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从春浓宫回来的路上, 繁芜搂着竹阕乙脖子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耳畔传来她清浅的呼吸声,是?湿热的也是?旖旎的……


    竹阕乙只觉得耳根发烫,他轻轻垂眸就能看到?她纤长的睫羽在眼帘处投下阴影, 睡容平静可亲。


    让他想?起六七年前在回竹部的路上, 那些个夜里,她也是?这般搂着他睡在他的怀中。


    那时她还好小, 十来岁的年纪……巴掌大的小脸尚余留些许婴儿肥,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好,看着人时一点怯生一点探究。


    只是?不爱说话,那时阿四常抱怨从她口?中半天撬不出一个字来。


    此时冬阳当空,斑驳的光影映照着她白皙的脸颊还有粉白的唇。她的脸上逐渐升起一抹霞红,连唇色也在变化……


    冬阳虽好,却也伤肤。他沉眉, 抱着她的手更紧了,箭步进阁中去。


    将繁芜放在床榻上, 替她盖好锦被掖好被角后, 他坐在榻前许久, 目光似落在繁芜的脸上, 又似停留在窗外的一树梅花上。


    烛风明?王。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幼年时有一次母亲与上一任大祭司饮茶,他坐在一旁陪同?,曾听?她们谈及过这个名字。


    上一任夜启大巫与其?大祭司意见相左,夜启大巫劝说族主归附北魏皇帝谈耀之,而上一任大祭司劝说族主寻找烛风明?王下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大祭司似乎认为他的母亲知?道烛风明?王的下落。


    骤然回忆至此处,竹阕乙似梦初觉, 眼前一片清明?。


    ……


    繁芜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屋中不见竹阕乙, 又是?满院子的一通找。


    正?当她手足无措时,采莲匆然而至。


    “姑娘在找那位公子?”采莲凝眉问?她,又道,“姑娘不用?找了,他随殿下离开行宫了。”


    她见繁芜那双眼眸瞪圆,淡声再?道:“天黑了,外面冷,姑娘回房去吧。”


    见她不动,采莲上前去推了她一把:“姑娘若再?任性,不若直接杀了我。”


    今日任由她闯春浓宫,她已吃了几鞭子的打。背上的伤,此刻还生疼,她也不想?多说什么,见繁芜仍站在院中,便与她僵持着也站着不动了。


    采莲想?如?她这样低人一等的婢子,生就是?一副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受过的鞭子算到?这女子头上又怎么了?


    想?对她漠视对她轻蔑,可一想?到?这女子过去半年,无论从殿下那里得了多少好东西全都给她,拿人手软,她到?底是?真手软了……连心也软了。


    就是?对这女子冷不下心来。


    如?今这世道谁不为自己算计,她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得了的东西全都给旁人,怕不是?奔着早死早超生的活法去的才会做出这等没有算计的事来。


    采莲与她僵持了一瞬,又忍不住推了推她,终归是?放软了声音,告知?她:“殿下今日没有杀那公子,便暂时不会杀。”


    她这般置气……想?听?的不就是?此句?


    果然,采莲的话音刚落,那女子缓缓抬腿往阁楼走去。


    步子不似往昔的明?快,连背影都透着几许怅然。


    |


    谢长?思失踪了有一段时间,朝中想?见他的人很多,但也一直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甚至如?今都在怀疑他有没有随大军回长?安。


    见过谢长?思的魏军将领和那些没见过他的朝臣们说起谢长?思,除却说起他这些年在东齐的布局,说起他近年的赫赫战功。


    还会说他和谢启长?得非常相像。


    谢长?思肖其?父,从年幼时便常被人说和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成年后的谢长?思却恨自己过于像谢启,以至于从这张脸上,他都无法找寻母亲的容貌……


    时间太久了,母亲的容颜快在他的脑海中淡忘了。


    他母亲离世时他只有八岁,而八岁以前他见母亲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想?起母亲,他时常觉得难过,他对母亲的记忆太少,少到?每一件与她有关的事都让他觉得珍贵无比。


    可当他这一次醉倒后,却发现记忆中的那个母亲,成为一团模糊的人影。


    可恨,他真的不记得他母亲的容颜了啊……


    布山匆匆赶来时,幽澜台上酒气弥漫,一个空酒坛滚至他的脚边。


    “主子……”他喊了一声,顿时止步。他找了一圈才找到?了这里,还是?皇上的侍官暗中透露给他的。


    可见主子的行踪皇上都晓得。


    布山来找他,是?因为竹阕乙失踪的事。


    繁芜的事他们瞒了那么久,如?今连竹大人也失踪了。


    见到?此情此景布山进退两难,默了许久才踢开酒坛,走过去将谢长?思扶起。


    “主子,竹大人失踪了。”他咬牙说着,也没有指望主子能立刻醒来。


    |


    初六清晨,失踪多日的竹阕乙出现在渊及殿御台处。


    明?王放了他,却将繁芜留在了行宫。至于明?王为何会改变了杀他的心思,竹阕乙不知?。


    也许明?王是?因为暂时不想?动谢长?思,才会想?留他一命。


    而明?王突然不想?动谢长?思的理?由,与棘城发生的事有关。


    当然如?今谢长?思声望之高,明?王想?许昭之这步棋存在更久一点,自然会避开在这个时间动手。


    此时最担心谢长?思出事的人反而是?许昭之,除夕夜被封贵妃,已是?副后,她离皇后只差一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渊及殿内侍官禀告谢长?思,竹阕乙回来了。


    谢长?思怔了怔,快步走出大殿。


    “你去哪了?”谢长?思看着御台前站立的身影,负手走来。


    竹阕乙抬手对他行礼:“大哥,我去找阿芜了。”


    “你说什么?”谢长?思睁大眼,“你找到?她了?那她人呢!”


    他环视一周,未见竹阕乙身后跟着马车,也不见那女子身影。


    竹阕乙眸光微沉,道:“大哥,阿芜目前没事了……”


    “既然没事为何不见她。”谢长?思想?到?在棘城时收到?那女子失踪的消息后,为了大局他不敢动作也不敢告知?竹阕乙,到?底心中愧疚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阕乙,你恨大哥吗?”


    竹阕乙眸光稍凝滞,默了,摇头。


    他之所求从来不过是?阿芜没事就好,他不恨谁。


    谢长?思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刚启唇,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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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竹阕乙反手搂住他,伸手就要给他把脉。


    “我没事。”谢长?思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旧伤而已,再?养养就好了。”


    见竹阕乙神情依然凝重,他又笑道:“同?样是?胸口?中过箭,你比我的伤势更严重都能没事,我自然也没事。”


    竹阕乙冷声说:“不一样。我胸口?中箭时比之大哥的年纪,要年轻许多。”


    他说着就要给他把脉。


    谢长?思再?度避开他的手,话锋一转,却道:“你失踪几日,可没和我说清楚你去了哪里,阿芜现在在哪里。”


    显然,他知?他失踪是?被人引走的。


    几日前不知?,但根据线人的线索,这几日谢长?思也推断出来他是?被人引走的。


    竹阕乙看了眼四下:“大哥,此事说来话长?。”


    而且他也未曾搞清楚对方?的底细。


    至于明?王放他归来,着实让他想?不明?白。


    他必然会告知?谢长?思明?王此人,也必然会带人去咸阳行宫救阿芜出来。


    那明?王为何要放他归来?


    那双绝美的凤眸里似闪过一缕烧灼的光,漆黑的瞳仁缩了缩。他灰白的衣袖下,手指逐渐握紧。


    “大哥,这个人比你以前遇到?的其?他对手都不好对付。”


    ……


    当晚,谢长?思与竹阕乙在长?安北营点兵三百余人,向咸阳行宫而去。


    咸阳行宫距离长?安也不过八十余里,若是?寻常的行军速度,不要两个时辰就能抵达。


    可他们方?出长?安二十余里,便有皇帝的侍官赶来。


    竹阕乙惊看向谢长?思。


    谢长?思沉着一张脸,调转马头去见那侍官。


    来的竟然是?谢启身前的红人,陈常侍。


    陈常侍:“皇上宣公子进宫!公子速来!”


    又不是?傻子,鬼都听?得出来这是?故意而为。随行的部将面面相觑,眼神复杂。


    谢长?思冷哼:“恕难从命!”


    “公子…你是?想?抗旨不遵!?”陈常侍大叫道。


    谢长?思厉声说:“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我要打的是?咸阳行宫,不是?大魏皇宫!”


