,你竟能有如此奇思妙想,小女子真是佩服之至!”


    林燕然笑道:“这么说你认同此法?”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崇拜,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恩公此法,不止可以囊括天下豪商为己所用,还能省却去操心店面、货物积压、银钱周转等各种问题,利润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林燕然听得也是暗暗咂舌,不由赞道:“顾姑娘你真是冰雪聪明,一点就透,不过,你会不会觉得此法太过盘剥你们这些大商人?”


    顾玉婉莞尔一笑:“恩公,小女子只是个普通商户,还算不得大商人呢。”


    林燕然随口道:“那我祝你以后成为富甲一方鼎鼎有名的大商人。”


    旁人说这种话顾玉婉只会当做假意奉承,可是林燕然说的就像是圣旨一样,让她下决心要成为。


    “承恩公吉言,小女子一定不负恩公所望!”


    房间内的有琴明月则是放下了手中书,神情陷入了回忆。


    日后的顾玉婉何止会成为大商人,她是叱咤风云富可敌国的顶级豪商,一纸商令,便可令半个国家的商政陷入瘫痪。


    只听顾玉婉正色道:“恩公,其他豪商定然会觉得此法严苛,但是玉婉绝对不会,我巴之不得恩公赚得越多越好,何况能为恩公效力,是我最大心愿。”


    “如今,恩公此法最大的难题便在于对药丸的宣传和制作上,宣传不鸣则已,鸣则必求惊人,方可迅速在市场上打出名头,而制作也要跟上销售的力度,当然,恩公所提及的预订,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一难题。”


    房内的有琴明月听得暗暗满意,顾玉婉确实聪明,林燕然说的方法她不止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不愧是可以富甲天下的经商天才。


    林燕然道:“这药丸是我为我娘子所研制,属于我娘子所有,往后无论什么豪商要来经营售卖,必得我娘子点头方可,这一点,也请顾姑娘理解。”


    顾玉婉立刻道:“恩公请放心,你和嫂子如此恩爱,我一定将你们的药丸名扬天下。”


    名扬天下,林燕然不以为意,只笑着道:“既如此,便劳你操心此事,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我。”


    顾玉婉取出一封信给她:“劳烦恩公差人将信送到凤舞城,交到我奶娘徐娘子手里。”


    林燕然接下,问道:“这封信需要保密吗?”


    顾玉婉暗赞了一声,道:“恩公不用担心,我用了暗语,只有我奶娘才能看懂,但送信之人务必要见到我奶娘才可交信,我奶娘左手断掌,左眼角有一枚黑色小痣。”


    林燕然记下,见她又一脸期待地问道:“恩公,此药丸情深义重,意义匪浅,恩公给药丸取个名字吧?”


    名字?林燕然第一时间便想到了有琴明月,这是她保命的药丸,既然药丸都给有琴明月了,名字自然也给她取,如此不是更能讨好她?


    一念既定,她示意顾玉婉稍等,便走到房门口,掀开门帘朝里笑着问道:“明月,我们的药丸即将问世,你学问好,给药丸取个名字吧?”


    顾玉婉也从帘外瞧去,笑盈盈地望着有琴明月:“嫂子,你和恩公的药丸一定会大放异彩的,这个名字可是至关重要呢!”


    有琴明月怔住了。


    名字……前世没有这个药丸的事,如今自己获得了有琴斐的机缘,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也立刻意识到,这个药丸意义重大。


    “新生。”


    “这个药丸的名字叫新生。”


    她这样说道。


    新生丸?顾玉婉念叨了一句,有些犹豫。


    皆因这名字听着也太普通了,一点都不像是市面上的知名药丸名字那般华丽隆重,譬如什么回春丸、百病消、阎王惧、神仙乐。


    但是林燕然立刻道:“好,这个药丸便叫做新生丸,希望所有服下新生丸的人,都能消除痛苦,冲破黑暗,重获新生!”


    顾玉婉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想起自己那晚服下新生丸后,确实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她眼睛一亮,道:“恩公说的太好了。”


    见名字定下,林燕然便欲放下门帘离开,却见有琴明月怔怔看着她。


    她心中一动,便走了进去,来到她面前细声问道:“明月,你可是还有事?”


    有琴明月恍然回神,轻轻撇开脸。


    “无事。”


    林燕然哦了一声,往外走,有琴明月忍不住又去瞧着她背影。


    刚才林燕然说的那句话,仿佛说在了她心坎上,她竟然因为她这句话生出了一种被理解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林燕然打着灯笼,发现了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她。


    怎么会是她呢?


    理解自己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怎么可能是林燕然?


    有琴明月紧紧地蹙起了眉尖,为这个突然到来的感觉,感到了一阵迷茫。


    林燕然往堂屋外面走,她准备去找一辆马车,顾玉婉犹豫了下,小步跟来道:“恩公,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林燕然忙停住脚步:“你说。”


    顾玉婉往门外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早起看见翠翠脸上都是伤,不知发生了何事,我也不好相问。”


    林燕然心头一沉,冲她道:“我知道了。”


    她走出门外,林翠翠和陈小花正在新建的柴房前劈柴,两人都背对着她。


    她大步走过去,将林翠翠拉到面前,女孩猝不及防,慌忙去捂脸,可是已晚了。


    林燕然瞧了个正着。


    林翠翠脸上都是伤,脸颊肿的老高,其中一只眼睛的眼眶被拳头砸成青乌,嘴唇上还有个带血渍的疤。


    “林山打的?”她问。


    林翠翠低着头,小小声道:“燕然姐,我没事的。”


    林燕然看向陈小花:“小花,你说。”


    林翠翠偷偷拉扯陈小花,陈小花被林燕然咄咄眼神瞧着,压根不敢隐瞒。


    “燕然姐,昨天你送我们饴糖,我和翠翠一人一半带回家去,林山瞧见便要将她的糖都抢走,翠翠不肯,就被他打了一顿,姑爹也不帮她,还说她一个没用的中庸,能在家里有口饭吃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居然还敢和乾元哥哥争抢吃的,活该被打。”


    林翠翠怕给林燕然惹事,两只手拼命摆动:“燕然姐,我没事的,真的,大哥打我也不是第一天了,我受得住,我还能干活,你看,我举得动斧头,能给你劈柴。”


    林燕然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两个女孩都忐忑不安地低着头,仿佛自己才是做错事的那个。


    她只好强压怒火,缓声道:“你嫂子那有药膏,你们去要些来抹在伤口上。燕然姐家里活多得很,你们要每天来帮我,知道吗?”


    两个女孩顿时转悲为喜,抬起头来惊喜地望着她:“知道了燕然姐,谢谢你!”


    林燕然转身朝门外走去。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屋内听得分明。


    有琴明月放下书,撑着桌面起身,去找来了那盒药膏,她出来房间,立刻遇到了顾玉婉,顾玉婉忙道:“嫂子,你歇着,我帮你拿过去。”


    有琴明月自是欣然从之,将药膏递给她:“有劳妹妹。”


    顾玉婉冲她笑笑,拿着药膏去找林翠翠,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很快就在一起说起了话。


    有琴明月看了一眼,返回房间,死卫已悄然而至。


    “殿下,这是我们调查所得。”


    死卫呈递上来一份案卷,而后又悄然隐没身形。


    有琴明月打开来看。


    案卷做的十分详细,林燕然昨日辰时出发前往石门县,酉时方回凤凰镇,这期间她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记录在了案卷中。


    有琴明月看完,陷入了沉思。


    醉仙楼发生的一切,自然也都记载在册。


    柳蓁蓁原来另有身份,看来是哪家贵人的小姐,不知因何来到了凤凰镇。


    林燕然……她才真正叫她吃惊。


    醉仙楼那一番话,绝不是以前那个酒囊饭袋林燕然能说得出来的。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她忍不住轻轻吟出了声,这首诗质朴无华,却蕴意深远,这样的诗句,放在任何时候都会被传颂的众所周知,可她前世从未听过。


    这诗,也绝不是以前那个林燕然能作出来的。


    林燕然,现在的你,到底是谁?


    你又有什么目的?


    第026章


    林燕然快步来到大门外。


    林山打林峰,她可以不管,林山打林翠翠,她不能不管,打女人的男人,都是孬种!


    她气势汹汹往外走。


    赤豹正和陈平陈安在门口等她。


    赤豹见她脸色阴沉,立刻明白她这是要去收拾林山呢,他现在当林燕然是主心骨,并不想她惹事,何况林大海是乡堡,在他眼里,普通猎户哪能和乡堡斗?


    而且林燕然还是林大海的侄女,万一被冠上个大不孝罪名,那林燕然的名声就毁了,甚至有可能被官府缉拿。


    那他们小队怎么办?得散啊!


    赤豹连忙走上去截住她。


    “郎君,那个姓王的吵着嚷着要见你,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林燕然这才想起王惊鸿来,她满腔怒火也因此戛然而止,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赤豹又道:“郎君,那小子难管的很,我怕出事呢?”


    林燕然只得暗叹一口气,问道:“镇上可有到过府城的人?”


    赤豹想了想,拍脑袋道:“郎君,你忘了大山叔是打过仗的老人,莫说府城,便是蛮族的冰原也去过,他那条腿,就是在蛮族冰原冻伤的!”


    林燕然有点犹豫:“大山叔腿脚不便,恐要耽误行程。”


    赤豹笑道:“郎君,大山叔不止会赶车,还会骑马,咱们那些骡马都是他在伺候。”


    林燕然立刻带着他去找到林大山,请他去府城送信,又取出二两银子给他当盘缠,并许诺回来后工钱也是二两,林大山平日除了赶骡车去石门县帮忙采买送货,大部分时间都闲来无事,他也没有其他收成,有这样的好事,当即一口答应,林燕然又细细交代了徐娘子的特征和注意事项,林大山带上信,牵着匹老马就出发了。


    林燕然又吩咐陈平陈安。


    “麻烦你们去帮忙找个铁匠和木匠来,就叫来赤豹家里。”


    陈平陈安马上应了。


    兄弟俩走出一段路,弟弟陈安道:“哥,我头次见高级乾元对我们中庸说话这么客气呢。”陈平道:“郎君人好。”陈安道:“哥,我想以后都跟着郎君做事。”陈平点头:“成。咱们别无所长,只是有把子力气,郎君不嫌弃是咱福气,走吧,咱给郎君去找十里八乡最好的铁匠和木匠。”


    只剩下赤豹跟在林燕然身边,他忍不住问:“郎君,左右我无事,怎地不让我去送信,还可以给郎君省些银钱。”


    林燕然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给你做。”


    赤豹听得眉开眼笑,来到家里,他打开柴门,王惊鸿负手而立,下巴微微上抬,睥睨着两人。


    这小子即便如此落魄还端着姿态,一副本公子不屑与尔等凡人见识的矜傲模样。


    林燕然喊他:“王惊鸿,出来。”


    他不理,冷冷地盯着她。


    真是个刺头。


    林燕然道:“我想到怎么救你姐姐了。”


    端着架子的漂亮少年瞬间破功,像只看见主人拿出罐罐的大猫,从柴房飞奔出来。


    “真的?”


    林燕然点头,转身往廊下走。


    王惊鸿便如个尾巴,紧紧跟着她,不住口地问。


    “你快说,到底怎么救我姐姐?”


    “说啊,你怎么不说?”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赤豹横眉冷喝:“臭小子怎么说话呢?要喊郎君。”


    王惊鸿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林燕然倒是不在意,让赤豹去搬了椅子。


    赤豹当然只给林燕然搬了椅子,王惊鸿侧目看他:“你就这么招待客人的?”


    赤豹抱臂在胸,鼻孔朝天:“对不住,我眼里只看得到郎君,请问这里还有别人吗?”


    这是拐弯抹角地骂他不是人呢。


    王惊鸿漂亮的桃花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阴翳。


    不过他聪明,骄傲,即便生气也不会跟人对骂,而是阴阳怪气地道:“我还是头次见有人承认自己不是人的。”


    说着冲赤豹抱了抱拳:“佩服佩服。”


    这是钻了赤豹言语的漏洞,反过来骂他不是人。


    气得赤豹要撸袖子揍他。


    林燕然也不拦着,这小子太刺头了,她很乐意有人修理他,免得他太猖狂。


    而且,这么个目中无人的小子,真的是日后那个叱咤风云从无败绩的战神?


    眼见两人真要打起来,她便好整以暇地道:“看来你并不想救你姐姐。”


    说着拔腿便走。


    王惊鸿赶紧举起双手对赤豹道:“行行行,我认输,这局算你赢,成了吧?”


    但是他那尖酸的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认输,反而像是在挖苦。


    赤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他放屁。


    王惊鸿又冲林燕然道:“林郎君,现在可以兑现承诺了吧?”


    他这句话又是阴阳怪气,林郎君三个字喊得不尊不敬。


    林燕然脚步不停。


    她其实事情真的很多,找辆舒服的马车带有琴明月出去踏青,吃吃烧烤,刷刷好感,远比听这个刺头小子阴阳怪气来的舒服。


    所以她走的很快。


    王惊鸿这种聪明人,是最擅长见人下菜。


    立刻明白自己是真的惹恼了林燕然,他小跑过去,追在林燕然身边作揖:“林郎君,方才是我言语冲动。”


    “林郎君,是我错了。”


    “林郎君?”


    林燕然的思绪却已经跑远了,她在想,要怎么才能打造出一辆减震的马车?


    这个时代没有塑胶、橡胶,无法打造出前世的轮胎……有了!


    兽皮不就可以?


    林燕然眼睛一亮,立刻想到了头层牛皮、犀牛皮、鳄鱼皮等前世鼎鼎有名的皮革。


    “噗通!”


    王惊鸿猛地跪在了她面前。


    “林郎君,我知错了,请你救我姐姐。”


    林燕然这才停下脚步,审视地看着他。


    此人刺头归刺头,但是为了姐姐肯下跪,倒是有孝心。


    这是好事。


    她也不啰嗦,转身走回廊下,捡了根棍子,便比划着说了起来。


    “命案何时发生?”


    王惊鸿立刻道:“乃是前日子时发生。”


    林燕然斜觑了他一眼,王惊鸿脸上总算没了那股子桀骜不驯的神色,认真道:“你不用这么看我,既然你肯救我姐姐,我便和盘托出。命案发生时,我刚好去找我姐姐,瞧见了蒙面贼子杀人,姐姐将我藏在床下,贼子看了我一眼,却没杀我,后来他杀完人直接飞檐走壁消失在夜色中,姐姐便叫我赶紧走。”


    “我想着贼子既然放了我和姐姐,那便没事,谁料第二日姐姐就被抓进了大牢。”


    “都怪那群贪官无能,如此明显的寻仇案件,竟然栽赃在一群弱女子身上!”


    林燕然暗道,这小子果然敏锐,她故意问道:“你怎知是寻仇?”


    王惊鸿道:“贼子身手极高,只一刻之间,便将老鸨、龟奴等人杀了干净,他杀完这些人后,对现场的客人和花魁,都没有痛下杀手,可见是目标明确,专为寻仇而来。”


    林燕然心底暗赞,道:“前日案发,今日已是第三日,如此多条人命的大案,必然惊动府衙。”


    王惊鸿道:“不错,我找老师问过,死亡人数超过十人,便算大案,须由府衙派人督办,似此次死亡人数高达三十九人的惊天巨案,很可能惊动京师。”


    林燕然对本朝刑律不熟,但推测此案石门县定然瞒不住,没想到王惊鸿给她科普了一番,倒是省事。


    她继续道:“县衙为了免责,一定会竭尽全力缉拿凶手,寻找任何嫌疑人等,但是他们对凶手一无所知,这才将青楼花魁抓了进去,至于抓你,必是有人受刑,供出来你当晚去找过你姐姐。”


    王惊鸿立刻变了脸色:“那我姐姐肯定也受刑了,该死!”


    林燕然抬手示意他安静,道:“这样的大案,但凡有个脑子的都知道,不可能是青楼花魁所为,正常人作案后都会逃之夭夭,绝不会留下来,真要作案,也会想方设法将自己摘除干净,县衙也知道这点。”


    “那他们怎么还抓我姐姐?”


    “因为他们急了,府衙的人马上要来了,他们必须拿出几个替罪羊,不然乌纱帽不保!”


    王惊鸿气得狠狠一拳头砸在廊下的木柱上。


    “那我姐姐她们就这么被冤枉了?”


    林燕然道:“县衙知道自己犯蠢,可是又不得不犯,这个时候,若是有个更好的替罪羊,你姐姐她们就没事了,不止没事,县衙为了避免被府衙发现自己被手下人糊弄,还会送瘟神一样将她们送走。”


    王惊鸿立刻抓住了关键:“更好的替罪羊,是谁?”


