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证据
简若沉恍了下神, 视线离散一瞬,在聚焦时发现红纸橘子都要被抢完了。
趴在口袋边上的张星宗按着袋口道:“留点留点,关sir和简顾问还没吃呢。”
提到了关应钧和简若沉, 众人的视线便一致抬起, 在室内晃悠一圈,落到并排站着的两人身上。
张星宗嘿嘿一笑,“还在讨论案子啊?关sir,你可别把简顾问也带成脑子里只有案子的工作狂。他才多大,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 天天在大学操场上踢球。”
简若沉眨了眨眼,眸子里多了些笑意, “关sir脑子里可不是只有案子。”
“那还有什么?”张星宗把文件卷了卷, 假装话筒伸到简若沉下颚处, “有请我们的读心神探说一说~”
简若沉笑着拨开话筒:“我不好说。”
关应钧唇角抿了一下。
他伸手在袋子里挑了两个橘子,手指掐进橘子底部的果脐, 将皮扣弄出来一块,然后顺着纹路拨开。
简若沉心里一突,莫名觉得这动作充满了欲气。
湿润酸涩的橘子气立刻充斥到鼻尖。
关应钧垂着眸子, 喉结滚了滚。
他想有朝一日能与简若沉正大光明牵手走在大街上,走到同事面前。
可惜表白时都说了偷偷试一试, 现在都不知道两个月过完会怎么样。
不好说也正常。
他三两下剥完了橘子,抬眸静静看向简若沉。
真好看。
眉眼、鼻子、嘴唇都好看。
笑起来的时候好看, 意气风发的时候好看, 生气的时候好看,生了病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好看得让人心疼。
嘴巴像把小钩子似的。
说出口的话能勾得人心痒, 也能叫人连气都生不起来。
他都想把简若沉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跟他依偎在一起。
关应钧垂下视线, 把手里剥好的橘子递给简若沉,动作含蓄又守礼。
简若沉接过时,两人的手指都没碰到一下。
他掰开一瓣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才笑道:“多谢关sir照顾啦。”
关应钧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道:“没事。”
张星宗拿着纸卷话筒的手紧了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细想又没有头绪,只好转了个话题,“刘奇商这么高兴,是不是找到江含煜的问题了?”
“说是江含煜手里的货币交易所有问题。”简若沉窝在椅子里,脊背靠着办公桌,一瓣一瓣地吃橘子,一边道,“但我觉得除非有江含煜参与洗钱的直接证据,否则这宗罪名算不到他头上。”
毕婠婠蹙眉:“为什么?”
关应钧很快接上思路,“因为江鸣山生前靠着货币交易惠及港-英政-府多年,帮他们的高-官洗了不少钱。”
“刘奇商那边总是查不到贿赂证据就是这个原因,钱都被洗干净了。”
张星宗“啧”了声,“意思是上面的人会尽量保住江含煜?”
“嗯。”
简若沉不意外会出现这种情况,“再说了,江含煜在香江国际医院被查出问题的时候当众跳反,立场偏向陆荣。”
“根据资料,陆荣向来与港-英走得很近,陆荣都能让香江皇家警署里负责调查他的高级督查意外身亡,足以见得他在港-英一派多得人心。”
毕婠婠烦躁地挠了挠头发,“那怎么办?”
“等等看。”关应钧扯唇,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只要刘奇商能找到货币交易所的犯罪证据,江含煜为了保住自己,必定会想尽办法脱罪,而脱罪的手法就那么一种。”
张星宗沉默数秒,忽然一拍桌子道:“替罪羊!现在最好的替罪羊就是陆堑了!”
“是呀。”简若沉趴在椅背上,笑容满面,“江含煜早就在专访中说过自己不懂经营之道,所以手下的产业都是陆堑在管,此时出了事,肯定顺着这个话推给陆堑。”
他顿了顿,看了一圈重案A组众人兴奋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届时我们看他们互相攀咬就行。”
丁高快人快语,“狗咬狗,我爱看。”
张星宗捏了个兰花指点他,“暧,粗俗。”
众人相视一笑。
“怪不得刘奇商要送橘子,感情是因为感受到了小财神庇佑的力量,送供果来了。”
如果没有简若沉,案子绝不会顺利进行到这一步。
毕婠婠眼带笑意,“对了,那张支票,还要和已经入狱的和平酒店大老板核实一下,最好能拿到陆荣和港英勾结的口供。”
众人立刻簇拥着吃完最后几个橘子,散开处理工作去了。
傍晚的时候。
简若沉刚下楼,看见罗彬文站在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的丰田埃尔法,车子四角分别站了四个壮汉保镖。
他脚步一顿,轻轻往后一退。
虽说1993年的香江确实治安差到让人害怕,但也不必如此严阵以待吧?
罗彬文贴心地拉开车门,“我们改装的防弹玻璃弄好了,以后还是我来接送您。”
简若沉抿唇“嗯”了声,脖颈犹豫着动了动,最终还是回头看了关应钧一眼。
“小少爷?”罗彬文眼睛一眯。
简若沉立刻回头,像青春期被家长发现偷偷恋爱的高中生似的,快速而若无其事地躬身上车。
埃尔法算是90年代最贵的六座豪车,。
简若沉坐在中排,身后坐两个大汉,副驾驶一个,驾驶座还有一个专门开车的。
整个人被壮汉包围。
男上加男。
罗彬文坐在他身侧,靠在小羊皮的椅背,左腿搭着右腿,边翻看着文件边解释,“陆堑的案子马上开庭了,陆家很可能会狗急跳墙,我怕他们对你动手脚,所以才来接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安全都是第一位。”
“我知道。”简若沉看向侧视镜,见关应钧的车不远不近地跟着,唇角不自觉勾了一下,“等这阵子过了就好了。罗叔,你怎么找到可信的保镖呢?”
罗彬文道:“用你妈妈留下的。”
简若沉喔了一声,看着外面的车流。
最近手头的事情多,都没怎么花钱。
也不知道那个电子公司发展成什么样了,“罗叔,服务器的事情怎么样了?”
“快造出来了,便携式电脑也已经有了生产线,预计在明年初正式铺货。届时正好接入我们自己的服务器网络,可以和市场上的现有产品隔离。”
罗彬文有条不紊道,“新电脑的定价不宜过高,这种新产品,接触过台式电脑的中产阶级更容易接受,所以我们定价一万五一台好吗?”
简若沉道:“你定就好,罗叔最专业啦,我们只要按时缴税,什么都好。”
罗彬文被夸得浑身舒畅。
简若沉继续说:“对了,等造出来先给重案组配一组吧。钱从账上扣,多给研究员发点红包,别让他们被别的地方挖走。”
他想到不合时宜随地大小叫的传呼机,以及不能静音的手机,又侧目道:“我们能不能造屏幕大一点,可以静音的手机呢?”
罗彬文:……
他沉默半晌,“屏幕大一点?”
简若沉伸直手掌,“巴掌大,最好是彩色。”
话音落下,车上几名保镖不约而同探头看了一眼小老板。
好前卫的要求,星际电影看多了吧?
再夸张点都要光感屏幕了。
手机不就打个电话,要彩色做什么?
“静音了,机主怎么知道来了电话?”罗彬文问。
简若沉跟他大眼瞪小眼,“震动啊。”
他顿了顿:“其实屏幕是次要,主要是不能有声音,我们做潜伏任务的时候,一旦有来电提示或者来信提示就会暴露,很不安全。”
罗彬文立刻应声:“我来安排。”
航天飞机都能造出来,不能叫的手机怎么会造不出?
小少爷需要,从今以后就得有。
钱到位,一切好说。
丰田埃尔法开进丽锦国际花园,经过2别的时候,后面跟着的白色车子往里一拐,消失不见。
罗彬文挑了下眉。
那个警察住2别?
勒金文家里的?
埃尔法在山顶别墅的地下车-库里停下。
简若沉提着书包上去,吃过晚饭,写完作业,喝掉补剂,洗碗完躺上-床,五分钟不到就睡着了。
生了场病,好不容易甩脱的嗜睡又回来了点。
秦嘉阳的案子解决之后,西九龙重案组又忙了起来。
这年头案子实在是多。
杀人的,持枪抢劫的,偷金店的,恐怖袭击在公共场合装炸弹的,层出不穷。
小案子给分区解决,连环大案分区解决不了,只能送到总区来,但凡是送过来的,全是缺少证据的烂摊子。
能把人磨得叫苦不迭。
关应钧时不时还要去深水埗帮一帮陈云川,只能在西九龙总区警署和深水埗警署之间来回跑。
简若沉也要上学,空闲的时间全抛在李长玉丢来的海量卷宗里,如饥似渴地学。
别说独处谈恋爱,两个人连见面的时间都少。
时间过了一个礼拜。
简若沉终于得了空闲,趴在关应钧办公室打瞌睡,睡意刚上头,就听见重案A组响起一阵欢呼,“顶啊!”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开门出去,“怎么了?”
张星宗调高了办公室电视的声音,表情兴奋至极,“货币交易所的犯罪证据被刘奇商拿到了!ICAC的卧底搞到了交易记录!”
记者簇拥着挤到刚刚结束拘留的江含煜面前,高举着话筒,大声质问:“江先生,刚才ICAC公布了您名下货币交易所的洗钱与滥用信用卡的犯罪证据,请问您是否知情?”
“该货币交易所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请问您如何解释?”
“据说您因为诽谤简顾问被行政拘留8天,请问您是如何诽谤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先生!……”
电视里传出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
重案组的众人看得全神贯注,鸦雀无声。
江含煜会把罪责推到陆堑身上去吗?
只要江含煜把事情做绝,陆堑就一定会反咬一口。陆堑那种人,穷途末路的时候什么狠事都做得出。
只要陆堑反咬,警署就有机会获得新线索。
陆堑才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一个!
·
江含煜被堵在拘留所的出入口,脸色被媒体灯光照得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该死的,货币交易所没能脱手?
陆荣根本没用心善后!
他深吸一口气。
冷静下来,冷静……
这时候只能自救,陆荣不会管的。
怎么办?
江含煜习惯性摩挲了一下中指,摸了空,才想起订婚戒指已经被扔到了下水道。
陆堑……对,陆堑!
江含煜抬眸道:“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学的是艺术,对金融一窍不通,所以产业都是陆先生……我的……前未婚夫在管,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越说脸越白,几乎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不能怪他。
他想好好活下去……
·
九龙裁判法-院开庭等候厅。
陆堑面无表情看着电视里江含煜的脸,忽然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爱的人,力排众议,不顾老头子反对都要娶回家的人。
可笑至极。
这一刻,陆堑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从前的简若沉。
落魄、清高但热忱的冷美人。
他怎么就瞎了眼,爱错了人。
律师坐在陆堑身边,表情呆滞,“陆先生,你跟我说实话,货币交易所跟你有关系吗?我要给你做减罪判定,你再加罪名必死无疑。”
陆堑嗤笑一声,神色冷漠,“本来就减不了,上面放弃我了,你看不明白?”
律师张了张嘴,最终只道:“今天……今天的庭审有多家权威媒体到场,一点余地都没有,陆先生……”
“好了。”陆堑垂眸打断。
其实他知道,从录像带曝光的那一刻起,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他以为能拿捏政客的工具,实际上是一道这辈子都出不来的泥潭,一把双刃剑。
杀了政客,也能杀死他。
看守陆堑的两位军装警道:“陆先生,开庭时间到了。”
陆堑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熨烫整齐的黑色西装,戴上眼镜,眸子垂下,遮住阴鸷的眼神。
江含煜念不念旧情倒是其次,他都要死了,本不介意再宠爱一次这个“未婚妻”。但他不能忍受江含煜倒戈向陆荣。
他的母亲就死在陆荣母子手里。
陆堑扯了扯嘴角,在严密的监视下,缓缓坐上被告席。
·
西九龙总区警署之内,正对着江含煜的电视画面一转。
STN记者陈竹瑶的脸出现在上面。
“大家下午好,我是stn记者陈竹瑶,今日,陆堑案将进入庭审流程,经过多方确认,九龙法-院为表公平,公正,公开,破例准许媒体转播庭审内容,接受公众以及政-府的检阅。”
“相信这次的公开庭审,将使法-院即将跌破谷底的公信力有一定回升。”
“庭审还有30秒开始。”
“现在开始倒计时——”
简若沉掐了一下掌心,还未用力,一只手就横插-进来,拨开了他的指尖,十指交握着藏在了衣摆之下。
关应钧道:“别担心。”
“陆堑一定会反咬。”
狗咬了狗汪汪汪
简若沉侧眸扫了关应钧一眼。
这几天太忙, 又没有一起回家,偶尔在重案组碰面,也只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然后匆匆错身而过。
这样藏在几排同事身后并排坐着, 把交握的手藏在衣摆底下,倒有了背着所有人偷偷恋爱的意思。
简若沉呼吸微顿,心跳有些快。
三分之一是看到陆堑要被庭审了,兴奋的。三分之一是不确定陆堑会不会攀咬江含煜,有点担心。
还有一点是因为, 只要前排的同事有一回头,必然会察觉他和关应钧交握在一起的手。
刑警们火眼金睛, 只要看见了必定搪塞不过去。
刺-激……
简若沉没挣开, 反而扣得更紧。
两人掌心贴着掌心, 手指黏在一起,都微微出了点汗。
关应钧扭头看简若沉, 见少年唇角勾着轻笑,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他浑身都热。
简若沉怎么能这么矛盾又充满魅力呢?
