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玉鸾山宫的门大开着,那就是宫主此时正在宫内。
毕竟宫主不来,无人敢开正门。
白忍冬在广大的山宫里四处寻着,唤着,却始终不见钟隐月的人影。
他心里纳闷着,背着剑这边走走那边转转,最终又回到了书房里。
“师尊去哪儿了……”
他自言自语, 突然宫内深处传来响动。
白忍冬回头一看,钟隐月正推开厚重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忍冬面上一喜:“师尊!”
钟隐月淡淡点了点头。
青隐从他身后跳了出来。白忍冬见到她,又连忙点头:“师姑祖!”
青隐也点点头当做回应。她没有多停留,轻快地跳过去了几步,与白忍冬擦肩而过,径直离开了。
钟隐月把木门关上,扬手就把几道仙锁重新挂在了门上。
他回头:“这一大清早的, 你有何事?今日不是没有早课吗?”
白忍冬忙说:“师尊,昨日秘境出了那么大的事,长老们又在上玄山宫中待至深夜,弟子也对这些事挂心得很……弟子昨日被突然传至干曜长老那边,其实事出有因!弟子也看到了始作俑者的脸,想着得要告诉师尊,才一大早就来寻师尊了!还请师尊一定要听我说!”
真巧,我也知道了。
钟隐月波澜不惊地想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串玉珠来,拿在手里捻着。
不论怎么说,都不能被白忍冬看出来,钟隐月已经知道了。
于是钟隐月面上淡然地点着头。
“我知道你昨日突然被传走。”钟隐月说,“此事长老们也商议过了。干曜长老同我说,你去时,他们正巧在杀一妖兽。那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两三只妖兽,你都在旁协助他们击杀了。”
这话是真的,耿明机昨日真在长老大会上这么说了。
他边这么说边偷偷打量钟隐月。挺巧,他那眼神偷偷飘过来的时候,钟隐月也在偷偷打量他——双方都想偷偷瞧瞧在提到天赋异禀的白忍冬的时候,对方都是如何想的。
些微的表情变化,是能把握对方心思的最直接观察方法之一。
于是他俩四目相对,发现彼此都有这个心思的时候,钟隐月笑了出来。
耿明机表情一沉,后面的话也压低了声音,似乎很不高兴。
“干曜长老说,你的剑法不错。”
钟隐月往旁走了两步,坐在了一把罗汉椅上。
他往后一靠,双腿一叠,手放在了膝上。
抬头一看,他就看到白忍冬神色怔愣,还红了脸。
钟隐月眯了眯眼。
他装作没看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继续捻了两圈玉珠:“干曜长老既然觉得你剑法不错,你若是有意,过些日子待他不忙了,也可以去干曜宫修一修剑法的课业。”
“多谢师尊替弟子着想……但还是不必了。”白忍冬喏喏地,“虽说干曜长老对弟子多有赞许,实在感激……可弟子,还是不太……”
他后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说不出来,钟隐月倒是明白:“你还是不喜欢干曜长老?”
白忍冬点了点头。
那或许还能救一下。
钟隐月想,至少还讨厌干曜。
钟隐月没有再说话,他捻着手上玉珠,望着乖乖负手站在眼前的白忍冬,一时沉默。
青隐是不会说谎的,她没必要捏造事实造谣一个弟子。白忍冬如何,都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和其他一切。
都是活了万年的狐狸了,这点儿弯青隐不至于绕不过来。
再说白忍冬。
沉怅雪既然看他不顺眼,心中也那般郁结,那他自然和白忍冬活在同一个屋檐底下都是折磨。
他要是不高兴,钟隐月当然能为他做所有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也可以努力把它变成能做的。
只是……
钟隐月开始忧愁,不知该把白忍冬送到哪儿。
昨晚被沉怅雪哄得头昏脑涨,他一个嘴快就说了会送到干曜门。
可真能把白忍冬送到干曜门吗?
他这次也算是改好多了,没再像原文那样走偏。如果让他去干曜门,怕不是又要变回原书剧情线那般了?
他这次的确是好多了。
钟隐月这么想着,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暗暗将整本书里的白忍冬单独剖出来,回味了一番。
这么一说,原书里白忍冬的性格就是一个阴郁的一根筋,眼里就只有修为和剑法的阴暗地雷男。
之前看书时有沉怅雪在旁边为他的那股阴暗劲儿中和还不显,这会儿钟隐月再细细回味,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下这本书来的。
白忍冬的性格有点糟糕。
离开沉怅雪,钟隐月终于慢了很多拍地回过味儿来了。
他突然又慢了好几拍地再想起来,这原文作者好像脑子就有点病。
钟隐月看书不看人,网文作者的瓜没吃过几口,也没听过。他隐约记得似乎听过几句流言,但这会儿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的破事儿这会儿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忍冬……不论如何,得让他避开干曜门。
毕竟他是主角,这个秘境篇乱成这等破样,他也按着剧情线拿到了他的剑。庆典上钟隐月那般拦着,他也以炸了玉鸾山山头为代价觉醒了异灵根。
有些不能避开的大事,似乎就是不能避开。若是送回干曜门,等他日后说不定真的又被偷袭,干曜长老说不定又要来抓沉怅雪去秘境找死。
不论如何,钟隐月得规避一下风险。
再说也不能让他更长歪。
可说起来,青隐刚刚在里面的书房里说的那些话,同样让钟隐月在意。
如果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就证明白忍冬其实也没长好到哪儿去。干曜门的成长环境因素虽然也是一部分,但他说不定骨子里其实就不是什么好的。
他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久都没开口。白忍冬在一旁等得久了,终于是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师尊……”
“嗯?”
“弟子方才说的……”白忍冬小声道,“师尊,师尊能听弟子说吗?”
“你说。”
“其实……弟子,昨日被传至干曜门,是因为中了法术!”白忍冬咽了口口水,“师尊,是沉师兄将弟子带离师尊身边,到了一处空地,为弟子布下法术,把弟子送到干曜门那边去的!”
钟隐月睁大了眼睛。
他歪歪身子,一脸疑惑地把上半身前倾过去:“他把你送走干什么?”
白忍冬一哽:“弟子也不知……可是师尊,此事千真万确呀!”
“可说什么千真万确,都只是你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啊。”钟隐月说,“你可有什么实证?”
“我……”
白忍冬活跟喉咙里卡了块石头似的,“我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
他哪儿会有实证。
钟隐月想笑。他努力憋住,板着一张疑惑怀疑的脸道:“再者说了,沉怅雪那是天决门的门面。这天决门是天下第一,他沉怅雪更是门里数一数二的剑修,还曾是干曜门门下最出名的首席大弟子。如今到了这边来,就算是移籍了,那地位也是未变的。”
“他这般修为,为人更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从不厌弃嫉妒同门,平日里有什么事都会照顾着师弟师妹。这才与你呆了几天,他有什么理由要在秘境里铤而走险把你送走?有什么好处?”
白忍冬更无言以对了,脸憋得通红。
“师尊!”白忍冬说,“师尊,我是真的被沉师兄传走的!沉师兄在将我送走时,还曾对我说……进地狱吧!”
“说的什么?”
钟隐月莫名其妙。
见他仍是不信,白忍冬干脆扑通一声跪下,砰地给钟隐月磕了个头。
“师尊!师尊就算再偏心沉师兄,可沉师兄都已对我下如此毒手了!这次幸好是落至干曜长老之处,若是他将我送至终焉之地,我岂不是连在此处向师尊禀告的机会都没有了!”
“师尊是仙门长老,修道之者不可偏心,须得心怀苍生,胸有天下大公,方能得封仙位!这是师尊的教诲,师尊万万不可偏心沉师兄!”
还不让偏心了。
钟隐月心中呵呵地笑,面上无动于衷。
“行了,别说用不着的了。”钟隐月说,“我若是真如你说的谁也不偏心,你早死在山头上了。”
白忍冬沉默。
钟隐月继续:“没听懂吗?我是说,我若当真不偏心,所有人一视同仁,你都不知道被冻死在山头上多少回了。倒是你,你嘴上说着不能偏心,可你是否瞧见邱戈和窦娴是如何对他的了?在原来的山门里便不得重视,空有其名,干曜长老在大会上随口就能污蔑他偷盗,你想没想过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真相,猜想也能猜出个大概吧。”钟隐月说,“这般的人,来了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来就生了大病。他那样温和随意什么都行,我不偏心,谁偏心他?你瞧瞧你,你偏心他吗?”
“……”
“你知道他过的什么日子的,你若说你糊涂你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钟隐月说着,站起了身来。他捻着手中玉珠,慢悠悠地往外走,“仔细想想,我倒不是不了解你。你从前自卑胆小,生怕会被逐下山再去流浪。你日日吃了这顿没下顿,你怕了蓬头垢面与狗抢吃的的日子。”
“所以你即使在这儿不被人当人看,被赶出去扫地冻得满手脓疮,你也认,因为至少我给你一顿饭吃,至少你师兄师姐还是好的,会关心你,多给你些饭吃。”
“你需要那些饭食,所以你留在这儿。”钟隐月背对着他,“你没有灵根,所以你认了。你很恨自己的平庸,所以那些饭你都是咬碎牙咽进肚子里的。”
“你恨自己,你又不得不接受就得这么平庸地在山上过一辈子,蹭一辈子吃的。可是你后来有了异灵根,一瞬间就变成了人上人。”
“你这个人,剑法便向来爱剑走偏锋,雷术更是,所以人也向来极端。”钟隐月说,“无灵无根时极度自卑沉默,一朝天赋异禀又更是自视甚高。你如今,越发眼里容不得沙子了,不许旁人不喜爱,眼下连我偏爱谁都要来指点一番。”
白忍冬的头埋在臂弯里,没说话。
“若论偏心,你炸了玉鸾山时,我不问责,你怎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你习雷咒又炸山宫,怎又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你随我卫道,我只赐你一人宫中上等仙剑时,你怎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
“心在你身上,便不是偏心。待我去关怀另一身世比你更凄惨的弟子,便是心无大公?”
“不要将话说得这般漂亮了。直说如何?你就是想要所有人的喜爱,不是吗?”
白忍冬搁在地上的手猛地攥紧起来。
他声音弱弱地辩解:“师尊误会了,我没有此意……”
钟隐月冷笑一声。
“你若只说沉怅雪对你下黑手,我便也不会说这些。你骗得过那几个小孩,骗不过我,我比你都要更了解你一些。”
钟隐月朝他一笑,“你沉师兄的事,我心中自有定数,不劳你在此处多忧心了。回去吧。”
钟隐月不愿再多说,说罢就要走。脚刚抬出去,白忍冬又喊:“师尊!师尊留步,弟子还有事要说!师尊可以误会弟子,但为了师尊,为了玉鸾山宫,请师尊听我说到最后!”
钟隐月:“……”
怎么还跟玉鸾山有关系了?
第72章
钟隐月虽然很想一走了之,但他又想听听白忍冬还要说什么。
于是他停了下来,转过头。
他一言未发,但面上一挑眉, 无言地用表情示意白忍冬继续说。
见他给机会,白忍冬面上一喜。
白忍冬忙说:“这次秘境之行,弟子与干曜门的人同行时,听干曜门的师兄师姐和干曜长老说……沉师兄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钟隐月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笑了声,把身子转回过来:“什么隐情?”
“弟子……也尚且不知。”白忍冬说,“只是干曜长老说, 沉师兄……其实,根本不必敬重,他其实是这山门中,最……”
后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白忍冬嘴唇哆嗦了几下,始终没说出口。
他说不出来,钟隐月也不说话。
好半晌, 白忍冬才终于把后面的话憋了出来:“干曜长老说,沉师兄……其实,没有天分,还曾经在暗地里因此背叛过干曜门!”
钟隐月:“……”
钟隐月突然知道传谣是怎么越传越离谱的了。
钟隐月问他:“你信吗?”
白忍冬又砰地把脑袋磕了下去:“师尊,弟子也是不信的!可是此话是干曜长老说的……弟子只是觉得长老话中有话,是在暗示什么,所以,想来把这话告诉师尊!”
“若是干曜长老当真话中有话, 沉师兄若当真叛离过干曜门,那日后还有可能叛离师尊的!师尊, 不论如何,既然干曜长老说了此话,此事就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弟子知道师尊偏心沉师兄,可是师尊,事关玉鸾山呀!”
他的话太长,钟隐月听着听着,就往旁边走了两步,靠到了一旁的桌柜上。
他半倚着桌柜,捻着手上玉珠,听完这些话,噗嗤笑出了声。
他笑得跟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一样,闷声笑个不停。
白忍冬被他笑出了一后背冷汗,跪在地上,忽然不敢动弹。
钟隐月笑着,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玉珠在手掌上缠了几圈。
他突然猛一抬手,啪地将玉珠摔到地上。
登时珠碎玉裂,侥幸没碎的几颗咕噜噜地滚了满地。
钟隐月一句话都没说,回身就走了。
白忍冬跪在原地,一动没敢动。
钟隐月登登出了山宫,没注意到一旁的宫墙外,站着一个青隐。
青隐目送他气冲冲地离开了。
钟隐月一走就是一整天。
待到日落西山,他才去叫温寒去宫里把人领走,还让他告诉白忍冬,三天内不准出宫舍。
他表情不好。
温寒领了命,连忙走了。
下完禁足令,钟隐月心里还是不痛快。
他嘟嘟囔囔自顾自骂了几句,动身去山宫后面挖了几坛子酒出来。入夜后他回了山宫,坐在院里开了一坛子酒,给自己灌下去了半坛。
正是春时,月光皎洁。喝着喝着,钟隐月趴在桌子上,把酒杯捏在手里晃了一晃,天上那轮明月便入了杯中,随着酒液轻荡了几分。
醉意有些上头,钟隐月一时看愣了神。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喝什么闷酒?”