    林燕然眸光一沉,一字字道:“黑龙寨。”


    “黑龙寨我知道,这个匪窝官府屡剿不灭,可是,凶手并不是黑龙寨。”


    林燕然笃定道:“府衙相信他们是凶手就行。”


    “要怎么做?”


    “两件事,第一件事,制造证据让官府查到黑龙寨身上。让他们以为,黑龙寨为了报复官府年年剿匪,所以今年先下手为强,故意作下此等惊天大案。第二件事,让黑龙寨主动露出马脚,官府不得不查!”


    “黑龙寨可不是软柿子,任由我们搓圆捏扁……”


    “黑龙寨当然不是软柿子,但他们会自动露出马脚。”林燕然悠然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某日,有一黑龙寨的土匪,在城中酒后吐真言,扬言县衙是废物,凶手在眼皮子底下都抓不到;与此同时,官府在案发现场发现新的证据,直指黑龙寨;隔日,又有一队黑龙寨的劫匪掳掠商旅,并扬言要让石门县县衙血债血偿,杀尽石门县人!”


    王惊鸿大皱起眉:“黑龙寨若是真这么做了,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匪盗之徒便是再猖狂,也不会和官府直面硬抗,除非他们想造反,另外,你以为县衙真的这么蠢?”


    林燕然却是好整以暇,道:“你想救你姐姐,就要用我的办法。”


    王惊鸿眉头仍是皱着:“此计漏洞太多。”


    林燕然笃定道:“但是能救你姐姐。”


    王惊鸿看着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林燕然知道他这是认可了自己的思路,不由地暗地松了一口气,想要忽悠住这个刺头,不容易。


    那日从山上归来,她就在想,要怎么铲除黑龙寨的威胁,她可不想自己家附近有个匪窝,没事就来打劫一番。


    这不,现成的机会来了。


    正好借着有琴明月这次出手,一箭双雕,拿下王惊鸿和黑龙寨!


    王惊鸿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道:“便算此计可行,可凶手怎么办?真凶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林燕然心道,你小子还真是报复心重,死的都是该杀之人,就因为你姐姐受了无辜牵连,你就想挖出真凶,要是有琴明月知道,第一时间就会将你斩草除根。


    看来前世有琴明月报仇后,可能连累到王惊鸿的姐姐身死,他这才盯住了有琴明月,誓死要找她报仇。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动心,要不要故意将王惊鸿暴露在有琴明月面前,让她报仇雪恨,自己好刷个好感度?


    王惊鸿突然觉得她眼神有点危险,没来由地浑身发凉,他立刻道:“我难道说错了吗?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林燕然站起身来,负手身后,语气幽幽道:“你又怎知死的不是该死之人?又怎知杀人之人不是身怀血海深仇?那些赌坊的恶霸、青楼的老鸨龟奴,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


    “王惊鸿——”


    “杀人偿命固然天经地义,报仇雪恨,亦是天经地义,你能说,哪一个更正义吗?”


    王惊鸿被问住,哑口无言。


    林燕然又道:“天大地大,理最大,如今我们最占理的地方,便是你姐姐及那些青楼花魁都是冤枉的,所以我们便要用自己的方式为之讨回公道!”


    “在不伤害无辜的情况下,将官府的目标转移到罪恶深重的黑龙寨身上,便是我们小民的正义!”


    王惊鸿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天大地大理最大!小民的正义!


    这两句话像是惊雷一样,在他脑海炸响,这与他以往所知所学,俱都不同,却又那么富有哲理,仿佛盘古开天辟地之初,就定好了一般。


    他深深看了林燕然一眼,问道:“何时开始?我姐姐多在牢狱一日,便要多受一天刑。”


    林燕然道:“按照府城到石门县的脚程,府衙收到县衙呈报,派人来督案最快也要十天,如今过去三天,我们还有七天时间。明日我要做一番筹备,后日再出发。”


    王惊鸿顿时有些不高兴,语气很冲地问道:“为什么还要等一天再出发?”


    林燕然语气淡淡道:“王惊鸿,你要么按我的计策,老老实实等着,要么就走人,我从县衙大牢救你姐姐出来,是将自己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当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赤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郎君仁义才出手帮你,你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蹬鼻子上脸?”


    普通人听到这话,早就心虚地感激不尽了,可是王惊鸿不是普通人,他看也不看赤豹一眼,斜觑着林燕然,非常傲慢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救我姐姐?”


    林燕然理所当然地道:“你昨日不是听见了?我们一群猎户,穷的很,救你姐姐可不是白救的,你得给我们银子。”


    她深知像是王惊鸿这种聪明人,越是不求回报的接近他,他越是会警惕,反而市侩一点,他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其实便算王惊鸿不求她,王惊鸿的姐姐她也非救不可。


    有琴明月派人杀了春香楼的老鸨龟奴,罪魁祸首还是她。


    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王惊鸿的姐姐是受她的牵累才入了大牢。


    王惊鸿道:“我没有银子。”


    赤豹立刻急了:“郎君,他不止没诚意,连银子都没有,我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林燕然摆摆手,道:“你可以写欠条,我不介意。你不会连欠条都不想写吧?”


    王惊鸿沉默半晌,道:“你把我姐姐救出来,我就给你写欠条。”


    林燕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不问问我们要多少银子?万一你还不上可就……”


    王惊鸿一脸傲然,不屑道:“你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在他心里,他姐姐是无价之宝,他的骄傲不容许他给自己姐姐定价。


    林燕然丢下棍子:“成。”


    话音刚落,陈平陈安就带着两个人进来了。


    “郎君,这是木工坊的林掌柜,乃是家传的木工技艺,十里八乡数他手艺最好,这是梨花镇的张铁匠,也是祖传手艺,远近闻名。”


    林燕然笑着冲他们道:“辛苦你们。”


    陈平陈安本来气喘吁吁的,一听这话,顿时挺起了胸脯,干劲十足地道:“郎君,我们不累。”


    林燕然放眼一瞧,哟呵,熟人。


    “林掌柜,又见面了!”


    那林掌柜正是当初给她打磨浴桶的木工坊东家,一见是她,顿时摆手:“这活我干不了,干不了。”


    陈平陈安将门口堵住,林燕然笑眯眯道:“没事,你们让他走,但是他走了,就别想拿双倍的工钱。”


    林掌柜伸出去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赔笑道:“林郎君说笑了,有生意不做不是傻子吗?”说着小眼神巴巴地瞧着林燕然,期待地问道:“真的双倍工钱?”


    林燕然看一眼他,再看一眼张铁匠:“对,只要按照我要的做出来了,你们都是双倍工钱。”


    她吩咐赤豹:“你去将大山叔那辆骡车赶过来。”


    赤豹立刻出去了,林燕然蹲下来,拿起棍子在地上画了个烧烤架。


    “张铁匠,这是你要做的东西。”


    “林郎君,这是什么?”


    “你别管是什么,能不能做出来?”


    张铁匠搓着两只大手,憨笑道:“只要郎君肯给双倍工钱,我什么都能做出来。”


    林燕然便拉着他,细说烧烤架各个细节及要求,王惊鸿袖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画的图。


    很快,赤豹就赶着骡车回来了,林燕然恰好和张铁匠说完,道:“你先回去,我明日再差人给你送图纸。”


    “还有图纸?”


    “自然,省的你出错。先预付你一钱定金,如何?”


    张铁匠黑红的脸庞顿时笑出了花来:“要得,要得。”


    林燕然正要掏银子,赤豹已掏出自己的银子递过去。


    “哪能事事要郎君亲为?这等小事,郎君便都交给我吧。”


    他实在见不得他家郎君大手大脚!


    林燕然干脆取出十两银子给他:“既如此,就交给你来打理,不够了再找我要。”


    赤豹欣然应诺:“郎君信任,是我赤豹三生有幸!”


    他接下银子,心里顿时如吃了颗定心丸似地,可算是找到帮郎君省钱的方式了。


    陈平和陈安看的又是羡慕又是眼红,暗地下决心,一定要表现的更好,如此才能得到郎君的倚重。


    这一切林燕然丝毫不知,她已带着林掌柜去研究骡车了。


    倒是王惊鸿,看的饶有兴味,等林燕然出去后,他蹲下来打算将那副画研究一番,却不料一只大脚狠狠将之碾碎。


    “这是我们郎君画的图,可不兴你一个外人乱看。”


    王惊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阴阳怪气道:“你还真是狗拿耗子!”


    赤豹却因为得了管钱的差事,十分高兴,并不与他计较,反而乐呵呵道:“郎君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个外人怎么会懂?”


    他左一句外人,右一句外人,可没把王惊鸿气个半死。


    赤豹已走去同张铁匠说话,他手里捏着一钱银子,却迟迟不肯给出去,嘴里道:“我们郎君大气磊落,有些细节不甚在意,但是你绝不可因此便怠慢她交代给你的事,刚才那幅图你可要记住了,万万不要做错,不然我可要扣你的工钱!”


    张铁匠是亲眼看见林燕然将银子都交给这个满脸精明的汉子管理,哪敢说一个不字,便全都答应了。


    王惊鸿像是看热闹一样看完赤豹逞威风,又走去看林燕然和林掌柜讲述马车的改造,林燕然正蹲在车轱辘旁比划。


    “我要打造一辆抗震的马车,你要往车轱辘上套皮子,越厚越好,这样马车滚动时,就不会那么颠簸,懂了吗?”


    林掌柜却道:“林郎君,这套了皮子,阻力就加大了啊,马车走不快呢!”


    林燕然只好又耐心地讲述了一遍自己的需求,并告诉他无需考虑阻力,只要按照她要的来改造即可。


    林掌柜却仍是坚持自己的家传经验,连连摇头,王惊鸿看不下去,插嘴道:“蠢材,蠢材,多加一匹马就能解决阻力的事,你却在这里愁眉不展!”


    林掌柜被骂了倒也没生气,反而恍然大悟地道:“哎呀,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


    林燕然又道:“你打造三套车轱辘,正常尺寸,加宽两倍,加宽五倍,分别套上皮子后,我们试试各自抗震效果,再做决定。”


    林掌柜顿时傻眼:“林郎君,这可要费不少功夫!”


    林燕然满不在乎:“那你便按工时计量工钱即可。”


    林掌柜顿时笑逐颜开:“要得……”


    “不可!”赤豹听见赶紧跑了过来,语重心长地道:“郎君,万万不可,万一他们故意怠工诓你的工钱,那是防不胜防啊!”


    林掌柜怒道:“你怎可平白诬陷人呢?”


    赤豹振振有词:“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便算掌柜的你不怠工,万一你手下的活计怠工呢?这又怎么算?”


    林燕然不想纠缠这些小事,便道:“既如此,赤豹你和林掌柜商量。”她走去研究车厢,坐马车最难受的就是只能在里面坐着,颠的那个屁股要开花,浑身骨头散架,如果能想办法在里面靠着或者躺着,舒舒服服的,那才好。


    王惊鸿走到她身边,道:“你新找的这个管家不行。”


    林燕然倒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关心这个,故作讶异地哦了一声:“怎么不行了?”


    王惊鸿道:“他小鸡肚肠,斤斤计较,迟早要坏你的事。”


    林燕然何曾不知,只不过如今周围都是乡野村民,赤豹来和这些人打交道更接地气,至于日后的事,自然是一步步来,没有谁能一劳永逸。


    她笑了笑,随口道:“那你觉得怎么办?”


    王惊鸿一本正经道:“我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珠算更是信手拈来,给你管个账可谓是大材小用了,你若是有诚意,我便举荐姐姐来做你的管账先生。”


    林燕然差点笑出来,这小子原来是向自己推销他姐姐来着,她心里巴之不得赶紧答应,如此岂不是可以将这未来的将帅天才牢牢捆住,可是面上却犹豫道:“我已交给赤豹了,自然要信他。”


    王惊鸿哼了一声:“等你坏了事,可就没我姐姐这般的好人选了!”


    他拂了袖子便要走,林燕然喊住他:“王惊鸿。”


    王惊鸿回头,一脸悻悻:“何事?”


    林燕然认真道:“你要是想救你姐姐,就老实呆在赤豹家里,绝不可离开寸步,不然我们的约定便作废。”


    说完她便低下头研究自己的车厢。


    王惊鸿冷哼一声,故意背起手朝屋外走去,只是没走出多远,他又臭着脸走了回来,然后进去院子,狠狠砸上了院门。


    还没成名呢,脾气就这么大。


    林燕然暗自摇头。


    她这一研究,午饭都没来得及回去吃,还是陈小花提着篮子给她送来的。


    所以开饭时,饭桌上便只有顾玉婉和有琴明月两个人,有琴明月吃完饭,招来死卫:“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死卫立刻知道她指的是林燕然,暗自纳闷,此人不过是个乡民,为何殿下如此重视?


    片刻后,死卫回来汇报:“殿下,林燕然在和木匠说改造马车之事,她想打造一辆不颠簸的马车。”


    有琴明月立刻想到林燕然早晨说的话,这么说改造马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出门踏青?


    “她还做了什么?”


    死卫道:“她一直在和木匠说改造的细节,从巳时说到了未时,看样子,还要继续说下去。”


    “鬼上身调查的怎么样了?”


    死卫惶恐道:“殿下,鬼上身记载稀少,密探正在加紧搜寻相关信息……”


    “先让他们将所得呈上来。”


    “是。”


    有琴明月挥退死卫。


    她已经偏向于相信现在的林燕然不是以前的林燕然,可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更加警惕了。


    一个知己知彼的敌人,才叫人放心。


    一个不知来历不知深浅的敌人,总叫人莫名不安。


    她起身走到了书架旁,目光落在那一格【江湖奇录】上。


    林燕然做事很细心,将所有类别的书都买回了不少,里面刚好有她最爱看的江湖奇录。


    她随手拿起一本,却忽然想到了死卫的汇报,林燕然为了踏青的事,专门找木匠说一整天改造马车的细节。


    这是在讨好自己?


    哼。


    她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堂堂公主可不会因为这些小恩小惠被打动。


    可不知怎么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受用。


    自己视她为贱民,随时可置她于死地,她知道这点,却还在费尽心思讨好自己,这种感觉,不错。


    有种掌控一切的恣意。


    因心情好,下午看书的时候,她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嫂子——”


    顾玉婉掀开门帘朝她笑盈盈望过来时,她才惊觉,一下午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妹妹找我有事?”她不动声色地敛起表情。


    顾玉婉笑着道:“嫂子,你是不是在看话本?我听你笑出了声呢。”


    有琴明月脸上的表情微微凝固。


    她笑了?她自己都不知道。


    自从前世母后身死,她便没再笑过了。


    顾玉婉问道:“嫂子,你的话本还有多的吗?”


    有琴明月看出她一脸期待,便道:“有,妹妹进来自己挑吧。”


    顾玉婉走进来瞧见那一排排整齐摆放的书,惊讶道:“这都是恩公给你准备的?”


    有琴明月略略颔首。


    顾玉婉又吃惊道:“恩公真是好细心,还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为嫂子分门别类。”她回头朝有琴明月望来,满眼都是那种少女心的羡慕和憧憬。


    有琴明月心里那点受用顿时往上拔高了一点点。


    她矜持颔首:“只是比常人细心些,算不得什么。”


    顾玉婉挑了书,忽然去取来几张图纸。


    “嫂子,恩公不在,便由你做主吧,这是我为新生丸构思的储存方式,我计划分成三个档次,第一档,服务于达官贵人,包装最为奢华,采用上等玉瓶作为储器,第二档,服务于有钱的财主、商人、富户、小吏等,采用次等的雪花瓷作为储器……”


    她同有琴明月细细说道了起来,将自己的想法和接下来即将施行的计划一一讲述。


    有琴明月震惊之余,也提了不少意见,两人也因此拉近了关系。


    林燕然一直到天擦黑才回来,匆匆吃罢饭,她就在堂屋铺纸磨墨,忙活了起来。


    顾玉婉见状便自告奋勇来帮她磨墨。


    她一接手,立刻察觉林燕然用的笔墨纸都是书局里最次的,而且她连砚台都没有,随意削了个竹槽,便当是磨墨的容器。


    怎能让恩公用如此劣质的笔墨纸砚?顾玉婉立刻上了心。


    林燕然连画了两张图。


    “恩公,第二张图我认识,是马车,第一张图是什么?”


    林燕然笑着道:“此物名为烧烤架,是我准备来让你嫂子出门踏青用的。”


    “烧烤架?是做什么用呢?”


    “烹饪食物,烤肉,烤饼,烤一切食物。”


    林燕然见她特别感兴趣,便为她讲解如何使用,顾玉婉越听越是惊喜,高兴地道:“恩公,此物若是出售,必然大受那些达官贵人的欢迎,他们平日最喜郊游打猎,带上这烧烤架,可就方便多了!”