明明是正义的,但有时候肚子里又坏得冒泡。
明明是偷偷谈恋爱, 有时候给他光明正大拍拖的错觉。
比如现在。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忍不住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简若沉的手背。
倒计时的30秒, 如此的漫长,又如此的短暂。
电视屏幕里。
倒计时终于走到了“1”。
法官与执法人员入场。
穿着黑色工作服的法官严肃认真地宣读完法庭秩序, 惩教署的警员便大声道:“court!(开庭)”
门口, 惩教署的警员将陆堑押到被告席坐下,锁好挡板。
今天的陆堑打扮得体面又精神, 风度翩翩,但黯淡而疲惫的脸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状态。
丁高没忍住“嗤”了声, “人模狗样。”
法官看向手中的A4纸,“姓名、户籍和身份编码报一下。”
核对被告人信息是一个公开透明,毫无隐私的过程。
陆堑觉得难堪至极。
法官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竟然就让他堪堪维持的体面变成了笑话。
让他前面将近30年的人生变成了一摊恶臭的烂泥。
陆堑无比窘迫地认识到,他已经不再叱咤风云,而是一个被绳之以法的罪犯。
他喉咙发哽,掩饰住窘迫,尽量平静地说完了身份信息。
法官道:“被告陆堑,近日组织过一起轮渡抢劫案,参与组织人体器官贩卖,拐卖人口,拍卖国家保护文物。有组织、领导参加以暴力威胁社会生活秩序的□□性质的行为。”
太长了。
一口气根本念不完。
法官喘了口气,读那些令人心惊的文字:“以及,被告陆堑在九龙城寨盘踞一方,违法兴办工厂□□。”
“在1892酒吧,组织聚众吸毒,□□,违法持枪。”
“在天泉都娱-乐-城制毒,违法排放不达标的,制毒所产生的废水。”
“利用陈荷塘大酒店,违法监视西九龙总区警署。”
“因为以上违法行为,被告陆堑,于1993年被香江九龙半岛西九龙总区警署逮捕。”
“以上案件均由西九龙总区警署侦查终结。”
“西九龙总区警署以被告人抢劫罪;组织、领导、参加□□性质组织罪;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和洗钱罪;拐卖人口罪;组织出卖人体器官罪;倒卖文物罪;非法储存爆-炸-物罪;制造毒-品罪;容留他人吸毒罪;窝藏、转移、隐瞒毒-品、毒赃罪;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污染环境罪等15项罪名起-诉。”
法官又喘了口气。
声音还挺大。
张星宗看笑了,“陆堑比江鸣山的罪名都多,差点把我们法官阁下念断气。”
毕婠婠叹道:“扬眉吐气啊,光听他念我都浑身舒畅!”
刘司正乐呵呵问,“是觉得裁判法-院不得不忍气吞声公正评判解气,还是觉得陆堑坐在被告席解气?”
“都有。”毕婠婠道,“双重叠加的解气。”
她真的很庆幸简若沉选择了重案组。
如果没有简若沉利用舆论一步步推高事件热度,堆起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公信力。
那么民众对陆堑犯罪的关注度根本不可能这么高。
法-院更不会为了挽回口碑,被迫公开公正地审理案件。
这场庭审太多民众在关注。
如今所有民众都知道陆堑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了。
·
电视屏幕里。
法官咽了咽口水。
他真是恨透了简若沉。
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上面要求给陆堑判死-刑。
他要彻底得罪陆景琛了!
法官看向被告席上坐着的人,“经过裁判法-院核实,所有证人证言、证据均属实。请问被告有什么要辩解?”
陆堑道:“有。当庭为什么给我增加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非法经营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罪和洗钱罪?”
简若沉微微坐直身体。
来了!
这三个罪名是江含煜的!
陆堑要反咬了吗?
陆堑坐在被告席,语调平稳,“请法庭再次与我核对这三样罪责的证据。”
法官额角冒汗。
证据都在icac手里,廉政公署根本没有递交证据进行起-诉。
他根本没有一点证据!
陆堑笑了一下,“据我所知,裁判法-院只有接受起-诉的权利,没有私自调查案件的权利。”
“江含煜刚刚在外面污蔑我-干涉了他的货币交易所,你们就把罪责安到我头上来了?谁让你这样做的?”
反正他就这样了。港-英当他是弃子,父亲没能力保他,大哥也要他死。犯罪的又不是他一个,凭什么只有他遭罪?
就算是死,他也要搅浑池水,拉一个垫背。
陆堑懒散靠在被告席位的挡板上,看着侧面成排的摄像机道:“江含煜,我没碰过你的货币交易所。”
·
已经回到江亭公馆。
正坐在客厅看庭审的江含煜猛然站起,失手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陆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能再帮他一次!
电视屏幕里。
陆堑在法官震惊到失语的表情中不紧不慢地道,“我并未碰过江含煜手上的任何产业,所有决策均由他拟定后,再拿着不确定的来询问我。”
“我没有在里面看到过货币交易所的内容。”
“陆堑!”江含煜惊声尖叫一声,抬手挥落桌面上已经翻倒的水杯。
清脆的声音响起。水杯摔碎在地板上。
江含煜一阵眩晕。
不是这样的,明明是陆堑接手做好决定再给他看,怎么到了陆堑嘴里,就反过来了?
陆堑一直盯着屏幕,眼神阴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宝贝,你说过的,犯错就要承认。”
“还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去的地方吗?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边上的废弃河堤,那个斜坡上刷着黑白的格子,你说那东西像个棋盘,你很喜欢。”
陆堑呢喃道:“你从小就爱把东西藏那里。还把送我的情书埋在河堤边,叫我去找,现在你……”
他说着停住了。
寻常想起时甜蜜温馨的回忆,现在只会让喉头翻滚,令人作呕。
陆堑喉结滚了滚,嘴唇微张,“我猜你还没改变这个习惯。”
法官脸都吓白了。
虽然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保江含煜,但这句话不是给警方送线索吗?这怎么行?
他厉声道:“请当事人不要讨论与本案无关的话题!”
陆堑垂眸道:“那三个罪名,我不背。”
·
江亭公馆里。
江含煜脸色煞白,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陆堑这是要拉他同归于尽?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帮帮他?
就算他们最后貌合神离,但他们从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感情难道是假的?
当初在医院,他也不是故意要背叛的,他只是想干干净净活下去。
陆堑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
·
西九龙总区警署。
关应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用力捏了一下简若沉的手指,最后揉了揉才起身道:“陆堑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地方!去搜一下!说不定会有别的线索!快!”
“yes sir!”诸位警员齐声道。
重案组的其他部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一时间,周边的组别都动了起来。
A组办公室大门紧闭,但却能听到陈近才的大嗓门——
“动作快!如果那里真有猫腻。港-英想要保江含煜,一定会出动人马去这个地方销毁证据。”
“我们要和他们抢时间!”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和距离现场极近的民众抢时间!他们很可能会因为好奇而破坏现场。”
“快!”
话音落下。
纷杂的脚步声,子弹装进弹匣的声音,配枪检查时零件发出的摩擦声响彻重案组。
关应钧垂眸看向拒绝带枪的人,“你真不带枪?”
“不能带。”简若沉抬眸,琥珀色的眼睛清明而冷静,“你给我开了太多先例,以往记者来得晚不要紧,这次记者肯定会比我们先到。”
“如果被他们拍到我破例持枪,港-英借机大做文章……不得了。关应钧,你要负责的。”
关应钧笑了笑。
负责……这话不能细想,光想就觉得甜。
简若沉抬手拿起靠墙充电-警棍,在手上耍了一下,“不要紧,我带这个。”
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扭头对关应钧道:“钧哥,你要是想负责,还是等以后吧。”
关应钧把子弹推进弹匣的动作一顿。
咔哒一声,最后一颗被装好。
不到一分钟。
所有人整装待发。
关应钧扫视一圈,垂眸轻声道:“你算好了我没时间收拾你,才敢说这种话。”
这话太厉害了,叫人百爪挠心,浮想联翩。
关应钧把枪塞进枪套,皮质的背带式黑色枪带把胸廓的肌肉勒得紧绷。
他沉声道:“出发!”
关sir要把绝活教我啊?
关应钧开车最快。
白色的丰田副驾驶载着简若沉, 后排坐着刘司正和丁高,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丁高瞄了一眼侧前方的关sir,想提要求又不敢, 只好小心翼翼戳了一下简若沉从副驾驶支棱出来的胳膊肘, 悄声道:“简顾问,你让关sir把车载电台打开呗,我还想听审讯。”
简若沉回眸看了一眼,抬手拧开电台开关,拨弄下面的齿轮, 调到STN总台。
扩音器里传出法官和陆堑有些失真的声音。
丁高听得津津有味,心满意足。
虽然电台只有声音没有画面, 但通过法官一字一句的案件复盘, 却能让他想象出陆堑被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样子。
太解气了, 越听越爽。
下班都能多吃两碗饭。
丁高拍着大腿道:“有了简顾问,终于有人帮我们顶着压力开车载电台了。”
刘司正简直无语。
他们小财神哪儿有顶着压力的样子?
这不是问都没问, 随手就开了。
跟开习惯了似的。
关sir那么有领地意识的一个人,察觉简若沉碰上电台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斜一下。
他想到这里, 思绪一滞。
奇怪,关sir跟简顾问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不像是寻常同事那种客客气气的好, 而是没有距离感的好。
刘司正一时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归结于关sir惜才。
毕竟简顾问实在是太抢手了, 不对人好点的话根本留不住。
十分钟不到。
车子就开到了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附近。
关应钧绕着中学开了一圈, 很快找到了陆堑在法庭上提到的废弃河堤。
此时河堤边上已经站了几个喜好热闹的民众和身着黄马甲,带着摄像的记者。
更有大爷手里还拿了根铁铲, 已经沿着河堤挖了两三个小坑了。
一行人连忙开门下车。
丁高快步跑过去,“先生!不能挖不能挖!”
他举起自己的证件:“西九龙CID办事, 配合一下!”
大爷“暧”了一声,把铁铲往地上一插:“你们警察能找,我们也能找啊!我想帮忙嘛,我要是找到了,你们能不能给我发好市民奖啊?多点奖金嘛?”
丁高竹竿似的身体摆了摆,哭笑不得道:“先生,我们需要完整一点的现场……麻烦您配合一下。”
大爷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你什么意思?觉得我碍事?”
丁高头都大了。
有些老年人听不进话,情绪不稳定。
虽然是好心,但仍会给破案工作带来麻烦。
他本就是组里最不擅长看人脸色与人交流的人,这会儿更不敢随意激怒周边民众。
警戒线拉不起来就算了,就怕有港-英的人藏在民众里浑水摸鱼,趁机进入河堤,先一步找到证据。
刘司正立刻上去赔罪,“不好意思啊,我同事没这个意思。我们要拉警戒线了,麻烦您跟我到那边说话好吗?”
丁高:……
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刘司正也没会到哪里去。
大爷血压升高,面色逐渐发红,丁高看着,朝刚刚戴好工作牌的简若沉投去求救的视线。
简若沉比出一个ok,面带微笑上前,“阿伯!你这个铁铲看起来好好用啊!”
大爷的注意力被转移,“是啊,我看你们也没带什么挖掘工具,不如让我帮忙啊。”
“哎呀……”简若沉遗憾道,“我们有规定的,上面不允许,不过我想借一下铁铲,不知道阿伯愿不愿意呀?事后署里会奖励您,给您发奖金的!”
丁高和刘司正提了口气,拳头无意识握着,紧盯大爷。
警戒线已经拉了一半,就差他们这边,要是这个大爷不出去,工作进行不起来,不知道还要耽误多少时间。
毕竟河堤只是泛指。
这里或许会有线索,但江含煜不一定真的会把关键证据藏在这里。
一切还要等搜过再说。
时间紧迫。
媒体就在边上虎视眈眈,态度又不能太强硬。
否则明天就会有【西九龙警署CID大发官威,轰走热心民众】这种标题的离奇新闻出现。
只能寄希望于简顾问了……
简若沉见大爷面上表情松动,立刻道:“您的铲子帮了忙,也算是您帮忙了嘛。”
大爷:“暧,是这个道理。”
简若沉掌心向上伸手,将大爷请出警戒线范围,“您跟我去车子边上做个登记,我们征用您的铁铲,事情结束之后会将表扬信和奖金送到您家里,感谢您为维护社会秩序做出的贡献!”
大爷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小年轻,说话真好听。
借个铲子都是为维护社会秩序做贡献。
看来他这个年纪的老爷子,也有点用的嘛。
大爷颤巍巍在口供登记表写下家庭住址等基本信息,身上那点儿对抗的劲头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全部消失。
丁高看着游刃有余的简若沉,用力挠了挠后脑勺,把头都挠响了。
刘司正看过去,“这么痒?”
丁高“啊”了声,“痒。”
主要是想不通。
简若沉也太牛了,应对市井民众的时候真诚又厉害。
哎……他这嘴,怎么就学不会呢?
头好痒,不会是要重新长语言系统了吧?
简若沉录好信息,将表格放在车内储物柜里夹好,接过阿伯的铁铲后又道了谢,这才走回警戒线旁边。
丁高伸手撩起警戒线。
简若沉弯腰钻进去,“谢了。”
“该我来谢你……”丁高曲指挠挠侧脸,从兜里掏出一次性鞋套递出去,“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简若沉接过穿上,“怎么会?以前没这种事吗?关sir怎么解决的?”
刘司正:“直接请出去……态度强硬一点。”
所以媒体经常写西九龙的坏话。
说他们不近人情,群众满意度和公信力连年降低,林雅芝为了这个事说了重案组好多回。
简若沉失笑。确实是关应钧能干出来的事。
“好了,做事。”
说话间,毕婠婠以及其余组别的人到了。
大家穿好鞋套,尽量不碰到泥土,每人负责一块区域整理线索。
观察现场不是简若沉擅长的领域。
他走到关应钧身侧,“能观沙识地,经验丰富的关sir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关应钧站定,忍住揉一把他脑袋的欲望,淡声道:“土地不怎么平整,有几处植被有异常,铁铲给我,我去挖开看看。”
简若沉将借来的铁铲递过去,虚心好学。
关应钧掂了掂,走到一处,将铁铲往下一插,用力踩下铲头一撬,一块土带着枯黄的杂草翻出来。
他干活的时候动作利落,每一次都铲到实处,肌肉微微鼓动。
简若沉视线偏了偏。
第一次发现关应钧长得挺有味道,带着股只在不经意之间会漏出的野性。
他舔了下唇。
以前也经常一起做事,但从未关注过这些。
现在不一样了,不故意关注,脑子里也会时不时冒出点东西来。
关应钧大约挖下去半米。
“咚”的一声闷响。
铲头似乎碰到了东西。
他蹲下,戴着手套拂去上面的土,将碰到的东西挖出来。
是个饭盒大小的马口铁盒。
毕婠婠听到动静走过来,“真找到东西了?”