钟隐月一抬头,看到青隐趴在山宫屋顶上。
她从山顶上跳了下来,在空中幻化回了人形。
钟隐月见状,伸手朝宫里一拉,手中雷光立现,随之入了宫去。
玄雷立即拉住一把椅子。钟隐月抬手一拉回,那把椅子立即随着雷光出了院子,在他身旁一刹车,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青隐走过来,顺从地坐到了这把椅子上。
钟隐月趴着的是个石桌。他从一旁拿出个新酒杯来,给青隐也倒上了一杯。
放下酒坛,钟隐月叹了口气。
“我就是突然发现,又看走眼了。”钟隐月说,“不瞒师姑,这是我第二次看这小子看走眼了。”
青隐拿起酒杯送到嘴边:“何来两次?”
“第一次,他拜到耿明机门下,怯生生地管沉怅雪叫师兄。那时候他拿剑都拿不稳,说话跟蚊子嗡嗡似的。他从前那般苦,终于得了个待人温和的师兄,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二人日后一定会跟他惺惺相惜。”
“谁知他后来越发冷淡。自己闯了祸,沉怅雪帮他顶;自己受了伤,沉怅雪帮他治;自己被人暗算,沉怅雪帮他扛……可他还是越来越冷淡,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理所当然。”
“慢慢地,我有些看不上他了。可后来又因着他给沉怅雪送了药,我想着可能是他爱害羞,是他脾气就那样,其实本性不坏……可后来,他死了,他自己亲口说出了……理所当然。”
“我本对他大失所望的。可几月前我来了这儿,瞧他因着我做了些多余的事,心中所想有所改变,我便想着或许他本性不坏,只是跟着耿明机学坏的。”
“我想若能学好,便也是极好的……可今日,又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说着说着,钟隐月又笑了起来。
他一扬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又看走眼了。我这个人……真的很容易把人看走眼。”
“他今日在山宫里说的话,我也听到了。”青隐说,“他今日所说,与昨日可真是大相径庭。这小子如今张嘴就谎话连篇,心性定是不好的。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
“不止如此吧。”钟隐月笑着,“师姑,你也不傻,我也不是被这种话就能蒙过去的,直说得了。”
青隐不说话了。
她看向钟隐月。钟隐月脸上因着酒意已经红了一片,笑意却越发浓了。
可那眼睛里面的笑却满是嘲讽。
青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她这样,钟隐月也又笑出了声。他拎起空酒杯,手抵着额头,笑到最后,声音都干裂了。
最终,钟隐月放下酒杯,往后一仰身子,看向天上的月。
一会儿的空,钟隐月脸上已经没了笑。
“他说他讨厌干曜的。”他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若是讨厌,那定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我早该想到的。若真是好心性,又怎么会在原来时就因为三言两语而那般对他。”
“他本来就善妒的。善妒、功利、自私……他想要地位,想要力量,所以有过修炼太过而险些走火入魔的事。”
“……干曜一定告诉他了,我知道的,他一定已经知道了……沉怅雪是灵修。”
“你倒真不傻。”青隐看着他的眼睛,“那小孩在外流浪多年,尽管自卑,警惕心却并不低。若是只同他说那只兔子废物,他便不会信,毕竟兔子名声在外;若是只说兔子叛门,他更不会信,因为干曜与你不交好,把那只兔子让给你时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顶多算是背后气不过而嚼几句舌根。”
“要想让他相信,干曜就一定要有理有据。这理与据,便是灵修之事。”青隐说,“这可真是好用的说辞。不论有什么功劳,只要加上一句他是个灵修,那便全都成了无用功。”
钟隐月不说话了。
他沉默不语,望着月亮,忽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原文里这主角忽然就变得冷淡了。
因为他从耿明机那儿知道了沉怅雪是灵修。
耿明机告诉了他,灵修在仙修界就等同于凡世奴籍的存在。
这让白忍冬知道了,自己也能把人踩在脚底下……对一个被欺压过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好消息”。
那一刻起,他也有了能对人白眼相待,欺压他人的能力。
从一开始,白忍冬就注定不会高看沉怅雪一眼。所谓的惺惺相惜,也只是沉怅雪做的一场梦。
沉怅雪或许早就梦醒了,他早知道这一切就只是黄粱一梦。
钟隐月直起身。青隐从旁拿起更大的两个杯子,给钟隐月满上了一大杯酒。
“喝吧。”青隐说,“错付便错付了,反正如今也还没付出太多,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钟隐月没再说话,点了点头,拿过酒杯,对嘴就开始吹。
青隐望着他一会儿的空就干了一杯,随口问了句:“你酒量如何?”
这酒辛辣,极容易醉。这一大杯下去,钟隐月脸上更红了。
他上半身一晃悠,一拍胸脯就喊:“海量!”
一炷香的时间后,“海量”哥砰地倒到了院子另一边的一把摇椅上。
他抱着空了的酒坛子,完全醉晕了。
钟隐月方才就是醉了之后突然抱着坛子站起来,突发恶疾一样在院子里边喊边跳了一阵,最后被摇椅一绊,就那么很巧很妙地倒到了躺椅上。
“海量什么海量。”
青隐嘲笑一声,开了另一坛子酒。她也压根就不把酒倒进杯子里,端起酒坛子就开始干。
喝了半坛子酒,青隐放下酒坛,打了个酒嗝。
好久没这么干过了,她心中暗爽。刚要抬起坛子继续喝,突然空中传来破风之声。
青隐狐耳一动,放下了坛子。她抬起头,沉怅雪正好从空中御剑而落,进了院子里。
见到前院这么一番光景,沉怅雪皱了皱眉。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到已经在躺椅上醉晕了的钟隐月,眉头立时皱得更深了。
但他还是向叉着双腿坐在桌前抱着酒坛的青隐作了揖:“灵主。”
作为万年秘境之主的万年妖兽,就算为谁做了灵兽,外头的灵修妖修见了,辈分实力若不超,也都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灵主的。
青隐点点头,问他:“干嘛来了?”
“过来看看。”沉怅雪说,“一天未见师尊,这么晚了也没见踪影。宫舍隔壁,师弟师妹把人带了回去,又在耳语些什么。我听着是惹了他生气,便过来看看情况。”
青隐乐了。
“那可真是被气得不轻。”
她抱住酒坛子,身子往前一倾,下巴搁在坛子上,一双媚眼如丝,语气威严逼人,“你早知道白忍冬是什么样的人,是吧。”
话语丝毫没有不确定,她不是在提问。
沉怅雪低敛眼眸,点了点头。
“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青隐说,“那你为何一开始却让玉鸾好好教他?”
第73章
“那你为何在一开始却让玉鸾好好教他?”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
沉怅雪沉默了下来, 眼睛往旁边飘了飘。
他望着不远处那毫无一物的一处空地,又望了望一旁刚长出新叶,在这个夜里被风吹得潇潇的树影,终于回答:“其实一开始,只是想找个人看着他,别让他觉醒灵根。”
青隐笑了:“原来如此。他从前从来都不管这些小孩的,你要他教导便是要他盯着,只是把话说得十分漂亮罢了。那,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是个雷灵根的?”
沉怅雪又不说话了。
青隐一直在盯着他看。见他这个神情,噗嗤一笑:“好了,不必这样,我都知道。”
她说罢,站起了身来。单手拎起桌子上方才刚喝了一半的一个酒坛子,青隐抬脚就往外走。
“我可是万年的狐狸精了,还登过天。这种事儿若是看不出来,我去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得了。”她晃着酒坛,甩着两只袖子说, “虽说偶尔天道也会看不过眼,让一些可怜人从头再来,可这类事还是极少的。”
说着嘴上的话,青隐也走到了他身边。
沉怅雪偏偏头,望向她。
他脸上没有笑意,青隐却笑得讳莫如深。
她朝他一挑眉毛:“世间所有事, 都事出有因。无论何事,都逃不出因果二字。为何会如此, 你还是细想一想比较好。”
青隐说完,继续往前走去了。
她单手拎起酒坛, 仰头又饮了小半坛。
沉怅雪高声问她:“灵主是知道了什么?”
青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眼下说不得!”
她这样说,便是此事太重大,说了影响因果,天机不可泄露,她才不能多说。
沉怅雪也不再追问,又问她:“灵主要去哪里?”
“回后山抓鱼!”青隐说,“你都来了,那就没我事儿了。姑奶奶不想照顾醉汉,交给你咯!”
此话一落,青隐一回身,化作一阵白雾似的烟气,乘着风就走了。
春夜的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青隐一走,此处还醒着的活人便只剩下了沉怅雪一个。周身再无什么动静,一切突然变得寂寥许多。
沉怅雪站在原地,一时未动。
青隐方才的话十分有深意。他敛下眼帘,眼底掠过几丝沉下去的光彩。
都是成精的东西,就算只有这么几句打哑谜一样的话,她的意思,沉怅雪已经很清楚了——青隐已经看出了他是死过一次的兔子。
她知道他已经经历了一切,是再度重生回来的怨灵。
只是正如她所说,关于自己为什么能重生回来,沉怅雪并没有记忆。
有关于前世最后的记忆,便是耿明机将他抽骨扒皮献祭血阵之时。
他在那场献祭的仪式里看着自己一步步被剥掉人皮,取出仙骨。最后,他们拔出维持他最后一丝清明与命数的法器,使他终于一死。
献祭法阵者,魂飞魄散。
此后消散于天地间,再无自我意志。
元丹被废,抽骨扒皮,献祭血阵,魂飞魄散。
短短几日,沉怅雪就接连遇到这些糟粕事,如落雷一般殒了。
那时他确实是死了,含恨而终,魂飞魄散和抽骨扒皮的痛钻心钻骨钻魂,他被法阵和同门和师长五马分尸。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可不多时,他居然又感到意识重新聚拢起来,再次睁开了眼。
再睁眼,他人好好的,身上的皮还连着血肉,血肉还包着骨头。
被献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沉怅雪便一直以为这是老天开眼,才让他在死后立即回到往昔来,让他再来一次。
可看青隐方才的意思,完全不是。
仔细一想,从死后到再次清醒虽对他来说是一转眼,可人死后时间便停住了。究竟是过了多久,沉怅雪的确也不得而知……
是有人在暗中助他重生?
为何?
重生可是上古邪术,此等法术完全是在逆天改命。
再说这山门里,人人都是披着人面皮的畜生,道貌岸然的豺狼虎豹。
沉怅雪可是亲手被他们害死在阵眼里的,他们又为什么要费尽力气助他重生?
有什么意义?
沉怅雪越想越糊涂,只觉得荒谬无比。
这山门里怎会有人悔改,想要挽回?
他想着想着,自嘲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嘟嘟囔囔的梦中呓语。
兔子对动静很敏感。那梦呓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落进了沉怅雪耳朵里。
沉怅雪正因着心中所想越发阴沉发黑的脸色立刻放晴。一听见钟隐月的声音,他立马又变成了一张茫然无辜的脸,回过了头去。
喝醉酒的钟隐月还趴在躺椅上,抱着酒坛子不撒手,睡得哼哼唧唧,耳尖都是红的。
“天杀的主角……天杀的……作者……”
钟隐月嘟嘟囔囔哼哼唧唧着,嘴巴里还恶狠狠地磨着牙,好像要把骂的人都吃了似的。
沉怅雪无可奈何地苦笑起来,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他走过去。
钟隐月嘴里还在骂:“骂轻了你……什么狗日的人……写的什么……破人设……”
“就该……拿……臭鸡蛋,嗝,砸死你……”
沉怅雪哭笑不得。
他已经走到了钟隐月身边。钟隐月身上酒味很浓,想来是喝了不少。
沉怅雪伸出手,拍了拍钟隐月,轻声唤他:“师尊。”
钟隐月不为所动,但梦话立刻不说了,开始“沉默”地打呼,身上呼吸的起伏大了些。
“师尊,师尊。”
沉怅雪又叫了几声,拍了几下,钟隐月仍然不为所动。
瞧着是叫不醒了,沉怅雪便叹了口气,拉着他的胳膊将他翻过来,拉了起来。
钟隐月倒还算好照顾的,他没死拽着那酒坛子。被人一拉,手上便立刻松了力气,乖乖地顺着沉怅雪的力气,靠了过去。
沉怅雪将他拉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接着,他托起钟隐月的屁股,抱睡着的小孩似的把他托了起来,抱在怀里,进了玉鸾山宫。
钟隐月这个醉酒的模样,今晚不宜再回别宫去了。
钟隐月趴在他身上,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的。醉酒的人浑身都是热的,抱在怀里,沉怅雪感觉他的温度比往常高了许多出去,连呼吸时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烫的。
气息滚烫地打在他颈窝上,沉怅雪脸上的温度都禁不住跟着高了些。
他抿紧嘴,把一些杂乱的心思往下压着,抱着钟隐月,到了宫内的榻前。
沉怅雪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到榻上。
钟隐月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还在沉沉睡着。只是刚一躺下,他就皱了皱眉头,一边嘟嘟囔囔着热,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衣襟,当着沉怅雪的面,就把衣襟扯得大开了。
可显然这对一个现代人来说还不够。仙界长老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在外穿了二十几年t恤外套短袖的钟隐月还是潜意识里热得要命。
他一个劲儿地把衣服往下拉。或许是太热,他还一拉就拉三四层。
这一拉露出来的可不是下面那件衣物,而是他钟隐月自己的大好春光。
沉怅雪看得脸上温度都要炸了。
眼瞅着钟隐月要扯出大事,沉怅雪看不下去了,一闭眼就大声尖叫起来,上手就立刻捂住了钟隐月的手:“师尊!不能扯了师尊!有辱斯文!!”