    林燕然摇头道:“不可。此物是我为我娘子所造,不是用来牟利的,我希望它专为我娘子烧烤食物,世间也只有我娘子可以享用此物。”


    此言一出,不止顾玉婉流露出了崇拜又羡慕的眼神,便连房间内的有琴明月也怔住了。


    专为我烧烤食物?世间只有我可以享用此物?


    她默默念叨了一遍,心里滋味越发受用。


    可很快,长久处于危机之中的理智让她警醒起来,她为自己竟然因为林燕然的讨好感到受用而自责,慢慢掐住了指尖,发出无声的低叱:“油嘴滑舌。”


    第027章


    顾玉婉道:“恩公对嫂子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小妹竟只想到黄白之物,小妹……惭愧之至!”


    林燕然发觉她看着自己的眼神,便犹如前世的小迷妹看着偶像那般崇拜,忽然心虚不已,她只是随手刷个好感度啊,可别崇拜她,不然她有压力的!


    她赶紧道:“顾姑娘,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顾玉婉起身告辞。


    林燕然将图纸收起,又开始准备栽赃黑龙寨的证据。


    有琴明月一直在看书,她打算如果林燕然进来打地铺,便将她轰出去,孰料左等右等,她都没进来。


    林燕然忙完的时候,已是丑时了,她顺其自然地走进有琴明月的房间,愣住了。


    有琴明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书。


    书这么好看的吗?


    她嘀咕了一句,走去看了眼封面,《四海侠客录》,原来有琴明月喜欢看武侠?


    她将人轻轻抱起。


    这次她刻意将动作放的轻之又轻,万幸,有琴明月没被惊醒。


    死卫在暗处瞧见这一幕,头皮都要挠破了,此人竟敢抱她的殿下,太放肆了吧,她到底要怎么处理啊?


    殿下之前也没特意交代,她也不敢问,偏偏殿下和她还是名义上的夫妻……算了,这样的麻烦事,还是等暗星大人回来后,禀报给她头疼去吧。


    死卫偷偷躲远了些,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林燕然将有琴明月轻轻放下,而后扯来被子为她盖好。


    被褥盖住有琴明月身体的时候,她像是惯性一般,立刻往里蠕动起来,接着身体慢慢蜷缩,像只抱住触须的虾米,团成了一团。


    她不禁笑了,反派睡觉的姿势居然这么可爱的吗?


    这样子,哪里像是个反派了?


    她盯着她的脸,不知不觉看入了迷,等到回神,自己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鲛纱帐,躺进了自己的地铺。


    躺下后,她并没有立刻睡着,而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做的那些证据,又思索了一遍接下来的营救计划,确认一切没有纰漏后,这才打了个哈欠,准备进入梦乡。


    “呜……呜……”


    床上的纱帐内忽然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林燕然惊起了耳朵。


    纱帐内不断传出嘤嘤咽咽的声音,是那种很小声的抽泣,轻轻地哭,一吸一顿地抽搐着流泪,呼吸跟不上的感觉。


    她蓦然一惊,赶紧爬起来,轻轻掀开纱帐瞧去。


    微弱的夜光照出了有琴明月的脸庞,她闭着眼,神情痛苦之至,两只闭着的眼睛里正不断淌出泪水,那泪水流满了她整个脸颊,显出一派无比凄冷孤苦的神色。


    林燕然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呜……母后……母后……呜呜……”


    噩梦中的有琴明月泪水不断线地流,嘴里一直呼唤着自己的母后。


    林燕然已顾不上她是什么狠辣无情的反派,只想安慰这个看起来无比脆弱的少女。


    她将她又抱紧了些,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你母后在,你母后也想你,不哭了。”


    “母后在的,母后也想明月。”


    “乖,不哭。”


    她声音很软,也很安心,有琴明月的啜泣声渐渐小了,情绪平静下来,林燕然又抱了一会儿,眼见她彻底平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该把人放回被窝了,不然等她醒来,又要给自己狠狠记上一笔。


    可却竟有点舍不得。


    怀中的少女,脆弱无依,仿佛寒风中的花骨朵儿似地,蜷缩成一团,亟需温暖。


    林燕然纵容自己多抱了一小会儿,这才将人轻轻放下。


    她替她掩好被褥,临放下鲛纱帐时,她朝她看去,睡梦中的少女依旧蹙着眉,瑰丽无双的脸上一派清冷之色,脆弱中显出股倔强来,平白增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味道。


    可是看着,又那么叫人怜惜。


    林燕然怀着有点复杂的心绪,将纱帐掩好,钻回了自己被窝。


    等她发出平稳的呼吸时,床上的有琴明月慢慢睁开了眼睛。


    方才林燕然将她放回被窝的瞬间,她就醒了。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的尴尬,她没有马上睁眼。


    又做噩梦了。


    自从前世母后身死,她便陷入了无休止的惊悸中,睡眠一天比一天差。


    闭上眼,她朦朦胧胧地回响起林燕然方才安慰她的话。


    除了母后,她没有感受过别的温暖,以至于她分不清,林燕然的安慰,是同情、讨好还是别的什么。


    最脆弱也最不堪的一面,全都被这个贱民看到了。


    蓦地一惊,自己说的梦话这个贱民听见了,那自己的身份?她心思百转,又强自压下,这个贱民的命在自己手里,又有死卫时时盯着,便真是察觉自己身份,谅她也翻不出浪花。


    有琴明月闭着眼,却再也睡不着。


    林燕然反而睡得很香,她一觉醒来时,窗外已放亮,下意识朝床上看去。


    嗯?


    纱帐居然是掩着的,被褥隆起了一条纤细的人形,有琴明月还没起床。


    林燕然感觉意外极了。


    蹑手蹑脚爬起来,凑近纱帐听了听,呼吸平稳,她睡着了。


    她放了心,又蹑手蹑脚地叠好被褥,放到角落里。


    出来堂屋她才发现下雨了,春日的雨,淅淅沥沥,如牛毛,密密麻麻地交织在天地间,仿佛在为这个春天送上一首圆舞曲。


    她直接用井水洗了把脸,便着急忙慌往外走。


    刚打开大门,迎面就撞上了陈小花,她牵着黑虎,蹲在门口仅有的小块屋檐下,衣裳都被牛毛细雨给淋的湿透了,发丝上也在滴答着雨水。


    林燕然赶紧将她拉起来:“以后无需来的这样早,我家里有油纸伞,你拿去用。”


    陈小花慌忙仰起脸来,冲她笑了笑:“燕然姐。”


    林燕然随口道:“林翠翠呢?”


    陈小花脸上的笑马上没了,偷偷看她一眼,小声道:“可能,可能她没起来吧?”


    林燕然心里记挂着事,便没再问,她匆匆赶去鹤年堂,大力拍门,将伙计和许掌柜全都吵醒了,满脸不高兴地来开门。


    “谁呀,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林燕然笑眯眯:“许掌柜,早。”


    许掌柜满肚子火气顿时发作不出来了,还得兢兢业业给她抓药。


    “你娘子的病还没好呢?”


    “是啊。”


    等林燕然一走,许掌柜就和伙计嚼起了舌根。


    “真是稀罕,林燕然以往动辄打骂自己的坤泽,如今倒是转性了,三天两头来给坤泽抓药?”


    伙计道:“别是她将人打的不行了,这才不得不来抓药吧?”


    掌柜的深以为然,附和道:“我看是。”


    林燕然提着药包回来,赤豹等人已来门口蹲守她了。


    因为都知道林燕然的娘子在养病,所以他们都没进屋打扰。


    林燕然一抬头,便见他们挤在屋檐下蹲成一排,高大魁梧的身躯拼命往屋檐下缩,看起来跟一群躲雨的老母鸡似地。


    她差点笑出来。


    “你们怎么不打伞?”


    赤豹咧嘴笑道:“都是粗人,打什么伞,又没穿新衣。”


    那身新衣裳,他们穿回来当晚就都脱了下来,当成宝贝似的藏进了箱子里,就等着什么重要的日子再穿呢。


    林峰依旧低着头,林燕然瞧去,发现他脸上又多了些青紫的伤痕,看来是又和林山打架了。


    她也没问,取出画好的图纸交给陈平陈安,让他们给人送去,又吩咐剩下人:“你们去找些性格稳重,嘴巴严的人。”


    赤豹问道:“郎君要多少?”


    “十个,用一天,给工钱,但前提是信得过。”


    赤豹、林峰、林江河应了下来,林燕然又问道:“咱乡堡地窖里的兵器,能拿出来用吗?”


    林峰立刻道:“郎君你要?”


    林燕然点头,林峰伤痕累累的脸上闪过一抹狠色:“既然郎君要用,我就给弄出来。”


    林燕然笑了一笑:“别让林叔发现,回头我们还回去。”


    事情说完,大家便散去,林燕然走进家门,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可以制药的工具,也没有安静的药室干活,没办法,她只好从厨房找了些锅碗盆碟之类,提着药包躲进了柴房捣鼓起来。


    有琴明月起来便没见到林燕然的影子,问了死卫才知道她把自己关在柴房里,半天都没出来了。


    死卫这次带来了“鬼上身”的线索。


    “壬戌六年二月,天寒地冻,某乡民冻昏途中,被一猎户救下后便开始说起胡话,自此疯疯癫癫,村人都言称其被鬼上身了,后来此人不慎跌河淹死。”


    有琴明月皱了皱眉,继续翻看下去,一直看到最后一条,她神色才有些微变化。


    “大乾元年,大乾国有一贫寒中庸,自幼丧母,被生父和后母磋磨至死,却不料下葬之日,忽然从棺中复活,村人皆云她是从地狱回来复仇的冤死鬼,官府闻讯便前往缉拿,又令道士驱邪,这中庸当场向县令建言献策,博得县令大悦,遂将她放了,自此之后,此女便一改往日怯懦卑微的性格,仿佛换了个人,她恳求县令准许自己与生父后母断绝关系,县令念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便如再世为人,自然不必再受前身孽缘牵累,遂准其自立门户,此女开始做些小本生意,而后一路发达,成为当地有名的女商人。”


    大乾国,乃是最南边的一个小国,与神瑶国和龙渊国毗邻。


    有琴明月视线停在案卷的几行字上。


    “一改往日性格”、“仿佛换了个人”、“便如再世为人”


    这些特征和林燕然的变化实在太相似了!


    有琴明月自己是重生的,所以对这些鬼神之说,倒是不那么抵触,此刻细思揣摩,暗暗忖道,她两世为人,对人心的把控自信无人能及,她不觉得有人能在自己面前伪装的那么天衣无缝。


    那么,现在的林燕然和以前判若两人,应当是借体还魂。


    她将案卷交给死卫。


    “收入密库存档,着密探继续搜集鬼上身有关线索。”


    “属下遵命。”


    “凤舞城那边怎么样了?”


    “云琅将军已找遍整座凤舞城,如今正朝着周边城池进发。”死卫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陛下那边已连下了三道圣旨,斥责云将军擅离职守,真的不告诉云将军殿下安好的消息吗?”


    “多嘴。”有琴明月脸色倏冷。


    死卫慌忙磕头,惶恐道:“属下僭越,属下该死,请殿下赐罪!”


    有琴明月冷冷盯着她,立刻有另一名死卫飘然而落,对着这名死卫的脖颈劈下去,她立刻倒在了地上。


    “请殿下吩咐。”


    有琴明月神情倦怠:“处理了,查她所有往来。”


    跪着的死卫心头暗颤,处理了便是杀了,作为死卫,主子对自己拥有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


    原来看似柔弱无害的主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死卫心底莫名升腾起一股惧意,立刻俯首下去:“属下遵命!”


    死卫消失后,有琴明月冰冷的眼神涌出了一抹仇恨。


    她没想到,便连自己最信任的死卫,都被渗透了,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维护起来那个叛徒!


    *


    神瑶国皇帝有琴曜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莫过于现在。


    他才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后宫充盈,美人无数,儿女成群,各个都非池中物。


    年轻时穷兵黩武打来的江山,如今除了北方仍有蛮人作乱外,东边的鲛人族,南边的大乾国俱都臣服进贡,西边的龙渊国,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他的江山可谓是稳如磐石;


    朝廷里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臣子来面前找不痛快,他任何政令都能快速下达。


    煌煌帝威,四海咸服。


    有琴曜对一切都很满意,唯一觉得不太顺心的,就是新献上来的小美人太娇气了,昨夜临幸时竟然疼昏了过去,如此看来,还是贵妃最合心意。


    想到贵妃,他心情越发好了些。


    人生活到他这个境界,已经很少能有什么事能勾扯起兴趣,更不希望有人来触自己的逆鳞,所以他将青梅竹马的皇后慕容清送进了冷宫,盼着她能学的柔顺些,莫要再顶撞他,他也会念着发妻的情分留着她这个皇后,无奈慕容清太过傲气,总以为仗着慕容家的兵马就可以与自己堂堂帝皇较劲儿。


    既如此,就怪不得他狠心了。


    干脆利落地处置了皇后,有琴曜沉迷在贵妃小意温柔的侍奉中,享受到了身为帝皇的无上尊荣,更体会到了在皇后身上体会不到的男人雄风。


    贵妃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又无嫉妒之心,将后宫打理的和和睦睦,还时不时为他搜罗各地美人。


    有琴曜觉得,年轻时和皇后举案齐眉,实在是太过辛苦,如今这般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怀才是帝皇该有的日子,也越发觉得皇后太不懂他心意。


    在贵妃有意无意的枕头风下,他和皇后这些年积压的龃龉都被激发了出来,他越发厌弃她,连带着对自己的嫡公主有琴明月也越发不喜欢起来。


    不过那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又占了嫡长,只要不犯上作乱,他不会动她,但要是肖想自己屁股下那把椅子,是不可能了。


    慕容家已让他太失望了。


    何况一个坤泽,便是再优秀,又哪及得上天生强大的乾元呢?


    暗卫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面前。


    “找到公主了?”


    “回陛下,长公主的死卫统领暗星已发现她的踪迹,如今正带着公主府的沈少傅前去迎接公主。”


    有琴曜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漫不经心地问道:“公主怎么样啦?”


    “回陛下,沈少傅随身带了不少医师,其中还有鼎鼎有名的孙春生大医师,听说是长公主头部受了伤,失去了记忆,如今已不记得自己的公主身份了,还和搭救她的乡野贱民有了夫妻名分,沈少傅这才星夜兼程带医师赶去为长公主疗伤。”


    有琴曜满脸冷漠,嘴里却轻叹道:“朕的孩儿可怜呢,流落异乡,还失了忆。”


    “公主失踪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这句状若随意的话一问出来,暗卫的身形不可抑制地抖了抖。


    长公主有琴明月失踪第一时间,他们暗卫便已查明了原因,可是皇帝有琴曜却按下不发,只是不断施压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斥责他们酒囊饭袋,竟令国之明月在大庭广众之下失踪,接着又斥责兵部和刑部,不止无数官员被摘了乌纱,更有无数人头落地,现在朝野中人心惶惶,只有有琴曜不动如山。


    现在陛下这么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暗卫深深感受到帝心难测,只能老老实实答道:“回禀陛下,长公主失踪,乃是二公主有琴玉买通蛮族散兵游将袭杀公主车队所致。”


    有琴曜脸上丝毫波澜也无,仍是一派漠然神色,随口道:“既是二公主的错,去将长公主的消息透露给二公主,好叫她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暗卫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告诉二公主,这不是逼着二公主去杀了长公主灭口吗?


    不过暗卫还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恭声答道:“属下遵命!”


    他正要隐身,有琴曜又道:“顺便透露给其他皇子皇女,让他们都知道他们姊妹的消息。”


    暗卫领命而去。


    有琴曜这才从宽大的龙座上起身,背负双手,慢悠悠地踱到了窗前。


    窗外是这勤政殿有名的揽月湖,这还是有琴明月出生之日,他一时高兴,随笔所题。


    老了,孩子们都大了,开始盯着自己屁股下的椅子了。


    有琴曜咧唇笑了笑,随手往旁边的锦盒里取了块鲛人国进贡的东海石,打水漂般丢了进去。


    立刻惊起一圈涟漪。


    还有几条金鱼好奇地游过来。


    既如此,那便一石激起千层浪,将那水面下的鱼儿虾儿都赶出来。


    这时,大太监洪宝小跑进来,尖着嗓子喊道:“陛下,贵妃那边已准备好了百花宴,就等着陛下莅临呢!”


    有琴曜转过身去,立刻瞧见自己这位老奴眉开眼笑的白胖脸颊。


    他任由洪宝伺候自己更衣,随口问道:“皇后怎么样啦?”


    洪宝吃了一惊,自从皇后被打入冷宫,陛下已有三月未曾过问,如今突然问起,是什么意思呢?