关应钧叫来鉴证科给铁盒四面拍照,然后才打开盒子。
他将沾了泥土的手套脱了,换上一副更干净的,翻看着铁盒里的东西。
一本硬皮笔记本,一张存折,还有一打折在一起的纸。
简若沉掀开存折,“是江含煜的。”
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把存了钱的存折埋在野外?还是瑞士银行……”
张星宗道:“很多想给自己留后路的犯罪分子都会这样做。因为被通缉时回不了家,常去的地方也不能去。港内的银行卡一旦使用就会被银行上报,暴露行踪,更不能使用,所以就会弄一笔瑞士银行的存款备用。”
他探头,凑到简若沉身边看了一眼,“嚯,500万。”
90年代的香江,500万是大钱,但也只能买100平左右的房子。
500万对普通人来说不少,对江含煜来说不多。
“他应该不止藏了这一个。”简若沉想了一遍江含煜的为人,“他平常的生活成本高,准备后路的时候一定考虑到会过苦日子,所以绝对不止埋了这一个。”
关应钧拿出工作簿,画了个河堤的简笔画,在其中圈出几个地块,“临摹几份,发给陈近才,让他帮忙挖。”
毕婠婠:“OK。”
关应钧翻开黏在日记本上微微泛黄的纸张,抬头是6个加黑加粗的大字——亲子鉴定报告。
鉴定人:江含煜。
红色的方形章头盖在名字旁边,鲜红、刺目、令人震惊——确认无亲缘关系。
印章上方有一行小字,【经过我中心鉴定,江含煜与江鸣山先生确认无亲缘关系。】
鉴定时间,1987年,1月2日。
关应钧捏紧了报告。
线人给的情报上显示,江鸣山于1990年将简若沉认回,没有经过过户手续,也没有办过接风宴,什么都没有,当时简若沉才16岁。
而江含煜竟然在13岁就知道自己不是江鸣山的亲生孩子了?明明知道,却能鸠占鹊巢,在简若沉回去之前演了三年。
简若沉探头,“这么早?”
原书没写这个,还以为江含煜是原主被认回后才知道的,没想到13岁就自己做过亲子鉴定了。
关应钧一愣。
简若沉看着他的神情,摸了下鼻子。
这事情不怎么好解释。
他把锅抡起来,甩到罗彬文身上去,“管家说我们被抱错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叫人心脏抽疼一瞬。
关应钧蹙了一下眉。
香江对新生儿的管控很严格,产下后不会离开父母的视线,有专人看管。
这样的情况下会抱错?
他折好亲子鉴定,潦草翻了翻日记。
简若沉偏着脑袋一起看,被上面既非主流又逻辑不通的发泄型话语震了震,缓缓缩回了脑袋。
避开主角团太久,好久没有受到过炸裂台词的冲击了,没想到日记本里密密麻麻全都是。
令人震撼。
远处。
江含煜戴着帽子,沉默地隐没在人群之中。
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过还好,警察被陆堑的话误导了,误以为他把重要的物品埋在土里,只找到了亲子鉴定、存折和日记。
江含煜神色冷漠。
那份亲子鉴定就算被爆出来也没什么事。
反正江鸣山已经死透了,财产也已经被他拿到手。
继承人继承遗产之后,已经继承的财产不会被收回。
再说了,简若沉也不稀罕他的钱。
江含煜扯开唇笑了一下。
觉得看一群警察在河堤上做无用功也挺有趣。
怪不得陆荣说很多人杀过人之后会在警察搜查时回到现场。
原来如此,确实爽。
警察再聪明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被耍得团团转?
江含煜眸色阴冷。
·
简若沉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江含煜慌忙垂下视线,侧身藏在了一众围观民众的后面。
关应钧顺着简若沉的视线往远处看:“怎么了?”
“好像有人盯着我。”简若沉迟疑道,“可能感觉错了。”
关应钧立刻下达指令:“张星宗,刘司正,你们去周边围观群众里排查一下,看看江含煜或者港英的人有没有混在里面。”
等两人走远,他才将手里的东西装进物证袋,“不要小看刑警的直觉,直觉依赖于大脑的信息处理,你一时间想不明白却用直觉感受到的事情,很可能是因为脑子给了答案,但理性却没反应过来。”
简若沉意外挑了下眉,“关sir,你要把绝活教我啊?”
关应钧轻笑了声,“慢慢教。”
简若沉一下子想到滂沱大雨里,男人告诉他什么是心动的样子,脚跟缓缓往后蹭了一步,语速极快道:“我觉得江含煜既然能给自己准备瑞士银行存折做后路,应该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关应钧沉吟:“怎么说?”
“他很可能在附近别的地方还藏了东西,这样一旦东窗事发,他不仅能取到存折,还能顺路去不远处拿走不利于他的证据。”
简若沉剖析道:“再有,如果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江含煜也能保证关键信息不被一次找到,拖一拖时间。”
“这样一来,无论是逃跑还是处理证据都有更充足的机会。”
简若沉说着环视一圈,“江含煜自我意识很强,以自我为中心,有点自以为是,从他埋情书让陆堑找的行为来看,是个重形式和意义但轻视后果的人。”
“这样的人多半会将东西藏在对他们来说有特殊意义的地方……”
简若沉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视线定在河堤边,油漆刷出来的黑白棋盘格上。
陆堑在被告席也提到过这个地方。
只不过他们都把棋盘格当做定位点和标志,没往藏东西方面去想。
简若沉呼吸微顿。
实际上,对江含煜来说意义最大的很可能是这个棋盘格!
河堤侧面没拉警戒线!
简若沉猛然迈开脚步,鞋套都没来得及脱,撩开警戒线冲出去,躬身稳住重心,一举跳下。
关应钧见他纵身往下跳,心跳几乎要停了,“简若沉!”
简若沉落地之后踉跄一步,又往上爬,直奔国际象棋中国王摆放的位置。
河堤是水泥和泥土浇筑的,如果猜错了,反馈会很直接。
简若沉往格子上跺了跺脚,轻微的空响声传出来。
这一块,下面是空的。
不远处。
江含煜刚刚躲过即将排查到他的警察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猛然攥紧了拳,大脑一片空白。
天气晴朗,阳光正好。
江含煜却觉得眼前昏黑,耳朵里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他呢喃:“不要……”
简若沉弯下腰,手指摸了摸这块格子边缘,找到被人为切割过的缝隙紧紧扒住,双手用力,往上一掀——
“关sir,有东西!”
不走就行
简若沉摸了一下口袋, 匆匆戴上手套,伸手提起压在水泥方砖的黑色防水袋递出去,“关sir。”
“是什么?”关应钧接过。
“不知道。”简若沉睨过去一眼。
撇开他和关应钧的关系不谈。
证物这种东西, 由经验更丰富的刑警先看才正常。
要是他贸然打开, 关应钧会不会生气另说,破坏了线索更得不偿失。
关应钧找来鉴证科拍照留存防水袋未打开时的样子,随即打开密封条,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沓纸,一把钥匙。
江含煜站在阴影里, 直勾勾看着这一幕,身形不由晃了晃。
他死死扣住身侧老旧至极并未刷漆的红砖墙。
紧张、恐惧、心惊的情绪令人几欲作呕。
他算到了警察可能还会针对江家, 所以没有将东西藏在江亭公馆。
算到了警察可能会发现河堤上证据, 所以将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棋砖下。
他避开了那么多犯错的地方, 为什么简若沉还是能找到?
为什么会这样?
江含煜嘴唇发颤,眼泪掉了出来。
他抬袖抹了把脸, 死死咬着牙,扶着墙隐没在小巷里。
跑,必须马上跑!
九龙已经不安全了, 陆荣靠不住,港-英见他没有利用价值之后更不会保他。
必须跑出九龙, 跑出香江再做打算。
江含煜压低了帽子,拦下一辆出租车, “先生, 去江灵大饭店。”
·
废弃河堤边。
关应钧盯着文件,面色发沉, 微微垂手落下点高度,将文件送到简若沉眼前。
简若沉定睛一瞧, 看见了文件上印着的灰色小字——MI6秘档。
再看项目细则,除去针对他的几条,竟然还有在香江大学校内组织反归游行和社团的方式方法。
意图昭然若揭。
简若沉阴沉着脸往后翻,看见了江含煜在确认处按下的手印,还签了字。
他缓缓吐了口气,一时不知道江含煜属于危害国家安全罪,间谍罪,还是分裂国家罪和煽动分裂国家罪。
太复杂了,好像都有。
感觉要去考个香江法硕才能学明白。
关应钧见他看完,便将防水袋中的文件和钥匙分别放进透明物证袋,语速极快地转头道:“毕婠婠,立刻打电话给上级,报明情况,就说江含煜危害国家安全……不。说他参与间谍活动。”
“陈近才!”他扬声喊了句。
河堤上,陈近才便扶着栏杆探出头,“怎么了关sir?”
关应钧:“去发限制出港出境的通告,带江含煜的照片!河堤交给你组员!”
他说完,立刻拿出手机拨通龚英杰电话,“龚sir,江含煜涉嫌参与间谍活动,目前在逃,组织人去找,找的时候注意别暴露原因,就说是因为金融犯罪在抓人。”
龚英杰嘴里塞着饭,面前是潮义帮的资料,身侧立着一个写满了字的白板,眼睛下面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说话含含糊糊,“江含煜?间谍?”
不是……这罪犯得……
这么离奇?
“他拿到MI6秘档,还签了名。”
关应钧一边说,一边看向身侧,用另一只手贴在耳边晃了一下,做出打电话的动作。
简若沉立刻意会。
他走到一边,拿起手机,给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留下来的联络人李茂明打电话。
李茂明接得很快,“喂?简先生?出什么事了?”
简若沉道:“李先生,我们这边查到江含煜疑似在进行间谍活动。”
对着李茂明,终于不用想说话立场和乱七八糟的法律了。
他按着内地法律思维铁口直断:“江含煜应该犯了危害国家安全罪。可能在香江大学组织了反回归的社团,港-英给他了秘档,让他按上面做。上面还有组织游行的办法。李警官,你最好带人来西九龙一趟。”
李茂明吸了口气,“我先给上级打个电话确定一下方针,打完就来。”
江含煜参与间谍活动,查起来绝不是抓个人那么简单。
要顾及他背后的势力,看看是不是能放长线钓大鱼。
简若沉应了声,挂断电话。
另一边,关应钧也跟龚英杰解释完了现状,不远处排查围观群众的张星宗和刘司正气喘吁吁跑过来,挂在脖颈上的胸牌都晃到身后去了。
刘司正喘着粗气,“怎么回事?怎么乱起来了?”
关应钧摇了一下头,“没找到?”
张星宗道:“民众都光顾着看警戒线里,没在意身边有谁。”
关应钧道:“回去再说。张星宗、丁高、简若沉这三个跟我回去,其他人和毕婠婠一起留下来,负责找全现场线索。”
“yes sir!”
一行人分散开。
几人快步走出警戒线。
简若沉刚钻出黄线,记者的话筒就伸到面前,“简顾问!请问你们找到了什么证据?能不能跟我们透露一下?”
“简顾问,听说你会讲普通话,能不能讲两句给我们听听?”
“简顾问,我看您今天并未持枪,但配了警棍,请问顾问配带电-警棍合理合法吗?”
“简顾——”
“好了。”关应钧手臂一伸,绕过简若沉的肩侧,伸手挡了一下几乎要把人戳到他怀里的话筒。
这个动作,隐隐有一种将人圈在怀里护住的意思。
强势而不容拒绝。
记者们安静一瞬,还未有所反应,关应钧便上前一步,“案件目前还在调查中,具体看公共关系科通告,能公开的部分都会公开。”
记者:……
阿sir,你知不知道新闻有时效性,抢的就是时间,就是要比警局快对他们来说才更有价值啊?
哎,STN肯定又能获得一手情报吧?
老板是警局顾问,根本不愁大料!
真羡慕。
简若沉探头对不怎么敢开口的记者们笑笑,“还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
记者们一边摇头一边挪开。
简顾问是很和善啦,看着就让人想坐下来多聊两句,但他身前的关公实在吓人。
不敢有不敢有。
“那我们就做事了。”简若沉抱拳对记者们拱了拱,笑道:“多谢担待。”
关应钧先迈步,简若沉、张星宗和丁高紧随其后。
记者们看着四人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说……简顾问抱拳拜拜的时候为什么就那么和气漂亮呢?和拜年似的。丁高抱拳的时候,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打我了。”
有个摄影啧了声,“你以为他是真和气啊?忘记他几个月之前,是怎么把记者架在火上烤的吗?”
摄影边收拾相机边道:“他只是看关sir脸色不好,态度太强硬,怕A组把媒体得罪太过才那样。人精喔……”
记者们走在一起笑笑,“让人舒服就行啦,反正没料大家一起没料,看看STN怎么报喽。要是STN也没料,那我才是佩服简顾问。说保密就保密,公正不阿。”
“走啊,收工。去吃沙嗲牛肉面!”
现场记者收工的时候。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刚刚开工。
顶楼综合会议室。
龚英杰扒拉着自己的寸头,拿着手机疲惫而崩溃地指挥下属,“不知道行踪就找银行要监控啊,香江大学、江庭公馆和油尖旺旗申私立中学附近的银行都去找一下。跟他们要正对街道的监控。”
“都拷贝一份来,哎……总有一日,我要让香江大街装满监控!”
简若沉欲言又止,“……会有的。”
龚英杰愣了一下。
别人说会有的,他会当作是安慰。
简若沉说会有的,他会当真。
小财神手里可握着一个能造随身电脑的电子科技公司呢。
陈近才叹了口气,“我跟律师咨询了一下,总算知道江含煜为什么要选择做间谍了。做间谍的处罚不怎么严重,香江司法部门对间谍的态度是驱逐出境,不判刑……”
“没事啊。”简若沉摊一下手,“等会儿华-国中心局在香江设置的联络员会来,我们这边驱逐,内地那边抓人就行。”
“那边判得重。”
“这样人我们表面上听话地驱逐了,罪犯也被内地绳之以法得到制裁了。反正我们都已经得罪了港-英,不如顺势和内地联合。多简单。”
陈近才和龚英杰脑子里回荡着:先驱逐,然后让内地抓。
那边判得更重,那边判得更重……
嗯?