被人这么一抓,钟隐月老实了,可还是很不高兴地又哼唧起来,还是嫌热。
沉怅雪却老半天都没敢睁眼。半晌,他稳好自己的心神,攒足了勇气,才又睁开眼来。
钟隐月在他手底下歪着脑袋,闭着双眼,脸上一片醉红,歪开的衣襟下也露了一片好春色。
沉怅雪眼睛直了。
他抓着钟隐月的一只手,他感到这只手在自己手心里如块火灵秘境的岩石一般烫。
他双手颤抖起来。
片刻后。
沉怅雪抱着木盆和两条毛巾,逃似的冲出了玉鸾山宫。
宫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沉怅雪背靠着门,张着大嘴,气喘吁吁起来。
他脸上一片通红,整只耳朵都红得充血。
沉怅雪喘着粗气。因为无法言说的情绪过于激动,他此刻已经有些上不来气了。
不可以。
方才的画面此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沉怅雪抹着脸,努力平复着呼吸和情绪,对自己一遍一遍地说——不可以,不可以。
他还没同意,不可以……
沉怅雪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缓过来一些后,他端起木盆,朝着院子里走了过去。
打了一盆子凉水,沉怅雪把毛巾也泡好,端了回来。
他红着脸硬着头皮给钟隐月脱了几件衣服,又硬着头皮给他擦了上半身,再帮他穿好里衣,放躺回去,给他掖好了被子,又把另一条毛巾拧干冷水,平放到了他额头上。
做完这一切,沉怅雪长出了一口气。坐在床榻边看了钟隐月一会儿,沉怅雪站起身,将卧房的宫窗开了条缝,让春风进来了些。
站在窗边吹了会儿春风,沉怅雪刚刚又涌上来的气血也又下去了一些。
他站了会儿,又回过身,往回走去。
时间不早了,他想去另一边的柜里拿出一床床榻,铺在地上大哥地铺,然后吹烛睡觉。
可刚走到床前,突然,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第74章
床上的人啪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沉怅雪吓了一跳——他真的吓得跳了一下。
转头一看,他就见躺在床上的钟隐月侧过身,眯缝着一双眼。
他那一双眼睛微睁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
沉怅雪怔怔地:“师尊?您……什么时候,醒的?”
钟隐月没回答。他唔着声,手撑着床沿,把自己从床上撑着坐了起来。
他额头上那刚过了凉水的凉毛巾掉到了枕头上。怕它洇湿枕头,沉怅雪赶紧伸手把它拿走;钟隐月又身形晃晃悠悠的,怕他一个不稳的话会把脑袋砸到床栏上,拿掉了毛巾后,沉怅雪又赶紧扶住了他。
钟隐月完全没醒酒,还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却死盯着沉怅雪,还眯缝得越来越小。
他眼神很认真,两只眼睛跟两把剑似的死死盯着,嘴上还半个字儿都不吭。
沉怅雪都有点发毛了,讪讪道:“师尊?”
钟隐月突然眼睛一弯,嘴巴一咧,乐了。
“老师,”他大着舌头声音含糊地说,“老师……你长得,好漂亮。”
“……啊?”
钟隐月突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拉着他:“老师,能集邮吗?”
“……?”
沉怅雪懵懵地眨巴着眼,一个字儿都没听懂。
偏偏钟隐月还特别认真。
沉怅雪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好。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生硬地跳过这话题,拉着钟隐月重新躺下:“别闹了师尊……您醉了,今晚就先睡吧。”
“哦。”钟隐月怅怅地伤心道,“好吧……不集邮,打扰老师了。”
“……”
沉怅雪真的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他明白老师是什么。
他扶了扶脑门,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师尊,倒反天罡了。”
钟隐月呵呵傻笑起来,沉怅雪觉得他根本没听懂,或者幻听成别的了。
沉怅雪哭笑不得,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师尊,睡觉吧,你真醉了……渴吗师尊?我去给您倒水喝。”
“对啊……我,那个……就是喜欢,沉怅雪。”
钟隐月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将沉怅雪说得脸上腾地一红,人也一愣。
钟隐月突然敛眉。他一翻身,伸出手。喝醉的人抓不准东西,他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两下,才抓住了沉怅雪的手。
钟隐月将他拉过来,沉怅雪不得不凑近过来。
两人毫厘之距。
钟隐月拉着他的手,另一手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好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的,钟隐月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
他说:“我跟你说啊……我都,自己我都,不敢承认,有的时候。”
“我就知道,这样很奇怪……但是我吧,有时候真的,还是想……我真想跟沉怅雪,谈啊。”
沉怅雪发懵:“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钟隐月突然生气了,他一把将沉怅雪推开,“你傻啊!谈恋爱啊!当梦男啊!”
他说的话还是令沉怅雪无法理解,但他捕捉到了这里面的一些字眼——比如“爱”。
沉怅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口干舌燥起来。咽了口口水后,沉怅雪大着胆子问:“师尊……能否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师尊想与我如何?”
他话音还未落,钟隐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沉怅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又浑身一抖,差点跳起来。
“你不懂我!”他喊,“他也不懂我!这世上没人懂我!我每天都在破防啊你知不知道他大爷的那个狗屎剧情我真的破防了——我本来就很难过了!你知不知道我,我每天——我每次到深更半夜,我都他爹哭成傻逼啊——”
“我要替他杀了干曜——狗日的啊我靠啊——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们……让我穿书啊!我要……我要……啊!!”
“我做梦都想救他啊!谁能让我去救他——什么破剧情,他们还有脸跟我吵!!我凭什么接受啊——他就是写错了!写错了他!沉怅雪怎么能是这个结局!?”
“老师啊这不是我们沉怅雪该有的结局啊!老师!我们小雪是……是……是天底下,天底下举世无双的剑仙啊!!”
“狗日的……没有他们所有人!沉怅雪!就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啊这到底是凭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你们凭什么……谁都不宠他啊!?”
钟隐月越哭越伤心,沉怅雪听得不太明白,但绞尽脑汁能明白大概一半的意思。
钟隐月看样子完全听不下他说话了,刚刚沉怅雪的问题他完全没回答,只顾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喊得喉咙沙哑。
沉怅雪无可奈何,心中既酸涩又好笑。钟隐月说的这些,数月前他便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
刚开始,那许多个深夜里他都彻夜难眠,早已熬过了这一段,心中早已经麻木,自当是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有人为他如此伤心欲绝,沉怅雪心中还是多了几分酸涩。他低头苦笑,拉了拉钟隐月的袖角,张嘴便要安慰:“师……?”
话刚出来个音儿,眼前的钟隐月忽然哭声渐弱。
然后,他当着沉怅雪的面,往后倒了下去。
沉怅雪定眼一瞧,倒在床上的钟隐月已经闭上双眼,歪着脑袋,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沉怅雪这下是只觉好笑了。
他笑出了声,又摇着头,无奈地为他掖好了被子。 -
“嘶!”
玉鸾山宫的弟子别宫,温寒这边的宫舍里,白忍冬疼得哆嗦了一下。
“疼啊?”
温寒问着,手上却压根没有收力的意思。他夹着一团棉花,继续往白忍冬的伤处上点着灵药。
白忍冬这会儿坐在一蒲团上,两只腿的裤子都往上挽着,露着跪得青紫的两块膝盖。
温寒正往他的膝盖上涂药。
“自然是疼的。”白忍冬龇牙咧嘴,可怜兮兮道,“我可是跪了一天呢……”
温寒一听这话就想笑:“你也真是实诚,师尊又没出言要你罚跪,也没回去过半次。你倒好,在那儿一跪就一天,一整天下来姿势都没变,真是死脑筋。”
白忍冬委屈极了:“可是师尊摔了玉珠,是我失言惹了他生气,怎敢不跪……”
“他又没说让你跪。”温寒还是说,“不过刚刚那会儿是真说了,你三天内不许出宫舍,不许上课业。”
白忍冬大惊:“哎?为什么!?”
苏玉萤抱着双腿坐在蒲团上说:“这才是师尊给你的责罚呗。”
温寒这屋子里还有别人。苏玉萤和陆峻也在,他俩是听说白忍冬出了事之后赶来看情况的。
沉怅雪没来。但他缺席玉鸾宫弟子们的私房话与集会时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四人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单独行动。
“说起这个,我倒真的好奇,”陆峻望向白忍冬,“你今日究竟同师尊说了什么,他竟发了火?”
“是啊。”
一提这个,温寒也纳闷得厉害。他连手里的药都放下了,问道,“你前几月觉醒灵根炸了山头,习雷咒炸了山宫,师尊都全然没说什么,怎么今日会这般发怒?”
苏玉萤想了想问:“你是将昨日干曜长老说沉师兄废物的那番话说出去了?”
白忍冬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其余三人谁都没发现他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温寒气得一拍大腿:“你傻啊你!脑筋怎么这么直,那话你竟然也敢和师尊说!你不知师尊最可怜沉师兄了吗!”
“就是啊,那一听便是干曜长老不愿让沉师兄与师尊待得舒心,在挑拨离间呢!你怎么这点儿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而且我们前些月出门卫道时,邱师兄和窦师姐怎么对他的,你也不是没看到!沉师兄办离门礼,干曜长老是什么样的,你更不是没看到!”苏玉萤气得站了起来,“师弟!你天赋这么高,这几十天里修为长进就飞快,又不傻!你还看不出来吗,沉师兄是空有名声在外!他在干曜门是人人可欺,日日都被踩着脑袋呢!”
“他之所以名声那么大,八成就是干曜门的生怕被外人知道他在干曜山过得难,才不断吹嘘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如今被师尊一点儿不留情面地硬抢过来,干曜长老能舒心吗!”
“他自然会想方设法挑拨你我,挑拨师尊的!你怎么这些事都想不明白,还告到了师尊那里,你是想让师尊如干曜长老一样,踩着沉师兄的脑子过日子吗!”
白忍冬蒙住了,他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同仇敌忾地一同骂起他来了。
他气急:“师兄师姐们怎么这般咄咄逼人!?我昨日也说了,或许干曜长老还有别的意思呢!况且,也真的是沉师兄将我送到干曜门那路上去的,不论如何,此事不都有托师尊查一查的必要吗!”
他这样一说,其余三人也都愣了愣。
“说……得也对。”温寒说,“若真是沉师兄做的,确实得问问他是何意图……”
温寒支持了他一句。白忍冬闻言,连忙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趁热打铁道:“是啊!事出蹊跷,况且方才师兄师姐们所说的也都是猜测,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的!”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苏玉萤讪讪坐了回去,踌躇开口:“我倒真觉得沉师兄不会……”
陆峻也点头:“我也觉得,师兄人是好的。”
温寒再次拿起药来,继续给白忍冬上药道:“行了,都别议论了,我明天问问师尊去。”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钟隐月才在闷闷的头痛里醒过来。
一醒过来,视线里还模糊着,他就感觉自己脑袋里的脑仁仿佛在阵阵突突,头疼得要死。
他捂着脑袋,在床上痛苦地翻了半个身,嘴里干得像起了旱灾。
“师尊?”
沉怅雪拉开床帘,低下身来,细声询问:“师尊,您醒了?”
钟隐月都没力气回他了,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抱着脑袋哼唧了声,算是回答。
“既然醒了,就把醒酒汤喝了罢,能好受些。”
沉怅雪说着,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钟隐月睁开眼一看,他把一个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那碗里是一碗药汤,味道闻着倒没那么冲。
钟隐月点着头,把药碗端了过来,单手捏着,两眼一闭就一口闷了下去。
药汤终究还是药汤,到嘴里是有些清苦的。等喝完了,钟隐月龇牙咧嘴的,不过脑袋的确是好受了许多。
他长叹一声,把空碗还给沉怅雪,自己又身子一歪,砰地倒了下去。
沉怅雪把空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坐了回来,询问:“师尊,还是难受得紧吗?”
“宿醉嘛,都这样……”钟隐月嗓子都哑了,难受着道,“我不行了,对不起……我再也不喝了……”
沉怅雪轻笑出来:“师尊与谁道歉呢?不过饮酒过了度确是不好。”
钟隐月脑袋生疼,但一宿过来也清醒了不少。
他捂着自己脑袋揉着,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师尊迟迟不归,我便来山宫瞧了眼。正巧,师尊醉了,青隐灵主意欲出门,我便照顾了师尊。”沉怅雪说,“这是出了何事,师尊才要一醉方休?”
钟隐月想想昨天的烂事就想骂人,叹了口气:“别提了。”
“好,师尊不想提,那就不提。”
沉怅雪顺着他应下来,又坐到床榻边上,靠在了床栏上。他轻扶起钟隐月,拉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自己膝上。
把钟隐月拉到自己膝上躺好,沉怅雪伸出手,为他按起了太阳穴。
他这一动手,钟隐月舒服得不行。可一抬头,看见他这张貌美的脸,再一意识到他沉怅雪在给自己按头,钟隐月便有些受不住:“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师尊都不嫌我麻烦。”沉怅雪说,“不碍事的,师尊不嫌弃我就好……还是说,师尊不愿让我碰?”
钟隐月自然不会不愿让他碰。
沉怅雪都这么说了,那双眼睛里也再次涌起了小心翼翼与期待希冀的光。
钟隐月看得莫名头更痛了一些,便默许了。
宿醉之后被人这么照顾一通,钟隐月的确舒爽多了。他躺在沈怅雪膝上,无声地享受了片刻,又回想了番昨晚,却只记得自己借酒消愁了。
钟隐月一时心里有点犯咯噔。毕竟从沉怅雪说的听起来,他断片之后,完全是沉怅雪从头照顾他到尾的。
钟隐月深知自己的毒唯力度多恐怖,一时心里没底道:“沉怅雪。”
“弟子在。”
“我昨晚……”钟隐月都有些难以启齿,“我昨晚,没做什么不好的吧?”
沉怅雪诡异地沉默了须臾。
“没有。”沉怅雪说,“只是,师尊……”
“嗯?”
“师尊昨晚,说的可不是什么都不想要我的。”沉怅雪淡淡道,“师尊怎么骗我呢。”
第75章
沉怅雪这话一出,脑子还昏昏沉沉着的钟隐月立刻立刻精神了。
他蓦地睁大眼。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沉怅雪:“我昨晚上说了什么?”