    他心思转了九曲来回,面上却不慌不忙地道:“皇后每日吃斋念佛,为长公主祈福。”


    有琴曜脑海立刻浮现一位国色天香端庄大气的女子面容,这便是他的发妻神瑶国的皇后慕容清,他心头掠过些微复杂滋味,想到死卫方才的禀报,有琴明月不止受伤失忆,还和贱民有了夫妻之名,若是镇国大将军慕容海知道自己的外甥女沦落到如此地步,不知道是什么神色呢?若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已被朕打入了冷宫,又该是什么神色呢?


    他心底有些恣意地想着,痛快和怨恨一起奔涌。


    面上却叹息道:“可怜呢,明月失踪了,做母亲的却帮不上忙,罢了,皇后虽然不逊,但朕总不能太过无情。”


    “将这盘八珍糕送去给皇后,告诉她,朕一定会寻到明月。”


    洪宝立刻浑身一凛,恭声应下了。


    心里却不由想到,皇后本已被打入冷宫,除非镇国大将军慕容海大败蛮族归来,才能用天大功劳救出皇后,否则单凭长公主势单力薄的奔走,皇后此生恐无出头之日。


    可是陛下突然要老奴送去这盘八珍糕,岂不是在告诉其他各宫,皇后在陛下心里还有一席之地?


    陛下这是在保皇后和长公主吗?


    看来要马上提点那些不开眼的混账东西,眼睛都要放亮点,万万不可趁机落井下石,这皇宫大院的风啊,从来没个定数,指不定人家今日个坐冷宫,明日个就重回凤座,届时不开眼的小兔崽子们自然是要死一批,但是保不准自己这个袖手旁观的也要被殃及池鱼喽!


    大太监洪宝怀揣着满腹心思,端着八珍糕出去了。


    有琴曜漠然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恣意的笑。


    慕容清自以为自己是正宫皇后,又有大将军哥哥撑腰,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生的女儿是未来储君,呵呵,区区坤泽,竟敢肖想皇位?看来是朕以前对她太过仁慈了。


    不过,倒是可以当成一把刀,将其他的皇子皇女磨上一磨。


    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朕当初九死一生才坐上这个位子,难道这些不成器的东西以为朕会将皇位拱手相送?


    *


    林燕然这次配药又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直到天色黑透,她才满身疲惫地从柴房出来,陈小花还在厨房给她热着饭菜,见她出来,立刻给她端到了桌上。


    顾玉婉在房间和有琴明月聊天。


    林燕然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起白日的事,陈小花道:“燕然姐,赤豹大哥来过,说是人已经找好了,图纸也已送过去了,请郎君放心。”


    她是完全复述赤豹的话,连郎君都复述了进来,林燕然被逗的笑起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早晨我问你林翠翠呢,你说她起晚了,她今日没来吗?”


    陈小花脸色顿时变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林燕然立刻知道事情不对,她放下碗筷。


    “小花,你要当我是你燕然姐,便对我说实话。”


    陈小花脑袋几乎佝偻到胸口上,用蚊子还小的声音说道:“燕然姐,翠翠不让我告诉你。”


    “你想她好,便告诉我。”


    林燕然一句话便令她放下了顾虑,她鼓起勇气看着林燕然,说道:“燕然姐,山表哥又打翠翠了。”


    林燕然昨日积蓄的怒火顿时蹭地一下冒了出来,不过她没发作,只是很轻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陈小花道:“翠翠一直在努力存钱,姑父经常克扣她工钱,可是翠翠还是很努力地存下一文两文,她想存到三百文,便去给姑姑买一双青云阁的皮毛鞋子,姑姑这么多年,一双鞋子都没买过,穿的都是姑父穿剩下的破鞋子,所以她连门都出不了,出去就会被人嘲笑。”


    房间内,顾玉婉和有琴明月也停下了交谈,两人都竖起了耳朵,静静地倾听着。


    “她已经存了整整三年,快要攒下三百文了,就藏在她床底下的陶罐里,可是山表哥赌输了钱,便闯入她房间到处搜罗,他发现了,将她的陶罐砸碎,把里面的二百八十九文钱全都抢走了,一文钱都没给翠翠剩下,那可是翠翠攒了整整三年的血汗钱。”


    “她哭着求山表哥还给她,可是山表哥不止不还她,还骂她是赔钱的贱货,她便想去抢回来,然后就被山表哥打的倒在地上,满脸是血,姑姑想要去劝架,也被山表哥一巴掌掀翻在地上,姑爹压根不管,翠翠怕被人看见,便没有出门。”


    陈小花一口气说完,紧张兮兮地看着林燕然。


    林燕然的怒火一瞬间达到了极致,她拍桌而起,大步走出门外,陈小花连忙跟上喊:“燕然姐,燕然姐——”


    林燕然满脑子热血上涌,压根不回应她的叫喊,脚步生风,很快便走的没影了。


    “嘭!”


    她一脚踹开了林大海家的大门。


    “林山,你给我滚出来!”


    怒吼惹来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探头张望,林大海忙提着旱烟袋出来。


    “燕然你发什么疯?你竟敢踹我家大门,你个不孝女!”


    林燕然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林山呢?”


    林大海顿时感觉自己好像被狮子或者老虎盯住了一样,浑身没来由地一凉。


    不过他很快就壮起胆来了,用旱烟袋指着林燕然呵斥道:“你个不孝女,竟敢质问起来你亲叔叔?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喝醉酒耍酒疯来了?”


    他说着竟要脱下鞋子来抽她。


    这时陈小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拽着她袖子道:“燕……燕然姐,山,山表哥抢完钱早晨天刚亮就去石门县快活了……”


    林燕然定定站在原地,胸腔里的怒火烧的越发猛了,可是她脸色却冷的像冰。


    眼神刀子般剐在林大海脸上,竟令他举起鞋子的手吓得缩了回去。


    老头忽然意识过来林燕然来的目的,林燕然肯聘请自家的赔钱货,每日里还给一笔不菲的工钱,这对他来说便好似一颗摇钱树,可不能得罪,不然这份钱就没得了。


    何况,林燕然搞不好真是善财童子下凡,这可是活生生的财神爷,以后要带着他林大海发大财的!


    他立刻转怒为笑,脸上堆出笑容来:“燕然,山儿他也是急了才去拿他妹妹的钱用上一用,等他回来我就骂他一顿。”


    林燕然面无表情:“他身为兄长,抢夺妹妹辛苦积攒三年的血汗钱,还毒打妹妹,推倒亲生母亲,此等暴行,与禽兽有什么区别?”


    旁边围观的邻居听完这句话,全都七嘴八舌地指点了起来。


    林大海赶忙道:“没有的事!山儿是长子,又是乾元,多用些钱怎么了?翠翠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本就不该私藏银钱,她要是懂事点,便早该拿出来给自己哥哥用!”


    林燕然闭了闭眼,声音越发冰冷:“她所有的工钱,都被你克扣干净,那二百八十九文钱,是她节衣缩食一点点积攒出来的,你道她存钱要干什么?”


    林大海下意识问道:“做什么?”


    林燕然一字一顿道:“她辛苦三年积攒二百八十九文钱,只为给她娘买一双合脚的新鞋子!因为她娘嫁给她爹三十余年,却连凤凰镇有多大都不知道,因为她的丈夫三十多年了,连一块布都不曾给她买过,她所有的鞋子都是捡她丈夫不穿的破鞋子,她没法穿着不合脚的破烂鞋子出门!”


    左邻右舍指点的声音顿时变大了。


    “乡堡竟然如此抠门,连自己女人都虐待!”


    “真是狠心呢!”


    “没想到他小气到了这个地步……”


    “嘘,快别说,不然被他听见了肯定记你一笔。”


    林大海的脸色立刻变成了猪肝色,他是抠门,可是也不想被人知道。


    林燕然继续道:“因为她的儿子抢走了她女儿辛辛苦苦积攒下来想给她买双鞋子的钱,还将她女儿毒打的满脸是血,而她这个母亲想去劝架,却被亲生儿子一巴掌打翻在地!而她的丈夫呢,在一旁袖手旁观,纵容儿子对母亲和妹妹行凶!”


    林大海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林山别想要名声了,他慌张地再次抄起自己的鞋子。


    “你个不孝女,竟敢污蔑起你叔叔来了?!”


    林燕然轻轻一偏头,便躲开了他的鞋板,然后林大海气不过,反手便抽打在陈小花脸上:“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我抽死你!”


    陈小花立刻被抽的眼泪直流。


    林燕然猛地捏住他手腕:“住手!”


    林大海被她眼神一蹬,顿时浑身一寒,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嘴里逞强地道:“你吼什么,我是你叔!”


    林燕然猛地抬脚踹去,“咔嚓”一声,两扇大门应声而倒。


    林大海吓得马上闭上了嘴巴。


    他不信林燕然敢揍他,不然她就得担上不孝的罪名,可是心里又没来由地犯怂。


    林燕然往里走,喝道:“翠翠房间在哪?”


    陈小花赶紧捂着脸跑去给她指路。


    家里,有琴明月已经通过死卫知道了一切。


    这种事,每日每夜都发生在寻常百姓家,她两世为人,早就见识了世间百态,比这更惨的事,她也曾数次目睹,早就修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


    此时听到,心底一丝波澜也无。


    何况,她是天之娇女,要操心的是天下大事,此等小事,委实没必要去过问。


    可是——


    林山的行径与以前的林燕然何其相似,家暴至亲,抢钱赌博,劣迹斑斑,却因为是乾元,便被人捧着宠着,周围人也都对他的恶行习以为常!


    可恨!


    有琴明月平静的心绪忽地生出怒来。


    “来人。”


    死卫悄无声息降落面前。


    “去将林山……收拾一顿。”


    死卫平常接到的任务都是杀人灭口,头次对这个任务感到陌生,只好硬着头皮请示:“敢问殿下,要收拾到什么程度?”


    “不死即可。”


    死卫立刻领悟,悄然而去。


    死一个林山无足轻重,便是死一百个一万个林山,她也不会眨下眼。


    只是,自己的杀孽,没必要浪费在这等贱民身上。


    过了许久,林燕然沉着脸从外面回来,有琴明月透过窗外看见,立刻瞧出了她满腹憋屈和烦闷,心情那是糟糕到了极点。


    她心里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舒爽。


    这个贱民,气势汹汹地出门,却没能惩罚到罪魁祸首,可孤轻易便能做到。


    她轻轻掩住窗户,走回桌边拿起一本《江湖群侠传》,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了。


    第028章


    林燕然进来院中后,陈小花也像是小尾巴一样跟了进来,她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脸颊肿的老高,低低喊了声:“燕然姐……”


    林燕然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压下暴躁的情绪。


    她转身看着陈小花:“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娘是吗?”


    陈小花赶紧点了点小脑袋。


    林燕然明白过来,这是孤儿寡母,活在大山里不容易,便只能仰仗唯一的姑父林大海,可惜林大海抠门又没人情味,将陈小花当成了自己女儿林翠翠一样的摇钱树,只想利用她给自己赚工钱。


    她想了想,道:“过些时日,我将屋子翻修一番,届时多建些房间出来,你便可以和翠翠一起住下来,不用每日来回奔波。”


    “你把这件事也顺道告诉翠翠一声,让她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燕然顿了顿,又道:“如果你娘愿意,你也可以带她来一起做工一起住,替我扫扫院子之类。”


    陈小花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下了馅饼,满脸惊喜,惊喜到不敢相信。


    她嘴唇拼命颤抖着,忽然转身就跑,跑出大门的门槛后,忽然又跑了回来,一张脸上全是激动的泪水,赤诚的发红。


    “燕,燕然姐,我想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娘!”


    她猛地跪下来,要给林燕然磕头,林燕然也懒得去扶,任由她磕了头,然后冲她点头:“去吧。”


    陈小花这才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跑了出去,黑虎跟在她身后小跑,葡萄跟在黑虎后面,欢快地一蹦一跳,跟出老远,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眼林燕然,而后便乖乖跑回来她身边,讨好地舔了舔她的靴子。


    林燕然走去拴上了大门。


    她刚才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自己要研究高产农作物,日后需要不少人手帮忙种田地,陈小花和林翠翠是现成的好手,而且家里有两个小姑娘打理,也方便多了。


    现在的房子,也确实有些小,顾玉婉住进来后,她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她打算将院墙拆掉,往周围扩建一圈,再建出来一排厢房,两间作为客房,一间作为她的药房,一间作为她研究粮种的实验室,剩下的房间备用。


    这些想法从脑海过了一圈后,她终于心平气和下来,走进了堂屋。


    顾玉婉给她端来了茶水。


    “恩公。”娇怯可人的少女有些不安,偷偷看了她一眼,才道:“对不起,是小妹多嘴,连累恩公心情不好。”


    林燕然将茶水一口喝干,平静道:“你做的是好事,无需道歉,以后发现这样的事,还要告诉我。”


    顾玉婉悄悄松了一口气。


    林燕然道:“我已经安排可靠之人将你的信送出去,你不用担心,先在我这里安心住着。”


    她这时语气更加缓和起来,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关心,顾玉婉顿时更加放松,道谢后便乖乖回了自己房间。


    林燕然起身朝有琴明月房间走去,她今日耗费一整天时间,调配了一大份易容药膏,一份祛疤膏,以及一份安神药丸。


    有琴明月早猜到她要进来,她没有抬头望她,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江湖群侠传。


    林燕然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坐了下来,有琴明月立刻感受到了她直视的目光。


    她有些不悦地蹙了眉,抬起头来,亦是直视着她。


    林燕然的目光很奇怪。


    她仔细地打量着她,看的极认真,像是在检查她是否完好,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此举立刻惹来有琴明月的不满,她眉心蹙的更紧了些,语气冷肃:“何事?”


    林燕然轻声道:“明月,让我看看你的足踝吧?”


    她语气极轻,是那种刻意放软的轻。


    这令有琴明月好受了起来,但她并不想让她如愿,只道:“不必。”


    林燕然仍是认真地看着她:“我配出了祛疤膏,让我给你涂上好吗?”


    她这句话依旧很软,语气是极温润的请求。


    有琴明月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从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心。


    她垂下眼帘,为自己这样的感受有些不喜。


    林燕然便当她默认,她去搬来椅子,找出枕头,准备好后,轻轻抬起她的左腿,将之搭放在枕头上。


    有琴明月默默看着,林燕然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褪下她的足衣,让伤口裸露了出来。


    她蹲了身,凑近细瞧着伤口,脸几乎要贴上她的小腿肚。


    有琴明月下意识缩了下。


    林燕然道:“你别怕,不会疼,我只是涂抹在这些疤上,药膏会自动渗入肌肤,消除掉疤痕的,到时候你的肌肤便会像是新生婴儿的肌肤一样完美无瑕。”


    有琴明月本来就在强自忍耐,一听此言忍不住斥道:“油嘴滑舌。”


    林燕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有琴明月马上抿住了嘴唇,她意识到这句话仿佛和林燕然拉近了关系一样,这令她暗暗有些羞恼。


    林燕然开始帮她涂抹祛疤膏,她手法娴熟,动作又轻,所以全程都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药膏覆着皮肤上后,马上生出了微微的清凉感。


    林燕然道:“我怕你黏腻不适,便加了些薄荷,你放心,不会有副作用的。”


    说着看了她的足衣一眼。


    “如今正值春日,潮气大,不若便别穿足衣了,让足踝上的药膏晾一晾,这样也更有利于祛疤。”


    有琴明月没有说话。


    女子爱美,她也不例外,足踝上的伤疤,上辈子就是心头之恨,如今得知真的可以复原,她还是很动心的。


    林燕然再一次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同意,她轻轻抬着她的足底,小心地将足衣褪了下来。


    那只红趾玉足,完全暴露在了面前。


    林燕然不由自主想到那日她从水房出来时,便赤着雪白的足踩在木屐上,那一眼就深深印在了脑海。


    此时这般近距离见到,还是第一次。


    圆润的足趾,淡粉色的指甲盖,而且指甲盖是圆弧形的,形状特别可爱,足底是粉糯的红,足背则呈细腻如脂的粉白,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异样脆弱又精致的美丽。


    晶莹、粉嫩、雪腻,宛如最稀缺的艺术品。


    她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在她雪足上,看了一眼又一眼。


    掩饰的很好,有琴明月没察觉。


    她自来便是被宫女贴身侍奉,什么事都不需亲力亲为,林燕然讨好地伺候她,于她来说,有种小小的受用。


    她顶着她仇人的脸,如此尽心地讨好她,这让她有一种报仇的快感。


    很微不足道,却能让她那些陈年旧恨慢慢地消融,千疮百孔的心脏上的伤疤,一点点地痊愈。


    林燕然托着她的赤足放下时,鼻尖上竟隐隐渗出了细汗。


    她站起身来,走回椅子上坐下,又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瓷瓶。


    “这是我给你配的安神丸,有助于睡眠,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你试试。”


    她将安神丸推到她面前,眼神诚恳地望着她。


    有琴明月立刻明白,她这是因为自己昨夜做了噩梦,所以特意去配的安神丸。


    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夜的情形,林燕然将她抱在怀里,轻抚脊背,温言细语哄着她,将她从噩梦中拽了出来。


    最隐私也最脆弱的一面都被这个贱民目睹了,有琴明月又生出了份羞耻感。


    “知道了。”她并没看上瓷瓶一眼,淡淡地回应了一句。


    冷漠可以很好地掩饰脆弱,也可以警告这个贱民,别以为知道了自己的一些小秘密,就可以籍此来讨好自己。


    林燕然坐着没走,仍是眼神温润地看着她:“这场春雨可能要持续几天,刚好马车还在改造,等完全改好了,我便带你出去郊游踏青。”


    “明日一早,我要出门一趟,我叮嘱过翠翠和小花了,她们会照顾你饮食起居。”


    “我尽量早些回来。”


    她一件件说的细致分明,说完了仍是没走,有琴明月有些不耐烦。


    林燕然也察觉了,她一不耐烦,眼神便会显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来,仿佛在她身体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


    她轻声问:“你要我再给你带些什么东西吗?”