奇怪,好合理。
碰上这样的案子,又是几位高级督察聚在一起,难免提到敏感话题。
龚英杰凑近关应钧,“关sir,勒处长怎么看那件事啊?他们都说内地接管之后会驻军。”
关应钧淡淡看过去一眼,“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翻看着桌上的文件,“政客做政客的事,警察做警察的事。杀人犯、毒贩、黑色社团到哪个政体下都是罪犯,你管这么多,怎么?怕丢饭碗?”
龚英杰尴尬地挠挠脸皮。
陈近才笑笑:“龚sir。其实脑子里只有案子是好事,别多想。”
说话间,李茂明被林雅芝带进了顶楼综合会议室。
林雅芝雷厉风行:“李警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反黑那边的龚英杰,这位是重案C组高级督查陈近才,职能和关sir一样,比较全面。”
“另外两位您认识的。”
李茂明道:“各位好。请坐,开会。”
简若沉看了李茂明一眼。
他在这群人里显得有点年轻,资历不是很够,这种会议也能参加?
要不还是……
他脚尖往外转了转。
李茂明察觉,立刻抓着简若沉的肩膀,将人按着坐到自己身边。
他们的59亿!
上一个拿5000万在首都开大饭店的香江老板都去见首长了.
正义的59亿送财童子开个会怎么了?开!
六人围着一个长方形书桌坐下。
关应钧把分别装在物证袋里的纸张递给李茂明,简要说了一下案情,“现在是江含煜有金融罪的犯罪事实,间谍罪我们暂时没有对外公布,通缉和限制出境的借口都是用的金融犯罪。”
李茂明道:“敏锐。确实不能直接用间谍罪通缉,容易让港-英介入。上面意思是抓住江含煜直接审。”
龚英杰一愣,“之前不都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吗?江含煜背后肯定有人,确定要全力抓,不等等?”
“等什么?再等小鱼都得跑。”李茂明很不理解,“你们现在不是有5……简顾问和李长玉老师吗?抓回来审啊,审出幕后者了之后就依法驱逐出境,我们的人会等在外面抓的。”
他意味深长:“今非昔比了,打破陈旧惯性思维嘛。”
陈近才:……
李茂明做事的调子和简顾问好像啊。
他凑到关应钧耳边,“你觉不觉得李sir和简顾问很像一伙的?”
关应钧垂着眸子,“说不准。”
陈近才稀奇,“不是吧,你都会接我的玩笑了?”
关应钧轻描淡写地看过去一眼。
反正两边的调查都通过了,现在简若沉是哪里的都无所谓,不走就行。
他将话题扳回案件:“李sir,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江含煜的行踪。”
关应钧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没取钱,没经过银行,没回家。”
“他去哪了?”
简若沉接道:“还有……这把和秘档放在一起的钥匙是哪里的钥匙,有什么用?”
陈sir沉吟,“我做卧底破金融犯罪案的时候好像见过这种,这应该是银行保险柜的钥匙。”
哈哈,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穷笑啦~
陈近才拿起装钥匙的物证袋仔细观察。
钥匙很短, 金属部分仅有两三厘米。
塑料握柄很厚,防滑纹密密麻麻。
他喃喃:“不是香江三大行的。港行保险柜的钥匙为圆柱形,瑞士银行是十字纹, 启东银行是全铁质的双面钥匙……十大商业银行里也没有这种钥匙……”
越分析, 陈近才越不确定自己的推断,“怎么可能都不是?难道我记错了?”
李茂明道:“拍好照片,派20人拿去银行逐个询问,一个人跑两个银行,四十分钟就能出结果。”
陈近才:“……我的组员在挖河堤。”
西九龙总区重案组能干活的人总共就百来个, 个个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一下抽20人,叫他们放下手中现有的案子去跑银行不现实。
其他组别审查没重案组严格, 人员水准参差不齐, 容易被记者逮住套出案情就算了, 怕就怕港-英渗透,漏出消息, 打草惊蛇。
李茂明蹙眉发愁,“中心局一共就留了十个人,现在在跟一个案子, 走不开。
可以信任的人太少了。
关应钧道:“不急,我先试一下。”
陈近才不信, “你?你以前做贩-毒集团卧底的,能懂银行保险柜?”
话音刚落, 会议室大门就被敲响。
门外传来张星宗的声音, “关sir,东西我拿来了!”
林雅芝扬声道:“进来。”
张星宗用背顶开会议室的大门, 抱着两本厚厚的资料盒进来,将牛皮纸盒子放在桌上, “都在这里。”
“辛苦。”关应钧说着,按住资料册挪到面前,“去通知一下ICAC刘奇商,通缉令从他们那边出,但是线索收集点设置在我们这边,让提供线索的人证到西九龙来等级录口供。”
张星宗立正,“yes sir!”
李茂明被吓得一耸肩。
他来香江快十年了,但团队里都是内地人,下达命令之后,下面的人应“好的”就行,大家平常不会sir来sir去,乍一听还怪不习惯的。
张星宗小跑着出了会议室,关应钧把文件资料盒里的东西都拿出来。
全是保险柜钥匙的照片。
不仅有三视图,边上还有齿痕注释、所属银行和银行的地点。
简若沉:……
关sir不工作时到底在干什么?
这是普通刑警能有的知识面?
他抬眸扫过去一眼,正巧对上关应钧的视线。
男人低垂着眸子,唇边挂着浅淡的笑。
他面相上有些眉压眼,眉眼之间的距离比常人短一些,不笑时看起来凶狠凌厉,但一旦唇角带笑,专注看向某一个人时,藏在眸子里的深情便会显露出来。
这一眼转瞬即逝。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做刚才那个表情时眉尾微扬,单边眼睑微提,嘴角弯曲一瞬,苹果肌用了点力。
这个表情带着微小的得意,翻译成人话是:想听你夸我。
简若沉失笑,没看见似的摆正视线。
大庭广众,会议桌上,哪儿有自己人夸自己人的道理。
要夸也是找机会夸林雅芝和李茂明啊……
关应钧抿唇拨开写有塑料把手的分隔页。
从里面排除双面钥匙和圆柱形钥匙,最终抽出五份资料注意比对细节。
陈近才直愣愣拿起散落在一边的文件翻了翻。
不是吧兄弟,你真懂啊?
谁没事把全香江的银行保险柜都租一便,只为了拍照?
怪不得半年前A组穷得只能喝粥,那些人的钱原来都花在这种地方了。
都是疯子。
三分钟不到,关应钧便道:“找到了。九龙金鲤门茶岭银行,是个小银行。”
小到在场无人听过。
“在九龙最东边靠海处。”关应钧将文件压在钥匙下,推到桌子正中。
李茂明讶然挑眉。
重案组果然人才辈出。
“钥匙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江含煜的行踪呢?”
通缉令发出后,至少要半小时才会有民众携线索上门,其中还会有大半无效线索。
如果不注意辨别,不仅会做无用功,甚至会让嫌疑人借机脱网。
李茂明沉吟道:“要不联系交管部门设置关卡查车吧,没被人看到,又没去银行,最大可能就是还在车上没下来,嘶……公共关系科有电台吗?最好能通过车载电台将通缉消息告知出租车司机。”
林雅芝:……
别说电台了,他们连电视台都没有。
公共关系科开新闻发布会都要借媒体转播的。
哈哈,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穷笑啦。
家里穷自己知道就行,现在被内地警察看见,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
林雅芝尴尬笑笑,“我们没有专门的……哈哈。”
李茂明:……这么穷。
简若沉给林警官解围,“总区警署公正不阿,没跟政客同流合污,所以会被港英针对,整个香江,西九龙总区警署拨款最少,没办法的嘛。”
“哦……”李茂明恍然。
是啊,简若沉有钱不代表西九龙警署有钱。
李茂明:“可惜港-英没同意中央在香江设置媒体电视台的举措,否则我就能帮忙了,现在只能再想别的办法通知出租车司机。”
“没事我有。”简若沉掏出手机,“STN有电台。”
他拨通陈竹瑶的号码说明情况,三言两语确定了电台播放通缉令的时间,随后道:“李警官你放心,STN新闻目前是香江民众信任度最高的港闻,传播度很广。大家都能听到的。”
李茂明目光灼热。
富啊。
真的富!
要是能跟内地合作,多报一些改革内容,推翻港英恶意散步的谣言就好了……
可这样一来政治色彩太浓,也不知道简若沉会不会愿意。
李茂明道:“现在我们就需要你这样有担当的良心企业家。”
简若沉推说不敢当。
还企业家,他不懂金融,只会花钱。
林雅芝看着两人寒暄,顿觉心情舒畅。
没事,西九龙警署没钱跟西九龙重案组有什么关系?
重案组有小财神呢!
她唇边挂起笑,“陈近才,你负责拿着钥匙去九龙金鲤门茶岭银行,查一下保险箱里有什么,记得打开后先拍照。”
“龚英杰,你负责找江含煜的行踪。”
“关应钧,你和简若沉带着组员应对二十分钟后前来提供江含煜行踪线索的证人,注意辨别信息真假。”
林雅芝有条不紊地下达完指令,又看向李茂明,“李先生,您有什么安排?”
李茂明道:“我负责带人在境外接收你们的驱逐成果喽。”
香江法院必定会包庇间谍罪,判得最重也就是驱逐出境。
说是驱逐出境,实际上是不是被转移到英格兰保护起来也为可知。
关应钧食指点了点桌面,“他身上还有金融犯罪,我们不能保证他一定会被驱逐出境。”
李茂明摆手:“没事,金融罪判十年,间谍罪可以秋后算账。”
西九龙重案组这边刚达成一致。
香江所有开着车载电台的出租车司机,就接到了一条紧急消息——“大家好,我是陈竹瑶,下面插播一条紧急消息。”
“以下是一条通缉。涉嫌洗钱等重大金融犯罪的嫌疑人江含煜目前在逃。江含煜,19岁,身高165到170之间,身材纤瘦,体重50千克左右,黑发华裔。可能会遮蔽五官,如有目击者,请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问询室提供线索,有重大帮助线索者奖励十万港币……”
江含煜坐在出租车后排,浑身僵硬,抬手压了一下脑袋上的帽子。
前排的司机乐呵呵地,边开车边道:“十万?这么多?这些差佬倒是大方。哇,江含煜啊……这个人我在电视上见过,啧啧啧,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洗钱呢,真没良心,赚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真是臭资本家。”
江含煜闭了闭眼。
滔天怒火从心头窜起来,最终烧成一股令人麻木的焦糊味。
他掩着嘴干呕一声。
想反驳又怕暴露自己,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司机见乘客不接茬,便从后视镜往后瞄,后排的人低垂着脑袋,帽檐将脸挡了大半,看不见半点表情。
他忽然想起刚才广播中的话——身高165到170之间,身材纤瘦,体重50千克左右,可能会遮蔽五官。
这不是对上了吗!
车子在江灵大饭店前缓缓停下。
司机惊疑不定地转头确认,“你……”
江含煜从兜里抽出200元递过去,打断道:“不用找了。”
司机接过,狐疑地搓了搓钱上的防伪标识,接着问:“你该不会是江含煜吧?”
江含煜简直想破口大骂。
多管闲事!一点眼色都没有!烦死了!
不就是有十万奖金吗?
这些穷鬼,想钱想疯了!
他沉声道:“你有病吗?无缘无故冤枉乘客?”
话毕,将车门甩得震天响,转身呼出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快步走进江灵大饭店。
司机看着,越想越不对劲。
态度可疑不可疑,他也看不明白。
但身高、体重、面部有遮蔽物,华裔,这四点都对上了……
他心一横,转动方向盘,驶向西九龙总区警署。
这不就跟买彩票似的?
他得去赌一把。
万一真的是,岂不是白拿十万块!
说不定年底还能拿到好市民奖呢!
·
警署里,简若沉面带微笑地应付着面前提供线索的阿姨。
女人约莫五十岁,烫着头细碎的卷发,穿着套碎花衣服,戴着一双挂着油渍的袖套,脸圆圆的,“阿sir,我肯定看见了,他昨天来摊位上买过烧饼,绝对不会看错的,那就是江含煜!”
张星宗勉强扯了扯嘴角,根本笑不出来,“阿姐,你是清水湾的,江含煜家靠近香江大学,就算他真的会去买烧饼,也不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买。谁会穿过海底隧道,开一小时车买烧饼吃?”
江含煜闲得慌吗?
通缉后收集信息就是这点不好。
香江底层民众多的是被剥削到连睡觉都睡不起的人,因此一有似是而非的消息,就会来碰运气,企图让警署发钱。
碰上不讲理又胡搅蛮缠的,实在令人头大。
简若沉看着手里五十张口供表。
这50个人里,有30个说了谎话,其余20个虽然说的是真话,但线索与江含煜的实际情况对不上,逻辑不通。
他疲惫地捏了下眉心,“张sir,我去洗把脸。”
张星宗心力交瘁地嗯了声,“去吧。”
他也起身道:“阿姐,无论这条线索是对是错,钱都不可能当场发,我们需要核实比对,等抓到人,打过了报告再结算,您回去等消息就行。”
简若沉关上问询室的门,将声音抛在脑后,快步走向洗手间。
问询室的灯没换过,照下来的光惨白干瘪。
在那种灯光下对着纸看得太久,眼睛便有点发酸。
他拧开水龙头,接了把清水往脸上搓。
因为没扎头发,俯身时鬓角两侧的发丝顺势垂下,落在面颊边沾了些水,凝成一缕,眼见着就要掉到水池里去了。
简若沉不怎么在意,只觉得凉水舒服极了,恨不得把脑袋都伸到水龙头下面去。可惜警局的水龙头不是长柄……
刚这么想了一瞬,便听见身侧出现一道熟悉的脚步声,而后边上探出一只手,拢住几乎要垂到池子里的头发往后一收。
关应钧平缓低哑的声音响起:“怎么没扎头发?罗彬文不在家吗?”