沉怅雪波澜不惊地继续给他揉着太阳穴,脸上笑意浓浓地:“师尊昨夜说,最喜欢的就是我,还说……虽说自己知道那想法荒唐,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地想与我互定终身,诉尽衷肠,比翼双飞……”
这三个词儿,沉怅雪每说一个,钟隐月脸上就致命地红一分。
说到最后,钟隐月脸都要红炸了。他再也听不下去,忙从沉怅雪怀里坐起来,吓得连连后退:“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那个意思!都是我酒后乱言,你别当真!”
他突然起来,沉怅雪没反应过来,手上还保持着给他按头的动作。
片刻,沉怅雪收起手来, 一脸无辜:“俗话也说酒后吐真言的呀。”
“……那话是没错, 但你说的这些我昨晚说的……全是乱言!绝不是真言!”
“可是师尊,”沉怅雪说,“你脸好红。”
钟隐月浑身一哆嗦。他一摸自己的脸,果真烫得像火烧过似的。
钟隐月连忙张嘴想要辩解,可一张嘴,又根本说不出任何能辩解的言语来。他就只张着嘴,呃呃嗯嗯了半天,说不出半句话。
沉怅雪弯起眼睛笑了:“师尊, 你别怕呀,我又不怕师尊对我有想法。”
钟隐月慌了:“我没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为何如此照顾我?”沉怅雪声音淡然平和,“师尊,你不必惊慌,这没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好师尊,人若偏心与谁,不论如何,定是心中会有些爱恋在的。为人父母会偏心自家嫡出的子女,是因着那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人兄长偏心自家弟妹,也是因着那是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同胞。”
“干曜长老会偏心邱师弟窦师妹,也是因为与我不同,那是两个堂堂正正的有天赋的人修,是会一辈子敬重他爱护他的亲弟子。他心里看着喜欢,偏心自然也是应得的。”
“若有血缘,偏心的原因便大多是因为这血缘相通。若无血缘,便多是因着心中是真的喜欢。”
“师尊从不对我遮掩,我也知道师尊本就喜欢我。我也一早就说过,师尊若喜欢我,想要我什么,我什么都能给,也什么都能做。”沉怅雪说,“师尊一心为我好,怕我心中负担,怕我受不住,怕我心中多想,师尊便说什么都不要我的,什么都不求我的。”
“我当然知道,是师尊不愿我为难,师尊总是这般为我着想。可是师尊,若我说……我想被为难,师尊会如何呢?”
钟隐月愣了:“啊?”
他此刻脸都快红成天边的晚霞了,大脑一片空白,思考能力不高,压根没听懂。
沉怅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正欲再说,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声音。
“师尊——”
这次的不是白忍冬的声音,是温寒的。
沉怅雪脸上的笑一僵。
钟隐月也回过了神来。
他从沉怅雪的迷魂乡里清醒了一些。
钟隐月拍了拍沉怅雪,对他道了句“晚些再说”,扶着脑门脸色很差地从床上下了地,穿好鞋,披了件衣服,摇摇晃晃地出了门去。
温寒守规矩很多,钟隐月不出来,他就站在门口梗着个脖子敲门,喊着他。
钟隐月走过去,拉开了门。
外头的阳光一照,刺得他这个宿醉酒鬼的眼睛猛地一闭。
今日的阳光真是太好了。
钟隐月抬起手,搁在眼睛上面,挡着阳光眯着眼问:“一大早起的,何事?”
温寒迷茫:“师尊,都快到晌午了。”
“……没事,我说是一大早起就是一大早起。”
钟隐月说着,退后一步,回身往宫里走,捂着脑袋一晃一晃地继续问,“所以,一大早起,你来做什么?”
钟隐月非说是一大早起,温寒也没话了。
他苦哈哈地笑着,跟着迈过门槛,进了山宫,说:“弟子一早前来,是……沉师兄!?”
钟隐月闻言,脑袋一偏,就见沉怅雪也从卧房走了出来。
他关好门,一身白衣飘飘,对着温寒笑着点点头。
温寒惊疑不定:“沉师兄,你在山宫过的夜么?”
“事发突然,才在此处过了一夜。”沉怅雪答道,“师尊昨夜吃了醉,我恰巧来了山宫,便照顾了师尊一夜。”
“竟是这样。”温寒惊异着,又转头,“师尊为何醉了?”
“少问那么多。”钟隐月不理这个问题,扶着脑袋坐到一把木椅上,一脸疲惫地问他,“到底何事?我今天头疼得厉害,这两天都打算闭门不见人了。”
“啊,倒也没什么大事。”温寒说,“虽说打扰师尊清净了……但……”
温寒说到后面,有些支支吾吾。他的眼神不太自然地瞟了几下沉怅雪,神色颇为为难。
钟隐月看出来了他的为难。
沉怅雪在干曜山更是过了二十来年屈于人下的日子,早已会了察言观色。
见温寒这样,沉怅雪便识相地朝着钟隐月躬了躬身,说:“弟子再去厨房煮些醒酒茶来。”
钟隐月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沉怅雪离开了,还贴心地为他俩关上了宫门。
他一走,温寒松了口气,转头作了一揖,道:“白师弟我昨晚已经带回去,也把师尊的禁足令说给了他听。”
“不瞒师尊,白师弟前晚也同我说了干曜门所说的那些话。师尊莫多心,我自然是不信干曜长老和那些弟子之话的。前些日,干曜长老和师尊闹得那般不愉快,白师弟又是师尊门下的,说给他的话,想来也都是用来气师尊的……”
“白师弟口无遮拦,听闻惹了师尊恼火,还请师尊消消气。”温寒说,“只是依白师弟所说,他在万年秘境里是被沉师兄下了黑手,送去了干曜门的地方……不论如何,弟子觉得……此事还是查查的好。”
钟隐月没吭声。
他望着温寒,温寒一脸单纯的真诚。
见钟隐月面无表情且不说话,温寒赶紧又补充:“师尊,弟子知道师尊心疼沉师兄,弟子们也是可怜师兄的!虽说沉师兄在外一向风光,可前些日子我们下山卫道,那干曜门的是如何对师兄的,我们又不是没看见!”
“况且干曜长老出事那会儿,他都在大会上对着沉师兄开骂了!全然没有一点儿做师尊的模样……这些,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可是事情出了也是出了,沉师兄他有可能是在存心害同门的,师尊再心疼他,也不能视而不见……”
温寒声音渐弱,他怕说多了钟隐月生气。
钟隐月看了他一眼。
温寒目光小心翼翼,缩着肩膀,乖极了。
钟隐月心中无奈叹了口气。
他揉了几圈太阳穴,问道:“我有教过你们,灵修是什么吧?”
钟隐月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
温寒心中莫名,但还是乖乖地答了:“受过师尊教导。”
“说说看。”钟隐月说。
“是……”温寒讪讪,“世间有命有灵之者修行开悟,化人形后,无意成妖者,得修道,入仙门仙道却非人者,为灵修也。”
“嗯。”钟隐月说,“我说过,灵修地位卑贱吧。”
“是。”
“那你有何看法?”钟隐月说,“若有朝一日,我告诉你,门中将要收一名灵修弟子,你会有何看法?”
温寒默了片刻,答:“灵修弟子……也是弟子,是为同门。若门中有灵修,那他与师弟师妹便无两样。虽说外头总说灵修卑贱,可他们本身就极为不易,况且……既然他已经心向仙道,那便不是与那些妖修一伙,自然是当做同门的兄弟姐妹看待。”
温寒表情很认真,瞧着没撒谎。
钟隐月点了点头,对温寒挥了挥手:“知道了,你走吧。别担心,我昨日跟他生气是生气了,也只是气他说话没规矩罢了。我一个仙门长老,什么事该查不该查,用不着你们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来提醒我。”
温寒闻言,神色一慌乱,连忙跪下:“是弟子失礼了!”
“行了,别跪了,我头疼着呢,你赶紧走吧。”
钟隐月头疼得要死,只想赶紧回床上躺着去。
温寒匆匆行完礼,不敢多叨扰他,麻利地就走了,临走前还顺便问了他打算闭门几日。
钟隐月知道他是要打听好了回去告诉那些小孩,这几日闲着没事就不要来找了。
宿醉也不是什么大事,钟隐月随口说了句三日,就把他赶走了。
赶走了人,钟隐月立马又回到里屋躺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外头的宫门又被打开了。
沉怅雪这次又端着醒酒茶来了。
见到钟隐月又躺了回来,他把醒酒茶放在桌子上,走了过来,又把他拉到自己腿上,伸手给他按头。
沉怅雪随口问他:“师尊,与温师弟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那些破事。”钟隐月闭着眼,声音恹恹地,“白忍冬……我真是错看他了。”
沉怅雪没说话。
一提到白忍冬,他就眼帘低垂,沉默不语。
半晌,他又开口说:“也是我先抱有希望,还让师尊好生教导他了。只是后来夜长梦多,梦越做越怕,才忍不住下了手,如今还让师尊将他赶走……也是太为难师尊了,是我不是。”
“跟你没关系。”钟隐月说,“他本来就心术不正……怎么教都是没用的。你向来心软,我知道的……这次也是多亏你多了一手,将他给了干曜一时半刻的,他藏着掖着的东西才都被他自己抖搂出来,也省的我识人不清,更省的日后会生更大的事端了。”
“早点看清,早点下定决心送出去,以后也不会有更多麻烦,这是好事。”钟隐月叹着气,“只是……还是得筹划一下。”
“为何?”
“那三个还是向着他。他说是你在秘境里做了手脚,其他三个便心里都存着疑,想让我查清楚。”钟隐月说,“得想个办法……又能把这事儿解释明白,又能让他们三个也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说着,钟隐月笑出了声,“说来也是好笑,他还挺有心机的。他定然已经知道你是灵修了,但是不主动说清,反倒装着糊涂装着无辜来向我禀报,让我来查清,省得当这个出头鸟……混小子。”
沉怅雪跟着轻笑起来,笑声之中也颇为无可奈何。
“白师弟,便是那样的。”沉怅雪说,“真是麻烦师尊了。”
“不碍事。”
“这几日,师尊就先好好歇歇吧。”沉怅雪说,“昨日宿醉,师尊定然是不舒服了。虽说秘境刚过,许多事都还待查明,但掌门还要去秘境之处查探,想来也得费些时日了,师尊歇一歇也不碍事。”
“嗯。”钟隐月应着。
“师尊。”
“嗯?”
“刚刚,”沉怅雪说,“温师弟来之前,我的话才说到一半。”
他声音还挺委屈。
方才的回忆骤然涌上心头,闭目养神的钟隐月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蓦然睁大双眼,一下子对上了沉怅雪委屈巴巴的一双眼睛。
“师尊,”沉怅雪低着头,捧着他的脸,和他对视,“师尊……当真对我,心无所想吗?”
这一瞬间,钟隐月猛然懂了他的意思。
他缓缓从沉怅雪身上坐起来,怔怔地,又难以置信地望向沉怅雪:“什么?”
沉怅雪望向他的眼睛里满是眷恋,以及一些失落与不满。
“师尊,怎么总是不明白呢。”
沉怅雪朝他倾身过来,也凑近过来。他的衣物在床上摩擦几下,发出了些在此时此刻颇为暧昧的动静。
钟隐月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沉怅雪朝他靠近,最后几乎没了距离。
沉怅雪极近地望着他的眼睛,轻轻拽着他的衣角,声音都放低了许多:“我……想被师尊为难,想被师尊要求……想要师尊一直看着我,想要师尊只看着我……想要我对师尊来说是最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师尊觉得荒唐,我有时也觉得荒唐……可是师尊,这世道本身就荒唐了……我向来守那些规矩,可最后是什么下场,师尊比我更清楚呀。”
沉怅雪说着,又失笑起来,将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师尊怕误了我,怕对我不好。可如今我想要的,便是与师尊耳鬓厮磨,相守一生……”
钟隐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脸色红透,傻愣愣地看着沉怅雪的眼睛。
沉怅雪说这些话,脸上也早已红透。
“师尊,当真没有生过这些想法吗?”沉怅雪声音缓缓地问他,“师尊这般喜欢我,疯了似的想救我,抢了我……就没有想过,将我,将这里,占为己有吗?”
沉怅雪拉着他袖角的那只手悄悄往上,偷偷伸进袖子里,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拉着钟隐月的手,按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手心下,隔着衣物与皮肉,钟隐月感受到了他的心跳,很快。
不过没他自己的快。
钟隐月听到自己的心跳隆隆作响,跟打雷似的,好像马上就要在他自己的胸腔里爆炸了。
“师尊。”沉怅雪说,“师尊,当真不想吗?”
钟隐月回过神,一抬头,沉怅雪又贴过来了一些。
钟隐月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脸色通红,双眼失措的自己。
沉怅雪问他:“师尊若当真不想……若当真不想,为何不避?”
钟隐月怔怔地望着他。
不想吗?
他怔怔地问自己。
当真不想吗?
怎会不想?
他想起失眠的日日夜夜,想起疯了一样翻着页狂点手机,在这该死的破文下面砸钱,苦兮兮地在每个他出场的地方受委屈的地方附着评论向作者求情,就只为给他争一个好结局的日日夜夜。
怎能不想?
他当然有过遐想,可对方这般干净,即使是到了跟前,他也不敢上前。
他不敢说任何逾越的话,连不得不出口的“喜欢”的话也只是为了能最快得到信任。
他始终想,在一旁看着就好。
他不是修道的,他的手太脏了。
收在名下,看着他平平安安地走到最后,得道登仙,走到最干干净净最风光的终点,那就可以了。
如同看透了他在想什么,沉怅雪忽然又开口:“我不要登仙。”
钟隐月怔了怔。
“这世道,天道,都太脏了。”沉怅雪含着笑,轻声对他说,“师尊,我不要登仙了。”
钟隐月愣愣地:“那你想要什么?”