    有琴明月诧异地扫了她一眼。


    今日的林燕然明明满怀愤懑而回,怎么此时这般心平气和?还比往日更加尽心地讨好她?


    她审视着她,林燕然端端正正坐着,神情平静,眼神温润,任由她打量。


    两人隔空对视。


    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有说话。


    有琴明月想要看穿一个人时,最习惯直视对方的眼睛,她可以从中看出很多心思,各种各样的不堪心思。


    林燕然的眼神,很奇怪,她看不太透。


    这时,林燕然又轻声道:“你是不是想不出要带些什么?那我便看着买些吧。”


    有琴明月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她这是今日亲身经历了和以前的林燕然一样卑劣无耻的林山,又亲眼目睹了被家暴之人的凄惨下场,所以对自己的遭遇感同身受了。


    她感受到了自己当时的屈辱、痛苦,还有不堪,所以赶回来后第一时间便收拾好心情来到自己面前,对自己温言细语,各种关心。


    她并没说任何“我能体会你”的字眼,可是做的事都能让她感受到,她真的体会到了。


    更叫她有些心惊的是,她甚至能分辨出,林燕然的关心,不是同情,是真的关心。


    她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不是错觉,可是看着林燕然的眼神时,她感受到的便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个贱民又一次理解了自己?


    有琴明月陷入了一丝迷茫,等她回神时,林燕然已经悄悄出去了。


    她不由自主追逐到窗户外,看见她怀抱着亵衣亵裤,进了水房。


    手里的书,忽然看不下去了。


    她心情复杂地上了床,躺了下来,可是迟迟睡不着,不知过去了多久,林燕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嗅闻到她沐浴后的皂角香味,听见她轻手轻脚地铺好被褥,钻了进去。


    她满怀心事,甚至忘了将她赶出去。


    夜,安静了下来。


    有琴明月却再一次失眠了。


    被人理解的滋味,很陌生,以至于她本能地排斥这种感觉,可是,孤独了两辈子的灵魂,却又对温暖有着刻骨的渴望。


    林燕然却睡得特别好,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明日要大事要做,她必须休息好。


    有琴明月听着她的呼吸声,越发迷茫起来,林燕然已经知道自己掌握了生杀予夺大权,却还是不怕死地来自己房间打地铺,她真的不怕自己一怒之下割断她脖子吗?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有琴明月脑海交错。


    她听了整夜林燕然的呼吸声,直到黎明时分才疲倦地睡去。


    等到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放晴了,太阳从窗外透进来,将房间照的格外明亮,空气散发出一种雨后的泥土芬芳。


    她又一次睡过头了。


    昨夜是第一次。


    有琴明月穿戴好,走出房间,屋内没人,她走到门口张望,发现顾玉婉、林翠翠、陈小花都蹲在院子的角落里,正在商议着,在墙角种些什么花。


    林翠翠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恰好看见她出来。


    她脸上还布满一块块青紫的伤痕,眼睛肿的只能睁开一条缝,却冲自己笑了起来。


    “仙女嫂子——”


    女孩蹦起来,像是离弦的箭一样跑到了自己面前。


    她努力睁大红肿不堪的眼睛,满怀感激和虔诚地看着自己。


    “仙女嫂子,燕然姐出门去了,嘱咐我们做了你爱吃的早餐。”


    陈小花也跑了过来。


    “仙女嫂子,燕然姐走之前还交代我们给你熬了雪耳羹。”


    雪耳羹?那不就是长生菜,这可是皇室珍馐,备受京都贵族追捧,价格昂贵,等闲人家不止买不起,也压根见不到。


    她略略点头。


    两个女孩立刻为她端来了早餐。


    有琴明月看着摆满半张方桌的吃食,总算明白了林翠翠为什么说是自己爱吃的早餐。


    皆因桌上摆着的,都是她平日喜吃的。


    甜口的枣泥小馒头,嫩滑的瘦肉羹,焯过水的青菜杆切成细丝,加上香油拌成下饭凉菜,还有一碟凉拌豆腐。


    陈小花见她打量饭菜,便道:“小葱拌豆腐我总也做不好,这是燕然姐临走前做的。”


    有琴明月诧异地又看了一眼,凉拌豆腐里面,并没有葱。


    林翠翠小声道:“燕然姐说嫂子不爱吃葱,所以她没有放葱花,还教我们怎么做葱油,可惜我没学会。”


    她语气有些低落。


    昨天林燕然怒斥林大海,又闯入家中来到她床前,轻声细语地安慰她鼓励她,还给她留下了一盒药膏。


    她为此流了好久的泪,除了她娘,再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所以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她的燕然姐,报答燕然姐就要对嫂子好,可是她连做菜都学不好。


    顾玉婉这时也走过来笑着道:“嫂子,恩公对你真好。”


    有琴明月被三个女孩炯炯有神地看着,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一股崇拜又羡慕的神色。


    她没来由生出了丝躁意,轻轻别开脸道:“不过是些寻常小事,你们无需大惊小怪,日后仔细甄别,定能找到对你们更好的人。”


    她话音刚落,林翠翠和陈小花就异口同声地问道:“真的?”


    迎着那期盼又真挚的眼神,有琴明月只好道:“自然是真的,这世上对自己娘子好的人多得是,你们万不可因为一点点寻常举动就迷失了头脑。”


    顾玉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平常接触到的乾元,就没有一个如恩公这般对自己娘子好的?”


    林翠翠和陈小花立刻使劲儿点头,附和着顾玉婉的话。


    有琴明月感觉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未来的女皇陛下可不会拆自己的台,她语气平淡地道:“那是你们见的人少,日后见的人多了,便知晓了。”


    “哦——”


    这个话题伴随着陈小花似懂非懂的一声“哦”,终于结束了。


    有琴明月解脱一般,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她做什么事,姿态都很美,便连吃饭也是。


    林翠翠和陈小花磨蹭在桌子边上,偷偷瞧着她,她们就像是乡下女孩第一次在互联网见识到了白富美的世界,羡慕又向往,便想多看一看,期盼着自己也能学到一鳞半爪的优雅和端庄。


    顾玉婉却失笑地摇了摇头,走去房间开始为接下来的新生丸制定售卖策略。


    有琴明月先尝了口小葱拌豆腐。


    味道确实不错,比陈小花之前做的好出太多,这道菜朴实无华,但却是许多大厨极为头疼的菜品。


    宫中御厨每次都要郑重其事地研究许多浇头,以期让豆腐更入味。


    殊不知反而失却了原味。


    林燕然做的返璞归真。


    盐分把控极好,里面没有葱花,但每块豆腐都透出一股淡淡的葱油香,与豆腐原本的清香融在一起,极为爽口诱人。


    她不爱吃葱,皇宫或公主府的菜,都不会放葱,这种容易钻进牙齿,产生气味的佐料,御厨是不会用的。


    轻则掉乌纱帽,重则要掉脑袋。


    她不知不觉多吃了两块,心里淡淡地想着,这个贱民做的菜还不错。


    等她吃完饭,林翠翠和陈小花立刻收拾干净饭桌,将之搬到了廊下,摆好藤椅,藤椅上还垫了软靠。


    接着陈小花端来熬好的雪耳羹,林翠翠取出几只小布袋,并排摆在桌上。


    她们道:“仙女嫂子,燕然姐说春日将近,又难得放晴,不可辜负良辰美景,请嫂子在院中小坐,看看天,吹吹风,赏赏云。”


    有琴明月挑了挑眉:“这是她教你们说的?”


    两个女孩一起点头:“对!”


    顾玉婉在房中听见这番话,不由地也被感染,遂抱着纸笔出来。


    “嫂子,这雨后初晴,空气清新,阳光又好,我也想出来坐一坐呢,刚好陪嫂子说说话,有些关于新生丸的事宜,也能随时向嫂子请教。”


    有琴明月应了下来。


    这一天,她过得极为悠闲自在。


    雨后的天空,晴空一碧,明净的仿佛水洗过一样,偶有飞鸟掠过,微风也温柔。


    顾玉婉坐在桌子对面,时而抬头望望天,时而埋首书写。


    桌上摆着雪耳羹,布袋里是饴糖、果脯、糖炒栗子。


    林翠翠在柴屋前劈柴,陈小花则在墙角下研究种花,黑虎和葡萄并排趴在廊下,懒洋洋地一动不动,只有偶尔飞过的小飞虫,会令它们支棱起耳朵。


    凤凰河从山脚下绕过,时不时有商船顺流而下,传来一声又一声船工的号子声。


    有琴明月觉得,这可能是父皇和母后决裂后,她过的最为舒心的一天。


    两辈子加起来,最为舒心的一天。


    黄昏来临的时候,林燕然没有归家。


    她忍不住招来死卫:“去查查她在做什么?”


    死卫领命而去。


    她们知道她们的殿下近来十分关注林燕然,所以专门分出一人去盯梢,但是并不敢擅自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自作主张是死卫最大的忌讳。


    只有主子问的时候,她们才可汇报。


    林燕然正在逃命。


    这一天,石门县发生了一些不起眼的小事。


    清晨的时候,看守元宝赌坊的衙役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丝动静,寻声而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在屋内翻找,他们拔刀喝问,那黑衣人转身便跑,三两下便跑没影了。


    两名衙役回头去查探黑衣人刚才翻找的地方,竟在杂物中发现一本已经被烧的剩下一半的账本。


    捕头王冲闻讯赶来,接下账本一看,顿时面色大变,紧接着春香楼也有黑衣人前来翻找,只不过衙役追过去时,什么也没发现。


    王冲将剩下半本账本呈给县令齐忠,齐忠一看,也是面色大变。


    这时又有衙役来报:“大人,城中一酒楼有三名醉汉闹事,领头的醉汉声称,声称,大人您,您……”


    齐忠面色阴沉,这几日他已被这桩命案搅的寝食难安,府衙派来的人最近两天便会抵达,若是他再拿不出切实可行的证据,等着他的将是渎职之罪!


    他沉声喝道:“说。”


    衙役道:“醉汉说大人您是个酒囊饭袋,凶手在眼皮子底下都抓不到,居然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成杀人凶手,便是三岁小儿也知道那群女人连杀鸡都做不到,大人,这是醉汉说的,可不关小的事……”


    齐忠气的脸色铁青,王冲将衙役一脚踹翻在地,凑近前去道:“大人,这闹事之人很可能和凶案有关,要不要抓回来?”


    齐忠思忖片刻,挥挥手:“速速去缉拿归案!”


    王冲领命出去,他自己则留在县衙内,叫来了师爷。


    “师爷,你说说这账本,是怎么回事?”


    师爷看完被烧到只剩下一半的账本,也是吓得出了身冷汗。


    “大人,咱们和黑龙寨这么多年都是秘密交易,可从未出过纰漏,没想到黑龙寨竟暗中留了一手,做下了私账,这账本要是传出去,咱们可就……”


    “闭嘴,本县令是问你,这账本你怎么看?”


    师爷忖道:“必是黑龙寨记账的头目去元宝赌坊和春香楼快活,身上金银外露,被吴远那群人暗暗做了,账本也就此遗落,黑龙寨发现后立刻派人来灭口。”


    齐忠最熟悉黑龙寨的狂妄做派,再联想到刚才那群醉汉的话,猜测这群狂妄的醉汉很可能便是黑龙寨的匪徒,立刻将师爷的话信了一半。


    蓦地又想到某次黑龙寨派人来送好处费时,来人带着黑色面具,左眉骨有道刀疤横跨眼眶,将装银票的信封掷来,竟令信封扎入了自己书房的木柱上。


    区区纸张,竟可入木三分。


    当时便将齐忠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招呼,黑衣人就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飞身而起,眨眼间消失于暮暮夜色。


    看来,屠了元宝赌坊和春香楼的,必是此人无疑了。


    一念及此,齐忠立刻吩咐师爷:“速速带人去将现场清理干净,绝不可留下任何线索!”


    师爷惊道:“大人您要替黑龙寨擦屁股?”


    齐忠恨声道:“他们在我地盘上犯事,若是真查到他们的贼窝里,那群无法无天的匪徒绝对会供出我们来,你觉得你和我的人头还能保得住?”


    师爷顿时哆嗦了一下,旋即问道:“可若不找个替罪羊,府衙来人了怎么交代?”


    齐忠恨恨道:“你当本官不知道?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将那三个醉汉抓起来,拷打成凶手,便是黑龙寨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刚才的衙役,一并处理了,至于王冲,你去试探下他口风,若是他识趣些,便先留着他。”


    齐忠看着师爷领人出去,脸色倏地阴沉,回房间换了身便装,只带了一个贴身随从,从后门匆匆出去了。


    一盏茶后,齐忠出现在石门县一栋高门大院里,这座宅院极为宽阔豪华,后院竟然有一面小湖,一个身着紫袍、面容苍老的男子正坐在湖边藤椅上,一摇一晃地欣赏着六角亭内的歌舞。


    亭子建在湖中央,六名正值妙龄的少女,正在轻歌曼舞。


    齐忠擦着虚汗,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您看这账本的事,下官如何处理是好?”


    武威候赵良乃是跟着先皇的老人,因为战功赫赫,所以破格封了侯,赵良年事已高后,便告老还乡,回来石门县颐养天年,当今皇帝柳元龙即位后,还曾派太监前来为武威候祝贺七十大寿。


    而赵良的儿子子承父业,大儿子赵勇如今已官封正三品忠武将军,随龙渊国唯一的异姓王司马胜将军镇守北疆,二儿子赵武为四品带刀侍卫,出任禁卫军副统领,可谓是圣眷优渥。


    所以这石门县的历任官员上任后,不是去府城拜自己的上级,而是先准备一份厚礼来拜一拜这石门县真正的主人。


    赵良半眯着眼,手在藤椅的椅把上轻轻敲击,随着歌舞的节奏打着拍子,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道:“不急,不急。”


    齐忠额头上的虚汗越发多了:“下官是怕府衙那边来人,不好交代。”


    赵良这才不悦地睁开眼,扫了他一眼:“账本,何来账本?黑龙寨不是早就被县令大人你带兵剿灭了吗?府衙来人,你便只管配合破案即是。”


    齐忠立刻如蒙大赦,点头道:“侯爷教训的是,是下官愚钝,下官这便去缉拿凶犯!”


    且说王冲带着一群衙役出去追踪三个醉汉,追到一条偏僻巷子里,忽然一个黑衣蒙面人从眼前飞快掠过,一个衙役喊道:“捕头,是元宝赌坊的蒙面人!”


    王冲当机立断:“跟我去追蒙面人!”


    三个醉汉在小巷子汇合,飞快脱下身上的外袍,露出了新的衣袍,他们将脱下的外袍塞进破败的墙洞中,又以砖头堵上,接着从怀里取出一坨泥巴一样的药膏,往脸上胡乱涂抹,很快,他们就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却不是赤豹和陈平陈安是谁?


    陈平道:“郎君帮我们引开衙役,那她怎么办?”


    赤豹皱着浓眉道:“郎君吩咐过,要我们立刻出城,走吧,我们先出城和林峰他们汇合。”


    林燕然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居然如此强悍,不止可以在街巷中疾驰如飞,居然还能飞檐走壁。


    她计划先引王冲在城中兜兜圈子,然后就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石门县的街头巷尾,林峰正带着一群人在传播谣言。


    正在和邻居拉家常的大爷,忽然被一个闲汉凑上来。


    “大爷,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听说那桩命案的凶手已经水落石出了!”


    “什么?是哪个做的?衙门抓住了吗?”