简若沉拧上水龙头,随意抹了把脸,“嗯。”
关应钧松开微凉的发丝,蹙眉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少年滴水的下颚,“滴到衣服上了。”
“没事。”简若沉浑不在意,“水是干净的,一会儿就干了。”
关应钧想到他胡乱而毫无章法的洗脸方式,勾了下唇角。
简若沉身上有股肆意生长出的质朴气质。
生活不拘小节,追求效率,湿巾洗脸能把头发搓乱,用清水洗完脸之后竟然抹一把就算了,擦都不擦一下。
他把手帕折好,擦过少年的唇瓣,掠过脖颈和耳侧,最后折到干净的一面擦了一下湿润的上半张脸。
简若沉心里记挂着案件,沉默地站着,有点心不在焉。
少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一颤一颤,眼睛因为不舒服有些红,好像被弄哭了似的。
关应钧看得呼吸一滞。他脖颈发紧,喉结滚了滚,一手捏着手帕,另一只手伸出去,捧着简若沉的侧脸反复摩挲,拇指压在少年藕色的唇瓣上,还未用力就轻轻压下去一个印子。
好软。
这么软的嘴唇,却是西九龙审问犯人时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那么清明玲珑的心思,却连夸一下他都不肯。
简若沉终于被盯得回过神。
见关应钧低垂着眸子,嘴唇也抿着。当即明白这人还记着会议室里的事情呢。
他环视一圈,见洗手间没人,就眯起眼,坏心眼地伸出舌尖,撩过唇边的拇指,“关sir连钥匙是开哪个保险箱都知道,很厉害嘛。”
他仰着头,自下而上观察关应钧的表情,“刚才在会议室,你是不是想我这么夸你?”
关应钧一怔,一瞬间烫到似的蜷缩了一下拇指,脖颈连着耳朵全红了,只觉得被舌尖碰到的地方都不是自己的。
手帕濡湿的潮意被掌心的温度蒸腾成水汽飘起来,叫人呼吸急促,;灵魂都要发烫了。
从前他们接吻时都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
原来……原来简若沉的舌尖艳红,颜色比唇瓣深很多。
关应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低头想亲一亲这两瓣令人又爱又恨的唇。
简若沉后仰躲过去,抬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关sir,还在做事呢,现在不行。”
关应钧:……好的,是。
工作要紧。
他放下手,直直盯着简若沉。
他真是栽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简若沉说什么便是什么。
“眼睛怎么样?”关应钧清了清嗓子。
“没什么事。”简若沉掏出眼药水仰头点进眼眶。
闭着眼缓了缓,觉得眼睛舒服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转身走出洗手间。
刚走到问询室门口,就见张星宗从里面冲出来,“有消息了!应该是真的。有出租车司机说在油尖旺旗申私立中学边上接到一个乘客,170不到,男性,脸上有遮蔽物!在江灵大饭店下了车!”
简若沉精神一振。
原来他当时的直觉真的是对的!
江含煜当时就在现场!
简若沉语调急促,“江灵大饭店附近有银行吗?门口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什么?”
关应钧道:“打电话给林雅芝报告,我们先去江灵大饭店。通知附近巡警加强巡逻!交通署那边要是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话音刚落,关应钧的电话铃声就响起来。
“喂?”
陈近才大声道:“保险柜打开了,里面是牛皮纸包装的粉末状物体,我看了一下不是毒品,应该是药。上面写……pre什么什么……”
preluding ,苯甲吗啉!
死刑判决
老式手机藏音能力不行。
简若沉也听见了陈近才的话。
可江含煜怎么会在银行存违禁药品?
难道之前在维生素b里下药的人是江含煜?
不可能。
按动机排查, 数月之前的江含煜根本没理由给“简若沉”下药。
简若沉抬手抓住关应钧的手腕拉下,将电话凑到耳边,“上面写的是不是preluding?”
“对!对对对。”陈近才惊道:“就是这个单词, 手写的看不清楚, 你一说,后面的单词越看越像,你怎么知道?”
简若沉张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情况太复杂,时间跨度太长,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但下药的是不是江含煜,还要等抓住人问过再说。
从动机心理学上来说, 江含煜根本不符合作案条件。
简若沉还未想好。关应钧就飞快地将手机换到左手, 凑到耳边, “我们碰见过。”
陈近才短促地“啊”了一声。
后知后觉愣住。
奇怪,简若沉接话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他拨通的不是关应钧的号码吗?
关sir既有疑心病又有点洁癖, 怎么愿意把自己的手机给别人听?
关应钧手臂微微一转,手腕从少年的手心翻出来,顺势抬起, 安抚似的抚弄了一下简若沉的脊背,很快缩回手, 泰然自若地对电话另一边的人道:“陈近才,记得让鉴证科拍过照片之后再挪证物, 别忘了。”
“……行。”
陈近才将拿在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回保险柜, 将其恢复原状。
挂了电话。
两人直奔停车场。
经过休息室时,里面靠着五六个端着茶水看电视的警察, 角落的电视里传出法官的声音——
“九龙裁判法-院当庭宣判,判决被告人陆堑犯窝藏、制造毒-品罪, 抢劫罪……以及倒卖文物罪等13项罪名,直接或间接致使超过百人死亡,犯罪手段极为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严重,社会危害性极大,依法予以严惩。”
简若沉抬头看过去。
法官审理了三个多小时,面上已经有些疲惫,语调却不容置喙。
他道:“判决如下。”
“被告人陆堑,数罪并罚,判处死-刑。”
“并罚款3000万元……被告应当……”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
他根本来不及高兴,跟着关应钧跑进楼梯间往楼下赶。
刚跑了一层,便听见楼上的重案组传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休息室离得近,吼叫声清晰至极。
“7日内执行!”
“好!”
“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终于!简顾问呢?抬起来庆祝!我要请他去吃港香亭的烧鹅!”
“咦?不见了,刚才还在呢。”
“哈哈,被你吓跑了吧?”
简若沉唇角短暂地勾了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气喘吁吁坐上副驾驶,探身去拿放在后做地下的吸顶式警笛。
关应钧瞥见晃在手边的一截细腰,食指曲起,摩挲了一下方向盘。
简若沉长了些肉。
腰没那么单薄了,但裤腰还是空的。松垮的腰带里露出些许白皙的腹部。
很平缓,没练出肌肉来,两道浅浅的腹外斜肌凹槽隐没在裤腰的昏暗里。
他抿唇收回视线,但余光却仍然能看见简若沉够东西时晃动腰背和臀。
少年的好看无关性别,单薄而匀称、白皙清瘦,但该有肉的地方又长了些肉,很美。
像摆在美术馆里的雕像。
简若沉够到了吸顶警笛,将手伸出车窗,按在车顶打开。
警笛声响起的一刹,关应钧踩下油门。
简若沉立刻系好安全带,随后白色的改装丰田窜出了警署停车场。
出租车司机50分钟之前就将江含煜送到江灵大饭店,这50分钟的空档期,不知道江含煜跑到了那里。
他们必须马上去江灵大饭店收集线索,找出江含煜的下落。
无论是出入境限制还是交通关卡都不可能设置太久。陆堑刚刚被判决死-刑,又被罚了3000万元。
虽然3000万对于陆堑的作案金额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甚至是法官不得已的妥协。
但哪怕只有3000万,也无疑是在打港-英的脸。
港-英必定会想办法给西九龙找事。
关应钧道:“卫星对讲在储物格,拿出来调一下频道,有消息随时往回传。”
简若沉打开翻了翻,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卫星对讲机。
看着很新,应该才弄来没多久。
他生疏地找到老旧款式卫星对讲机的开关拨开,趁着等红灯的时候问:“关sir,你怎么连卫星对讲都有,总区不是没钱吗?还会给重案组配这么先进的东西?”
这种机器七几年刚刚发明,2030年时才在警局全面普及。
九十年代用这个,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这么大方?
关应钧道:“A组都有,我这两天弄来的,用BB机和手机还是不够快。”
简若沉:……
他对关sir月光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挺会花的。
红灯跳到绿灯。
十分钟之后。
丰田在江灵大饭店门外停下。
两人下车,直奔前台。
关应钧掏出证件,“CID做事,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带着帽子,170左右的小个子男性?”
大理石柜台里站着的年轻前台服务生吓了一跳,随即看向简若沉,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游移,“没……”
话音刚落,不等简若沉张嘴,关应钧便道:“说谎?”
服务生表情微凝,懵了。
一时不知道面前这个高大威严的警官是在诈他,还是真的看出来他在说谎。
服务生额角渗出些汗。
简若沉快速道:“你想好再说话,如果你隐瞒关键信息,造成严重后果,我们有权以妨碍司法公正的罪名逮捕你。”
服务生面色一白。
他刚刚也听了判决陆堑的电台广播,知道西九龙总区警署雷厉风行,什么都敢干,贿赂和派系在西九龙总区警署面前就是个屁。
重案组里都是不近人情的疯子。
简若沉抬手看了眼腕表,距离有人目击到江含煜进入江灵大饭店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他没耐心再用引导式审问技巧,直言不讳:“我们没时间跟你打太极,你现在还有3秒钟跟我说真话,否则就等警署的传唤。”
“3——”
前台的服务生小哥万万没想到这两位警官不按常理出牌。
聊都不聊一句。
他在前台干了五六年,什么警察都碰到过,鬼话和谎话也说了不少,没有哪一组警察像面前这两个一样。
刚听了一个字,就知道他说了谎。
太荒谬了。
简若沉:“2——”
“哎呀,我知道了。”服务生恨不得举手捂住简若沉读倒计时的嘴,脊背一下子塌了。
他只是想发点小财,可不想去坐牢。
坐过牢的人到社会上只会被人看不起,连媒婆都不会给这种人介绍老婆。
服务生小哥拿出个牛皮纸信封,“江含煜确实来过了,江家是我们的老客户,江鸣山三年前就在江灵大饭店买下了一个停车位,将一辆备用的车停在那个停车位上,定期缴纳维护金。”
关应钧隔着手帕结接过来,拨开牛皮纸信封的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打橙色的千元港币,这个厚度,少说有三万。
他把钱放回去,“维护江鸣山留下的车都是你负责的?”
服务生尴尬挠头,“你怎么知道?”
关应钧眉头蹙起,“一般都维护什么内容?”
“就洗车擦车,定期开出去充油换油之类的,确保能开……”
他越说越迟疑,“对了,说起来有点儿奇怪……江鸣山还在时特意嘱咐我在后备箱放三桶汽油,后来他被执行死-刑之后,这个要求也延续了下来,我还好奇呢,江家那么大,难道连多停一辆车的位置都没有?我以为这是富人的爱好……”
“嘶……他该不会是想逃跑的时候用吧?”
关应钧:“……”
这种世界上蠢货真多的感觉,实在久违。
简若沉问:“车牌号是多少?”
“这我知道。”服务生一边抬眼瞟两位并肩而立的警官,一边暗戳戳伸手摸上柜面上牛皮纸袋的边缘,一点一点往回拽。
他嘟囔:“A8456,不是什么好牌照。”
关应钧问:“确定不是套-牌-车?”
服务生:“……不怎么确定。”
关应钧:“车长什么样?什么牌子?型号多少?”
“比较普通,是丰田v20,就是这两年香江街头最常见的那种白色丰田,比较特别的是,后视镜放在叶子板上面,有点复古。”服务生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描述一番,然后搓搓手,赔笑道,“这个钱……我能留着吗?”
“留着吧。”关应钧垂眸将钢笔插回工作簿的笔插内,“这算你劳动所得,但江含煜另外给你的封口费,你要交出来。”
服务生刚想反驳说没有,就对上简若沉洞悉清明的眼睛。
他脊背上窜上股寒意,一转头,又对上关应钧冰冷至极的眼眸,顿时如坠冰窖,一个字不敢多说,将另一个更厚的信封递出去。
关应钧接过,放进物证袋。
简若沉走到一边,拿起卫星对讲机,将刚才获得的消息告知西九龙重案组之内的林雅芝。
……
江灵大饭店50公里之外,九龙半岛到香港岛的海底隧道入口处。
江含煜坐在驾驶座,看着前方亮起红灯的关卡红灯心中一紧。
他刚才也听到了自己的通缉令。
这个地方不能过了。
怎么办?
交通关卡过不去,出入境又受到限制,他到底该怎么办?
该死的,陆堑!
江含煜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歇斯底里的嘶喊出声。
他不敢发出太多声音,只能将喊声压在喉咙里,嘶叫出的声音像揉皱撕破塑料纸时的响声。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四个月之前,他还是香江大学最有前途的艺术生,距离最高音乐殿堂只有一步之遥。
现在只能发出这种恶心破碎的声音。
逃不出去!
靠自己根本就逃不出去!
江含煜扶着方向盘喘息一阵,不顾后面车辆车主的大骂,打了转向灯,临时变道,从紧急停车道掉头,开进僻静的无人小道停下,拨通了陆荣的电话。
“陆荣。”江含煜声音发着颤,“你必须帮我,MI6的秘档被简若沉拿到了!”
他根本控制不住情绪,歇斯底里大喊:“你必须帮我!否则我就把你拖下水,谁也别想好过!”
陆荣轻笑一声,拖下水?
证据没有,只凭一张嘴,怎么拖下水?
江含煜以为他会像陆堑一样昏头?