沉怅雪无奈:“师尊还不明白吗?”
钟隐月看清了他的眼睛,立刻懂了。
沉怅雪笑着,歪了歪脑袋。
他在等他的答案。
钟隐月心跳隆隆,他睫毛颤了颤,终于牙一咬心一横,一把揪住沉怅雪的领子,扑了过去。
沉怅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被他往后按倒在了床上。
钟隐月亲了下去。
第76章
沉怅雪倒到床上。
钟隐月按着他,很用力很莽撞地亲了他。两人嘴对着嘴,几乎是摔到床上去的,钟隐月把自己摔得牙都疼。
他没亲过人,也不知道怎么亲,便胡乱地咬了几口,松了开来。
他松开沉怅雪,两手撑着床榻,伏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看着他的眼睛。
钟隐月眼睫颤抖几下,喘着粗气。
沉怅雪躺在他身下,束好的头发已经散乱了,面上也是红了一片。钟隐月这么一撞他,他身上的衣物也散乱开,一身白衣下有一颗他满怀不净欲望的心。
只有钟隐月还觉得他干干净净。
他嘴上全是被钟隐月咬出来的红痕。
望着气喘吁吁的钟隐月,沉怅雪笑了。
钟隐月气喘吁吁地问他:“笑什么?”
“师尊对我果真有想法,我当然会笑了。”沉怅雪笑着答, “我好开心啊,师尊……您快摸摸我的心,它跳得我快听不到您说话了。”
沉怅雪说话真是越来越带着些无法言明的风月之意了,他在书里从来都只说规规矩矩的台词。
向来禁欲温和又有些清高的人一张嘴开始调情,那可真是让人受不了。
钟隐月立刻又腾地红了脸,下意识地张嘴训斥:“别说这话!”
“师尊嫌我浪荡吗?”沉怅雪轻声说, “可是师尊, 这话我只对师尊说的呀。”
钟隐月脸红得要炸了:“别胡说话!”
沉怅雪笑了笑,忽然一起身坐了起来。伏在他身上的钟隐月躲闪不及,正要跌坐下去,又被沉怅雪抓住了手。
沉怅雪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揽过他的腰,把他囚在怀里。
沉怅雪抵着他的额头。
钟隐月被他抓着,锁在怀里,贴在身上,他们皮肤贴着皮肤,几乎没有距离。
“师尊,”沉怅雪贴着他的额头,望着他的眼睛,“您说……我与您,如今是什么呢?还是单纯的师徒吗?”
……这什么问题!
钟隐月受不住这种状况,他手都抖:“我亲都亲了……你何至于还要问这一句?”
“当然要了,师尊。师尊不真说与我听,便是没有准话的呀。师尊,我身世不好,谁都能踩我一脚,命数如此坎坷……我心中总是不安,夜晚也频频遭噩梦魇住。师尊若不给我一句准话,我定会日日夜夜想着此事,彻夜难眠……”
他说着说着就眯起眼来,状作伤心,眼睛眨巴两下,又立即蒙上了一层水汽,真是楚楚可怜。
钟隐月最受不了他这样,心中立刻软了:“好好好,我说就是。”
沉怅雪把楚楚可怜的目光投向他。
此话十分难以启齿,钟隐月嘴唇哆嗦半晌,才把话磕磕巴巴地憋了出来:“我……我如今与你,是……眷侣。”
钟隐月说着说着就目光游移,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见他如此,沉怅雪笑了起来。
沉怅雪抱着他,又往他那边扑倒下去。钟隐月猝不及防,只见眼前天旋地转,待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沉怅雪按着双手,压倒在了床榻上。
钟隐月懵懵地望着压在他身上的沉怅雪。
沉怅雪含着笑望他。
“师尊。”
沉怅雪拉着他的手,轻抬起眼帘。
看见他的眼睛,钟隐月忽然清醒了些——很奇怪,他明明是上位者,眼睛里却满是乞求与哀怜。
“求师尊以后,不要丢弃我。”他说。
沉怅雪拉着他的手,再一次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此物,以后便是师尊的。”他说,“若有一日,师尊厌弃我……便在我背后,亲手刺穿它吧,不必告诉我……师尊,杀了我,总比被您丢掉来得好。”
钟隐月脸上的红意立即退了大半。
他望着沉怅雪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沉怅雪还在笑,可已经变成了苦笑。
他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他是认真的。
钟隐月怔愣着,沉怅雪又眯起眼睛笑了笑。他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俯身下去,亲在他脸颊上。 -
天决门山宫内,在深宫内处,皆有一仙祠堂。
仙祠堂内,摆有飞升登仙的诸位前代长老的仙位。
仙位前,供奉着香火祭品。
日光从打开的木窗斜斜地射进来,被窗棂切割成十分均等的光块。
面对着数代干曜长老的仙位,耿明机正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一团蒲团上。
空气中,日光中,无数灰尘飘落着。
耿明机闭着眼,手放在双膝上,沉默不语。
豆大的冷汗却从他脸颊边上滴落下来。
眼前,无数过往撕裂交杂着,一瞬瞬闪过。
耳边,无数声音亦撕裂交杂着,耳鸣般不断响起。
【阿哥! ! 】
【救我!救我! ! 】
倒塌的房屋,尖叫哭泣的人,倒在地上被撕了面皮吃掉的亲妹妹。
惨叫声、哀嚎声,远处那只狐妖得逞一般的大笑声,听着全然是一只狐狸得意的嚎叫。
他又听见自己的惨叫与怒吼,还有狐狸的哀嚎。
等回过神来,手中的剑已经滴答着鲜血,一只狐妖已经倒在了他脚边。
那是他亲妹妹的脸。
他瞪着那张极其熟悉又极为陌生的脸,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便在原地粗气喘个不停。
然后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到何成荫一张怜悯的脸。
【这狐妖为了迷惑你,才化作你妹妹的样子吧。 】何成荫对他说,【不论如何,狐妖已经死了,你便都放下吧。 】
噼里啪啦一阵巨响。
耿明机回过神来,望着脚下的一片狼藉,还是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半晌,他缓过神,才发现脚下尽是盘子碎片,还滚了一地刚上供好的贡品。
点燃的香火香味儿从供台前飘过来。耿明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望向那些仙位。
离他最近的一个仙位上,“何成荫”三个字刺痛了他的眼。
耿明机眼角抽动了几下,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心里,黑色的魔气闪动了几番。
耿明机深皱起眉。
没多少时间了。
他想起秘境里的事。想到钟隐月那张脸,耿明机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他还真以为自己捡到宝了不成。
耿明机心中暗暗骂了几句,起身离开了祠堂。
钟隐月闭门了三日,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也恰好到了解禁之日。
沉怅雪在他山宫里陪他呆了三日,但每到晚上还是要回山宫。
毕竟那是长老的山宫,沉怅雪不好次次都留在那处过夜,那样太不合规矩。
每晚,他都会回自己的宫舍——说起他的宫舍,其实其余弟子并不知道钟隐月这段时间一直夜夜留宿在他宫舍里。
他们是知道钟隐月会留宿在他那儿,但充其量也只是以为顶多一两次罢了,谁都没想过钟隐月会把他那儿当家似的夜夜留宿。
不过这几日他宿醉,对外也宣称闭门不出了,也就没来沉怅雪这边。
三日后,白忍冬的禁足令解了,钟隐月也在前晚就托沉怅雪回去带个话,让他告诉白忍冬,明日一早就到山宫里来。
沉怅雪便在这晚回到别宫后,敲开了白忍冬的宫舍。
来开门的白忍冬显然没想到会是他。在里面应门的声音还很欢快,结果一开门就愣在了原地。
望着沉怅雪,白忍冬磕巴了半天,才叫了一声:“沉……沉,师兄。”
“嗯。”沉怅雪简单应了一声,“师尊叫你明早去一趟,明天禁足令就解禁了。”
“哦,好。”
白忍冬讪讪应。
沉怅雪也不打算跟他说别的有的没的,点点头就算作说了再见,转身回自己的宫舍去了。
白忍冬也没有留他。
第二天一早,沉怅雪本能地起了个早。
刚从宫舍出来,他直直就遇上了刚也关上了自己宫舍的门,刚从里面走出来的白忍冬。
两人面面相觑。
沉怅雪瞥了他两眼,不是很想与他说话,于是一声招呼都不打,掠过他就走了。
沉怅雪走至宫门口,白忍冬突然在身后出声:“沉师兄。”
沉怅雪停在了原地。
他不继续走,也不出声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等着他继续说话。
他太了解白忍冬了,知道这时候自己不必主动出声。
果不其然,白忍冬很快继续开了口,声音满是戒备:“沉师兄可别仗着自己身份特殊,故意用法术魅惑师尊。”
这话很莫名,沉怅雪懵了懵,脑子里转了几圈,才明白过来。
沉怅雪笑了声,侧过身:“师弟是觉得,我是用了什么魅惑之术,才让师尊这般偏心我?”
“难道不是吗?”白忍冬说,“师兄,我已知道你是什么了。”
沉怅雪脸上笑意丝毫不减,还点了点头:“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
“师兄不必打趣我。”白忍冬一脸正色,“你们灵修,不最会这些歪门邪道了吗!你若不是用了什么魅惑之术,师尊又怎么会突然这般偏爱你?师尊原本是公平公正的!”
“如今不也是公平公正的吗?”沉怅雪道,“师弟也不必想当然,我并不会什么魅惑之术。况且我若对师尊用了这等邪法,你师姑祖也不会放任我。”
白忍冬不说话了。
显然,他也知道若真的有此事,青隐肯定早就出来管了。
沉怅雪都不用瞧他,就知道他此刻是什么样的一个神情。
沉怅雪笑出了声来。
“你嫉妒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沉怅雪叹道,“怪不得你总爱气我。”
沉怅雪这会儿真明白了。他得承认,有个人在身边这么因为自己理所应当拥有着的东西而气得跺脚,心里确实舒服得很。
白忍冬真气了:“你胡言乱语什么!?我何时气过你,再者我并未嫉妒师兄!”
“好好好,”沉怅雪哄小孩似的笑着细语,“那便快些见师尊去吧。”
说罢,沉怅雪离开了。
他这般平静,白忍冬被气得要死。他冲出来,朝着院子里沉怅雪离去的身影喊:“你去哪里!?”
“不要管师兄的事。”沉怅雪头也不回地朝他抬起手挥了挥。 -
一刻钟后,玉鸾山宫内。
钟隐月坐在正宫的一把木椅上。
他两腿交叠,手上端着一杯茶,饮了几口。
他这把木椅旁,还有一张木桌。木桌另一边,还有另一把椅子。
另一把椅子上,青隐趴在其上,打着哈欠。
钟隐月跟前,白忍冬正趴在地上,没有抬头。
钟隐月手边的桌子上,还有个小香炉。烟气带着香气从其中袅袅升起。
放下茶杯,钟隐月掀起香炉盖子,见里面的盘香几乎烧没了一半。
他把香炉盖子放了回去。
这盘香是白忍冬进来之后他点上的,既然烧没了一半,那也过了一些时间了。
“起来吧。”钟隐月对他说。
白忍冬便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跪得太久,他腿麻,身形都在晃。
钟隐月看着他晃悠得直龇牙咧嘴,想必是腿疼得不行。
他这才哪到哪。
钟隐月想了想刚来时柴房里的沉怅雪,眉头不自觉地轻皱一下。
白忍冬抬起眼睛看他。
钟隐月正巧也在看他,俩人四目相对。
钟隐月对他说:“行了,罚你就到这儿了。我一会儿便去查查你说的事,以后说话注意些。”
钟隐月这样说,白忍冬眼睛里立刻一亮。
“有劳师尊了!”
钟隐月没多留他。说完这两句话,他就摆摆手让白忍冬走了。
望着白忍冬一蹦一跳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去,青隐回头问钟隐月:“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关起来?卸他两条胳膊腿儿?”钟隐月说,“不现实啊,再说他现在是门内的红人,天赋异禀呢,现在还不能动他。而且我门内人还是少,不能被外人抓住把柄,这门内瞧我不爽的人仍是有的,灵泽师姐也还疼着他。”
“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之后,灵泽估计就不会理他了。”青隐说。
“或许吧。”钟隐月说,“但现在还是不能动他。至少等掌门查出端倪后,我就也好和门中的孩子找个借口了,就说是那小子看到的沉怅雪是幻觉,实际上沉怅雪压根没动他。等到那之后再慢慢处置他也不急,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眼下距离下一个篇章的仙门大会还有好几个月,自然有的是时间。
青隐听了,觉得也对,心急又吃不了热豆腐,无论做什么事,冷静些的确都是最好的。
又过了几日,掌门派出去查探残留秘境的弟子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的次日,掌门立刻将所有长老再次传唤上了上玄山。
第77章
钟隐月带着沉怅雪走进上玄山宫的时候,其余人都已到了。
他一进屋,所有人都看向他。
钟隐月在万众瞩目的目光里,神色淡然地领着沉怅雪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最后落座,座上其余人没有多说什么——若换做之前,肯定要有人出言训他不知礼数了。
如今却没人敢多说。连掌门也只是清了清嗓子,说了句:“人既然到齐了, 那便开始吧。”
语毕,他就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 “这几日,我派灵泽与我门中弟子, 回到那秘境之地查探了一番。在那处,他们发现了……妖后之物。”
闻言,座上数人惊骇:“妖后之物!?”
“这怎可能!”广寒长老惊得站起,“掌门, 此事可是真的!?您可亲眼确认过那物件了!?”