    “嘘,你们小点声。”


    “你这汉子,快说快说,没得来吊人胃口,讨人嫌的很……”


    大爷开始口吐芬芳。


    汉子只好偷偷摸摸地说出自己听来的真相。


    “我刚听酒楼里跑堂小二说的,有人喝醉了,酒后吐真言,说出来那桩惊天命案原来是恶贯满盈的黑龙寨干的,黑龙寨还扬言要屠尽所有石门县人,奈何咱们县令胆小又无能,竟然让一群青楼女子顶罪,大爷你说,那群女人连杀鸡都不会,怎么能杀人,咱们县令啊,实在是糊涂,糊涂啊!”


    “对了,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跑堂的小二说的,你们万万不要传出去。”


    闲汉说完便背着手走了,两个大爷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去找其他能找到的一切邻居分享新鲜出炉的谣言。


    很快,整条街都知道了。


    “你知道吗?原来屠了元宝赌坊和春香楼的是黑龙寨,县令大人也太无能了吧,这都多少年了,还没能剿灭这群土匪!”


    “就是啊,太无能了!那群青楼女子明明是受害者,居然被当成凶手抓进县衙大牢,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真是昏官啊!”


    而传播完谣言的林峰等人,分散在各条街巷中,很快,其中一人看见了捕头王冲带着一群衙役气势汹汹地追赶一名黑衣人。


    这人马上对着巷子里高声大喊:“打雷喽,下雨收衣服喽!”


    他一喊,隔着不远的另一条巷子里马上也有人开始喊:“打雷喽,下雨收衣服喽!”


    街巷的住户们一个接一个地探出头来,望望天,青天白日,万里无云,这样的好晴天,哪个王八蛋说下雨了?大爷大妈们开始口吐芬芳:“嘴碎的臭小子,别让我抓着你!”


    其他人收到暗号,一个接一个朝城门口赶,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中,出了城去。


    一切都按照林燕然的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


    她每次都在王冲快要追上时,骤然提速,气得王冲在身后破口大骂。


    等她估摸着赤豹、林峰等人已经顺利出城,便朝着提前安排好的一座空宅跑去。


    她此刻是女扮男装,且掩盖了自身气息,空宅里有她提前藏好的衣裙鞋帽,届时换回女装,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城。


    就在这时,林燕然忽然察觉一道强横的气息在接近。


    她一停,这道气息的主人也停下了。


    有意思。


    她感觉出来了,跟踪她的人,是一名强大的高级乾元,很可能是府衙来的捕头。


    对方故意没有现身,看样子是想尾随她找到老巢。


    正愁怎么进一步栽赃黑龙寨呢,这不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吗?


    她放弃换装,不动声色,继续逃跑。


    第029章


    林燕然途中故意折了几个方向,才朝着城门口冲去,看起来是仓惶逃命,实则是引鱼上钩。


    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王冲忽然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挡住去路。


    他立刻按住刀柄,喝道:“何人敢挡本捕头缉拿凶犯?”


    那人生了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威风凛凛,犹如一扇门板似的挡在面前,一身制式绯色衣袍,长臂一伸,往他面前递出了一块银色腰牌。


    王冲定睛一看:“巡夜人?!”


    他瞳孔猛地惊缩,巡夜人是龙渊国极为特殊的组织,他们全是由高级乾元组成,武功高强,实力强大,独立于各府州县的衙门之外,直接听命于龙渊国的皇帝。


    某种意义上,巡夜人可以越过府州县的衙门,直接提审犯人,甚至级别高的巡夜人有先斩后奏之权。


    而腰牌便代表着巡夜人的等级,他们分别是巡夜人首领-巡夜人副首领-金牌巡夜人-银牌巡夜人-铜牌巡夜人-铁牌巡夜人。


    没想到府衙的人还没来,巡夜人居然先来了?


    来的还是一位银牌巡夜人!


    王冲大吃一惊,连忙纳头拜倒:“石门县捕头王冲,拜见巡夜人大人!”


    姬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王捕头,方才你追的黑衣人是我的猎物,就不劳烦你追了,烦请去转告一番县令大人,就说我姬越稍后要去拜访他,还请县令大人准备好命案的相关章程,哦别忘了,还有那本账本。”


    说到这里,他对这次的命案越发志在必得,他本是京师子弟,家中世代为官,到了他和他哥哥这一代,却被政敌针对以至没落,他好不容易当上禁军的一名校尉,没想到某次执勤时不慎和权贵子弟起了冲突,好好的禁军校尉就这样丢了,家中托关系给他谋了个巡夜人的职位,等他利用这次命案立个大功,便可以设法调回京都,届时所有的仇都可以一并报了!


    王冲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本账本,巡夜人看见了?


    这还怎么得了?


    便在这时,又跑来两名高大的男子,皆是腰悬制式长刀,身穿制式深绿色衣袍,快步来到姬越面前,一起冲他行礼:“大人,你可抓住那名凶犯了?”


    王冲越发心惊胆战,皆因他认出这两人也是巡夜人,而且根据他们衣袍颜色,应当是铜牌巡夜人。


    府城那边居然派来了一名银牌巡夜人和两名铜牌巡夜人?


    王冲心里惶恐不安,暗道,完了完了,这次彻底完了。


    姬越玩味地看着他数度变幻的表情,道:“凶犯跑不了,你们留在县衙,将一干人证物证还有那本账本给我看牢了。”


    两名铜牌巡夜人立刻大声应诺:“是,大人!”


    姬越说完就纵身飞起,朝着城外追去。


    林燕然藏身于一辆镖车,溜出了城外。


    她没有朝着凤凰镇的方向进发,而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果然,那个乾元又跟上来了。


    而且对方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林燕然立刻确认自己猜的没错,对方是想尾随自己,找到自己的背后组织。


    既然如此,那便将这次栽赃,进行到底。


    她冷笑一声,朝着黑龙寨的老巢进发,上次柳蓁蓁专门描述过大概方位。


    既然对方有意跟踪,她便也不疾不徐,一路上故意走走停停,装作不知道被跟踪的样子,中途又抢了匹马,打马进山后,对方竟然也抢了匹马尾随了上来。


    却说赤豹和林峰等人在城外汇合后,左等右等,不见林燕然出来。


    他们本来约定好在城外汇合,而后伪装成黑龙寨的匪徒,拦路抢劫,宣扬黑龙寨的恶名,倒逼县衙不得不将杀人凶手的目标转移到黑龙寨头上。


    林峰焦急道:“郎君必是遇到危险,我们进去救她。”


    他说着便要带人往里冲,赤豹连忙按住他肩膀:“你忘了郎君怎么交代的,她说过若是情形有变,计划取消,我们所有人立刻回去凤凰镇!”


    林峰推开他的手:“万一郎君遇到危险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有危险不去救?”


    赤豹紧皱着浓眉,道:“郎君比我们聪明,她肯定能脱身,但如果你现在闯进去,很可能被抓,到时候郎君还要设法救你。”


    这番话说的林峰略有动摇,赤豹赶忙给林江河打了个眼色,林江河立刻附耳林峰身边劝说起来,这一番劝说,林峰的态度便软化了,不过他却依旧不肯走,一屁股坐在草丛里,有点赌气似地道:“反正郎君不回来,我便不走,我在这里等她!”


    赤豹顿时怒气上涌,现在队伍里只有林峰不服管,他怒道:“这是郎君的命令,你难道不听郎君的话?你莫要忘了,郎君对咱们有多好!”


    孰料林峰耿着脖子道:“你也知道郎君对咱们有多好?那你还放任她有危险不去救?”


    说着又斜觑了赤豹一眼:“反正郎君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我可不像某些人不关心郎君的安危!”


    赤豹满肚子气都被堵在了嗓子眼,林峰这些话,可算是将他架住了。


    他本来想用林燕然的话压林峰,可似林峰这种热血冲动的性格,越是压制他,他越是不服气,当即拽住他胳膊走到一旁道:“你道我真的不担心郎君,郎君对我们如此仗义,拿我们当亲兄弟看待,我若是不关心她那便不是人了!”


    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立刻让林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少年人面薄,知道自己错怪人也说不出道歉的话,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万一郎君需要我们怎么办?”


    赤豹道:“一则这是郎君交代过的,郎君的话不能不听,二则我本来是打算等你们都回去了,再偷偷溜回来,进城去打探消息。”


    林峰这下知道自己真误会他了,脸庞涨红了起来,支支吾吾道:“赤豹大哥,方才是我说话没遮拦……”


    赤豹十分大度地拍了拍他肩膀。


    “没事,我们都是好兄弟,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既然你明白,那你就带着大家先回去,不然我也不放心留下来。”


    林峰道:“让江河带人回去就是了,我要和你一起进城等郎君。”


    赤豹早料到如此,便故作无奈地道:“你可以留下来,但是接下来行事,你都要听我的,绝不可冲动,绝不可给郎君惹事,若你不答应,我不会带你。”


    林峰自是满口答应。


    赤豹顿时松了口气,暗道自己总算搞定了这个刺头,只要搞定了林峰,以后队伍里就没人质疑他的话了。


    林峰这时问道:“赤豹大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赤豹心里早有打算,整个队伍,所有人都按照原定计划出来了,可唯独那个王惊鸿没出来,他记得出发前,王惊鸿缠着林燕然,私下说了好些话,他当时还问过行动时带不带王惊鸿,林燕然道,她亲自带他进城,撤退时不必管他。


    想到这个外来人居然和郎君亲密起来,赤豹心里很不是滋味,而且所有人都听令撤离,此人凭什么单独行动?


    他道:“现在郎君不在,自然不能再去拦路抢劫了。而且你没发现王惊鸿没出来吗?”


    林峰被他一提醒,顿时恼怒起来:“还真是,这个王八蛋是不是又要给我们找事?”


    赤豹道:“走吧,我们进城去打探打探,也许郎君就是因为他才耽搁了出城。”


    林峰本来就讨厌王惊鸿,被他这么一说越发对王惊鸿厌憎起来,两人达成一致,等其他人一走,便又悄悄进了城。


    天色黑透时,林燕然抵达了黑龙寨,她立刻从马背上跃起,朝山谷中的匪窝潜行而去。


    姬越也悄悄下了马,跟了上去。


    到了此刻,林燕然便不再保存实力,迅速潜入匪窝内,藏匿了起来。


    至此,栽赃已达成。


    藏身的地方是一处厢房,林燕然意外地发现这间厢房宽阔整洁,布设的十分雅致,而且房间内还飘散着醉人的幽香。


    一看就十分有钱的样子。


    既然来了,何不除恶济困,用这匪窝的不义之财填充一下自己干瘪的荷包?


    反正他们是取之于民,自己拿走正好是还之于民。


    林燕然说干就干,偷偷从藏身之处冒出头来。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走动声,她连忙藏好身形。


    两个人一前一后接近,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林燕然立刻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风。


    并不是庸脂俗粉的味道,而是很高级的香,夹杂着一股女子的体香。


    这是高级坤泽的味道。


    至于另一道香味,幽香袅袅,沁人心扉,却觉察不出对方的等级,她只嗅了一下,便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旖旎之念。


    林燕然吓了一跳,赶紧屏息凝神。


    这时,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道:“主子,你干嘛要来这穷乡僻壤嘛,这里蚊虫蛇鼠又多,万一惊扰了主子可如何是好?”


    被称作是主子的人,却迟迟没有回话。


    忽然,一道阴郁的声音插进来。


    “彩云,主子做事自有分寸,你休得多嘴多舌。”


    这声音沉闷沙哑,异常难听,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声音。


    林燕然吃了一惊,她方才明明只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怎会出现第三人,难道此人功力竟如此深厚,便连走路也无声无息?


    她忍不住将藏身的箱笼拨开一条缝往外瞧去。


    只见一个身着湖绿色宫裙的婢女站在一名红裙女子身旁,那女子以红纱遮面,身段妖娆惹火,肌肤白皙胜雪,只露出来一双妩媚至极的眉眼,便显出国色天香之姿。


    她此时正沉思凝神,忽地轻唉一声,抬起皓雪似的玉腕,摘下了面上的红纱。


    林燕然的眸光不由地亮了一瞬,暗叹,此女当真是美艳如妖。


    只见这女子红裙似火,丰姿冶丽,偏偏还生了一双天生多情的狐狸眼,只一转眸,便似蕴着万千风情,好比那九尾狐妖下了凡。


    而在这红裙女子另一侧,则站着一个满脸沉郁的中年女子,此人浑身气势内敛,便连气息都感知不到,可是林燕然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人绝对不好惹。


    这时,红裙女子开口道:“彩云,你道我喜欢来这蛮荒之地,不过是矿洞的挖掘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我必须要来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声音婉转柔媚,听得人耳心都仿佛被轻呵了一口妖气。


    中年女子道:“主子,是否立刻召见姬玄将军?”


    红裙女子款款坐下,以手支颐,道:“不必,香姨,去叫玄冥来。”


    中年女子香姨开门出去,她并未走远,而是站在廊下,取出了一支类似竹笛之物,对着幽沉的夜空吹奏,夜空立刻发出一道尖锐的啸声。


    很快,夜空中便传来破风之声,一道身影极速赶来。


    林燕然默数了六个数,那条鬼魅般的身影便已落在了院中。


    好快!


    来人一袭玄衣,脸带漆黑面具,只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眸子,左眉骨有道深可见骨的刀疤横跨眼眶,他站在那里浑身都融入夜色,便如一道幽灵。


    香姨隔空一挥,厢房的门徐徐而开,露出了坐在桌旁的红裙女子。


    来人立刻单膝下跪:“玄冥拜见主子。”


    红裙女子一双勾人惹火的狐狸眼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暗自流露出满意神色,幽幽启唇道:“玄冥,你果然没有让本宫失望,功力又精进了不少。”


    本宫?此女难道是龙渊国皇室之人?是公主还是妃子?


    林燕然大吃了一惊。


    玄冥道:“多亏主子赐药。”


    他声音冷硬,毫无感情,红裙女子却面露满意,问道:“说罢,矿洞如今是何情形?”


    玄冥道:“黑龙寨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如今日夜赶工,每天开采八个时辰,连续开采三个月,共提炼黄金二千五百镒。”


    香姨哑声道:“那不是每月才得两万两黄金,太慢了,于主子行事远远不足。”


    林燕然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黄金?那岂不是说这黑龙寨实际是座黄金矿山,这些人顶着黑龙寨的名义在这里开采金矿,每个月能挖出两万两黄金,嘶,那不就是二十万两白银?


    玄冥道:“黑龙寨粮食短缺,只能养得起一千五百人。”


    香姨道:“粮食不够,便去抢,这石门县有的是商船和商队经过,难道还不够你养人?主子给你三百精兵,你便是如此怠工,若是误了主子的大事,唯你是问!”


    红裙女子等香姨发作完,才缓缓抬手制止,柔声道:“玄冥,你带兵开采金矿,于本宫是大功一件,本宫心中自是有数,不过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中风云诡变,国库日益空虚,父皇沉迷炼丹不理政事,司马将军拥兵自重,太子皇兄独木难支,本宫身为皇妹自当鞠躬尽瘁,这开矿一事还要加大力度,务必将黄金产量加倍,如此才能助力太子皇兄成就大业!”


    林燕然呼吸都不由地急促了起来,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东,这龙渊国听起来很不太平啊。


    要黄金做什么?肯定是当军费!难道这龙渊国的太子要起兵造反,抑或是和拥兵自重的司马将军干上一架?


    玄冥道:“属下遵命。”


    红裙女子对他这个答复似乎不满意,沉吟未语,香姨立刻道:“玄冥,似你这般开采速度太慢,即日起立刻加强督工,命令他们每日开采十个时辰,日夜赶工,力争在半年内凑足三十万两黄金!”


    林燕然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三十万两黄金,那就是三百万两白银!


    那个香姨似是察觉到什么,扭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得亏林燕然的强大感知力,她在同一时间便合上了箱笼,同时将心跳和呼吸都调整到了最细微状态。


    香姨看了一眼,扭回了头。


    玄冥面无表情道:“每日开采十个时辰,不出十日,矿工必反,若是他们都起了反心,便会成群结队逃跑,于挖矿更加不利。”


    香姨冷哼道:“老身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特地给你带来了涅火丸。此丸乃是涅槃丸的低级版,每十日给他们服下一颗,这些贱民自会如打了鸡血般,奋不顾身,日夜开采,便是累死也不会停下!”


    “何况他们本就是匪徒出身,罪孽深重,如今给他们机会为公主效命,乃是他们的福分。”


    她话音一落,彩云立刻捧着一只锦盒走出去递给了玄冥。


    玄冥接下,垂首道:“属下遵命。”


    红裙女子眼眸柔媚地望着他,缓声说道:“玄冥,在本宫面前,不必如此拘束,抬起头来。”


    玄冥抬起头,直视着她。


    红裙女子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意关切地问道:“既是人手不够,本宫会设法给你送来一批死囚,如此你可完的成任务了?”