    “……”


    谢长?思说话间,双腿一夹马腹,向军队前头走去,只留下瞠目结舌的陈常侍呆在原地。


    当谢长?思正?要下令继续赶路时,竹阕乙声色幽沉,打断他:“为何皇上会如?此,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谢长?思冷哼,握着马缰的手因为动怒而发抖:“因为他忌惮明?王。”


    “大哥,还是?我一个人去。”


    “不行,棘城之围时是?我对不起阿芜,她失踪我有责任,虽当初困窘,没有第?一时间去救她是?真。”谢长?思深吸一口?气,想?来那女子合该恨死他了。


    “大哥一直知?道明?王此人?”竹阕乙突然问?。


    谢长?思转过头,看向他,眸光惊诧。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但不是?一直都知?道,只是?今日听?他提及这个名字,他才想?起七八岁前的一些往事来。


    若说知?道,他知?道的也该是?上一任明?王。


    谢长?思看向前方?漆黑的官道,似乎是?在回忆:“我很小时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他在哪里我不知?道,大人们也不会特地对我提及此人,只是?今日听?你提起我才陡然想?起此人,所以没有太惊讶。”


    第 82 章


    当竹阕乙谢长思抵达咸阳行宫, 发现行宫内的?守卫俱已撤走。


    竹阕乙直奔苍翠阁,在阁楼外的连廊处便听到琴声传来,他悬着的?心放下, 步子渐放缓了。


    他走至阁楼边, 看?到屋中?抚琴的?女子,轻唤了一声:“阿芜。”


    琴音戛然而止, 女子抬头看?向他,片刻间红了眼眶。


    繁芜见他身着甲胄手里捏着长刀,也能猜到他是如何来此又为何而来。


    “阿芜,走!”他说话间揽住她的?肩膀。


    临离去时,繁芜回?首看?了一眼她住了半年的?阁楼,再跟上竹阕乙的?步伐时,也未再回?头。


    刚出行宫, 繁芜听到谢长思的?声音,他骑着马向他们奔来, 口里喊着她的?名字。


    他在他们面?前停下, 骏马发出一声长嘶。


    她愕然瞪大眼看?向谢长思, 见他晒黑了许多, 似乎脸色也不太好。


    她只是瞪着他不说话,谢长思便明白?了她还在恨他呢。


    这时有部将从行宫内狂奔而至:“公子,里面?没人,应该都撤了!”


    闻言,繁芜有些吃惊,分明一炷香前采莲还在阁中?走动,苍翠阁外也有守卫的?身影。


    他们什么时候撤的??她竟然没有察觉到。


    繁芜看?向竹阕乙, 似乎她眼里的?不解,只有他能知道?了。


    却见竹阕乙的?眸色比之前晦暗许多。


    竹阕乙看?向谢长思:“谢大哥, 明王是否笃信皇上一定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而是抬眼看?向远处的?山道?。


    正这时谢长思和?部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山道?。


    黑压压的?一片,伴随着振聋发聩的?马蹄声。


    来的?是长安北营大将郑冯,带了骑兵约莫千人。


    看?到这一幕,拿一千骑兵围困他区区三百来人。


    谢长思没有笑,因为根本笑不出来。


    北营将士三万人,骑兵八千,今日郑冯就调动了八分之一来找他!


    谢启,是想要他的?命么!


    想到这里谢长思已是双眸猩红,“郑冯你什么意思?!”


    郑冯是长安城的?老将,从北魏时守长安北营的?就是他,谢启篡位后?也没将他换掉。


    “奉皇上旨意,前来捉拿公子进宫。”郑冯的?语气?格外平和?,却能让谢长思暴跳如雷。


    随谢长思前来的?部将俱是一脸茫然无措。


    郑冯又看?了一眼其他人,对谢长思道?:“皇上只想要公子进宫,其他人我也不为难只当今日无人随公子来此,公子请便吧。”


    谢长思在盛怒之中?冷静下来:“阙乙,你带阿芜走,我进宫一趟。”


    当谢长思骑马跟上郑冯,繁芜终是从竹阕乙身后?站出来,哑声喊了一声:“……谢大哥。”


    谢长思隐约听见了,但?他并没有回?头。


    繁芜看?到他的?身影随着那黑压压的?军队消失在夜幕下。


    竹阕乙凝着她,目光逐渐阴鸷。


    过了一会,他的?心情平复下来,无可奈何一笑。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肩膀上:“别?看?了。”


    繁芜回?过神来,红着脸颊看?向他:“我才没有看?呢,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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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原来明王是这个意思。”繁芜的?手握紧了。


    如果?谢长思死在谢启手上,那就真的?太讽刺了……


    她刚才盯着谢长思远去的?背影是在想这个。


    竹阕乙沉着眉,抱她上马:“先离开这里。”


    他们离开咸阳,向长安去。


    两个时辰后?,竹阕乙抱着睡着的?繁芜走进一处院落。


    这是谢长思的?院子,但?此处是处空院,寻常不会有人来,连打扫的?人都没有。


    竹阕乙刚进屋,繁芜就醒了。见她睁开眼,他缓缓将她放下,伸手抚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芜醒了就留在这里,我去皇宫接大哥。”竹阕乙说。


    繁芜没有说什么,点点头。


    他彻底松开了她,她只觉得离开他的?怀抱后?,才忽然察觉到气?温骤降。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处院落。


    谢长思如果?因为救她被谢启如何了,她想她也难心安。


    可是,竹阕乙应该猜到了吧……


    这就是明王弗玉想要的?结果?啊。


    是,在看?到郑冯带着大军来抓谢长思时,竹阕乙也明白?了明王想要什么。


    为什么放了他,因为他一定会将行宫的?事告知谢长思。


    谢长思也一定会带兵打咸阳行宫。


    可竹阕乙刚至宫门,宫里头就传来消息,谢长思因私自前往北营调兵的?事入狱了。


    若此时谢启给谢长思定罪,只能更加确定一点。


    谢启认为谢长思打咸阳行宫是因为谢长思想杀明王。


    谢启并不知明王本就不在行宫。


    离开宫门,竹阕乙只能先联系布山,让布山带他去牢中?看?望谢长思。


    此时想要见谢长思的?朝臣在天牢外扎成堆,他一个也不想见。


    布山领竹阕乙进来,谢长思面?壁而坐,身上甲胄未解,披风散在身后?,略有些皱巴。


    听到身后?竹阕乙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为了明王,想要我死。”


    竹阕乙未站定,便听到此句,只觉一阵晕眩,却也在意料之中?。


    谢启以为谢长思要杀明王,才让郑冯出兵抓走谢长思。


    谢长思狠狠道?:“若不是郑冯赶去见明王不在行宫,郑冯便是要杀我而不是带我回?宫中?……”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眸中?怅然:“大哥,是我失算。”


    “阙乙,此事不怪你,去救阿芜是我本意。”说到此谢长思的?语气?退了冷厉。


    竹阕乙微怔,一瞬缄默。似乎是停了有一会儿,他的?目光看?向来时的?走道?外,淡声道?:“长安一日有朝臣向着大哥,明王便不会得逞。只是……”


    “只是阙乙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启会为了一个明王想杀我?”谢长思将他心里想问的?说了出来。


    竹阕乙颔首。


    谢长思仰头看?向牢房里透来光亮的?那道?天窗。


    他勾唇,自嘲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我有些累了。”


    竹阕乙从天牢里出来,朝臣将他围住了,布山正想赶人,却被他打断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竟也耐心听完了。


    临离去时他说:“明日朝堂上就麻烦各位大人了。”


    …


    次日早朝之后?,布山带来消息:“主子出来了,现在太极殿宫。”


    听到布山带来的?话,繁芜和?竹阕乙悬着的?心也落下了。


    布山未逗留太久离开了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看?向竹阕乙:“哥,你也要出去吗?”


    竹阕乙点点头,又看?了眼布山带来的?食盒:“你记得吃饭。”


    “那你吃了再走。”繁芜说着,打开食盒。


    竹阕乙正想拒绝之际,却见她手中?的?动作一停,掀眸看?向他,沉声问:“哥,你告诉我你答应明王了什么。”


    繁芜盯着他的?眸,却发觉他眸中?平静如常,早已无昨日见她时的?晦暗与怅然。


    她懵了一瞬,以为自己猜错了,可是又很快否定了。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涩然开口:“谢长思他宁可死在沙场,也不会想死在长安死在皇宫,哥,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她将小?手贴在他的?手心,却在下一刻他缓缓推开她的?手。她听他问道?:“阿芜,你喜欢谢大哥吗?”