陆荣冷冷道:“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你——嘟嘟嘟……”江含煜话才起头,电话里就传来忙音。
陆荣把电话挂了。
他一把摔了手机,胸口起伏,难堪又无助。
……
另一边,简若沉刚刚坐回车内,卫星对讲机里就传出林雅芝的声音:
“交通署那边传来消息,东区海底隧道外有一辆白色丰田紧急变道,逆行驶出车流,怀疑是江含煜看到关卡后转向。”
简若沉按下对讲键:“收到,我们立刻去。”
“要快。”林警司咬牙切齿,“上面说我们会导致交通拥堵,下了死命令让我们在30分钟后撤除关卡。”
关应钧偏头凑近对讲机:“madam,调点人手。”
关应钧开车地时候很野
昂船洲八号干线北侧。
钟枝公园南侧未开发区小路上, 白色丰田v20内。
江含煜听着耳边似有若无的警笛声,视线落在被摔在地上的手机上。他弯腰拾起,手忙脚乱地装好被摔飞的电池, 盖上后盖, 重新开机,点开通讯录。
江永言、江鸣山、陆堑……
这些熟悉的人名和号码再也无法拨通。
江含煜泪流满面,眼泪争先恐后落到手机屏幕上,眸光被泪水冲得溃散。他捏着袖子往手机屏幕上擦,手足无措地按着下移键, 往下数人名。
订婚宴上,他认识了不少权贵, 应该有能帮忙的才对。
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 入狱。
司政部、立法局……
越翻, 江含煜越是浑身发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通过陆堑结识的人,要么是陆堑的同党, 要么就因为跟陆堑有利益往来正在接受警方调查。
细看下来,如今唯一能接他电话的人竟然就只有陆荣。
拨过去也没用的。
陆荣只会想怎么利用他,榨干他的价值, 根本不会帮他。
江含煜拔了手机里的电话卡,重新插上一张新的, 打开后备箱,挪开暗格, 提走放在里面的备用港币和黄金, 翻出父亲准备的假护照。
出入境受限制了,不能做飞机和轮渡。但公共轮渡坐不了, 私人游艇还能搞。
假护照还是能用的。
他盯着江鸣山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合上后丢到一边, 抽出另外一份,接着拎起备用的汽油,全部倒在了车身和停车位的旁边。
现在全九龙的警察都在找他,必须分散警力,否则一点逃走的希望都没有。
江含煜从储物格翻出应急火柴,擦亮之后丢出去。
簇簇火苗亮起,很快顺着汽油留下的湿痕爬上汽车。
十分钟后。
轰——
丰田的爆炸声响彻钟枝公园。
三分钟之后,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
林雅芝不得不给正在追击江含煜的简若沉以及关应钧打去电话,“三分钟之前,昂船洲八号干线北侧,钟枝公园南侧发生一起汽车爆炸案,尚未得知人员伤亡情况。”
“目前消防警和重案组都出了组员去现场,C组和你们A组都在河堤边上,重案组其他组别还有杀人案之类的要办……我让Z组来听你们调度?”
Z组虽然用了最后一个字母,但实际上是第十个小组。
是专门管扫-黄打非的特别行动组,数月前还因为A组端了白金会-所和关应钧红过脸。
关应钧想到何超勇的脸和微凸的小肚腩,沉默半晌:“……让他带人去深水埗和油尖旺几个大路口的交通亭问一下有没有交警看到A8456这个牌照,有的话报一下方位。”
林雅芝道:“ok。”
挂了电话。
关应钧展开一张地图,用记号笔划断了几条海底隧道。
简若沉探头去看,“现在仅有的3条海底隧道都设置了关卡,江含煜被困在九龙半岛。警方又公布了他的车牌号,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用车,太容易暴露。”
江含煜这个人,虽然没有道德感也不够聪明,但绝不是蠢人。
车不能用。
飞机和轮渡不能坐……
还剩什么出行方式?
“货轮偷渡?”
九十年代,很多香江人看到了内地和香江之间信息差带来的商机,于是坐渔民出海时的渔船或者货轮偷渡到内地赚钱。
赚差价,赚暴利。
把香江的灰色交易带到内地。
江含煜在港商家庭长大,应该知道这种路子。
地图上的字实在小,再怎么探头都看不清楚。简若沉只好伸出右手,摁在关应钧大腿上撑住重心,半边身体都歪倒过去,左手指着地图左上角的码头线,“江含煜在隧道口掉头,回头开的话,全是码头,十个呢。”
关应钧一半注意力都在被少年撑住的大腿上,下半边身体紧绷着。
他垂下视线,喉头不自觉发紧,又强迫自己把另一半注意力放在地图上。
简若沉迟疑一瞬,忽然视线一凝,指尖也停在地图上一处,“钟枝公园?”
这不是发生汽车爆炸的地方吗?
会这么巧?
简若沉按在关应钧腿上的手指蜷了蜷,“江含煜如果弃车用私人渡轮,一定会经过钟枝公园!”
关应钧被弄得发痒,一手把简若沉揽正,另一只手拨通了Z组督察何超勇的电话。
何超勇:“喂?”
关应钧一手抓住简若沉两只手的手腕,“何sir,有没有消息?”
“有是有……”何超勇欲言又止。
正当关应钧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的时候。
何超勇笑了声,“算啦,看在小财神的份上我就直说了。”
“深水埗这个路口的交警说看见过一辆牌照为A8456的丰田车。他说之所以会多看两眼,是因为他平常就比较喜欢研究复古车。而这辆侧视镜被装在叶子板上,很符合他的审美。”
“这辆车从枝角道往西北方向走了。”
何超勇说完,又强调,“我是看在小财神的份上才告诉你,咱们同事一场,你没帮过我什么,但是简若沉不一样。”
关应钧垂眸,看向简若沉,“帮你什么了?”
简若沉眨眨眼:?
何超勇笑笑:“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扫-黄打非的新闻很敏感的,全香江没有媒体愿意出专题报道,只有STN愿意做啊……多亏了简若沉我们Z组的努力才能被香江人民看见,否则啊……”
他叹了口气,“扫-黄这个工作,外面偏见很大的。”
何超勇“嗳”了声,“好了,消息我给到了,不耽误你们做事,有需要再跟我开口。”
关应钧道:“辛苦,改天请你吃饭。”
何超勇刚要客气一下,电话对面就传来忙音。
他沉默半晌,摇头笑了声,“这个关应钧……”
·
关应钧启动车子,驶出应急车道,“江含煜的车从枝角道往西北方向走了,那个方向就是钟枝公园。你想的没错。”
简若沉:“那他炸车应该就是故意分散警力了?”
“嗯。”关应钧道,“钟枝公园西侧是货柜码头,那边不少货轮会帮人偷渡。你拿我手机打给黄有全,找他问今天的货轮启航时间表。”
简若沉在仪表台上看了圈,“你手机呢?”
关应钧:“衣兜里。”
车速很快,又要赶时间。
关应钧直视路况油门松开些许,简若沉立刻扯起他的衣兜,掏出手机,找到黄有全的电话拨通。
三声忙音过后,电话里传出黄有全朦胧的声音,“喂?”
简若沉眨了下眼,瞬息之间敲定了称呼,“全哥,我是简若沉。”
“哦哦,简sir。”黄有全声音里的困倦下去了。
他狐疑地看了眼来电显示,对这位顾问在关应钧心里的分量有了新的认知,“叫我全名就好了,可当不起您一声全哥。嗳,是不是关sir有吩咐?”
“是啊。关sir让我问问你货柜码头今天的货轮安排,钱好说。”简若沉声音里带着笑。
线人。
再遵纪守法也有可能是暂时的。
跟这种人交往,必须把握好分寸。
他们很敏感,很可能会因为接头人的一句话行差踏错,坠入深渊。
比如段明手下的线人林征。
简若沉含笑道:“价格随你开。”
“哇,这么大方?”黄有全坐到桌子前面翻看堆起来的纸张。
听筒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简若沉听着,调侃道:“是啊,这次我出钱,不过你可不能狮子大开口喔,要一两亿的话就有点多了。”
黄有全呼吸一顿,“哪儿可能那么多呢?一两万顶天了哇,我又不是这辈子只做这一单了。”
“找到了。”他扫了一眼资料表,“今天只有八号码头有航线开。”
简若沉:“时间呢?”
“下午六点。”
“多谢。”简若沉笑笑,抬腕看了眼时间。
还有9分钟就18:00了。
简若沉道:“后天你到香江大学门口来,我和关sir一起请你吃午饭。”
黄有全客气两句,挂了电话。
简若沉将手机塞回关应钧衣兜,“关sir,八号码头有货轮,18:00开。再快好吗?”
关应钧脚掌前压,发动机的低吼声响起,速度表的指针一跳,直奔150。
他低声道:“坐好。”
男人低哑的声音混杂在发动机的轰鸣中,显出一种别样的性感,他开车的时候很野,有股亢奋又嗜血的兽-性。
这股野性与关应钧冷淡俊逸的外表和冷静果断的办案风格形成一股反差。
简若沉说不清这种反差有什么魅力。
但仔细想想,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在短时间内,合理找出天泉都娱-乐-城暗层的时候,关应钧薄唇微动,念出“爆破”那两个字时,确实又野又帅。
简若沉看着前窗两侧急速倒退的景色,心脏直直撞着胸膛。
车开得太快了,他有点紧张。
于是拿出对讲机转移注意力,“madam,我和关sir现在正前往昂船洲八号码头,根据推测,江含煜很可能是想要利用八号码头货轮进行偷渡,请求支援。”
六分钟之后,关应钧将车停在八号码头外,两人开门下车。
关上车门的刹那。
香江昂船洲八号货柜码头上的照明灯诧然亮起。
明黄色的光照得整个码头星光点点,不远处水面上的光点在夕阳里跃动着,像是盏盏明灯。
“呜——”
不远处,汽笛响了一声,宛如悠长的号角,在空旷的海面上荡出回声。
简若沉定睛看去,一眼就看见停靠在码头边,已经开始收锚解停套绳索的货轮。
那个货轮不像2030年的承重力强,只摆了几十个集装箱。
关应钧快步冲过去,举起证件道:“CID!我怀疑你们窝藏被通缉嫌犯!立刻延迟启航!”
船下负责解绳所的老伯没停下动作,耳背似的偏头,“什么?”
老伯表面姿态放松,但下巴后缩,眼神乱转,显然是在打岔。
这种人看多了偷渡,想必也从中捞了不少油水,很可能想浑水摸鱼,觉得船一开走,警察没有证据,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简若沉道:“他装的,别跟他浪费时间。”
他拉了关应钧一把,指着登船梯,“船还没动,我们跳过去。”
老伯目瞪口呆,“你们……”
两人没再多说一句,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登船梯,关应钧抬脚越过去,然后对着简若沉张开双臂,“来。”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后退几步,助跑之后纵身一跃。
男人轻而易举接住了简若沉,将人抱稳放在甲板上。
“比之前跳得远了。”关应钧说着,掏出枪上了膛,“上次轮渡大劫案的时候,你挂在船架上爬不上去。”
简若沉耳尖热了一下,“我不记得了。”
关应钧意会,“好。是我记错了。”
简若沉:……
哪有安慰得这么明显的。
关应钧唇角勾了一下,随即肃容转身,走到驾驶室边上,敲了敲门,对着前来开门的大副举起证件,“CID!立刻停船,我怀疑你们窝藏罪犯。”
他举枪,语调平稳:“停船配合调查,否则状告你们妨碍司法公正!”
简若沉在驾驶舱内环视一圈,忽然眯了眯眼。
他走到驾驶台前,掏出手帕,捡起一小瓶玻璃瓶装的金豆子,对着大副晃了晃,“哇,金豆啊?哪儿来的?海上难道还有交易所能用黄金?”
他沉声逼问:“哪儿来的?给你这个的人在哪?”
大副举起双手,额头冒出些汗:“阿sir,你听我解释……”
关应钧打断道:“停船!”
话音刚落,重叠而起的警笛声响彻码头。
支援到了。
简若沉轻声问:“先生,你是配合警方,等着嘉奖,还是选择坐上被告席,听法官宣告你妨碍司法公正?”
大副哈腰,“我停我停……不不不我现在就再次靠岸,欢迎阿sir上船搜查,这里面藏了什么我不知情!”
或许第一次见面时,简若沉就撞到心里去了
简若沉被这个变脸速度惊得一震, 打好的诱导腹稿都噎在了喉咙里。
怪不得能当大副。
原来是会见风使舵!
关应钧垂下枪,看向那瓶金豆子,“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这是哪儿来的?”
大副赔笑, “您掉的吧?”
简若沉:……这么谄媚?
关应钧扯了扯嘴角,将东西装进物证袋,下颚微扬,“去停船。”
货轮再次靠岸。
等在登船梯上的警察一拥而上。
那大副瞄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关应钧,悄悄松了口气。
都说西九龙重案组警察清正廉洁,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哼,反正那金豆也不是他的, 给了就给了, 破财保身嘛。
简若沉欲言又止, 朝着得意洋洋的大副投去一道饱含遗憾的目光。
随即,关应钧上前, 掏出手铐,“咔”一下铐在大副手腕上,“企图贿赂警察, 行贿罪。”
他对刚上来的警察招手,“来一个, 把他带走。”
大副被扯出驾驶舱的时候还是懵的,走到甲板上才反应过来, 剧烈挣扎起来, “你收了黄金!你已经收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有罪, 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诸位分区支援警察唰地转头,震惊地看向关应钧。
关sir受贿?
怎么可能?
关应钧扯出装着玻璃瓶的物证袋。
分区警察:“……”
众人看向大副的眼神逐渐不理解。
谁受贿用物证袋装呢?
是准备逮捕自己吗?
“走!”被派出来押送大副的年轻警官按着人下了船, 其余人将整个货轮团团包围。
陈云川从人群后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双高帮的马丁靴,鞋跟敲在甲板上时发出逼人心魄的声响,马尾高高束起,英姿飒爽,岁月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简若沉这才意识到八号码头在深水埗管辖之内,支援之所以能到得这么快,是因为林雅芝给陈云川打了电话,陈云川离得近。
天际暮色沉沉,货轮上灯火通明。警察们右手持枪,左手拿着手电筒靠近枪-支,整装待发。
陈云川伸手,接过下属递来的扩音设备递给简若沉,“喊话。”
·
货轮顶部的集装箱内。
江含煜蜷缩在角落,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拥在身前。
凌厉而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里面的人注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弃无谓的抵抗!”
他抬手捂住耳朵,但简若沉的声音却像有魔力一般回荡在脑海。
他浑身都疼,像针扎一样,或许是手术后没有养好……江含煜眼前昏黑,心脏处传来的痛楚令人发懵。
海风好大,几乎把最顶层的集装箱吹得摇摇欲坠,叫人天旋地转。
江含煜张着嘴大口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跑了!