“我已亲眼验过。”掌门声音冷静,“那的确是妖后之物。鬼哭辛身上所持法器不多, 信物也少。那骨玉更是全天下只有她一人拥有, 其上的花纹是她自己雕刻,更是用她自己的妖气加持过,玉中冤魂无数,才能有那般鲜红涌动的血色,世间无人能仿……定然是她的。”
说到这儿, 掌门顿了顿, 才继续道,“所以, 前几日的秘境之事,恐怕皆是妖后所为。”
广寒长老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半晌,他退后两步,啪地一屁股坐了回去,瘫坐在了位子上,目光失神。
座上其余人也是神色各异。
好说歹说是天下第一仙门的长老,倒是无人失态或不依不饶,可各人眼中都各有不安闪过。
毕竟妖后恐怖如斯。
钟隐月淡定地拿起茶盏来,喝了半杯茶。
一时间,众长老间沉默不语,宫内安静得都能听到门口有弟子正在扫台阶。
又过半晌,白榆长老终于语气沉重地打破了沉默:“掌门,百年前,掌门与那妖后一战,当时已尽废了她全身修为。虽说不知她生死,近些年她也不知所踪了……可,既然修为尽废,又怎会这么快便能卷土重来?”
旁人闻言,立即如梦初醒:“是呀!掌门,不论修为从前如何高深,那妖后可是被掌门废了修为!这才区区百年,她怎会……”
“我都明白。”上玄掌门声音更是低沉,“可她,就是来了。据灵泽所报,那处秘境,也多了许多妖气……想必,她是真的,回来了。”
“虽说,无法相信,可若是有人,暗中助她,帮她在百年里,重铸修为,也不是全然不可能。诸位是否记得,鬼王白忏,也闭关数十年了?”
众人心中一惊。
灵泽明白了他的意思:“掌门的意思是,白忏闭关只是表面,实则是助妖后重铸修为去了?”
上玄掌门微微点头。
云序长老干笑出声:“这怎么可能!虽说妖鬼魔都是歪门邪道,可他们并不是同心协力的!百年前他们开战,也并非是同盟而起啊。是鬼王率先开战,其余两方都是觉着好玩才参战罢了!鬼王怎会——”
“你傻了吗?”
云序长老一顿,偏头看向突然张嘴说了这句话的钟隐月。
钟隐月叹了口气,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放下茶盏,道:“白忏素来野心勃勃,想杀尽人间修士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既然在百年前见过妖后的实力强劲,那他为了再次开战,特地去助其重铸,岂不是理所当然?”
“既卖了人情,又拉拢了人心。即使妖后不上他的当,不会忠心于他,也算是欠了他一大笔债了。届时,她便得顺着白忏来。这番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白忏为何不做?”
云序长老哑口无言。
钟隐月望着他这副脸色铁青的模样,心中只觉好笑。
在这本书的剧情后期里,鬼王和魔尊的确都是想再与仙修界开战。就是因为这些破事儿,他们才重伤了白忍冬,又为了救白忍冬,沉怅雪才会去了秘境。
钟隐月刚穿那会儿就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了,心中倒是没多惊诧。
“妖后来都已经来了,若真如掌门猜测的这般,这次出手说不定便是替鬼王白忏做事。”钟隐月说,“开战前先除干曜门,估计鬼王是这么打算的。师兄,看来你还是名声在外,鬼王很怕你。”
钟隐月说着,瞥了耿明机一眼。
耿明机没说话。他也掀起眼皮瞥了钟隐月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淡然端起旁边的茶杯来喝了口。
钟隐月有些诧异。
今天怎么这么老实。
平常给他个舞台,他不都得噼里啪啦跟个炮仗似的炸来炸去的吗。
一刻钟后,长老们纷纷从上玄山宫中走了出来。
众长老商讨了一刻钟该如何应对,可却什么都商讨不出来。
“说了半天,结果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出来。”
广寒长老忧愁着叹气。
钟隐月跟着灵泽,在广寒长老后头走出了山宫。
闻言,灵泽说:“这也没有办法。虽说知道了我们这次秘境之行出了这么大的变数,是妖后在背后所为,但我们所知的也仅此而已。我等还未见过她如今的真容,也不知她如今的实力高低,就算想要行动,也不知她身在何处。掌门说得不错,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
“我自是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实在令人心急。”广寒长老再次叹气,“妖后如此恶劣之人,明知道她又出世祸害人间来了,却只能袖手旁观……这次秘境,若不是有玉鸾师弟在,干曜师兄门下那些孩子,这会儿定然是都出了大事了。”
他边说边把目光投过来。
钟隐月笑了笑:“师兄谬赞,我并未做什么,都是青隐师姑靠得住罢了。”
“师姑也是玉鸾门中的人,自然是师弟的功劳。”广寒长老说,“说起来,白弟子如何了?”
钟隐月依然保持笑容:“一切都好,多谢师兄挂怀。”
“他这次也受了惊吓,师弟一定要多加关心。”广寒长老意味深长,“虽说这次秘境惊险至极,但白弟子在这次秘境之行里,表现也是不错的,师弟可千万要珍惜他,好生教导。”
钟隐月笑了笑,作了一揖,不做应答。
他刚要出言告辞,山宫里走出来了一名上玄弟子。
弟子迈出门来,唤了他一声:“玉鸾长老。”
钟隐月转过头。
弟子向他行礼:“上玄师尊请长老回宫一叙。”
钟隐月立刻迷茫了。
掌门这意思就是让他回去,跟他还有些事要说。
钟隐月心中立即有了猜想,登时有些咯噔,隔了会儿才应下声来,往回走去。
沉怅雪作为随行弟子,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这会儿,他也跟着钟隐月往山宫里走去。
刚迈出几步,这上玄弟子突然抬起手,拦下了沉怅雪。
弟子朝他歉意笑了笑:“师尊有命,请沉师兄在外静候。”
沉怅雪:“……”
刚迈过门槛的钟隐月:“……”
掌门这么要求,沉怅雪不敢违命,钟隐月也不能强硬要求。他便把沉怅雪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进了山宫里。
山宫内,掌门仍然端坐在案前。他身旁已上来了几个弟子,弟子们正在给他斟茶。
他案前,耿明机还坐在座位上,翘着一只腿,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食指一下一下哒哒地轻轻敲着,仿佛在等谁一般。
耿明机微闭着双眼。听见动静,他抬起眼皮瞥过来了一眼。
瞧见钟隐月,耿明机冷笑了声。似乎是等着看一出好戏似的,耿明机那张脸上多了许多幸灾乐祸的意味。
钟隐月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而后瞥了眼他身后的窦娴。
窦娴与他对上目光,愤愤地一瞪他,又立刻别开了目光,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钟隐月不以为意。他走到掌门案前,作了一揖。
钟隐月开门见山:“掌门唤我回来,是为何事?”
上玄掌门放下手中的茶。
茶杯搁到案上,碰撞间,咔哒一声轻响。
掌门说:“也无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繁琐之事,须得向你确认一二了。”
钟隐月有些紧张,面上竭力保持淡然:“掌门请说。”
“是沉怅雪的事。”掌门道,“你可给他上了命锁了?”
原来是这事儿。
钟隐月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沉怅雪在秘境里将白忍冬送走的事被灵泽查明了。
钟隐月悬着的心一放下,面上立即多了几分笑意:“还没。”
掌门蹙眉,瞧着脸色,他是挺头疼的,并且丝毫不意外。
“灵修弟子拜入仙门长老门下,必定是要上命锁的。”
耿明机在一旁悠悠出声。
“这是规矩。”耿明机望着钟隐月,“玉鸾长老是闭关闭糊涂了,这也不知道了”
“他转门来还没多久,我门中事务繁忙,便耽搁了。”钟隐月淡淡道,“师兄如此关心我门中之事,又这般关心我门中弟子,是自家门中现在十分平安顺遂,便想来指点我一二么?”
邱戈这会儿还没从床上下来,且一直昏迷不醒,伤势仍然严重。
听了这话,耿明机神色便骤然一变,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钟隐月一点儿不怕他,还朝他一挑眉毛,满是挑衅之意。
“玉鸾。”耿明机声音阴沉地瞪着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敢如此不尊师兄长辈?”
“尊敬此事,可是相互往来的。”钟隐月说,“师兄可真心敬过我?”
耿明机冷笑一声:“你不必贫嘴,不论如何,尊敬师长都是规矩。你可是仙门长老,守规矩更是应该的,下头可有弟子叫你一声师尊的。”
“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我虽不知你为何明知沉怅雪就是个灵修,却非要铁了心地从我这儿抢走,可你既然抢走了,就也得按着规矩给他上锁。”
“再者说,他是个灵修,便是个地位卑贱的。该是什么地位,就得过什么日子。这是世道,亦是天道!”
“师兄不必拿天道压我。”钟隐月说,“我自然知道灵修地位卑贱,且按着规矩,都必定要上一把命锁。可他如今是我门下弟子,我现下要如何对待他,用不着师兄在一旁指手画脚。”
耿明机语气不善道:“那是我捡回来的。”
“那又如何?”钟隐月说,“他现在是玉鸾山的。”
耿明机脸色陡然阴了下来。
钟隐月继续道:“他已离开了师兄门下,师兄便安心地放开手吧。不劳师兄再担心,日后,沉怅雪定不会在我门下再受委屈。我可心疼他极了,不会再苦了他。”钟隐月说着说着,就笑起来,“还是说,您是瞧见他过得舒心,自己心里就不舒心了?如今说这些,是想让我也欺压着他?”
耿明机脸色扭曲。
他不说话,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钟隐月。
钟隐月含笑回望,两人剑拔弩张。
掌门坐在案后,很是冷静地旁观了会儿。
“玉鸾。”
掌门叫他,钟隐月便收了神通,抬头望去。
掌门对他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偏心那只兔子,可干曜也有说得在理的地方。凡灵修弟子拜入门下,该门长老就必然要为其上命锁。这是仙修界的规矩,你虽如今身有诸多功劳,在门内也位高权重了,可也不能坏了规矩。”
“玉鸾明白。”
“命锁,还是要上的。”掌门说,“不过,他进你门下时间的确也还不长,这些日子又要忙着秘境,想来你也十分繁忙,大约是有心无力。日后闲一些了,便一定要记着,必定为他上一把锁。”
“此事重大,不可忘了。待上了锁,你要记得将他带来,我得要亲眼瞧一瞧命锁纹印才行。”
“……”
钟隐月脸色黑了一瞬。
他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弱智。
上锁就上锁,还要亲眼看看上锁的地方?
这像话吗?
钟隐月心里有气,又不能对着掌门发,只好硬着头皮暂时应了下来。
应了是应了,但钟隐月不会锁。
他知道在这儿表明自己不会锁是没用的,掌门不会让。那还不如先应下来,然后一天一天拖下去,拖到日后仙修界血战开始,大家都忙得顾头不顾尾,把这事儿忘了就得了。
如此一来,谁都不会不开心,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此事说完,掌门便再无其他的事了,放了钟隐月离开。
钟隐月出了门来。沉怅雪在门口等他多时了,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师尊……!”
他刚唤一声,耿明机突然踩着蹬蹬的脚步,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他一抬手就猛地推开了沉怅雪和钟隐月,气势汹汹地从他俩中间穿了过去。
窦娴小跑着跟在身后。
她刚刚在屋内听得就不解气,出了山宫跑到一半,又回过头,朝着沉怅雪嚷嚷:“你迟早遭雷劈!!”
喊完,她回头追耿明机去了。
钟隐月一脸无语。
沉怅雪却笑出了声来。钟隐月一转头,他正轻掩着嘴,对着那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正笑得乐不可支。
“你笑什么?”
“自然想笑了。”沉怅雪说,“他们如今欺负不到我头上,便只能这样骂一骂,我心里开心得紧呀。”
钟隐月却听得不太开心,可他也说不出太多训斥沉怅雪的话,只好无奈地叹着气,推了推沉怅雪,示意他别笑了。
沉怅雪笑着点头,收敛起了笑意。
钟隐月抬脚下山,沉怅雪跟在他身后,问:“干曜长老究竟是和师尊说了什么?长老例会时,他还十分冷静呢。”
“没说什么。”钟隐月说。
“那掌门召回师尊,又是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随便聊了几句罢了。”
沉怅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钟隐月却感受到了审视的目光。
他一偏头,走在他身侧的沉怅雪正低着头,目光含笑,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一整张脸。
钟隐月被他看得脸红:“做什么?”
沉怅雪轻笑了声:“师尊真是不会说谎。”
被他戳穿,钟隐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钟隐月别开眼睛,沉怅雪又笑得眯起了眼睛来:“是说了命锁之事吧?”
“嗯。”钟隐月硬着头皮承认,“没关系,你不必担心,我不会锁你的。”
“锁了也没关系。”沉怅雪说,“只要师尊的心在我身上,即使是将我日夜锁在山宫里,柴房里,山洞里,让我终日不见日光……也都没关系。”
“别乱说话,我怎么会把你锁在那些地方?”
“我也不愿让师尊为难呀。”沉怅雪说,“没关系的,师尊如此偏心我,即使是锁了我,我也心甘情愿的。”
“我不愿。”钟隐月说,“不要乱说这些了,我以后定不会委屈你,更不会锁上你。走了,回家了。”
沉怅雪都已微张开嘴了。闻言,他又讪讪把嘴闭上:“好吧。”
第78章
钟隐月领着沉怅雪回了山宫。
长老大会上出了秘境之事的结果,钟隐月便把其他弟子也召了过来。
不多时,五个弟子整整齐齐地跪坐在钟隐月案前。
“妖后?”
玉鸾宫的弟子们都还小,不谙世事得很,压根不清楚妖后有多恐怖。
听到钟隐月说出来的秘境之事的始作俑者,他们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迷茫。
苏玉萤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妖后,是那个与魔尊鬼王齐名, 妖修之主的妖后鬼哭辛吗?”