    繁芜眉眼一横,直觉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竹阕乙仿佛与日光融合,看?不真切了……


    他见她许久未说话,忽然抬步向外走去,她未见他那双凤眸眼尾发红,也未见他脚步凌乱,似仓皇而逃。


    与其说是久未等到她的?回?答,不若说是他不敢等到她的?答案。


    若听闻她亲口告知他,她心悦谢长思。


    他想,他一定会疯掉。


    繁芜回?过神来,耳边风吹着院中?的?红梅,冬阳刺目,石桌前的?饭菜已凉。


    她后?知后?觉的?伸手抚上脸颊,只觉一片冰凉。


    等她紧张地站起快步向外走,追出院落,追出大门,街道?上未见半个人影。


    她失落的?掩上大门,站在院落里,任冬阳在头顶偏移,再回?神时已周身失温……


    她只是恍然意识到,竹阕乙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也许是真的?考虑过将她交给谢长思。


    手指紧扯着袖口,不觉袖口已脱了线,那些绣花也被她扯得稀烂……


    |


    许昭之的?人刚从太极宫出来,很快往薰风殿赶去。


    薰风殿内许昭之刚将小?皇子哄得睡下,此刻见派去太极宫的?人回?来了,匆匆走出殿来。


    “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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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官:“皇上想让大公子迎娶郑冯之女。”


    许昭之的?脸色很快变了,两只手扣在一起,但?她没有惶恐太久,“他娶不了。”


    明王不会让他娶世家?女,她也不会。


    她不知道?今日太极宫发生了什么让谢启突然开始替这个大公子考量了,但?她可以确定谢长思就算是娶妻也不可能娶世家?女,更何况郑冯如今掌管的?不止是北营。


    女官想了想提议道?:“贵妃不如让朝中?大臣家?眷送来府上小?姐的?画册,给那位大公子送去。”


    许昭之:“可以,你去安排。”


    当日傍晚,谢长思刚住进外宫鹤羽殿,紧跟着那位贵妃跟前的?女官便到了。


    女官笑着奉上一大摞的?画册,“大公子……大皇子,这是娘娘让人送来的?画册,您若有喜欢的?,娘娘即刻派人去给您说亲。”


    谢长思瞥了一眼这些画册,面?上不动声色,似笑非笑。


    女官愣了片刻,见他什么也不说,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自觉没趣,便行礼告退了。


    等女官走后?,谢长思喊了一声:“阕乙。”


    今日竹阕乙一身青袍朝服,他从谢长思背后?的?屏风后?出来。


    谢长思勾唇一笑:“我眼睛不舒服,你帮我瞧一瞧这些画册。”


    “……”


    竹阕乙走过来,睨了谢长思一眼后?,默然看?向那一摞画册,顿时皱眉:“这不合礼数。”


    “让你看?你就看?,别?废话。”谢长思一手捏着眉心,佯装着恼怒,没好气?的?说。


    竹阕乙拗不过他,只好拿起画册胡乱看?了几眼,又很快放下。


    “怎么样?可有合适的??”


    “……”竹阕乙无语凝噎。


    谢长思也不逗他了,笑了笑,起身站起来,他环视殿前一周,手抚过这些摆设物件,很快吩咐道?:“阕乙,近日就麻烦你在宫中?假扮我了。”


    谢启故意将薰风殿腾出来给他住,还不是为了困他在此。可他又怎是能被困住的?人!


    竹阕乙垂眸,只说要他早去早回?。


    原本谢长思深夜离宫后?打算立刻出城,骑马穿过朱雀大街时愕然想起繁芜。


    索性改了计划走东市出城去,便绕道?去了一趟那处院落。


    说来,他是有些话想问那女子的?。


    …


    窗前一灯如豆,繁芜翻了一阵书,觉得无法潜心,便又合上了。


    正抬头看?向窗外时,她听闻院外骏马长嘶,心下闪过一点狂喜,也不顾着鞋子没穿好,提裙就往院外跑。


    第 83 章


    繁芜用?力将院门的门栓取下来?, 拉开?大门看向门外的人。却在一瞬间脸上那一抹欣喜慢慢减淡,倒也不是笑意全无。


    “……大哥,你怎么来?了。”她笑问道, 有些窘迫地伸手将耳边的发丝别至耳后。


    谢长思挑眉:“怎么?看到是我有些失落?”


    他?只要稍稍低头一瞧就能瞧到她是踩着鞋子过来的, 鞋跟都没有扯上……


    繁芜只恨当初为了方便将裙子都做短了一些没有完全?遮住双脚,以至于此刻让他?看到她的窘迫。


    谢长思将马牵进院子来?, 拴在马桩上,又关上门,落了栓。


    繁芜后退一步,支吾地问他?:“大哥……你今日不会是要住在这里吧……”


    谢长思睨了她一眼:“我不能住在这里吗?”


    繁芜被他?急的抓耳挠腮:“也不是这个意?思,这不是你的院子吗……”


    谢长思笑了笑,也不为难她了,道:“我喝杯茶再走?总可以吧。”


    繁芜一听长吁一口气:“大哥你等着。”


    她说着提裙往厨房跑去, 沏了一壶茶提来?。


    此时屋中谢长思已脱了鞋子坐在茶榻上,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繁芜提着烧好的茶走?过来?, 取了茶盒里的茶叶放入杯盏。


    沏了两?遍茶, 方给他?奉上茶盏。


    谢长思端起茶盏, 心忖:这女子当真是当他?过来?只为了这一口茶, 不过沏得还挺认真。


    他?抿了一口,不觉皱眉,茶水确有几分与众不同。


    见她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坐着,他?又不免皱眉:“坐这么远?还这么怕我?”


    繁芜摇头,低声解释:“也不是,只是觉得大哥不喜和女子亲近,我自觉没趣, 就别往你跟前凑了……”


    “……”谢长思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长思饮完了茶, 屋中的灯花繁芜挑了也有三次了,她又瞅了谢长思一眼,心道已经快亥时了啊,谢长思究竟要什么时候走?。


    她正腹诽着,却骤然听得谢长思道:“阿芜喜欢阕乙?”


    繁芜只觉脑中白了一瞬,仿佛是陷入一片白光中,半天走?不出来?。这一日之内,两?次完全?回不过神来?,任谁也不好受。


    可是此时听谢长思问出来?,她又不觉得难受,反而是有一种解脱感。


    她想谢长思都能看出来?的,那竹阕乙也是能感受到的。


    可她又难免生出一种怨恨来?,怨恨竹阕乙白天问出的那个问题。


    她不说话也不哭,谢长思自觉不必再问了。若她不喜欢,此刻会发狠告诉他?她不喜欢,她若不说话反倒是真的喜欢。


    谢长思笑了笑,将盘着的腿放下,套上靴子。


    “行了,都亥时了,我赶着出城也该走?了。”


    他?穿上披风,匆匆往外走?。


    繁芜迟疑了一下,追了上去。


    走?至院里,谢长思正在解马缰时,看了站在门边的繁芜一阵。


    谢长思离开?了,繁芜进屋收拾。


    她似乎忘了今晨竹阕乙问她时,她一时气愤也未反应过来?回答他?。


    他?们都很了解她的脾性,若是不喜欢的她会直说不喜欢。


    次日巳时,繁芜才醒来?。


    赖床至这个时段还是少有的,她起身时只觉饿得慌,穿好衣裳随意?弄了发髻,一拉开?房门,便看到了院中石桌前坐着的白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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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怔了半晌,回过神来?竟然也不觉得害怕。


    他?迟了几日才找到这里她才觉得奇怪呢!


    “明王殿下我是不是该感谢您还我几天自由?”


    弗玉用?着王祎刚从?春香楼买来?的早膳,似乎都只用?了一点,便开?始饮茶。


    “洗漱好了就过来?用?膳。”他?未抬眸,淡声说道。


    繁芜是真的饿了,走?过去后将他?刚才吃过的碟子里的糕点,一样吃了一点。


    弗玉全?都看在眼里,依然没说什么。


    等她吃完了,王祎从?院外进来?,拿给她一套侍官的衣裳。


    繁芜看到侍官的衣裳本能的想起他?带她出咸阳行宫的那晚,身子瑟缩了一下。


    王祎:“去换衣裳,快点。”


    主子不催她,他?来?催。


    繁芜换了侍官的衣裳出来?,弗玉看了她一眼往外走?。


    她抿了抿唇,跟上了。


    那日他?说带她看一看长安城,却是想设局杀竹阕乙。


    今日他?是真的带她看长安城。


    马车行过东市,行过朱雀大街,又去了西市。


    直到在一处高楼前停下。


    繁芜听到少年说:“下车。”


    于是她先行下车。


    刚下车就有人前来?带路,她跟在他?们身后,从?人群里穿过。


    也不知爬了多久的楼梯,繁芜开?始觉得腿疼。此时她从?楼梯旁的窗子向下看,已能俯瞰长安……


    此时她愕然看向白袍少年的背影,恍然意?识到,他?竟是真的带她登楼看长安了。


    弗玉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跟上,回头看过来?,却见她正傻愣愣地盯着他?瞧。


    他?皱眉:“这就爬不动了?”