    她声音柔媚至极,语气又轻缓,说话的时候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玄冥的眼睛,便好似一个妖冶魅惑的旋涡,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玄冥冷漠的眼神不由地晃了晃,出现了一丝波澜,变得痴迷无比,旋即他回神过来,眼神慌张不安,连忙垂下头去,恭声道:“属下必不负主子厚望!”


    红裙女子这才露出了一抹满意之色,继续柔声道:“很好,待到此间事了,我便求太子皇兄调你回京都,届时自会对你论功行赏。”


    便在这时,玄冥猛地爆喝:“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人便如一支利箭激射了出去,很快院墙后便传出一声痛呼。


    “你,你竟是玄衣卫?”


    “我是银牌巡夜人姬越,为查石门县命案而来,你不能杀我——”


    声音戛然而止,林燕然这才知道跟踪自己的是一名叫做姬越的巡夜人。


    噗通一声,玄冥将姬越丢在院子里,姬越立刻跳起来逃跑,可是玄冥眨眼间便来到了他面前,手如铁爪般,死死掐住了他脖子。


    姬越魁梧的身形在他面前,便宛如一只小鸡似地,竟然动弹不得,只一张国字脸涨的通红滴血,明显是被扼住了气管所致。


    “敢问主子,此人如何处置?”


    香姨立刻附耳在红裙女子身边道:“这个姬越是姬玄的弟弟,主子不若设法招揽他——”


    红裙女子沉吟道:“听闻这姬越桀骜不驯,不识时务,本宫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


    一言罢,她毫不犹豫地道:“金矿绝不可泄露出去,杀了,做的干净点。”


    姬越吓得脸色惨白,可是喉咙被死死箍住,便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像窒息的鱼一样张大嘴巴,发出“咔咔”的声音。


    玄冥立刻抓着姬越飞出院墙。


    藏在暗处的林燕然不由地浑身紧绷,便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姬越是高级乾元,自己速度胜过他,但是真打起来,自己不一定打得过,可没想到在玄冥面前便连一招都走不过,那自己对上玄冥岂不是半招都接不住?


    庆幸的是玄冥第一时间便掐住了姬越的脖子,不然此人要是暴露出来自己,那可是大事不妙。


    事情办妥,彩云才吐着舌头问道:“主子,你舟车劳顿,要不要奴婢伺候你去沐浴一番,而后稍坐歇息?”


    红裙女子盈盈一笑,声音动听地道:“嗳,本宫倒是想,不过既来了,还是先去慰问姬将军一番,也好叫那些个兵将们尽心做事。”


    彩云道:“主子真聪明。”


    林燕然听得脊背发凉,此女谈笑中取人性命,杀了人家弟弟后,又去慰问人家哥哥。


    真是个艳若桃李,心若蛇蝎的毒妇人!


    香姨沉吟道:“主子,您方才说送一批死囚,可是有什么计划?”


    红裙女子一改刚才的柔媚之态,神情阴戾,冷声道:“上次赵良那个老匹夫竟敢狮子大开口,害得本宫这座金矿差点泄露出去,这次自然不能找什么死囚了。”


    香姨忙问道:“那主子是想?”


    红裙女子眼神阴狠道:“这石门县乃是通关要塞,往来客商如云,你派一队精兵抓捕这些人,送来给玄冥。”


    香姨立刻道:“主子高见,这些人常年在外行商,便是失踪了,官府也会当成劫匪掳掠,绝怀疑不到咱们身上,老身立刻去办。”


    红裙女子满意点头,款款起身,彩云和香姨伴随她左右,随着她一起出去了。


    好毒啊!林燕然听得心惊肉跳,这个龙渊国的公主真的是心如蛇蝎,草菅人命!


    等她们走远,林燕然立刻从藏身的地方跳了出来,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厢房,趁着夜色火速奔逃。


    那个玄冥武功奇高,这个香姨虽然没出手,但是给她感觉同样深不可测,这哪里是匪窝,分明就是龙潭虎穴!


    逃命要紧。


    她像是一头猎豹,疾驰在黑暗的山林中。


    可是,林燕然没料到自己运气居然这么背,她逃离的方向好巧不巧地刚好撞上了杀人埋尸的玄冥。


    “谁?”


    这句冰冷的喝问其实是试探,伴随而来的是凌厉致死的掌风。


    林燕然第一时间便撒腿逃命,可还是没能逃过这一掌。


    后背像是被大铁锤狠狠击打,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尼玛好痛啊!


    “呕——”


    浓郁的血腥味从胸腔里奔涌而出,像是喷射的水龙头一样要从嗓子眼飚射出来,她死死咬住嘴巴,生怕不小心喷出来,一旦血腥味飘散,绝对逃不过玄冥的魔爪!


    两只脚如上了风火轮似地极速狂奔,幸好夜色掩盖了身形,可是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更糟糕的是——


    前面好像是悬崖。


    林燕然已跑的眼前发黑,濒临晕眩。


    她猛地咬住了舌尖,意识瞬间恢复清明,黑暗的树林中掠过了一道黑影。


    是头野猪!


    林燕然眼神一狠,双足猛地离地,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飞踹了上去。


    “嘭——”


    两只脚蹬在了那头野猪身上,野猪像是一块巨石,坠落向悬崖。


    她人跟着坠落而下。


    数息之后,追过来的玄冥站在悬崖边上,瞧见正在急速下坠的野猪。


    “原来是这头畜生。”


    冰冷无情的眼神死死盯着,直到悬崖底部传来一声极为沉闷的声响。


    尸体砸在了坚硬的地底。


    他这才面无表情地离去。


    林燕然单手抓着刀柄,感觉自己随时会掉下去摔成肉酱。


    方才坠落的瞬间,她抽出猎刀扎入崖壁,就此挂在了上面。


    幸好崖壁上有不少凸起的石块遮挡,还有丛生的杂草和灌木,玄冥没有发现她。


    她只能祈祷这柄做工拙劣的猎刀能多坚持一会儿,旁边便是一片攀援悬崖生长的藤蔓,只要身体荡过去,就可以爬上悬崖。


    “咔嚓——”


    猎刀发出了碎裂的声响,果然是便宜没好货啊!


    林燕然欲哭无泪。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要玩完的时候,一条黑影从悬崖上飘了下来,轻盈的身躯像是一个影子,抓着藤蔓一荡,便来到了她身边,将她捞了起来。


    林燕然跟着飞了起来,心却悬到了嗓子眼。


    此人是谁,不会是那个玄冥去而复返吧?


    她吓得汗毛倒竖,赶紧扭脖子看去,来人黑衣黑裤黑巾蒙面,只能看见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


    很年轻,是个女子。


    发现自己看她,这女子毫无感情地盯了自己一眼,接着双足发力,蹬着崖壁轻轻一跃,便带着自己攀上了悬崖。


    不是玄冥,林燕然暗地松了口气。


    “你是——”


    她话还没问出口,那口憋了多时的血水便喷了出来,带她上来的女子毫不犹豫地将她丢在地上。


    林燕然被摔的眼冒金星,当场昏了过去。


    暗影盯着她,愣了一下,才弯腰将她背了起来。


    她是被指派去盯梢林燕然的死卫,本来只是盯梢,没想到林燕然闯入匪窝,还陷入了死亡危机。


    她收到的命令是盯着林燕然的一举一动,然后汇报给主子,可没说要救她。


    暗影纠结不已。


    在眼看林燕然快要坠崖时,她不得不出手救了她。


    主子没说要救她,但是也没说让她死,人死不能复生,万一主子问起来,自己可就办坏事了,先救起来再说。


    倘若救错了,杀了便是。


    暗影背着她在密林中狂奔。


    林燕然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要从嗓子眼里给颠出来。


    脑子更是因为剧痛成了一团浆糊,只能迷迷糊糊地想到,这个黑衣蒙面女子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死卫,她还一直揣测有琴明月的死卫到底藏在哪里,没想到死卫一直在自己身边。


    有琴明月这是一直派人盯着自己,防止自己逃跑吗?


    可是她的死卫又救了自己。


    方才若不是死卫出手,自己绝对要掉下去摔成肉酱版林燕然。


    看来自己想要保命,就只能老实呆在她身边刷好感了?


    暗影背着她,跑的飞快。


    林间地面起伏不平,又有许多障碍物,暗影不得不腾挪闪躲,林燕然感觉自己像是坐在跑车副驾上且没系安全带,身体忽高忽低,五脏六腑都在漂移。


    她被痛醒,接着又被痛晕过去,然后又被痛醒,如此循环往复,就在又一次要痛晕过去时,凤凰镇总算到了。


    黎明恰好到来,暗影背着她来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天边恰好出现了第一抹曙光。


    暗影跳进院子,静静地等在黑暗中,直到房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有琴明月起床了。


    她这才背着她,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


    她以为林燕然已经痛昏过去,将她丢在地上,而后便跪下复命。


    有琴明月穿戴整齐,端坐在桌边,神情平静。


    “说吧。”


    “殿下,属下发现——”


    林燕然赶紧动弹了一下,接着装作缓缓醒来的样子挣扎起来。


    有琴明月立刻抬手制止暗影,暗影往上一跃,跳上了房梁。


    林燕然这才偷偷睁开眼睛,发现暗影已经不在了,她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捂着胸口看着有琴明月,气息微弱地开口。


    “明月——”


    “我受重伤了,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我怕自己的伤好不了,所以现在要马上告诉你!”


    “黑龙寨名义上是匪窝,实际上早就被龙渊国的公主派兵占领,他们在那里开采金矿,里面都是黄金,很多——”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藏在房梁上的暗影顿时咬住了银牙。


    这个林燕然居然抢自己的功劳,这是自己要给主子汇报的军机要情啊,金矿是自己发现的,黄金也是自己发现的好吧!


    她怎么能抢自己功劳,太讨厌了,怪不得主子不待见她!


    连她也不待见她了!


    林燕然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到现在,金矿和黄金,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挖掘出来的又一保命法宝!


    必须要赶在死卫汇报前说出来,不然功劳怎么会落在自己头上?


    林燕然吐完血,马上说道:“明月,他们已经开采出了两千五百镒的黄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呢,要是咱们能去偷一些回来就好了,到时候我便可以盖栋大宅子,请无数仆从伺候你,给你买最好的衣裳,还有美味可口的甜点——”


    她又吐了口血,这口血是故意的。


    因为她看见有琴明月变了脸色,是激动的,她白雪一样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两只手也紧张到攥紧。


    而且她端坐的身躯隐隐有离座的趋势,像是要来扶起自己。


    林燕然故意捂着胸口呻吟了一下,气息微弱地道:“明月,我,我还发现,发现——”


    有琴明月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她身边,她看着她,而后缓缓蹲下来,伸手来托住了她的后脑勺,声音极尽压抑地问道:“你还发现什么?”


    林燕然暗松一口气,总算来扶住自己了,不枉费她吐了这么多血。


    她赶紧装作气若游丝地说道:“我还发现,他们藏了,藏了三百精兵在山上,他们想搬走那些黄金,要是我们能在此之前去偷一些就好了,我记下了条近路,不过他们有玄衣卫看守,很厉害,我就是被玄衣卫打伤的……”


    “还有,他们准备抓客商当矿工,加大开采力度,计划年底之前开采出三十万两黄金。”


    她说到这里,眼神渐渐涣散,这次是真的要昏迷了,不过她还是竭尽全力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说的时候眼神真挚又诚恳地望着她:“明月,我本来给你买了礼物,可是逃命时遗失了,要是我伤好了,我去偷些黄金给你当礼物……”


    说着两眼一闭,彻底昏过去了。


    房梁上的暗影这才跳了下来,她既生气又委屈,这些功劳明明是她的,便连林燕然也是她救回来的,可是这个混蛋,居然抢在自己面前表功劳,把头功夺走了!


    太不要脸了!


    有琴明月轻轻抽出胳膊,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昏过去的林燕然,吩咐道:“检查她的伤势。”


    暗影俯身检查林燕然,回道:“殿下,她脏腑中了玄衣卫一掌,需要急救,不然心脉断绝,活不过一个时辰。”


    “救。”


    “是。”暗影取出贴身藏着的一个瓷瓶,那里面是顶级大医师配置的保命药丸,她给林燕然喂下了一颗。


    有琴明月看了眼脸色苍白,胸口血迹斑斑的林燕然,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将她扶到床上。”


    暗影照做,将林燕然扶到床上躺好,又给她检查了脉搏和心跳,道:“殿下,她已脱离生命危险。”


    有琴明月捏紧的指尖,这才徐徐松开。


    她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得知林燕然真的快要死的时候,她竟然有点慌张,此刻看着林燕然失血苍白的脸色,她脑海回荡的是她刚才吐着血对她述说着冒死探听到的信息,每一样都可谓是惊心动魄,每一样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她说的颠三倒四,确实是重伤垂危想要急于告知自己的模样,尤其是最后一番话……


    都要死了,还惦记着给自己带礼物。


    有琴明月看着她的神色很是复杂,她迷茫了一瞬,强迫自己摒除这些念头,说道:“说说详细经过。”


    第030章


    暗影心里又偷偷将林燕然骂了一顿,这才飞快地将所见所闻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说完所有经过,她犹豫了一下,决定如实禀报:“殿下,玄冥乃是玄衣卫里的佼佼者,便是属下在此人手里也很难逃命,林燕然的速度居然与他不相上下,她不是一般的高级乾元,请殿下务必警惕此人。”


    有琴明月吃了一惊,她记得很清楚,以前的林燕然只是最低级的乾元,信息素的味道也是刺鼻的酒味,现在居然晋升了?


    “你是说她已经是高级乾元?”


    “是的殿下,而且她的速度和实力都比普通的高级乾元强!”暗影非常肯定地说道,接着补充:“如果她暴起攻击,便非常危险,所以殿下一定要小心此人。”


    有琴明月陷入了思索。


    她是坤泽,和乾元的感知力不一样,只能通过信息素去感知乾元的等级,上次被林燕然临时标记时,她记得她还是低级乾元,后来林燕然没再释放过信息素,她便也感知不到了。


    想来林燕然应当是那次标记后,晋升了。


    此事倒也不算奇怪,有些乾元和坤泽出生时等级低微,等到人生第一次信息素爆发,便会突破等级,有的甚至会因此晋升为顶级。


    暗影偷偷觑着自家殿下的神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提高警惕的样子,她暗咬银牙,殿下对这个林燕然这么看重吗?


    定然是黄金带来的功劳。


    呜呜可恶,明明都是自己的功劳,自己还背着她在深山密林艰难跋涉了一夜,脚底磨出了无数的血泡,这个混蛋居然抢走所有功劳。


    不行,咽不下这口气!


    暗影实在气不过,决定给林燕然上上眼药:“殿下,林燕然此人心机深沉,殿下万万要小心。”


    嗯?


    有琴明月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死卫:“为何这么说?”


    暗影心道,当然是因为她不要脸地抢了属下的功劳,现在趁着她昏迷,属下可算是找到机会给主子表忠心了。


    她立刻道:“殿下,黄金的消息属下也全程目睹,便是她不说,属下也会一字不露向主子汇报,可是林燕然身受重伤也要抢着表功,可见此人为了贪图殿下的赏赐,连命也不要了,她功利心如此深重,殿下一定要小心!”


    原来如此。


    有琴明月饶有兴味地勾了下唇角。


    暗影才刚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急着在孤面前表功,被抢了功劳自然是不服气。


    她倒是不介意她的死卫贪功,毕竟人无完人,越是有缺点,才越是好掌控。


    至于林燕然,暗影只当她功利心强,她却知道她定然是为了讨好自己,才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在晕过去前说出来黄金的消息。


    这么一想,有琴明月心里又多了份舒服。


    她眼神轻轻地瞟了自己的死卫一眼,语气不见丝毫波澜地道:“孤知道了。继续说说黑龙寨之事,来的是龙渊国的公主?”


    暗影心中一喜,殿下听进去了就好。


    她精神一振,答道:“是的殿下,属下潜伏的很近,听得分明,此女自称本宫,又提及太子皇兄,应当是龙渊国唯一的公主柳红凰。”


    “玄衣卫是龙渊国皇帝和储君才可配备的死卫,柳红凰却可以私自动用,必是太子柳弘玉给她的,看来他们很快便要对付司马胜。”


    有琴明月眼神倏地冷冽,如今她的班底都不在身边,调兵遣将令不及达,而那些黄金可不等人,若是错失此等良机,黄金必被柳红凰转移!


    届时想要在龙渊国境内抢夺人家公主的黄金,难上加难。


    何况那是一笔巨款,六十万两白银,可以养出上万精兵!