“正是她。”
钟隐月坐在案前,淡然地握着手上的一本书册,有一行没一行地漫不经心地看着,“百年前,她便和魔尊鬼王一同,与仙修界有过一场血战。”
“那时,掌门与她一战,费尽浑身修为,才也将她的修为作废。只不过在封印途中,妖后便消失了,如今不知所踪,更不知生死,只是的确消失了近百年。”
“如今,灵泽长老奉掌门之命,回到那处秘境去查探,便找到了妖后之物,及残留的妖气,掌门便笃定是她回来了。”钟隐月道,“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能驱使秘境之主走出终焉之地,袭击干曜门,除了妖后这等人物,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神色各异,有迷茫有难以置信有害怕——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还理解不了这意味着什么。
温寒小声询问:“那师尊……妖后,是要来攻打我们天决门了吗?我们要迎敌吗?”
钟隐月笑出声来:“想什么呢,臭小子。这么多仙门长老坐镇,她怎会这么快就打上门来?”
温寒松了口气。
他看起来放心了不少,钟隐月却立刻敛了些笑意——会不会突然打上门来,他其实也说不好。
虽然情报不多,但截止到目前,从他收集到手的信息来看,妖后性格癫狂,说会突然打上门来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妖后这人物在原作里还没登场。可看她这个把所有人都吓得一愣一愣的架势,估计是隐藏在后期的大boss 。
作者虽然还没写出来,但肯定给了她一个很强大的人设背景。
多半不好对付。
“师尊。”
钟隐月回过神,抬起眼皮。
白忍冬坐在最边上,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弟子前些日同您说的……”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眼神闪烁地瞥了几眼坐在另一边的沉怅雪。
不知道他俩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巧合,两人分别坐在了左右两端,隔得很是遥远。
但白忍冬还是怯怯地频繁看了他好几眼。
这会儿看他,钟隐月心中可是半点儿同情和可怜都起不来了,厌恶倒是多了不少。白忍冬目光害怕,瞧着可怜兮兮的,钟隐月却只觉得他做作。
沉怅雪倒是丝毫不为所动。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那儿,低着头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就知道白忍冬会有这一出。
当着玉鸾门同门所有弟子的面,把这件事捅出来的这一出。
他知道,瞧着亦是非常平静,仿佛丝毫不在乎结果。
又或者是早就知道结果。
钟隐月看向沉怅雪,方才因着看了白忍冬几眼而不自禁蹙起的眉眼立刻舒展了开来。
还得是他最养眼。
钟隐月舒心多了,又回过头来看白忍冬:“哦,你说他将你送去干曜门去的那桩事?不必多说,定然也是妖后所为。”
“哎?可是弟子……”
钟隐月打断了他:“鬼哭辛本身便是一只狐妖,狐妖最擅长的便是幻化与魅惑之术。想必是她化作沉怅雪的模样,骗过了你。此事已了结,你不必再挂心追究。”
白忍冬不依不饶:“可是,此事还没有直接证据,师尊也只是猜测!万一真是师兄所为——”
“行了!”
钟隐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白忍冬一哆嗦,不吭声了。
“天天师兄所为彻查师兄的,你沉师兄才来几天?你已状告了多少次了?你非要把他搞得身败名裂才肯罢休不成!”
钟隐月大声斥他,白忍冬缩起脖子,跟个鹌鹑似的,不敢再说话。
“都说了秘境中有妖后,她把这秘境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若一早也得知天决门出了你这么个天赋异禀的雷灵根,便特意找上你,让你去干曜门那边,想将你们一网打尽直接杀绝,很难理解吗?”钟隐月说,“你非得抓着沉怅雪了?你不让他戴个罪你就难受得紧吗!”
白忍冬低下头。
钟隐月语气狠厉,其余几个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声张。
温寒小声地想开口劝劝:“师尊别生气……”
“把嘴给我闭上!让你说话了吗!”
温寒肩膀一哆嗦,不说话了。
钟隐月一拍桌子,把手上道经往桌边一扔,气得指着他们几个就开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叨叨咕咕都说了什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到山宫里来逼我别问责你们的宝贝师弟了,还来要求我查同门师兄!?”
“翅膀硬了是吧,敢对着为师指手画脚!再过几日我把你们教得厉害了,是不是要来逼宫弑师了!?”
钟隐月越说越气,那几个人的头越来越低,只有沉怅雪还一直不为所动地闭目养神。
“从前对你们爱答不理,反倒一个个恭敬得很!”钟隐月骂道,“三两天不管就要蹬鼻子上脸上房揭瓦的一帮兔崽子,我真是一腔真心不如喂狗去!”
话一嘴快就说出来了。钟隐月说完,看见沉怅雪脸上的笑意一抽,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
说了兔崽子。
沉怅雪曾经确实是个小兔崽子,另一个更可爱的意义上的,真实的,兔子崽。
钟隐月抽抽嘴角,火气往回收了收。正好嗓子有点不舒服,他便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也不好骂得太过了,钟隐月便撑着最后一口怒气,下了最后通牒:“除了沉怅雪,都给我拿上净心经,回别宫去一人抄十遍!后日太阳落山前,都交上来!”
弟子们纷纷伏下身,向他磕了个头,然后灰溜溜的起身,从宫里拿上净心经,出了门去,回了别宫,乖乖去罚抄。
人都走了,钟隐月咳嗽了两声,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会儿宫里就剩两人了,沉怅雪便起了身来,小步走到钟隐月案边,跪坐下来。
钟隐月喝了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刚才太大声,他此刻嗓子刺痛不已。
他用力清了好几下嗓子。
“师尊骂得太用力了。”沉怅雪拿过茶壶,又为他满上一杯茶,关切道,“师尊,真生气了吗?”
“一半一半吧。”钟隐月说,“白忍冬方才的话,我是真的气,也是有点儿气温寒竟敢来劝诫我。至于那两个,听着倒是没做错多少,不过得让他们长长记性。”
沉怅雪笑了笑:“师妹确实是没做错什么,对我是挺好的。不过同门同心,一人犯错全门连坐,也不能说此事与他们完全无关……说起来,其实我也该去领命罚抄的。”
“跟你没什么关系。”钟隐月说。
“只有我抽身事外,只会让师弟师妹们厌烦我。”沉怅雪说,“师尊偏爱我,愿意包庇我,我自然心怀感激,不过待会儿我也必须得去罚抄才是。毕竟白师弟这般怀疑我,若是又说我些是非,可如何是好呢……”
沉怅雪眉眼忧愁,瞧着是真的担心。
“也不能事事都劳师尊费心。”沉怅雪说,“一会儿,我还是去一去吧。也能拦着白师弟又在背后生事,算是为师尊解忧。”
他这样说,钟隐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点头同意:“劳烦你了。今日这事儿推给了妖后,那些孩子应当对你便不会再有什么怀疑或成见。而且,今日他这么执着地非要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也是拿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来,那几个也能明白点什么了。等再过几日,我再安排一二,便能把他送走了,你再等一等。”
沉怅雪笑着点头:“劳师尊费心了。”
“不碍事。”
钟隐月又咳嗽了声,拿过沉怅雪倒好的茶水喝了口。
手中杯子一抬,钟隐月便看不见沉怅雪了。
他没看到沉怅雪微抬起来的一双眼眸盯着他手中的茶杯,看那茶水入他咽喉,看他喉结滚动几下。
他亦没看到那双眼睛里露出的欲望。
钟隐月放下杯子,沉怅雪立刻眯起眼睛,眉眼弯弯地向他笑起来,十分及时地藏起了方才的欲望。
钟隐月半点儿没瞧见方才他眼睛里盯猎物一般的色彩,反倒瞧见他的笑,又红了红脸。
沉怅雪再次为他倒好茶,将茶杯推到他手边。
沉怅雪唤他:“师尊。”
“嗯?”
“虽说师尊不准我再乱说,可我还是想再说一说。”沉怅雪低敛眼帘,低眉顺眼着道,“师尊……当真不愿锁我吗?”
“当然了。”钟隐月说,“灵修要上命锁此事,本身就是羞辱,我绝不会对你做这事的,你大可放心。”
沉怅雪没有说话,他手撑着地面,往钟隐月身边蹭着坐了过来。
他抬起手,揽住钟隐月,把他抱住,脑袋搁在他肩膀上。
“师尊对我真好。”沉怅雪轻声附在他耳边说,“可是师尊,师尊若是不锁,长老们便能拿着这事为难师尊……我实在不愿让师尊为难。反正师尊不会像长老那般,拿着这把锁折磨虐待我,即使是锁上也是无妨的。”
钟隐月被他突然揽住,本还在脸红慌乱,浑身骨头都绷紧了。可一听这话,他又懊恼起来:“你怎么又说这个。不必忧心,他们即使为难我,我也有办法,你不必感到负担。我不会锁上你的,你在此处,只需自由自在的。”
“那若我说,我不要自由呢?”
钟隐月一愣。
他微侧过头,望见沉怅雪一双弯起的眼睛,那里仿佛有两潭似海般深的情爱。
沉怅雪望着他,慢慢重复:“我不要自由,师尊。”
他的手臂贴到钟隐月的手臂上,一步步慢慢靠近贴紧,最终握住了他的手。
他与钟隐月十指相扣。
“师尊,”沉怅雪又把语气放得委屈,可怜兮兮地唤他,“我不要自由,师尊,我要永远、永远……永生永世,被锁在师尊身边。”
钟隐月傻愣愣的。
【宿主。 】
一道冰冷的系统机械音把他拉回了神。
钟隐月一偏头,系统面板出现在了他面前。
第79章
【宿主。 】
系统的冰冷机械音在耳边响起,钟隐月一偏头,那张冷冰冰的系统面板也出现了。
此时此刻,钟隐月正被沉怅雪揽在怀里吹着耳边风——这可是真真实实的耳边风,沉怅雪就贴在他耳朵边上。
显然,系统来得很不是时候。
它自己心里也很有数,但声音却依然冷冰冰的:【百忙之中, 打扰您了。 】
正“百忙”的钟隐月:“……”
他立刻又红了脸,愠怒地默声道:【看见了你还出来! 】
【有要紧的事要向您汇报。 】系统说, 【鉴于您事务繁忙,这次就长话短说。之前告知您的两位“已重生”角色, 已经查明其中一人的身份。 】
系统这么一说,钟隐月才想起,还有重生这么一回事。
他忙问:【是谁? 】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钟隐月身上突然一重。
身后的人故意将他往前按下去,钟隐月被压得不得不往案上一倒,喉咙里本能地惊出一声“呃”来。
没被沉怅雪握着的手本能地撑住了桌案。
给自己缓了一口气。一偏头,他就见沉怅雪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紧贴着他,脸就贴在他耳边。
沉怅雪眼神委屈,很不高兴,脸上写着些许对钟隐月的责怪。
“师尊怎么突然移开了眼睛呢?我明明与师尊离得这般近……师尊,这般不愿意看着我吗?”
钟隐月下意识想反驳:“不是……!”
话刚出了个头,沉怅雪又往下一压。钟隐月压不过他,身子往下一倒,整个上半身都被迫贴在了书案上。
手边的茶水被打翻, 洒了一小片水渍,蔓延到他被按在书案上的手心里, 洇湿了一片。
钟隐月的胸腔猛地一闷,感到些许窒息,刚说出口的话头当即被闷在了嗓子眼里。
沉怅雪瞧着柔弱,可到底是个剑修。
而且,他的天赋与修为也都不低。他身高体长肩宽腰细的,往钟隐月身上一压,再用些力,要想让他倒在身下不得翻身,那简直是轻而易举。
钟隐月倒在案上,闷得难受。他呼吸困难起来,颤着眼帘转首一看,见沉怅雪那一片仍然黯然神伤的眼眸之中,竟多了几分欣慰的高兴。
能这样压住钟隐月,他好像很高兴。
钟隐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耳尖都红了起来。
沉怅雪摩挲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往他脸上凑了凑,呼出的气息打在他脸上。
“师尊,方才是看谁去了?”他问。
“……没看谁。”
钟隐月硬撑着一口气回答。
“师尊骗人。”沉怅雪伤心道,“我都瞧见过好几次了,师尊总会看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会和那处说话……是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陪着师尊吗?”
“没有……你别乱说。”钟隐月道,“你先起来,好不好?”
沉怅雪说:“我若起来,师尊又看向别人,那可怎么办?”
“不会……我现今与你是道侣,看别人做什么?”钟隐月控制不住地微颤着身说,“听话,好不好?”
被他压成这样,钟隐月还会耐着性子哄他。
沉怅雪被哄得高兴了些,从他身上坐直起来,也把他从案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钟隐月终于呼吸顺畅了,他松了口气。
“师尊可不能看别人。”
沉怅雪低下身子。方才压他那般狠,这会儿又几乎要趴到地上去了。
他两手往下,搂住钟隐月的腰,一个劲儿地把脑袋往他怀里挤。
“别人若不得师尊注视,大约也无妨,还能往前走。可我不行,若师尊不瞧着我,我便会心如刀绞,肝肠寸断……若再想不开些,怕是要一剑自刎了。”
他把脑袋挤进钟隐月怀里,紧搂着他的腰。
“这世上,我可只有师尊了。”
钟隐月怎么瞧他怎么可怜,叹了一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想来,这系统的事也没什么好瞒的,沉怅雪在他的事上又这般患得患失。若得不到一个答案,大约会真的彻夜难眠。
思及至此,钟隐月便说:“不必多想的,也不是什么值得你担惊受怕的人,只不过是个会说人话的法器罢了。”
沉怅雪抬抬脑袋:“法器?”