    弗玉向楼上看去,告知她:“翠微楼有十?三层,这才是第八层。你若想看美景,便跟上吧,我们在最?高楼等你。”


    弗玉转身往前走?,一旁的王祎凝了她一眼也跟着离开?了,给他?们带路的人也离开?了。


    繁芜虽然有些委屈,但咬了咬牙继续往上爬。


    一炷香后,繁芜登上翠微楼最?高层。


    高层风很大,繁芜走?至弗玉面前时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她环顾四周,才发现整个高层也只有他?们几人。


    繁芜不禁想,这个翠微楼不会也是他?的吧?


    弗玉:“你过来?。”


    繁芜跟上他?走?至阑干处,此时向下看,顿觉触目惊心。


    整个长安城,仿佛尽在眼下。


    弗玉淡笑:“下雪时更?美,此时美景稍逊。”


    繁芜只觉风大,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她只想尽力铭记此时所见美景,从?儿时至今她曾幻想过这一天许多次。


    她终于来?长安了,也登了高楼,看到了长安城的美景。


    弗玉斜看过来?,见她那双灵眸似染泪,眼尾发红,也不知是风大吹的,还是其他?。


    “登高楼时,都在想什么。”弗玉问。


    繁芜收回有些游离的目光,若有所思,她答:“华实?蔽野,信美吾土,十?载寒暑,未曾断我归魏之心。”


    她的话音刚落,弗玉陡然掀眸,一旁王祎与伺候的人也都向她看来?。


    弗玉停了一会儿,皱眉道:“既然字字泣血,便是早已想好的文章,那你说完。”


    繁芜继续道:“请为絮州城当年枉死的官员翻案。”


    在邺城时她读登楼赋时幻想过归长安归魏,可真当她归魏之后她才知道求谢启无用?,想为絮州翻案不若求明王。


    “行了,回去。”明王弗玉转身背对向她,高楼的风吹拂着他?的白袍。


    繁芜紧追上去,颤声喊着:“殿下,我求你。”


    王祎拦住了她,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追了。


    繁芜从?王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这个往日冷硬的人,今日竟开?始“可怜”她了。


    她冷冷一笑,推开?他?拦在她面前的手臂,提着裙下楼。


    她没有追上弗玉,而是与他?保持距离,她知道只要他?想,他?一定?有办法给当年絮州城的官员一个公?道。


    他?们不是乱臣贼子,也没有通敌叛国。


    繁芜走?出翠微楼,弗玉的马车已经走?了,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可置信地再看了看四周。


    直到确定?了弗玉的马车是真的走?了,脸上顿生一股恼怒。


    正这时王祎从?楼里出来?,向马桩处拴着的马走?去。


    繁芜抢先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马缰:“王大人,你的马借我回去。”


    王祎正想说什么却听这女子说:“王大人我一文钱未带,你总比我好一点吧。”


    王祎忍住了由她去了。


    ……


    繁芜等了几日,再等她去东市买菜时,忽然听得茶馆有人议论起,只是说起皇帝突然写了一篇文哀悼当年絮州城死去的人,也在文中说明了当年絮州城的官员不是叛臣。


    再之后皇帝又派人去各地寻找絮州城官员还活着的后人,给他?们安排良田宅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繁芜所求不多,如此便够了。


    这一次她是真心感激明王,所以当他?再来?时,她用?真心为他?沏茶,为他?做了一桌子的菜。


    以往,竹阕乙都未能吃到她做一大桌子的菜。


    弗玉未看桌上菜肴,目光却落在她缠绕着纱布的好几个手指头上。


    自然,王祎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女子好几个手指上缠绕着纱布。


    弗玉未曾想这女子她是否是切到了手,又是否疼,而是在想这一桌子菜到底有几个是能吃的?


    繁芜若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一定?会气得半死。


    这些菜都是她很认真做的,为了做好菜她将那些记录菜肴的书?籍都翻烂了,有好几道菜是数日前就开?始准备的,买回来?的鸡要清理,还有羊肉需要腌制,有些调料需要提前准备。


    弗玉大概是怕被她毒死了,唤了一声王祎。


    王祎摸了摸鼻子,在夹菜试吃前还瞪了繁芜一阵。可这菜肴一入口,他?又微皱了一下眉。


    待王祎每道菜都试吃完后,弗玉才开?始动筷子。


    尝过几道菜以后弗玉也察觉到了,这女子的菜做的不错,难怪刚才王祎试吃时未说什么。


    弗玉正让王祎盛饭,忽然听到院外传来?骏马嘶鸣声。


    王祎惊看向明王,很快他?快步出去了。


    来?的人不是谢长思,是竹阕乙。


    当竹阕乙进院中来?,见到明王弗玉时脸色未改,当见到这一桌子菜时,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晦涩。


    繁芜在他?看过来?时,已将双手放至背后。


    竹阕乙走?过来?,伸出一手捏住她的手腕,这一看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跳动起来?。


    在苑水县时,砍柴切菜都不敢让她动手,如今倒好,他?不过离开?了几日,手指头就被折磨的没个模样了……


    那一边弗玉瞥见竹阕乙时脸色已难看至极,如今见到这一幕,他?倒是端起碗来?,用?起菜来?,很快吃完一小?碗米饭,又让王祎继续添饭。


    “……”王祎无语地添饭。


    繁芜将竹阕乙拽到一边,和他?解释道:“我感激他?是因为絮州城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竹阕乙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假扮谢长思,刚从?鹤羽殿出来?,着实?不知絮州城的事,如今听她解释怒气已消退,再看弗玉时,也不觉认为此人并非铁石心肠……


    弗玉见竹阕乙眼中只余坦荡澄澈,找寻不到那一抹盛怒。顿时失了兴致,他?放下碗筷,看向繁芜:“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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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着起身站起,带着王祎离开?了。


    等他?们离去以后,繁芜开?始收拾,收拾时不觉眼泪落下。


    “碰着了还是烫着了?”


    “……我手疼。”


    竹阕乙快被气笑了,目光落在她缠绕着纱布的手指头上:“现在知道手疼了!”


    第 84 章


    “阿芜想去看望蝉儿和姜曳吗?想的话我去安排。”


    竹阕乙将繁芜手上的纱带解开, 给伤口处重新涂好药,再缠上纱带。


    他正要打结时,听得?她说?道:“哥, 我要那个好看的结!”


    他掀眸看向她, 见?她脸颊微红有些不?自在。到底他还是给她系了一个好看的结,收拾药箱时又问她:“所以阿芜去不去?”


    等了一会?儿, 方听她小?声说?:“不?去。”


    不?是她不?想去见?他们,只是她不?敢去,知道他们住在太学附近就好。


    她若不?惦念他们,明?王弗玉才不?会?有心去关注他们。她来?长安这么久只说?想登高楼想看长安城,也从未说?过想要去看望他们……


    竹阕乙瞥见?她发红的眼眶,也注意?到刚缠好纱布的手指又紧张地蜷缩在了一起。


    清泠的凤眸微动,他伸手虚抚了一下她的脸颊:“那便不?去了。”


    怎么着都由着她去。


    她若想去了, 他再带她去。


    “哥,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她抓住他的手臂, 紧张地看向他。


    竹阕乙:“谢大?哥要出?城几日, 让我留在宫里?注意?宫中动向。”


    繁芜想起几日前的夜里?谢长思匆匆而?来?又趁夜离开。


    竹阕乙见?提及谢长思, 她的眼里?的目光便开始游移, 他站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气,眸中神色复杂莫测。


    一身清冷淡雅,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凛冽,变得?不?可捉摸。


    “今日我要去太学,阿芜既不?想去,我先去了。”他说?话间,一敛衣袖转身。


    繁芜起身紧跟了几步, 她微低着头紧抿着唇,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若即若离的冷淡气息, 她只觉心中委屈又酸苦。


    他为?何要开始疏离于她,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当日来?中原时的担忧快要变成现实了吗?她终归是一点一点地消耗了他对她的爱怜……


    她惶恐地跟至大?门处,见?他翻身上马,直到他骑马远去的身影消失至长街尽头。


    …


    元宵夜宴,许昭之的长姐许丽晴作为?后妃家眷进宫赴宴,东齐灭国之后许丽晴寡居在家中,若不?是宫中相邀也不?会?从邺城赶来?长安。


    次日,谢启封许丽晴为?赵国夫人。


    可元宵后,长安便传言四?起,传言说?元宵节当晚谢启临幸了许丽晴,正因此才封许丽晴为?赵国夫人。


    许丽晴封赵国夫人后,赐长安府邸,女官侍官各一人,甚至得?许出?入皇宫。


    再之后没过多久,宫中渐渐传出?许氏姐妹不?和的消息。


    繁芜直觉这件事不?会?是谢长思想出?来?的,更不?可能是竹阕乙想出?来?的,那是谢启想出?来?的?