简若沉为什么不肯放一线生路给他,刚被认回家那三年,简若沉不是一直在扮演一个蠢货,一个想要融入家庭的好哥哥吗?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江含煜抽噎着,捂住自己的嘴,呼吸不畅,却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他听到下层集装箱里好像出去一些人。
·
未能走成的偷渡客举着双手,走到警察面前,被面前一圈枪口吓得腿脚发软,差点当场跪下,“阿sir……我……我们就是想去内地做点生意。”
陈云川:“有话到署里说,带下去。”
简若沉喊了两遍,关应钧又对天鸣枪示警一次,集装箱里陆陆续续出来十几人,也没见江含煜的影子。
陈云川身后剩下的警员道:“会不会不在?”
关应钧:“不会。他没别的选择了。”
他看向陈云川,“陈sir。”
陈云川一点头,抬手道:“逐个搜。”
扩音器没关。
这冰冷的三个字清晰地落入江含煜的耳朵。
他抓紧怀里的包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含煜走到集装箱后侧的开口处,将门推开一条缝,还未看清楚外面的景象,就有手电的灯柱扫过这里。
他惊得慌忙往下一蹲,团做一团发着抖,这才终于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
港口灯火通明。
登船梯上挂着几盏灯。
一束光刚好落在简若沉站着的地方。
把简若沉照得那样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江含煜喉头发哽,紧紧咬着后槽牙。
这四个月,他失去了真正疼爱他的远房哥哥江永言,失去了拿他做筹码,但依然对他很好的养父江鸣山,失去了大半的财产,失去了未婚夫,失去了光鲜亮丽,被人喜爱的身份。
可简若沉呢?
他什么都有了!
简若沉继承了巨额遗产,有一个无条件疼爱他,亦父亦友的管家,一个能护着他,全心全意爱他的男人。
那不是什么穷警察,竟是警务处处长勒金文的外甥!
如果他知道关应钧的身份,他早就……
江含煜死死盯着那里。
看到那个高挑挺拔,面容英俊的男人伸手,将风吹到简若沉头上的一根用来绑货的红色塑料丝摘下来,顺手理顺他乱飞的头发,然后把那条红色塑料揣进兜里。
动作很温柔,和那张脸毫不相符。
江含煜听着警察们乱中有序,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想:陆堑这样珍重地给他弄过头发吗?
没有。
陆堑的抚弄是带着欲望的,黏着蜜糖,但稍有不满,蜜糖就会变成砒霜。
他好羡慕现在的简若沉。
羡慕又嫉妒。
算计了这么久,他就是怕简若沉有朝一日会爬到他头顶上,就是怕别人指着他的鼻子嘲笑——看,假货就是假货。
永远比不过真的。
“砰——”
最顶部集装箱被猛地踹开,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江含煜藏在黑暗中涕泪横流的脸。
警察愣了瞬,回头大喊:“找到了!”
江含煜惨笑一声,竟将手上装有现金和黄金的包扔出去,趁警察分神,抬手去抢警察的配枪。
但他从不锻炼,个子又小,为了迎合陆堑的审美,故意保持了身材,又没怎么锻炼肌肉,才伸手,便被警察一脚踹翻在地。
黑暗中,江含煜嘴角磕到了集装箱的底面,血流了出来。
他屈辱至极,又别无他法。
五分钟之后。
警员将江含煜押到了关应钧和简若沉面前。
江含煜一张嘴,口腔里全是摔出来的血。
他盯着简若沉,愤恨又不解,“你为什么不亲自上去找我?”
如果是简若沉,他一定不会这么被动,一定有胜算。
他打得过。
简若沉眼睑微抬,“我是顾问,警署这么多当值警察,轮得到我抢功么?”
江含煜嗤笑道:“你不就是不想做苦力,说得这么好听。”
连扣押江含煜的军装警都觉得这个论调离奇。
他难以置信地解释:“我们来抓人,写报告时自然会在报告上有一席之地。”
那可是功勋和奖金。
小财神让给他们,那是小财神有度量。
再说了……
“抓你对我们来说能算做苦力吗?”
枪都没开。
江含煜难堪至极。
他几乎要站不稳,只能盯着简若沉,脑袋嗡嗡作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了打压我猜走到这一步的是不是?江鸣山知道你是亲生儿子,却没把你认回去,没给你上户口,你报复他,让他判了死-刑!是不是!”
关应钧蹙起眉,扫了一眼在场的警察,想上去拦,却被简若沉拦住了。
江含煜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视野里,简若沉变成了一尊扭曲的铜像,怒目圆睁,惨白而扭曲。
他越怕,越色厉内荏歇斯底里,机械地张嘴:
“你接近这个警察,也是因为他的身份,对不对!等他喜欢你了,你就利用他进了警署,然后给陆堑判死-刑,接下来还要给我判死-刑!是不是?”
深水埗警署的警察本来都想收队了,听到这话脚步又停下来,满脸匪夷所思。
不是吧,小财神有那么多钱。
别说利用区区西九龙高级督查。
真把钱砸下去,直接空降政-府司政部都没问题。
真以为100亿现金是什么仨瓜俩枣呢?
还蓄意接近关sir,上一个蓄意接近的已经在牢里了。
·
江含煜说到判死-刑那里,理智才逐渐回笼,他对上简若沉冰冷的视线,后知后觉发起抖来,“你为什么不阻止我?难道你真是怎么想的?”
羁押江含煜的军装警嫌晦气,松开了扶住江含煜的手。
他站不稳,身形晃了晃,一下子跪在简若沉面前。
江含煜面色苍白,瞳孔剧烈收缩一瞬又陡然放大,他鼻翼翕动着,嘴唇发颤,想站起来却无能为力,只能半跪着看向简若沉,“哥哥……哥我错了,我刚才是一时糊涂,我不是真想那样说你的……我只是太害怕……”
他抽噎道:“哥哥,我知道你从来就心软,是个好人,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简若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首先,我不是你哥哥。”
他垂着眸子,直直看向江含煜眼底,“江鸣山生前与我做过一次亲子鉴定,鉴定结果为无亲缘关系。”
江含煜大张着嘴摇头。
不,有的。
他见过那张鉴定书。
江鸣山本想留一阵子,但他当时正和陆堑蜜里调油,哭闹一阵之后,江鸣山就将那纸证书丢进了壁炉。
烧了。
如今,江鸣山在一个月前被执行死-刑,简若沉到底是不是江鸣山的孩子,在大众眼里已经成了“死无对证”的秘密。
江含煜忽然意识到,如今所造成的一切,原来都是他在自作自受。
他的退路,竟然都是他自己一点点切断的。
简若沉语调平稳,有理有据:“其次,江鸣山倍判死-刑,是江鸣山作恶多端,警局只有调查和起-诉的权利,不能断人生死,给江鸣山判死-刑的是法官,不是我。”
至于……
“至于蓄意接近。”关应钧上前一步,“是我请简若沉来当顾问,而他有很多选择。”
简若沉其实很适合玩政治。
如果按正常流程毕业,他很快就能跳到普通警察摸不到的高度。
关应钧垂着眸子想了想。
也就是简若沉年纪小,年轻懂得不多,刚继承遗产,没完全反应过来还有进上层圈走政治捷径那条路。
他才能把人留下来。
如果认识那天,他没有在下班后被舅妈叫去深水埗警署帮忙,没撞到简若沉,或者再固执一点,探究得更多一些。
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有。
他留简若沉的时候就有私心。
或许一见面,简若沉便像颗明亮的星星似的,撞到他心里去了。
关应钧蹲下来,看向江含煜慌乱又难以置信的眼睛,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就算有人蓄意接近,也是我。”
江含煜一下子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他抬眸,机械性地祈求道:“简若沉,我不想死……”
简若沉忽然想起了被沉入八号码头的那个角色。
就是这里,同一个地方。
事情似乎翻了个面。
他垂眸看向跪在甲板上的人:“江含煜,无论是金融犯罪还是间谍罪在香江都罪不至死,顶多也就是被关一辈子。”
简若沉轻声道:“除非你还做过别的事,比如……苯甲吗啉。”
话音四个字落下时,简若沉视线紧紧锁住了江含煜的脸。
人在这种前后不搭的语句中,听到关键信息时,条件反射做出的反应最为直观,最难以掩饰。
不必等到审讯室,现在就是最佳的探究机会。
都肿了
江含煜的脸上闪过茫然, “什么?”
简若沉:“preluding。”
猎猎海风吹散开两人的头发。
江含煜额前的头发沾了泪水,黏在狼狈又茫然的面孔上,一双眼空茫茫望着简若沉。
他没听懂这个名词。
简若沉蹲下来, 平视着面前那双棕黑色的眼睛, “大上托石矿场,维生素B。你知不知情。”
江含煜下唇控制不住发抖,眼神空洞,泣不成声:“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我猜不到……我真的猜不到。”
他唇角痉挛着,最终双手掩面, 跪坐在地面放声大哭。
太大了……
他和简若沉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简若沉那样的光彩夺目。
比他漂亮,比他聪明, 懂得比他多, 选的路也更好。简若沉一出现, 就把他比下去了。
他甚至听不明白简若沉的问题,也想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回答。
江含煜浑身都痛。
“不是他。”简若沉直起身。
关应钧转头道:“押上车。”
军装警抓住江含煜一只手臂, 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提起来,连拖带拽拉塞进警车。
陈云川道:“支援电话打到我们这边来,现在看来, 钟枝公园南侧的汽车爆炸案也是他做的,所以先拉到我们警署做个笔录, 如果顺利,明天中午就送总区警署。”
“嗯。”关应钧应了声, 侧眸看向简若沉, “晚上吃什么?”
简若沉一愣,迅速从怔愣中抽离, “嗯?”
关应钧看着井然有序押着偷渡港商和投机倒把泥腿子撤离的深水埗警员,抬手揽住简若沉的腰。
以前他觉得工作忙点才好, 就怕那种碰不到线索,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的日子。
认识简若沉之后,案子的线索一个接着一个往手上撞,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一开始还忙得挺让人高兴,直到和简若沉确定了关系。
这恋爱谈了快一个月。
他们好像还没有之前没确定关系的时候熟。
那时候的简若沉说起话来什么都不顾忌,总喜欢逗他。
真的谈了反而什么都没了。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的手用了些力,将人半抱着往下走了几步,微微一用力,把人抱上登船梯下的铁横杠上坐着,双手撑在栏杆两边,平视着问:“还在想preluding?”
“嗯。”简若沉说着,微微蹙起眉,“不是江鸣山、不是江含煜也不是陆堑,我想不出还有谁跟我有利益冲突。”
关应钧抿了下唇。
海风撩着简若沉的发尾,将又长又直的头发吹得微微卷曲。
他长开了,也长高了,眉眼更锋利,长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
偏幼态的相貌从他身上褪去,显露出英气的美。
简若沉自己穿衣服就不怎么讲究,松垮的套头线衫往身上一挂,再穿一条牛仔裤,蹬一双靴子,就已经是出行的最高礼仪。
松弛又有气质。
思考的时候,又放大了身上所有美好的特质。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本能地错开视线,不敢再直视那双炽热的眼睛,轻声道:“我在说正事。”
关应钧声音喑哑,“很多问题审过江含煜就会有答案,等他被深水埗警署转移到总区就行。”
他捏住简若沉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不要急。”
也不知道是在告诫简若沉还是在告诫自己。
简若沉微微低垂着眸子,忽然伸出手,勾住关应钧绷在臂膀和胸廓之间的枪套带,身体往前倾,“关sir,别人的枪套都绑在皮带上,你怎么穿在身上?”
关应钧愣了一下。
他也没想过,“皮带上有手铐,再栓抢不方便。”
“原来是这样。”简若沉就忽然松了手,皮质的黑色带子不轻不重弹回去,发出“啪”的一声,撞在男人身上。
关应钧被弹得轻轻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不确定简若沉是在玩他还是在撩他。
简若沉伸手,勾了一下关应钧的脖颈,凑到他耳边,“你是不是喜欢这样啊?”
他唇边带着笑,狐狸眼弯着,狡黠极了,“你表情是这么说的,喜欢我逗你。”
关应钧浑身都热了。
心脏震得胸膛都发了麻,灵魂荡到半空,还没说话,耳边“咕咕”响了两声。
他怔了瞬,问:“饿了?”
简若沉猛地松开勾着关应钧脖颈的手,抬起膝盖,一脚把人顶远,“走,吃饭。”
哎,叫什么呢?
把他撑起来的气势都叫没了。
简若沉往栏杆下面跳,落地时又想起关应钧刚才一愣再愣的表情,又笑了起来。
太有意思了。
关应钧那种有心无胆,忍着看他反应的样子,和平常办案时雷厉风行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越逗越有意思。
“吃夜排档吧……”简若沉往之前去过的地方一指,“正好离得近。”
关应钧:“好。”
两人并肩回到车上,开到夜排档。
今天排档的生意一般,露在外面的圆桌上都没坐什么人。
估计是警笛太响,把这边的古惑仔都吓散了。
简若沉闻着炸鸡腿的味道去了之前的摊位,点了一兜子炸货,又去选了些别的小吃,装着去了海滩。
海水争先恐后追到沙滩上,翻起些白沫,又刷得退回去。
简若沉先吃完了炸鸡腿骨头上的筋和脆皮,对着肉犹豫一瞬。
吃了肉,剩下那些小吃肯定尝不完,买多了,吃不下。
总不能浪费……简若沉刚张开嘴凑上去,鸡腿就被没收了。
关应钧道:“不爱吃算了,吃别的。”
简若沉“喔”了声,把鞋蹬开,脚插-进沙子里,刚拿起牛杂串咬了一口,就见身侧的关应钧就着啤酒把只有白肉的炸鸡腿吃光了。
表情很淡,习以为常的样子。
简若沉恍然记起,他刚进重案组没多久时,把不爱吃的清水白菜挑出来,也是关应钧吃掉的。
他眯了下眼睛,鼓起的腮帮子里嚼着黄喉,含混道:“你经常帮组员解决他们不爱吃的东西吗?”