“若要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这的确就是个法器。”钟隐月说,“是个从我那尘世来的,只有我能见着的法器。很是厉害,能插手此世天道,也能预知些未来,并非是个人,只是个有些智慧的法器而已,你不必这般担惊受怕。”
沉怅雪脸上原本可怜又怀疑又害怕的神色立即放松了很多。他弯弯眼睛笑起来,又往钟隐月身上贴了贴。
他是相信钟隐月的,看这样子是没有再怀疑。
钟隐月松了口气。
【宿主。 】
系统又冷不丁冒出来。钟隐月刚放下去的一颗心立马又提了起来,看了过去。
【有关于“重生”的角色。 】系统说,【其中一名角色的身份,是您设定为“目标角色”的人物——】
【沉怅雪。 】
钟隐月一下一下摸着沉怅雪脑袋的手立即一顿。
他眨巴了两下眼,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不太认识汉字了。
钟隐月睁大眼,把系统上显示的这个名字来来回回瞪了十几遍。
沉怅雪。
沉、怅、雪。
沉怅雪,是重生的。
钟隐月只觉得这是个笑话,于是笑出了声来。
他手上又开始摸起了沉怅雪的脑袋,默声道:【怎么可能,你搞错了吧?沉怅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
【分析并无错误。 】系统说。
【你上次和上上次的测算不都错了吗? 】钟隐月说,【耿明机那边出了剧情外的错你也没算到,秘境里妖后跑了出来你照样没算到。算错这么多次,你现在又说沉怅雪是重生的?太扯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
【再说,他要是真是重生的,怎么可能还会在耿明机那边受那么多委屈?哪家重生回来的还会让自己受这么多委屈,有病? 】
钟隐月对系统的分析结果嗤之以鼻,半点儿没信。
系统面板上出现了六个省略号,似乎是无言以对。
钟隐月往椅背上一靠,手上仍然一下一下摸着沉怅雪。他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那乌发如丝丝有形的墨色之水,从他指间滑落下来,又循环往复。
沉怅雪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好似要睡着了。
看着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钟隐月心中越发觉得系统刚刚说的都是在扯淡了。
钟隐月不信,系统也没有再辩解。沉默一会儿,它又说:【还是请您记住,我们分析出了这一种可能性。 】
【宿主,有关于目标人物的性格,相信您比系统都更加清楚。他重生后是否会选择故意激怒耿明机来伤害自己,您心中应当也有答案。 】
钟隐月没说话。
他低了低眼帘,又很快别开了目光,眼中闪烁了几下。
系统只是公事公办,它并未过多停留在这些感情色彩极其浓重的话上。
系统继续:【有关下一篇章:仙门大会的系列任务,三日后将为您发布。 】
【在仙门大会之前,经过我方测算,魔尊乌苍将在近日前来与您商谈,请做好相关准备。 】
乌苍?
【他来干什么? 】钟隐月问。
【暂时无法告知宿主。 】系统说,【请您待到魔尊到来,亲自与他会谈。 】
系统不说,钟隐月也只好硬着头皮认了:【行吧。 】
【感谢您的理解。那么,我方会继续进行剧情分析,若有新的进展,将会及时与您汇报。 】
系统说完,便闭了对话框,下线隐身休眠去了。
系统走了,钟隐月往后一靠,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师尊。”
沉怅雪忽然又叫他,钟隐月应了一声,问:“怎么了?”
“我方才说的话。”沉怅雪抬了抬身子,睁开眼看他,“我不要自由。”
短短五个字,钟隐月立刻想起了他刚刚说的话。
——我不要自由,我要永生永世被锁在师尊身边。
钟隐月立马又腾地红了脸。
沉怅雪仿若一只没长骨头的水蛇,伸出手,攀着他的衣袖,顺着他的身子往上爬来,又凑到了他的脸前。
“师尊,”沉怅雪眼眸深情又可怜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睛,“师尊,即使这样,师尊也还是不愿锁我吗?”
距离太近了,钟隐月两只手在两旁慌乱地乱扒几下,下意识地想往后退,想逃。可他已经靠在了椅背上,压根就退无可退。
沉怅雪显然发觉了他想跑,于是凑得更近了:“师尊想跑去哪儿?”
钟隐月简直头晕目眩:“没,没想跑啊!”
沉怅雪轻笑出声:“骗我可不好,师尊,我可是只兔子,逃跑是天性。您是不是想跑,我瞧一眼便能知道的。”
贴得这么近,他还笑了起来,真是更要人命了。
钟隐月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多多少少缓过来了一些。
他不敢睁开眼:“你先别逼我……行不行?”
沉怅雪没说话。
“你让我想一下。”钟隐月捂了捂脸,脸红得像要滴血,“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给不给你上锁。”
钟隐月感觉到身上的重量离开了些,轻快了许多——是沉怅雪站了起来,没有再压着他。
钟隐月睁开眼,沉怅雪果真坐直了些,从他身上起来了。
只是他神色落寞,微低着头,瞧着很不开心。
“好吧。”他说,“师尊要想,那便想一想吧。”
他答应了。
可瞧着他毫无笑意,有些伤心的一双眼睛,钟隐月心里更不得劲了。
第80章
钟隐月说要想想再说,沉怅雪也就没有再逼他了。
沉怅雪从他身上起来,往旁退了些许,把他书案上自己方才打翻的茶杯重新摆好, 擦干了水渍。
做完这些,沉怅雪就规规矩矩跪坐在原地,两手放在膝盖上, 一声也不吭,乖巧极了。
他又开始低眉顺眼地垂下眼睛了。
钟隐月越瞧他越可怜,张嘴想说些什么宽慰,可又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照沉怅雪刚说的那些话来听,只有钟隐月答应给他上命锁,沉怅雪才会开心起来。
钟隐月不愿意锁上他。
锁是不愿意锁的,可他又不忍心让沉怅雪这般伤心。
钟隐月心中纠结无比。
他又不太理解,为何沉怅雪会这般想让钟隐月锁上他。
这命锁害了他一生, 更是灵修的屈辱,沉怅雪不可能不知道。
对于这命锁, 原文中也有提及。尽管没揭穿沉怅雪也是灵修, 但文中也说过,对所有灵修来说,命锁都是不得不挂在身上的莫大的耻辱。
这世道,灵修虽不是人,可也不被人当人,更不被人修当个活生生的灵物看待。所有被挂上命锁的灵修都是锁主的所有物,这就好似被牵上了一圈狗绳,命他一直随着自己跪在地上走。
灵物修行, 便必须承此耻辱。
沉怅雪为什么上赶着要钟隐月给他上一道屈辱的锁链?
钟隐月想不明白。也没待他想明白,跪坐了片刻后,沉怅雪便起了身,对钟隐月说要去别宫跟其他人一块抄经书去。
这会儿钟隐月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毕竟名义上还是师徒,沉怅雪向他作了一揖,回身离开。
他走后,钟隐月越发心烦意乱。
钟隐月坐了半天,又躺倒在地上,和天花板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沉怅雪会想要他上一道命锁。
想了半天,他又想起系统的话。系统说他了解沉怅雪——钟隐月的确是了解的,他都快把这本书有关沉怅雪的情节翻烂了。
系统说,假设沉怅雪是重生回来的,他会不会在这一次故意三番五次地激怒耿明机,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找罪受,钟隐月是能明白的。
他明白吗?
钟隐月有点迷茫,按照一般重生文的套路,这种事儿绝不可能。
可细细想想,他又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
他自知自己是忽视了什么的。而因着这份忽视,他又隐隐感觉,沉怅雪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是没有可能。
钟隐月思来想去了许久。
虽说心中已经有了些异样之感,答案也已经都到了心头了,只差临门一脚——可他又觉得这绝不可能。
沉怅雪怎么可能是重生的?
钟隐月心想,谁家重生的人儿还能把日子过得这般可怜,这绝不可能。
他那么可怜,那么柔弱,没个旁人帮持,都快死在那吃人的干曜门里了!
钟隐月望着天花板想着,又忧愁地叹了口气,翻了半个身。
所以沉怅雪为什么想让他上命锁?
钟隐月想了两天都没想明白。
他罚下去的罚抄任务太重,得点灯通宵才能抄完。
任务繁重,沉怅雪也一直没再出现在跟前,更没机会再跟他提。
等过了两天,弟子们通宵熬夜,才总算在钟隐月定下的期限前抄好了经书。一群人又毕恭毕敬地来到山宫,将五十份经书交给了他。
钟隐月拿过来,一张一张慢悠悠翻阅了过来。
他也只是随意扫一眼而已。
但弟子们跪在他跟前,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又惹他生气。
翻着翻着手上的东西,钟隐月抬起眼皮,随意一扫,见四个弟子都低着头,不敢言语,这些天堵在心口上的闷火才消下去了些。
看来他们心里都有数。前日生了那么一通气,瞧着也不是白生了,好说歹说他们是懂点礼数了。
孺子可教。
除了白忍冬。
钟隐月把手头上这些手抄的经书放到一边去,挥了挥手道:“行了,知道做错就行了,以后都注意着点,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四个弟子连忙伏身谢过他,抬起身来,正要赶紧离开时,白忍冬突然小声道:“师尊……”
“嗯?”
“前些日,弟子从秘境中得到的剑。”白忍冬小声提醒道,“您还没助我开光。”
钟隐月闻言,神色半点儿没变,手头上也十分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他记得这事儿。
在这本书的设定里,一旦得到一把无主之剑,得剑的修者就需要以指尖血为其开光,使剑认主,才能让这把剑彻底归顺于自己,能御剑来之法。
不过世间一切事物都有好有坏,剑也是同样。
此间有不过百年的铜剑,也有上等的万年仙剑。剑的资质不同,需要开光的法子也不同。
若是平常的百年铜剑,修者自己便能开光。可若是剑的年头上千上万年,那剑中便已积攒了天地日月之精华,已自成剑灵,是会伤人的。
白忍冬这把可是万年秘境里的上等好剑,自然是在会伤人的这一拨里。
若是他自己这等修道没多久的愣头青自己来开光,很有可能会被剑反伤,还是需要有大乘的修者助其开光。
在原文里,他在这会儿就立刻被耿明机拉到干曜门里了,是耿明机帮他开光的。
钟隐月自然也能帮他开光,但他这会儿懒得理这茬。
他都不想教了,开光不开光的,他更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抿了好几口茶后,钟隐月放下茶杯:“先放着,不着急。近日得知了妖后出没,我还得忙着查探秘境的事。你那柄剑又跑不了,早已是你的了。”
白忍冬忙点了点头。
钟隐月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了,又挥挥手,下了逐客令:“都走吧,干正事去。”
弟子们忙再次向他行礼,纷纷离开了。
沉怅雪最后一个起来,跟其他连忙疾步往外走的人不同,他慢慢悠悠一步一步往外挪去。
钟隐月瞧他往外走,本以为是有意离开,便也没留。他从一旁抽出本书册来,刚翻了几页,突然听出耳边的脚步声简直慢得出奇。
他转头一看,沉怅雪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往外挪着。
那简直是在原地踏步,一步一步磨蹭得令人发指。
钟隐月沉默了半天。
沉怅雪是只兔子。
钟隐月想,原来兔子也能走路这么慢。
沉怅雪肉眼可见地走得越来越慢了,恨不得这辈子都走不到门槛去似的。
他偷偷回了下头。刚把脑袋扭过来些许,余光瞥见钟隐月在看这边之后,他又立刻把没完全转回过来的脑袋扭正回去,然后走得更慢了,简直就是在蹭地面而不前进。
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扭捏,“把我留下”四个字儿都快跃然空中了。
钟隐月叹了口气,只好顺着他说:“沉怅雪。”
沉怅雪立刻停下,微微侧身,声音低低:“师尊。”
“你还没走,正好。”钟隐月往屋子里面撇了撇嘴,“秘境里带回来的法宝,还都在紫虚瓶里。瓶子我放在那边桌上了,本想着下午整理整理,放进仓库里的。你既然没走,就去帮我整理一番吧。”
沉怅雪又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了。
他笑着点头:“师尊需要我做事,我就去做。”
他向他行了一礼,高高兴兴地进屋去帮他理东西了。
钟隐月看着他高高兴兴的背影,不由得失笑一声。
从秘境里带回来的法宝有许多,沉怅雪帮他理了半个下午。
这些法宝都是钟隐月自己和弟子们打下来的。怕他们贸然用了会伤到自己,钟隐月暂且都拿来代替保管。谁都打了什么,钟隐月在前两天就都登记造册了,瓶子里的,只需要都拿出来放进仓库里。
日后,等他们修为成熟了,这些法宝还要还给他们。
而天决门要上交给仙门大会作为彩头的万年法宝,是上玄掌门那边来出,与玉鸾宫和其他山门都无关。
沉怅雪理好了东西,又坐到了他案边来,守在他身边,做他随身的侍奉弟子。
钟隐月在看书册,沉怅雪就在一旁给他磨墨。
沉怅雪还是没提命锁的事。他不提,钟隐月也不说——毕竟他也还没想好。
钟隐月翻了页书册,随口问了句:“白忍冬我是不打算留了。待过几日,我就准备送走他,只是不知道要送到何人门下。当然,他这等红人,大约是得请掌门再开一次长老例会,让他过去自己再择山门……”
“就让他自己选吧。”沉怅雪说,“师尊是有什么想法吗?”
“我怕他若去干曜门下,日后还会连累你。”钟隐月说,“不过他如今似乎还是厌恶干曜的,或许不用担心。”
沉怅雪笑了笑:“我如今都不在干曜门中了,师弟就算是去了,日后出了事,又与我这个玉鸾门的大师兄有何关系呢。”
那倒也是。
沉怅雪这么说,钟隐月心里也放下心来。
要么就随他选吧。
钟隐月想。
“说起来,师尊。”沉怅雪说,“邱戈还没醒吗?”
“没呢,还在昏。”钟隐月翻了几页书册,头也不抬道,“遭了秘境之主一顿虐杀,且得昏着呢。反正没什么生命危险,昏着就昏着罢。”
沉怅雪点了点头,道了句“师尊说的是”。
沉怅雪这么一提,钟隐月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他立马放下书册,看向远方,迷茫的眼中多了几分亮光。
不对啊。
白忍冬要是这次还是去干曜门里,日后又被暗算出了事,需要有人去秘境……
沉怅雪现在不在干曜门里了,那到时候,会挑起这个秘境重担的……
不就是邱戈了吗!【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