    可从谢长思入狱事件之后,她便看出?来?了谢启处处偏袒明?王,那谢启又怎会?故意?惹明?王不?快?


    那这一计对付明?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若许丽晴得?宠,明?王一手扶持的许昭之就会?失宠。


    在外臣看来?,皇位之争始终是围绕皇帝的儿子,支持小?皇子的人也大?多是因为?许昭之得?宠。


    若许昭之失宠,那当初因她圣宠正浓支持她的人就会?导向谢长思。


    因军功支持谢长思的人多是在齐地与他出?生入死的人,而?长安一带的世家贵族如今并没有表态,繁芜猜测这群人始终没有真心支持过谢启,像郑冯等人甚至是明?王的人。


    月底,谢长思从武陵回长安,同?时垠垣使臣随他进京。


    对于赵国夫人的事,谢长思却对谢启说?:“您既然已杏了赵国夫人,岂能将她安置于宫外?”


    他话还没说?完,谢启已将手中的奏折砸向他,气得?浑身发抖。


    谢长思也未躲开,任凭那奏折砸来?。


    谢启与许昭之是如何走到一起的谢长思不?知道,但谢启与赵国夫人确实是被人算计的。


    陈侍官闯入甘露殿,就看到谢启和许丽晴躺在龙床上,谢启还是被陈侍官给推醒的,而?殿前也查到了残留的未烧完的迷|香。


    谢长思了解谢启,即便许丽晴和他没发生什么,只要许丽晴哭闹一番,他就会?心软立刻给予安抚,封号府邸都会?给。


    此时,谢启怒不?可遏,谢长思也阴沉着一张脸。


    不?知僵持了多久,谢长思掀眸:“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谢启:“不?是你做的好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逆子!”


    谢长思微仰起下颌冷笑:“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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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启怀疑此事是他所为?,可此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让他失望的是谢启一点都不?了解他!也从未想过了解他!


    谢长思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拂袖而?去。


    没几日,布山的人查清楚了元宵那日甘露殿一事,应当是那位赵国夫人自己的手笔。


    那迷|香原是柔然旧地产的,许丽晴的亡夫是柔然贵族,她想弄到这种香也很容易。


    谢长思查到结果更加愤慨,若是谢启想查很好查,可他查都不?愿意?查就怀疑是他。


    布山抬头看向他,原以为?查清此事后主子能心情好点的。


    “阕乙呢?”谢长思抬头看向布山,“这几日都不?见?他出?现在渊及殿。”


    布山擦了擦汗,虽然他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找了一个理由:“好像是那位小?少?主前些日子风寒,竹大?人这几日在太学陪他。”


    布山心道:其实是那位随垠垣小?国使臣来?的公主,近日一直在渊及殿附近蹲守竹大?人,竹大?人哪里?敢再出?现在渊及殿。


    谢长思闻言,道:“你去太医院领个太医过去看望一下。”


    布山领了吩咐便出?去了。


    |


    竹阕乙只是多日前奉命去迎接谢长思的时候,顺道迎接了一下垠垣使臣便被这位垠垣公主给“盯”上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起来?他家与垠垣有恩怨,当初他父亲为?竹部族长时寻找阿梓,误杀了当时的垠垣王,自此结下梁子。


    但是倘若当初的垠垣王不?死,那垠垣小?王的位置也轮不?到这位公主的兄长。


    前一任垠垣王无子女,才轮到了她的兄长。


    垠垣小?王让妹妹随使臣来?,目的是谢长思。


    可那日垠垣使臣的车马至长安城城门下,万人喧嚣之中,喜姝第一眼就看到了竹阕乙。


    这一打听方知二人是同?龄,他生在三月,而?她生在九月,她找人问了,说?他二人是合得?来?的。


    喜姝总是一身艳红骑装出?现在渊及殿宫殿群附近,她出?现的时总会?惹许多大?人驻足观望。


    女子明?艳窈窕多姿,她生长于马背,发育得?极好,手臂大?腿都是健美有力的,浓眉大?眼微有些卷曲的黑发更是与许多中原女子不?同?。


    不?止是大?人们爱看她,就连宫女们也爱看她,爱看她策马扬鞭,也爱看她负手走路时偶尔回眸对她们一笑。


    渊及殿。


    大?抵是因为?几日没有堵到竹阕乙,喜姝有些不?耐烦了,她终是踏进了渊及殿。


    渊及殿的侍官拦住他:“垠垣公主,此地是外臣议事之所,您不?能进去。”


    喜姝皱眉,问道:“你们的朝议郎呢?”


    朝议郎?朝议郎官阶不?高区区六品,但都是谢长思提拔上来?的人,侍官深看了公主一眼,凝眉道:“朝中朝议郎有二,公主问的是哪一位?”


    “竹大?人。”喜姝也没有觉得?尴尬,仰头答。


    侍官明?白?了,原来?这几日的传言都是真的?


    “竹大?人告假了,公主请回吧。”


    “那他家在何处?”


    “……”


    |


    庭院中的梅花落了,枝条开始抽出?绿叶,春日迟迟却也近了。


    繁芜看向坐在院中的明?王弗玉,不?觉心下有些厌烦,为?何这几日他都来?此饮茶?庭院中的梅花已落,也无甚景致给他观赏。


    她不?想明?王来?,是因为?竹阕乙许多日未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偏执的认为?是因为?明?王来?,竹阕乙才不?来?。却不?知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玉见?她那双眸一直往院中看,他放下杯盏,掀眸看向她的方向:“一直走神,是看完账了?”


    繁芜手里?捏着笔,暗自咬牙,深觉这人和顾流觞多少?有些一样的毛病,怎么都喜欢让她看账本!


    她看了看手边的一大?摞账本……


    他就是故意?刁难她的!


    那双眸晶晶亮亮的,她放下笔,不?悦的地他:“殿下,你是请不?起账房了吗??”


    站在明?王身边眼观鼻鼻观口的王祎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后意?识到自己失态,红着耳根后退几步。


    弗玉睨了他一眼,回看繁芜:“磨你脾性?,也磨你的耐性?,若是这些都做不?好,以后怎么做大?事。”


    “以后?以后我还能看国库的账不?成??”繁芜气急,只恨不?能将这些账本给吃了。


    明?王弗玉不?再看她,而?是让王祎再沏一壶茶。


    王祎提起茶壶深看了明?王一阵。


    一刻钟后,王祎的茶是沏好了,可回头再看那女子,她似乎还未潜心看账。


    王祎皱眉,他自觉自个儿转笔的功夫都没她这么好。是有多不?学无术,才能将此技艺练得?登峰造极?


    明?王顺着王祎的目光看去,见?那女子正在玩笔,手中的毛笔在她的手指间转出?花来?……


    弗玉只觉得?眼皮狂跳两下,心觉这女子若是放在太学定然是要挨打的。


    弗玉咳了咳:“你若看完这些账,我告诉你一个传言。我保证你很想知道……”


    第 85 章


    繁芜狐疑地看向弗玉, 他能有什么她想知道的传言告诉她?


    等到天黑时,繁芜将账本全部看完了,她难过地揉了揉眼睛起身往院子里走。


    弗玉:“看完了?”


    繁芜点点头。


    “都看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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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芜迟疑片刻答:“……这些账是殿下与西域诸国的贸易, 未走?朝廷税制。”


    王祎倒吸一口气盯了繁芜一瞬, 而弗玉却是面色如常,唇角依然挂着淡笑。


    繁芜:“所以账本记录并不详细。”只?能说明王的财富多到她难以想象, 甚至魏国国库都不及他有钱。


    见她一脸惴惴,弗玉的目的也达到了,手指玩弄着玉扳指:“之前说有传言告知你,是关?于朝议郎的。”


    朝议郎?繁芜耳朵竖起,这不正是竹阕乙的官职吗?


    “我哥怎么了?”心急之下她紧张地问。


    弗玉:“那位垠垣公主近日可是一直在找他,请他去祥瑞园喝茶的帖子都下达三次了。”


    听罢,繁芜只?觉脑中?嗡响, 久未回神来。


    下一刻她红着眼?嘶吼道:“那位公主不是说要嫁给谢长思吗!”


    垠垣使臣来访时她就听过这个传言,不想没几日风向就变了!


    繁芜只?是一时气愤, 稍缓, 对他二人冷淡道:“这么晚了殿下该走?了。”


    弗玉盯了她一眼?, 撩袍起身。


    又过了两日明王再未去小院, 繁芜去翠微楼找王祎。


    王祎见她过来有些疑惑:“明王不在京中?。”


    “我不找明王。”


    王祎奇怪:不找明王难不成是找我?