    顾玉婉成长起来还需要时间,现在有现成的大笔银子拿,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可若要抢夺这笔黄金,她手头唯一能用的人,便是云琅,想到此人,有琴明月心头不复平静。


    沈琴心是沈家嫡女,云琅是云家嫡子,两人都是母后精挑细选的人选,自小便被送到自己身边作为心腹培养,相当于是给自己以后入主东宫建立班底,沈家和云家也因此和她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将沈琴心当成了亲姐姐,将云琅当成了亲哥哥,可是前世,她动用一切力量搭救母后,却因为泄密功亏一篑,眼睁睁看着母后葬身火海,那一刻,真正是撕心裂肺,心如死灰。


    等她浴血重生后,才查出,泄密之人竟然是云琅,他背着自己投靠了有琴斐,不止将自己出卖了,还连累自己的母后惨死。


    后来她终于抓到了云琅,将他砍断四肢做成了人彘,为母后报了仇,可是心底那份被背叛的痛苦,永远也磨灭不掉,母后的死也成了永远的噩梦!


    云琅!云琅!


    有琴明月痛苦地念叨着这个名字,现在她想要抢到那笔黄金,近在身边唯一可用的人就是在凤舞城打探她下落的云琅。


    到底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忍着杀母之仇动用这个叛徒?!


    不!


    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母后还好好活着,自己一定可以救她出来,云琅这个叛徒此刻还没有背叛,用完他后再将他斩草除根。


    她眼神一狠,做出了决定,果断冲暗影下令:“立刻传孤手谕——”


    “嘶。”床上的林燕然忽然动弹了一下,抽了口凉气。


    暗影瞬间飞到了房梁上,有琴明月慢慢走到床边。


    她死死攥着指尖,努力克制因为仇恨翻涌而带来的暴戾情绪。


    林燕然其实醒来有一会儿了,但是她没有马上睁眼,而是倾听着有琴明月和死卫的对话。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拥有“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奇效,可以极大地为自己的保命天平上再加一个重磅砝码!


    更绝的是,这个主意还能很好地解释她夜闯黑龙寨的理由,甚至还能将王惊鸿巧妙地引出来。


    计谋一定,她马上装作缓缓醒来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痛苦之色,接着一点点睁开了眼睛。


    她和有琴明月静静看着她的眼神对视上。


    这双眼睛出奇的平静,但是却蕴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威压。


    有琴明月在克制着什么。


    林燕然轻唤:“明月——”


    她皱起眉头,脸上掠过更深的痛苦,而后慢慢吐出了一句话来:“我想到怎么偷那些黄金了。”


    有琴明月心头一跳。


    这句话就像是给她正陷入痛苦挣扎的心丢来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旋即她意识到,这个人是林燕然,是她需要警惕的人,她眼底马上涌出了怀疑的神色。


    不过她还是问出了声:“什么办法?”


    林燕然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浑身跟散了架似的,随便一动哪哪都痛,只好请求地看着她:“有劳你扶我坐起来。”


    有琴明月顿了一下,才道:“你脏腑受了伤,最好不要动弹。”


    这句话让林燕然莫名欣慰,她道:“那你给我塞个枕头,我这样说话,有些喘不上来气。”


    有琴明月意识到她是受了重伤所致,脏腑受到了压迫,这种情形下,林燕然居然要给自己献计?


    有琴明月心情再度复杂起来,默默去取来她打地铺用的那个枕头,俯身往她脑后塞去。


    她弯着腰,离林燕然极近,身上的幽香阵阵散发出来,好闻的像是一整个春天,林燕然竟然觉得脑袋因此变得清醒了一些。


    难道反派的体香还有这等奇效?


    她又趁机偷偷吸了几口。


    有琴明月力气小,林燕然又动弹不得,她只能用一只手去托着她后脑勺,而后往下一点点塞枕头。


    梁上的暗影看见这一幕,暗暗纳闷,殿下怎么不叫自己帮忙,林燕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啊?


    呜呜,定然是黄金的功劳,可恶!


    其实是有琴明月一时忽略了。


    她今天只扎了简单的椎髻,垂在脑后的秀发,慢慢地滑落下来,扫在林燕然的脖颈上,痒痒的,香味越发浓郁了起来。


    她忍不住抬眸瞧着她。


    有琴明月做事的模样,异常认真。


    她看见她修长的玉颈,纤细秀美的颈项美好的像是一幅画,五官在朦胧的光线下忽明忽暗,深邃又惊艳。


    有琴明月收回手,淡声:“好了。”


    她敛着眸,神情淡淡地瞧着她,显然是发现了她的注视。


    林燕然大大方方地和她对望着,喘了口气后道:“多谢。”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计策。


    有琴明月其实没抱希望,林燕然就算不是以前的林燕然,也不可能从龙渊国的玄衣卫和三百精兵手下偷走那么多黄金。


    可是随着林燕然的讲述,她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次春猎回来,我随着乡堡他们去石门县售卖猎物,因为城中发生了命案,所以进城门时遇到严查,县衙的人将我们所有的猎物都捅了几刀,猎物破了皮相,便卖不上价钱了,这是大家伙下半年的口粮,就指望卖这些猎物维持温饱,所以乡堡他们捶胸顿足,唉声叹气,我看不下去,便决定想个法子将猎物买个好价钱。”


    “我的法子很简单,先去成衣店改头换面,装成有钱人,而后去城中最好的酒楼装成食客,对店内食物品头论足,指出缺点,而后引出全鹿宴,等掌柜的感兴趣后我便趁机表示若是有现成的鹿肉,便可让他们见识一番何为全鹿宴。”


    她将那日情形细细讲来,有琴明月其实早从死卫口中听说了这些经过,甚至比林燕然讲的还要详细,但为了下文,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且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妙计。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在我和赤豹他们出来酒楼去找乡堡的路上,被一个少年尾随了,他发现了我们和乡堡的关系,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接着我带着银子去元宝赌坊打算还清借债,结果发现元宝赌坊被灭门了——”


    说到这里,林燕然忍不住看了有琴明月一眼。


    有琴明月恰好也看向了她。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而后又一起错开。


    林燕然继续道:“我抓着路人询问详情,那少年也尾随而来,并藏在暗处用石头丢我们,我们追上去围住他,质问了一番,发现他可能和命案有关系,尾随我是以为我身份了得,可以帮他伸冤,这时衙役追来,少年跑了。”


    “接着我们采买后返程,出城时又遇到衙役追人,他们大喊着:王惊鸿滚出来,不然连夜提审你姐姐,大刑伺候!衙役凶神恶煞,将我们吓了一跳——”


    “你说他们喊了什么名字?”有琴明月猛地打断了她。


    林燕然暗道,来了,反派果然记得王惊鸿。


    她有点紧张,不过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道:“衙役喊的王惊鸿,是逃犯的名字。”


    有琴明月脸色上掠过一抹震惊,还有隐藏的极好的仇恨。


    王惊鸿,这个名字于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咬牙切齿,前世要不是此人,她不会功败垂成。


    林燕然的心有些下沉,看来有琴明月对王惊鸿极为痛恨,毕竟是前世围杀她的仇人。


    她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明月,怎么了?”


    有琴明月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无事,继续说吧。”


    林燕然知道她压下了所有情绪,极端的平静下是极端的愤怒。


    反派满怀仇恨,又深藏不露,真的不太好搞定啊。


    她暗叹一口气,继续讲述道:“这时我们赶到城门口,前面又排起了队伍,守城士兵正在挨个排查,我忽然感觉到背篓动了动,扭头瞧去,有颗脑袋从竹筐里冒了出来,居然是那个少年藏在了里面!”


    “他瞧见我的第一时间就凶巴巴地说道:‘你冒充达官贵人的身份骗走了醉仙楼掌柜的银子,还骗了县令的公子,现在要是敢揭穿我,我就揭发你,我还要向县衙举报你是杀人凶手!’”


    “我吃了一惊,而且他就藏在我们骡车上,便是现在撇清关系也很难说清,形势危急,我只好想办法将他藏起来,恰好乡堡赶来,向守城士兵说了好话,带着我们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走出一段距离后,这少年从竹筐跳了出来,我抓着他询问,得知他就是衙役追拿的王惊鸿,皆因他姐姐是春香楼第一花魁,受了命案的牵连,和其他青楼女子一起被抓进了县衙大牢,听王惊鸿说,县令是打算拿他姐姐等人充当杀人帮凶,好糊弄马上要来督办此案的府衙。”


    有琴明月这才知道其中原来还有这段内情。


    她也是此刻才知,为何前世自己和王惊鸿并无仇恨,此人一个龙渊国贱民,却投靠有琴斐的阵营,誓要置自己于死地?原来是自己报复春香楼时,牵连了他姐姐。


    看来前世,他姐姐定是被县衙屈打成招,冤屈至死,所以他才那么恨我。


    林燕然一直在观察着有琴明月的神色,发觉她神情思索,顿时明白聪颖如她,必然是想通了所有关节。


    这时,有琴明月的眼神忽然盯住了她。


    杀气毕露。


    林燕然浑身一凉。


    有琴明月知道了王惊鸿为何仇视她,自然也知道了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林燕然。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飞快地说道:“王惊鸿得知了我瞒天过海,将破了相的猎物卖出高价,索性赖上了我,缠着我求我帮忙救出她姐姐,我被他拿住了把柄,只好先答应他将他稳住,他来到凤凰镇后我怕他吵到你休息,又怕他不知天高地厚将逃犯身份张扬的人尽皆知,便让赤豹将他关在了他家里。”


    有琴明月顿时明白过来,那晚林燕然归来,一群人在门口卸货,叽叽喳喳,极其吵闹,她便关了窗户,不曾往外瞧上一眼,自然也错过了认出王惊鸿。


    不过现在得知,也为时不晚。


    她立刻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林燕然故意咳嗽了两声,捂着胸口喘息了起来。


    有琴明月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此刻的林燕然脸色苍白,虚弱至极,夜行衣虽然看不清颜色,可她知道她胸襟上染满了血迹。


    看见她这幅惨样,她心中的仇恨又稍稍减退,理智也得以回归。


    林燕然喘息了一会儿,才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他缠着我救她姐姐,我想了想还真想出一个办法,我打算浑水摸鱼,带人在城中传播谣言,将凶手的身份栽赃到恶贯满盈的黑龙寨身上,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唯一出岔子的地方就是我脱身时发现有人跟踪,猜测可能是府衙来的捕快,便决定将计就计引诱此人追踪到黑龙寨的匪窝,如此便可将黑龙寨的罪名坐实。”


    “可没想到会撞上龙渊国公主的隐秘,原来黑龙寨只是个幌子,用土匪的名义吓退山民不敢靠近,从而将矿山瞒天过海,而控制的那些匪徒刚好可以充当矿工,简直就是一石二鸟。”


    说到这里,林燕然弱弱地看了有琴明月一眼,问道:“明月,是你派人救了我吗?”


    到了这一地步,她不得不和她坦诚相见了。


    有琴明月直视着她,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对这个贱民泄露身份,便只是略略颔首,林燕然知趣地没有再问,而是感激地道:“谢谢你明月。”


    有琴明月不得不再一次承认,眼前的林燕然真的不是以前的林燕然,她身上有股感染人的气质,还有真诚。


    比如此刻,她只是道谢,可是看着自己的眼神衬着她说出的话,便叫她真的能感受到她的诚意和感激之情。


    有琴明月很好受。


    尤其是在林燕然冒死为自己带来这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后,她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如何继续维持以前那种“冷淡、警惕又高高在上”的心态了。


    可是林燕然这个真诚至极的感激,消弭了她心理上那股错位感。


    她没有心理负担了。


    毕竟她也救了她。


    林燕然这时又问:“那后面的事你应当都知道了吧?”


    有琴明月深深地看她一眼,点头,道:“说说你的计策。”


    她耐着性子听了一遍死卫已经汇报过的详情,便是等着林燕然的计策,若是她不能说出个所以然——


    林燕然顿觉她眼神有些凉,立刻说道:“自然,我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对策,我为了救王惊鸿的姐姐,将所有罪名都引到了黑龙寨头上,巡夜人已经来了,那么府衙的人肯定也快来了,到时候满城风雨,都在传言杀人凶手是黑龙寨,县衙迫于压力,肯定要出兵攻打黑龙寨,便是装装样子他们也要做出来给府衙看给百姓看。”


    有琴明月变了脸色,她立刻想到了林燕然要用什么计策。


    果然,林燕然继续说道:“这起案子已经惊动府城,肯定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利用此案为自己捞好处,比如立功,比如打压政敌,王惊鸿为了救她姐姐,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他说过他的恩师是隐居在石门县的大儒徐行之,徐行之的号召力可谓是一呼百应,现在我又坐实了黑龙寨的罪名,只要他说动徐行之出面,一直和县令不对付的总兵肯定会抢着攻打黑龙寨,届时我们便可趁乱潜入黑龙寨,偷走那些黄金。”


    “目前唯一的难点便是谁来对付玄衣卫,还有那个公主身边的香姨。”


    她说到这里,被迫停了下来,皆因胸口的伤势痛的厉害,她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有琴明月看着她的眼神复杂至极,林燕然这个计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可以极大程度削弱黑龙寨的防御力,还能有效地避免自己的人暴露,可谓是绝妙至极!


    她审视她片刻,忽地轻轻拍掌。


    暗影立刻跳了下来,单膝下跪:“主子有何吩咐?”


    林燕然立刻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朝着暗影打量,可惜,暗影仍是黑衣黑裤黑布蒙面,没露出脸。


    有琴明月也在打量着她,见她丝毫没有惊讶或者惧怕,她有些诧异,这贱民居然如此镇定?


    她吩咐道:“查看她伤势。”


    暗影立刻上前查看林燕然的伤势,而后输入了一些气息入她体内,并再次取出了一粒药丸喂她吃下。


    林燕然顿觉好受了许多,好奇地问道:“你给我输入的是什么,真气吗?”


    暗影面无表情,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她还在为她抢了自己功劳的事情记仇呢,压根不想回答。


    何况主子也没让自己回答。


    林燕然以为死卫都是守口如瓶,便放弃这个问题,改而问道:“你给我吃的药丸还有吗?可以多给我一粒吗?”


    暗影差点没忍住翻一个白眼,这药丸可是京师的顶级大医师配备的,只有他们这些皇室死卫才能享用,一粒便价值千金。


    多给她一粒?想得美!


    孰料她这个念头刚过完脑海,便听见她的主子有琴明月吩咐道:“给她一粒。”


    暗影:“!”


    她忍不住看向有琴明月,有琴明月给了个肯定的眼神,她只得肉痛地掏出一粒递了过去。


    林燕然接下,塞入怀里,勉强露出个笑:“多谢,日后我还你一瓶。”


    暗影又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她以为她是谁?居然大言不惭要还自己一瓶保命圣药?


    有琴明月挥手,林燕然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暗影就消失了。


    这次她总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有琴明月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表情,忽然问道:“你不怕?”


    林燕然心道,我自然怕,这可是死卫,轻轻松松便能杀了我,可是她面上诧异地问道:“怕什么?”


    有琴明月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思。


    她意有所指地又问了一句:“你可知我身份?”


    这句话有两重意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身份?你知道我身份很牛逼吗?


    是试探也是警告。


    林燕然摇头:“我不知道,但是——”


    她眼神真挚地看着有琴明月,温润的目光中流露出来的全是坦诚,很诚恳地说道:“明月,你那么美,比仙女还美,便是不说不笑静静站在那里,就是一道天下无双的美丽风景,你怎么会是普通人?我觉得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你绝对不是普通人,所以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在我心里,你本就是下凡的仙女。”


    这番话有琴明月没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可是却听得无比受用。


    林燕然很会夸人,不夸张,也不空洞,而是让人觉得特别真实。


    不过受用归受用,她可不是三岁小孩,被夸上几句就忘乎所以,长久在高压和仇恨中生存,她只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时刻保持清醒,保持警惕。


    她死死盯着林燕然,将她的表情全都牢牢锁定在视线中,一字字问道:“你可知,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我只需一个命令,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燕然心头一颤,她意识到,此时此刻对她来说,就像是在走钢丝绳,一个弄不好,她就要人头落地。


    她痛痛快快地承认道:“我知道。”


    她这么坦诚,反倒让有琴明月有些错愕。


    林燕然的脑子高速运转,继续道:“我也对你说过,我不是以前的林燕然,我和她完全不一样,我不会伤害你,你这么聪明,肯定发现了我没有说谎?”


    有琴明月沉默。


    林燕然这句话说得很有水平。不承认,岂不是说明自己不聪明?承认,意味着便要认可她不是以前的林燕然,那自己势必也不好痛下杀手。


    贱民还真是狡猾。


    林燕然继续道:“从我不是林燕然的那一刻起,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没有丝毫欺骗,都是真心实意,我相信你自会有判断。”


    有琴明月暗忖,自那日林燕然对她说自己鬼上身以后,她对她确实一改前非,再无任何伤害。


    可是,更大的问题来了。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无双:“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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