关应钧左腿曲起,提着酒瓶的左手搭在膝盖上,回眸看向身侧。
从俯视的角度看吃得腮帮子鼓起的简若沉。
他身上那股狡黠的劲都削弱了,问问题都像是好奇,不像是打探。
“不会,只有你。”关应钧收回视线,“我不喜欢碰别人碰过的菜,你不一样。”
简若沉把最后一截牛杂串凑到他嘴边,“这个蛮好吃的。”
关应钧接过吃掉。
确实好吃,有股很香的路边摊的气味。
他把竹签放到塑料袋上。
忽然就明白了那些过节时走在步行街上,你吃一口我吃一口的情侣。原来两个人吃一碗东西,是那样亲密自然的事情,叫人满足。
简若沉听着海浪拍岸的声音,举起买酒时店家送的塑料杯,“给我来一点。”
“不行。”关应钧铁面无私,“医生说你不能喝。”
简若沉眼睛一转,抬手把两人之间装着串的塑料袋裹起来,翻身凑到关应钧膝头,“给我一点吧,钧哥。”
关应钧额角跳了跳。
他头一次明白自己完全经不住简若沉玩。
这个人往面前一凑就叫人浑身发麻,溃不成军,理智和心脏都不受控制。
他定定地看着简若沉,忽然举起酒瓶,一仰头,在诧异的目光里一口喝干了剩下大半瓶。
喉结一上一下在眼前滑动,灌得脖颈上青筋凸起。
简若沉惊呆了,没想到关应钧这么野,为了不让他尝一口做这么绝,“你别喝这么急……”
关应钧一口气喝完,最后一点含在嘴里,捞过简若沉,朝他靠近,微眯着眼睛亲上去。
他这次刻意睁了眼睛,看见了简若沉的表情。
简若沉瞪圆了眼睛,条件反射微微张开唇。
湿润的,微甜的酒就顺着唇缝和呼吸淌进来,于是他控制不住吞咽了一下,唇瓣一合,呼吸就交融在一起。
海浪翻卷着砂砾,一下一下推上来。
空气里的潮湿都蔓延到呼吸里。
关应钧伸手揽住简若沉的腰,把越来越往下缩的人往上一提。
两人的重心摇摇晃晃,简若沉身形不稳,只能伸手往关应钧腹部撑了一下。
摸到凸起的肌肉。
他脑子咔嚓一转,又烫到似的缩回手,猛然往后退,半张着嘴巴喘气。
关应钧嘴里还含着小半口酒,撩起眼睑,眸子里带着点放肆的挑衅,一向被理智克制的猛兽,好像一下子挣脱了缰绳,冲出了束缚。
结结实实,只朝着一个人撞过去。
简若沉冷笑一声,抓了勒住男人胸廓的枪带,跪坐好了,垂头凑过去。
他一个2030年的人,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吗?
不让喝是吧?
他偏要喝!
简若沉凑过去,最终喝到最后一口。
两人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混沌,关应钧忽然感觉自己的舌尖被咬了一下,嘴唇都磨得发胀了,才停下。
两个人藏在海滩一块礁石后面。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肩上,额头抵在他的衬衫领口,额角汗湿了,脊背上出了汗,黏着衣服,急促的呼吸也停不下来,全往关应钧领口里面吹。
关应钧受不了,又舍不得将人推开,便把紧绷的枪套松开一格,抬手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简若沉往里一看,还穿了件工字头的背心。
保守得要命。
亲起来却又野又火热。
他摸了一下嘴巴,感觉有点麻。
为了讨一口酒喝,付出实在太大了。
简若沉不敢靠在关应钧身前,皮带下有东西硌他。况且他自己也是男人,好像也有了点反应。
简若沉爬起来,又转身去继续吃,咬了两口炸肠才恍然,“你喝酒了怎么开车?”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嘴唇,哑声道,“我有一套房子在附近,走十五分钟就到,不用开车。”
简若沉嘴巴里含着肉,不嚼了。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你这样回家?叫你家司机来接吗?见了罗管家该怎么说?”
他伸手,单手捧住简若沉一侧面颊,拇指顶住他的嘴唇压下去。
都肿了。
关应钧说:“或者我打车送你。”
简若沉睨过去一眼,声音也有些哑,清了清嗓子才道:“不了,我明晚才有课。明天跟你一起去警署上班更快些,急着审江含煜。”
我是个男人
两人靠坐在一起。
关应钧拢着简若沉, 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腰,将空酒瓶放到一边,把买的一兜子小吃又提回来。
简若沉捧了一碗港式酱汁羊肉, 用竹签戳里面的羊眼吃。
关应钧看了两眼, 收回视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吃了一串骨汤涮菜。
青菜是刚摘的,很新鲜,但骨汤是冲的,不知道用了什么粉包, 吃着鲜味很足,却没什么盐味。
简若沉吃完了新奇的羊眼睛, 又吃两口羊腩, 就理直气壮把其余的肉往关应钧手里塞, 转头吃别的去了。
关应钧吃了一口,咸得喝了口青菜汤才缓过来。
他盯着远处海面上闪着红光的灯塔思考。
简若沉这样喜欢尝试新奇事物的人, 或许不会喜欢一个人太久,谈两个月之后就腻了。
然后像把吃了两口就没兴趣的羊肉理直气壮给别人一样,觉得恋爱没什么意思, 于是就不谈了。
关应钧有些心揪。
他一直逃避着去想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也不想做简若沉选择和他分开的假设。
他把咸得人发昏的羊肉吃完,等简若沉吃饱, 收拾了空碗和垃圾,走远几步, 丢进海滩边上的垃圾桶里。
简若沉把脚上黏着的细沙抖掉, 穿上袜子,绑好靴子的鞋带, 起身后左右看了看,把手塞进关应钧掌心里, 歪着身子探头,自下而上看他的表情:“怎么?不开心?”
关应钧一怔,猛然抓紧掌心的手指,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有点。”
他低声道:“羊肉太咸了。”
简若沉意味深长地看他。
关应钧真不愧是做过卧底的,知道谈话对象会测谎就不说慌,避重就轻倒是有一套。
他曲起手指,挠了一下关应钧手心,“酒有点太甜了。”
关应钧一下子笑起来。
他知道李长玉为什么说简若沉一定是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了。
这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叫人想起一天中最开心的事情。
夜深了。
远处的夜排档见等不来客人,都收了摊。
大大小小的白色塑料椅子一只只堆叠在一起,放在街角,比人都高。
两人牵着手,穿过海滨,走进市区之前,关应钧主动放开了手。
九龙这座不夜城,喧闹无比。
越接近兰桂坊,上家打烊越晚,灯牌越五颜六色,虹光闪烁着,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像是打翻了颜料盘,昏红昏红。
简若沉看到酒馆门口,有穿着漂亮红色小背心的女孩在跟同伴们喝酒划拳,洒脱又肆意。
关应钧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揽着穿过人群,抄近路走到大厦下面,划了身份卡进去。
这是个近年新建的大厦,虽然靠近商业中心,但却是民用住宅,第一层摆着两排崭新的信箱,看数量,这么高的楼,住在这里的却不足200户。
两人乘电梯上顶楼,走到最南侧的房间。
关应钧掏钥匙开门,进去后顺手开了玄关灯,打开鞋柜拆了双新拖鞋,弯腰放到简若沉面前。
他动作时,微微敞开领口的衬衫紧紧贴着身体。
居高临下看过去,能看见衣衫下微微鼓动的背肌,和那截充满力量感的腰。
衬衫的下摆被塞进裤腰里,蹲下弯腰时,皮带往后扯动,栓在上面的皮质手铐带沉沉坠了坠。
简若沉有些口干,不自禁舔了一下嘴唇。
关应钧起身道:“只有我的尺码,你先穿一天。”
“嗯。”简若沉换好鞋,走进去打量屋内。
很干净,跟样板房似的。
餐桌和茶几上没东西,垃圾桶里没垃圾,沙发上甚至连抱枕都没有,整个房间,家具一尘不染。
警备纠察来了都得打满分。
那面朝着维多利亚港湾的落地窗锃光瓦亮,映射出星星点点的灯光。
五十层的大厦,每层只住4户。
风景确实非同凡响。
“好看吗?”关应钧开了瓶橙汁饮料倒了杯。
“还不错。”简若沉接过,抬手跟他的白开水碰杯,“刚才经过信箱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大多数人都订了警察日报,住这里的都是功勋警吗?”
“嗯。”关应钧半倚在沙发靠背,“半分半买。”
他抿着水,视线细细描摹着简若沉的眉眼,灯光落在少年的身上,勾勒出纤瘦漂亮的轮廓。
“这房子只有一张床。”关应钧抬起下颚,示意浴室的位置,“浴室在那边,左边是热水。”
简若沉没扭捏,“衣服呢?”
“先穿我的,我给你拿。”关应钧喝完水,去卧室找衣服。
开门时简若沉往里面看了一眼。
床品是灰色的,铺得很整齐,表面上还盖着透明的防尘罩,其他物品没盖防尘罩,也干干净净,没有落灰。
估计是有保洁定期打扫。
关应钧拿着衣服出来,又去拆新浴巾,叠在一起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的时候,不可避免碰到了关应钧垫在衣服下面的手。他掀起眼睑瞟过去一眼。
看见了关应钧红透的耳朵和微微出汗的脸。
“你是不是紧张?”简若沉捧着衣服问。
关应钧深吸了一口气,反而不紧张了,“没有。”
很平常的对话,空气却好似越来越热。
简若沉笑了一下,转身去了浴室。
浴室的门是半开放的。
门板被掏空了一小条,镶嵌了一条磨砂玻璃。
关应钧看到简若沉微微躬身,将衣服放到了洗漱台,然后站直了,捏住衣服的下摆一提,露出一截腰。
这玻璃半遮半掩,只能照出朦朦胧胧的人影。
但脑子能补全剩余内容。
关应钧甚至能想出简若沉脱了衣服,不讲究地团一团,丢进衣篓里的样子,然后解开腰带,脱剩下的。
他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转头打开冰箱,掏出一瓶冰矿泉水灌下去后,起身把卧室收拾了一遍。
·
简若沉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透过门,看到主卧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关应钧坐在沙发上,面前摆了三四个矿泉水瓶。
他走过去坐下,“这么渴?羊肉有那么咸吗?”
关应钧感受到简若沉身上传过来的热气,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觉得神魂都要飘出躯壳。
洗了澡,简若沉身上的柚子味好像被蒸出来了似的,轻飘飘钻入鼻尖,细细去闻,能找见里面熟悉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味。
是他在家时常用的那款,备在公寓里的也一模一样。
带着点茶香味,闻起来很舒坦。
他们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闻起来很和谐,带着一点甜味的香气。
简若沉的脸湿漉漉的,泛着光,像是刚刚被捞上岸的白色小鱼。
身上穿着他的白衬衫,扣子都没扣好,露出白皙的锁骨,坐下时领口微敞,视线往里,甚至能看见更露骨的。
关应钧半边灵魂在发疯,叫嚣着冲破躯壳,想要钻到简若沉身体里去闯一闯。
半边灵魂禁锢在身体里,控制着手,往上抬,微颤着把简若沉半敞开的领口扣上一颗,哑声道:“我在你眼里不是男人吗?”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没有防备心?”
简若沉往下扫了一眼,反应过来。
他蜷起一条腿,侧坐在沙发上,面对着关应钧,逗他:“我又没说不可以。”
关应钧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简若沉,呼吸急促起来。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有点紧张,规规矩矩坐好了。
他就是开开玩笑,嘴巴上占便宜,关应钧应该不会来真的吧?
关应钧长相偏冷,又冷又厉,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带着强烈的上位感,很有压迫感,又有点匪气。
不工作的时候,甚至会让人误会不是警察。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解开皮带,抽出上面的皮质手铐袋,又抬手解了肩枪套,反手丢到了茶几上。
手-枪和手铐落下来,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简若沉微微往后仰了仰。
关应钧问:“你可以什么?”
简若沉喉头发紧,面颊蒸腾起热意。
“毛巾给我。”关应钧道。
简若沉把毛巾递过去,头发湿漉漉乱糟糟顶在脑门上。
男人走到背后把他擦,一边擦一边用排梳弄顺,等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来,简若沉的脊背才微微放松,往后靠了靠。
关应钧拖住他的后脑勺,“靠哪里?”
简若沉仰头看了眼,“啪”一下又坐直了。
这个男人,像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没吃过桃子的猴。
满心都是桃子,偏偏有个路过的,还要玩心上来,提着桃子凑到人鼻尖去。
哎,错了。
简若沉揪着沙发套子抠了抠。
刚才不该逗的。
关应钧吹干了他的头发,手指插-进去摩挲几下。
简若沉被弄得脊背发痒,实在受不了往前躲了躲,才听关应钧低声道:“你就折磨我。”
关应钧抽手离开,把湿漉漉的浴巾也带去浴室,“我去洗澡。”
浴室的门咔嚓一声关上。
简若沉一下子放松下来。
他把脸埋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趴在上面,浑身都热。
抬手一看,手臂都红了。
他缓了一会儿,往屋子里走了几步,站在卧室门口踌躇。
如果刚才关应钧不抽皮带。
他就敢进去,甚至敢坐在床上拍拍被子,叫人上来一起睡觉。
但现在不行了。
关应钧是个500年没吃桃的男人。
明天还要去坐审讯室,不能逗下去了。
他怕坐不住。
·
关应钧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抱着简若沉擦过头发的浴巾闻了两下,最终还是没用,垂手丢进衣篓,打开开关洗澡。
简若沉实在是太干净了。
聪明又果敢,狡黠又精明。
心肠软,和善。
有时又像没有心一样,若即若离,又仙又欲。
感觉背地里想着弄一下都是亵渎。
他以前不这样,根本不会想,脑子里只有案子,洗澡也想案子。
碰到简若沉之后就变了,一点接触就受不了。
简若沉那么聪明,他在浴室里时间一长就知道是在搞什么,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忍吧。
忍忍就过去了。
关应钧冲了把冷水澡,等劲头过了,才转了热水。
·
简若沉抱了床备用的被子铺在沙发上,对着刚洗完澡的关应钧道:“我睡这里。”
他意识到关sir是个男人了。
怕明天上不了班。
审江含煜是件大事,牵涉到很多谜团,一定要亲自审才行。
他刚刚已经跟罗管家发短信抱了平安,说自己正在朋友家睡沙发。【你现在阅读的是:猫和我小说网 www.maohewo.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