    “找我做什么?”王祎冷声问她。


    “我想去渊及殿。”


    王祎:“想去渊及殿,你去找谢长思啊。”


    繁芜急道:“我若见得到他,还用得着找你啊。”


    布山已经很久没来院子了,谢长思像是故意避开她似的。


    “朝议郎不在渊及殿,你去了也见不到人。”王祎虽然不耐,仍向她透露了一些,“你哥告了十?多天的假, 假还没满他不会去渊及殿。”


    繁芜一听顿时低吼:“那他怎么不去院子找我!”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


    “行了, 也别?烦我了。”王祎有事?要忙也没空再理会她。


    从翠微楼出去时繁芜仍有些回不过神。


    竹阕乙告假这么多日却不去找她。他就这么不想见她吗?


    繁芜回院后,当?日晌午布山寻来。


    谢启未立太子,封了谢长思为?陈王,封地为?齐国旧地,将于皇宫设宴三日。


    繁芜看向布山:“陈王殿下,不会是要我去宫中?赴宴?”


    “竹大?人刚升了五品,礼部下达的册文明确写着五品官员的家眷可以进?宫赴宴的。”


    闻言繁芜气愤地鼓起脸,旁人全都只?当?他是她的兄长,却不知当?日是他亲口说他不是她的兄长……


    布山感?觉到了几分压抑的气氛,料想这女子是生气了,连忙抱拳道:“阿芜姑娘……话我带到了,我该走?了。明日我的人会来接你。”


    布山将手里的一套衣裳和鞋子放下后离开。


    繁芜看着放在面前的衣裳,都是她常穿的颜色,大?抵他们都认为?她是喜欢这样的颜色的。似乎是离开竹部久了,她都忘了自?己的喜好?。


    仔细想来,竟不知自?己到底喜欢什么……


    几年前是因为?竹阕乙说她穿珊瑚色好?看,所以最喜欢珊瑚色的裙子。后来她常穿蓝色紫色白色,是因为?站在他身旁相得益彰。


    她默然半晌,方?知自?己全无喜好?,或者说有喜好?也只?与他有关?。


    次日清晨,宫中?来接她的人给她绾了发,是在长安世家小姐中?流行的发髻,这一身衣裳轻便也华美,深蓝色绣着细碎云纹的上襦银白下裳,外袍是淡紫色。


    脚上的鞋子依然是孔雀蓝绣着莲花纹的,只?是没有那一粒小铃铛。


    在竹部,大?人们会给小孩的鞋子上缝上小铃铛,这样即使是劳作时也会注意到铃铛声,谨防小孩走?远。


    所以自?那时起她的鞋子上会有小铃铛,后来只?是成了装饰品。


    正准备上车之际,她听到街道上传来马蹄声,这处院子只?这一条街,若有人来必然是找来这处院子的。


    她以为?是竹阕乙回来了,待她转身看去,却见骑马而来的人是陆蛮。


    繁芜怔了怔,看了一眼?身旁的宫人后,快步向陆蛮走?去。


    陆蛮翻身下马来,他将背上厚重的行囊取下来,微红着眼?眶道:“小姐,这里头是你在月州时的东西。”


    繁芜只?看了一阵,连忙问道:“……你此行来长安不会只?是为?了给我送这个吧?”


    陆蛮本能地摇了摇头,一番沉默后又点点头:“是,小姐,陆蛮还得回月州去,小姐保重。”


    他说着上马,在临离开时那双猩红的眸又深看了她一眼?。


    繁芜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匆匆的来,留下只?言片语又匆匆离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陆蛮知道她的目光还落在他的身上,他咬牙未曾回头。


    他记事?起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个人给了他安定的生活于他亦主亦父,可这个人的主子是明王。


    那日当?他再听到烛风明王这四?个字,当?那个少年看向他说出主人的名字。


    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一眼?能认出他来。


    而少年却说,他很小的时候见过他的。


    他这才愕然想起,主人去西域的马队出发前,是有一个白袍少年曾经到访过,那少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陆蛮。


    在少年离去之后,主人告知他:“那是我的主子,也是你的主子。”


    他的主人是帮少年跑西域的商队首领,可是他的主人死了,他的那个曾经的家也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可经年之后,那个白袍少年再度出现,告诉他,以后他能接手主人的事?,重整那些商队,问他愿不愿意。


    他应该拒绝的,他应该知道明王的目的是什么。除去商队,他只?是想将繁芜身边的心腹一一拔除。


    让她孤立无援,便会只?能依赖他烛风明王了……


    他分明是想到这点的,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完成第一个主人的心愿。因为?那是这一生中?第一个对他好?的人,那时他还好?小好?小,若不是他将他捡回家,他也许早就死了。


    陆蛮紧咬着唇,泪水早已夺眶而出。他知道远离了繁芜,离开了这个世上他仅剩的最亲近的人,从此以后他都是一个人了。


    |


    进?宫的路上繁芜的脑海里几次闪过陆蛮离去的身影,她有一种感?觉,感?觉可能很久都见不到陆蛮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不安的感?受,一直到走?进?青鸾殿,她都处于走?神之中?,长眉之间一抹怅然,那双清眸目光游移。


    青鸾殿来的人很多,谢长思贵为?陈王忙到一直未出现,此时也无人注意到繁芜。


    繁芜听从领她进?宫的人安排,指着哪处便坐于哪处,那宫人完成任务后也不见踪影了。


    繁芜扭头看去,四?周都是年轻女眷。她一个也不认识,也同她们说不上一句话。


    只?是她生的好?看,往这处一坐下,许多道目光向她看来。


    当?然都是官家的小姐,也不会无礼到一直盯着她瞧,她们看了一阵收回了目光,相熟的便继续小声交流着。


    繁芜看了一场舞,又听完乐师合奏,原本有些失落的心也因为?此时的喧闹渐渐热络起来。


    她的心情平复后方?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微抿一小口,正端详桌案上精美的茶果之际,耳边传来几道声音。


    “那个不是垠垣的公主吗?”


    “公主?哪门子的公主?一个国还没有大?魏一个郡大?,这也算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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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虽如此,这喜姝明媚又风情,难保陈王不会动心。”


    “可传言不是说郑芸会是陈王妃?”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议论声中?,繁芜骤然抬首,顺着几位女子的目光看去,果见得一美人从花团锦簇中?走?来,红衣明艳,婀娜多姿,微微卷曲的发,浓眉大?眼?却也肤如凝脂。连唇角眼?角都是明媚上扬的,天生带着一股可亲感?。她也许不是最美的那个,却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繁芜正为?女子美貌惊叹之际,又骇然见得那花丛中?紧随女子而来的人……


    她只?觉得瞳孔都震裂了一瞬。


    放在膝盖上的手顿时握紧。


    竹阕乙,他怎么跟着这垠垣公主一起赴宴??


    他都不去接她入宫,却跟在这个喜姝身后!!


    繁芜又气又急,却见此刻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想发作也没这个胆子。


    强压住心头怒火后,她猛地拿起面前的杯盏,灌了一口茶。


    竹阕乙本是四?处在找繁芜,从雀幽前殿一直找到了青鸾殿。


    从进?宫来被这公主缠的紧,在他要发作时,喜姝却说:“你只?要肯听我说话,我便告知你赵国夫人的事?。”


    竹阕乙闻言深睨了她一眼?。


    喜姝见他脸上的不悦退去,大?喜过望:“你是在找人吗?雀幽前殿没有,不妨跟我去青鸾殿找一找。”


    这才有了二人同行。


    耳边人声鼎沸,他的目光却直直落在那一人身上。几乎是在看到她的刹那间,悬着的心也落定了,自?然女眷坐的地方?他没有上前,而是走?至朝中?年轻同僚身边坐下。


    可他刚坐下,那喜姝便跟着走?来。


    同僚见状起身让位:“公主,请。”


    第 86 章


    竹阕乙原本觉得垠垣公主要坐在哪里都?可以?, 可被那女子一双灵眸盯得死死,竟莫名生出几许心虚。


    可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心虚?


    那长眉渐拢聚, 静观其变时又骤然见那女子站起身来。


    白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起身缓缓垂下, 裙上的百褶若水流一般散开,她没有停滞地匆匆离席。


    只觉眉心一跳, 他已本能地站起身来。


    却又在起身的刹那间蓦然清醒。


    在同僚向?他看来之际,他面无?表情的敛袍坐下。


    …


    繁芜刚走至青鸾殿正?门,又被圣驾给堵了回来。


    谢长思紧跟在谢启身后进?殿来,他看到繁芜后猛地对她使眼色。


    繁芜阴沉着一张脸,提裙转身回殿中去,只是这?会儿来不及回原来的座位,只能就近坐下。


    皇上和陈王等人进?殿后殿前顿时安静下来。


    谢启只是过来看看, 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之后的宫宴都?是陈王主持的。


    舞乐退下后, 席间有贵女弹琴作?画写?诗, 繁芜看过几场后, 只觉此间宫宴不过是斗艳之地, 多少扫兴。


    坐得久了,繁芜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不是竹阕乙也不是谢长思。


    他二人看她时的目光是不会激起她的警惕感的。


    她微抬头,环顾四下。不期然的对上那双炯炯明?眸。心


    PanPan


    下怔忪,凝眉之间只觉额角青筋乱跳着,她没有与之对视,而是匆忙避开那道目光。


    喜姝看向?她, 是因为?竹阕乙看了她多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喜姝不认识繁芜,她在京中这?么多日, 祥瑞园多次茶聚,也没见过这?女子。她此时低声问起身旁婢女,婢女也摇头表示从未见过此人。


    喜姝微偏头看向?竹阕乙,他看那女子的眼神,实在耐人寻味。说?不上来是不是看情人的眼神,爱怜却又透着一丝无?可奈何。


    她还从未见过男人看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他的眼神充满魔力?,多少有几分让她向?往。


    这?时陈王向?这?处走来,他和几位大人说?话,又问喜姝觉得宫宴如何。


    喜姝点头对陈王行礼,笑道:“多谢陈王,喜姝未曾见过这?么盛大的宫宴。”


    谢长思看了看竹阕乙,悄声道:“宫宴结束后请公主和竹大人来御花园小聚。”


    竹阕乙掀眸凝向?谢长思,唇角微平。


    宫宴结束时,繁芜最先退出青鸾殿,还未走出最近的青鸾门,便有宫人寻来。


    “陈王请姑娘去御花园小聚。”宫人盯着她仔细瞧了一眼,似乎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她未见过这?位姑娘,陈王吩咐她时也直说?是着紫袍深蓝色上襦白裙的。


    繁芜闷闷地想?谢长思这?么多日不想?见她,为?何今日宫宴后又想?请她去御花园。


    这?些日的疏远,她也察觉到了,不只是谢启对明?王的态度很奇怪,谢长思对明?王态度也很奇怪。


    繁芜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她缓步跟上宫人,满脸写?着沉闷。


    此时未时初刻,日影偏斜,阳光不烈不小,是坐在御花园饮茶最适宜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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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谢长思不爱这?些,但远离沙场沉静下来后,便喜欢上了饮茶。


    繁芜随宫人走近时,见园中芳亭内茶桌前聚的人不少,有三位大人,其中一位是竹阕乙,还有两位她觉得面熟应该是方才在青鸾殿和竹阕乙说?过话的哪个大人。


    另三位女子,其中一位是那垠垣公主,还有三位女子她不认识,但她猜测必然有一位是郑芸。


    她自知来晚了一些,走过去后默声给陈王行礼,找了一个靠边的地方坐下。


    谢长思瞥了她一眼,因为?在和一个大人说?话也未管她。


    这?时垠垣公主和旁边的两位贵女说?起话来,繁芜余光扫过去,兀自听了起来。


    原来紧挨着喜姝坐的女子是郑芸。


    繁芜微抬头打量那女子,她知她是郑冯的女儿,到底和她想?象的有太多不同。这?女子瘦得可怜,因为?皮肤白看着有些惨无?人色,拿起帕子咳嗽时露出的手也是枯瘦的,大抵是久病之人。


    她知郑芸的兄长也是朝中大将,所以?她从没想?过郑芸身体不好。


    但她心里知道若是真要选世家,谢长思应当迎娶郑芸。


    谢长思与那大人说?完了,突然看向?繁芜,道了一句:“你坐过来。”


    芳亭中的人都?看向?她,她骇了一瞬,提裙走过去,在他手指的座椅上坐下。


    可他只是让她坐下,转过头又和那位大人说?起话来。


    见状,亭中三位女子只是看了繁芜一眼,未曾多想?,毕竟这?几位女子里,繁芜看着年纪最小,若因这?一点陈王照拂一二也是应该。


    喜姝与二位贵女说?完话,又与竹阕乙说?话,就在半刻钟前陈王喊“阕乙”时,她方知道这?位竹大人的名字。


    喜姝问他:“敢问竹大人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她问了第一遍,竹阕乙抿唇,目光微带思量。


    喜姝见他不语,紧跟着又问了第二遍,竹阕乙微凝眉蘸着茶水将那两个字写?给她瞧。


    繁芜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只是顷刻间她觉得头顶怒火噌噌上涌。她知晓在众人面前女子再三追问若是不答难免有失风度,可看着他将名字写?与喜姝看,她只觉得又生气又难过。


    难过他写?名字的片刻光阴里,他是对这?位垠垣公主上心的……


    思及此,繁芜轻咬唇,微垂下眼帘,好让旁人看不清此时她眼里的情绪。


    喜姝见竹阕乙将名字写?给她瞧,也着实愣了会儿。待她回神时颊边似有红霞,她盯着竹阕乙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了好一阵……直到他收回手时,她又盯着桌上的秀雅字看了许久。


    惊艳的人,连字都?是惊艳的。


    半晌,那两字渐渐干去,匆忙间喜姝怔然问道:“……这?二字是什么意思。”


    只听竹阕乙淡道:“其实也无?甚意思。”


    喜姝看向?他的眼眸,只觉这?人不似生气,也不似不悦,只是闲和间有种说?不出的冷冽,而眼神澄澈间略带悲悯,让她陡然想?到那些庙里供奉的神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这?个话题可以?告一段落了,却不想?谢长思看向?繁芜,笑问道:“你既是他妹妹,你知他名字二字是什么意思?”


    原本他是微低头凑过来同繁芜说?的,声音也不高,但因为?他的身份,亭子里的人本就都?注意着他,自然都?听到了。


    繁芜原不知他和别人说?话竟然还听着他们的谈话……


    她抬起头看向?谢长思,眼中分明?含着责备。


    而亭中的人此刻有惊讶她是竹阕乙妹妹的,也有暗忖她大胆的敢这?么看陈王的。


    谢长思不看她,却单单只是看着竹阕乙,他察觉到竹阕乙散发出的气场比之前更加凛冽,果然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动容是吗?


    谢长思又眯眸看向?繁芜,似在催促她说?话。


    她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只是那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紧扣着,她有意放缓语速,让他们听不出情绪:“‘阕’与祭祀有关,‘乙’是因为?他出生那一年天干在‘乙’。”


    她知道当她说?完,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在惊奇她如何知晓这?个。


    他从未对她说?过他名字的由来,竹部与她亲些的人嬷嬷也好阿四也好,他们不会告知她这?些。


    这?都?是那几年看书时,她自己想?到的,但也大致是他名字的由来了。


    当她将字练得好看以?后,写?得最工整的便是他的名字。


    而过去写?得最多的也是他的名字。


    虽练了那么久,仍不及他蘸茶水写?给别人看的……


    她的眼帘下那阴影仿佛更沉,睫羽轻轻颤着。


    或许,没有人会理解她此时的委屈,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离谱。


    此时,她听到喜姝笑着说?:“原来那位姑娘是竹大人的妹妹啊,贵府真乃钟林毓秀之地,竟然能孕育出你们这?样的兄妹。”


    此时众人也未见竹阕乙袖中的手已然握成拳。


    他想?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与她扯上兄妹二字……


    听闻喜姝的话,繁芜只觉耳中嗡鸣久未回神,再回神时脸色有些发白。


    竹阕乙你占卜那么多次,有没有占卜过阿芜的事……可曾占卜过阿芜的事。


    她忽然站起身,对谢长思一礼,低声说?:“陈王殿下,我身体不适,能否告罪请辞。”


    谢长思凝眉吩咐身后站着的侍官:“送她去太医院,让太医瞧过了,再送她出宫。”


    繁芜得到他的应许,几乎头也不回的走出芳亭。


    在她快步走远之后,竹阕乙对谢长思道:“舍妹身体不适,下官也不陪殿下久聚了。”


    谢长思勾唇轻笑:“去吧。”


    喜姝正?想?说?什么,却听谢长思突然道:“来人,去取新茶给公主和二位小姐品尝。”


    闻言,喜姝顿时坐回原位,抬眸之际却见陈王那双黑眸正?盯住她。她心下一骇,觉得谢长思的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待侍官取茶来,喜姝骤然想?到在雀幽前殿时她与竹阕乙说?,若他和她说?话便向?他透露赵国?夫人的事。


    她怎地就忘了,宫中四处都?会有这?位殿下的线人。


    第 87 章


    喜姝想若谢长思以为赵国夫人的事?她有参与, 他恐怕会因此不喜她。


    谁又会喜欢参和自己家务事的外人?


    她心中清楚来长安玩乐归玩乐,讨好这位殿下是?正事?。


    当?日也从武陵来长安的路上讨好这位殿下无甚结果,之后?才对更为惊为天人的竹阕乙心生好感。


    陈王殿下若因赵国夫人的事?对她心生厌恶, 必然不利垠垣。可?那赵国夫人的事?她只是?知道的比他们多并?没有参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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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思忖片刻, 喜姝已无方才的落落大方,虽已回过?神来依然心有余悸。


    之后?谢长思饮完茶又和郑芸说了几句, 便安排宫人送他们出宫,他也匆匆离开。


    那边繁芜不想去太医院,让侍官送她离开皇宫,侍官奉命行事?,正与她僵持时?,见竹阕乙走来。


    侍官微点头行礼:“竹大人。”


    竹阕乙:“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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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繁芜和侍官好说歹说他都不走,竹阕乙一说侍官便走了。


    繁芜气急转身就往青鸾门的方向走, 身后?竹阕乙的声?音传来:“阿芜知道出宫的路吗?”


    繁芜正想说不知道,可?她轻咬唇没有说也没有回头, 知不知道路和他也没有关系。


    不想手腕被他握住, 也不知他怎么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你干什么。”她说着就要甩开他的手。


    不待她甩, 他已松开, 他是?以为捏疼她的手腕了,却又陡然发现她的眼里闪过?一抹不悦。


    比之不悦还要多一点厌色。


    他的心若琴弦一般颤动了一下,未回神之际,她又快步走开。


    等他再追上去,却与繁芜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只是?盯着她的背影,他恍然想如今他最?恨之事?莫过?于所有人都当?他是?她的兄长。


    走至青鸾门外,繁芜终于见到了出宫的马车, 她走过?去和那里的侍官说想要一辆马车出宫。


    侍官看到她身后?不远处的竹阕乙后?很?快给她安排好马车。


    繁芜坐上马车,见竹阕乙跟了上来。她想开口吼他, 让他别上车也别坐在她身旁,可?忽然马车驶动,一个不稳她的身体?往前前倾去。


    在她以为自己要与车板接触之际,这人反手将她给捞了回来……


    她吓得不轻,也不知他对车官说什么,再回神时?马车行的慢了许多。


    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手紧拽着他的衣袖,脸颊也贴着他的胸膛……


    她心跳如擂鼓,一时?也未察觉耳边心跳亦然。


    她松开捏着他的衣袖的手,正想推开他,哪知车刚行至正玄门禁卫军拦了车。


    车官陡然停车,二人都未料到,再回神时?,繁芜察觉方才额头似碰到了他温凉又柔软的……


    繁芜只觉半边身子已麻木,她猛地推开他。


    这一次竹阕乙也任由她推开了,因方才他的唇碰触到她的额头时?,恍然间脑海里闪过?一幕。


    似乎不的第一次这般碰触她的额。


    他猛皱了一下眉。


    是?什么时?候的事??


    此刻他来不及多想,因为禁卫军掀开了车帘。


    在禁卫军掀开车帘之际,繁芜已坐好,虽然脸色难看至极。


    禁卫军看到竹阕乙后?,对他点头行礼放下车帘。


    待驶离皇宫正门后?,繁芜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只是?双手仍然紧抓着裙摆。


    恍然间她听?得他说:“阿芜,如果哪一天再也不需要我了,请告诉我。”


    繁芜想她应该生气的,换作?是?之前她早该生气了,可?如今她没有生气反而开始自责起自己。


    对他不断索取,让他背井离乡,让他为她忧虑为她担惊……


    一想到这些她终归是?很?不起一点。


    倒是?她自己对他无比贪婪。


    竹阕乙都已经做好任凭这女子哭闹的准备,却不想她不哭不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张脸是?白的,眼眶却红的让他无措。


    …


    车抵院落竹阕乙和车官说话之际,繁芜走下车。


    她刚走进院落,竹阕乙给院门落了栓。


    回头睨了他一眼,她进厨房烧热水,刚将柴火点燃又突然觉得腹疼。


    她以为是?今日没吃饱饭饿得肚疼,却又发觉体?温似乎有些高。


    打水洗了脸后?摸了摸额头,发现是?真的在发热。


    繁芜吸了一口气,她想是?天气渐暖这几日夜里踢了被子着凉了。


    她扶着水台转身,见竹阕乙走了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神情很?严肃。


    径直过?来后?,他对她说:“阿芜,手给我。”


    他要给她把脉。


    繁芜想推开他,在手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她察觉到有温热的东西从她的鼻孔和唇角流出。


    她茫然地缩回手,抚上鼻子……


    在她紧盯着手上那抹鲜红时?,只见竹阕乙已打横抱起她往厢房去。


    “哥……”她愣愣地唤着,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无一处不燥热。


    疼得叫她忘记思考,无法去想到底是?谁要害她。


    可?她看到他的眼,看到那双往昔平静清澈的眸,此时?布满血丝含着盛怒。


    甚至惊惶。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的……


    他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将她方才后?,就要去取药箱来,却被她紧拽着衣摆:“哥……别走……我好怕……”


    若是?要死了,能不能别走陪陪她。


    她此刻什么都想不了了,什么流离苦难,什么家破人亡,原来兜兜转转,在濒死的这一刻,她能想到的只是?让他陪她最?后?一程。


    “阿芜,我不走,我去拿药箱来,你不会有事?的!”


    他已急到声?音发颤,察觉到拽着他衣摆的手松开,他的手抚了一下她的脸,很?快转身取药箱来。


    他取银针封住她几处大穴。


    这时?发现繁芜脸上的血渐渐止住了。


    “阿芜,还有几处穴位,需要给阿芜脱掉衣裳。”他弯下腰在阿芜耳边说着。


    “此事?……今日院中不会有人来,不会有人知晓,不会影响阿芜清誉。”


    阿芜,切莫放于心上。


    他说完这些,将厢房内的门窗全部关上锁好。


    屋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灯。


    等他再来床边时?,繁芜已闭上眼眸,他惊恐地伸出手指压上她的颈部,确定?她是?昏睡过?去这才神情稍安。


    他将她抱起,脱掉紫色的外袍。


    呼吸凝滞间,手指落至她的腰间,解开襦裙的腰带,与上襦的衣带。


    当?繁芜只着一件亵衣裤时?,他已察觉到因为她滚烫的体?温,他的气息已不稳。


    他闭上眼眸,将她的亵衣半退下。


    还有几处大穴在肩背处。


    他摸到银针,却在行针时?,终归还是?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


    这一低头,让他捏着银针的手震颤了一下,下一刻手中的银针落在地上……


    在他的手将那亵衣下拉之际,在他的目光于她的脊背上停留片刻之后?,他在一阵急促的呼吸中迅猛的拿起毛毯覆盖住她的身体?。


    几乎是?后?怕的,他的目光在厢房的门与窗间游移。


    虽然此时?他似乎是?知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知悉了她的身世,知悉了她家与明?王之间的牵系。


    可?他不敢停留,他得继续救她。


    不知过?了多久,繁芜终于在一阵燥热中醒来。


    竹阕乙见她睁开双眸,给她擦洗脸颊的手一停,柔声?问着她话。


    “阿芜,好些了吗?”


    “还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她在昏睡中喊着疼。


    如今他只担心她哪里疼。”


    繁芜的意识仍不清晰,看着竹阕乙似看不清他的脸,又看向帷幔,看向床内侧的窗子……


    好半晌她才有了力气,伸手想要抓什么,这时?那只温热的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


    她也似用尽全力握住他的手。


    “哥……我好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哥……”她说着想要伸手掀开压在身上的锦被,却被竹阕乙的手压住了。


    他惊慌地说:“阿芜,别动。”


    她尚不知她穿得少。


    她是?不动了,可?看着他的眼眸满是?委屈。


    她迷迷糊糊地问他:“哥……究竟是?谁想害我,是?谢大哥吗,不是?谢大哥难到是?喜姝不成,可?那女子她今次也是?头一次见我,估计今日以前连我是?谁都不知道,那又会是?谁呢……”


    她正说着,大抵是?被捂出一身的汗了,又嚷嚷着说好热。


    知道她意识尚未恢复,竹阕乙由她哭闹着,他用凉水给她擦拭降温。


    直到她看着他的目光褪去浑浊不清,他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他拧了一下眉,低沉的声?音说道:“阿芜,这次害你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哥……你知道是?谁了?”听?他这么说,繁芜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


    “不知道,但隐约知道和什么有关了。”


    繁芜呐声?问:“是?弗玉吗?”


    竹阕乙尚不知明?王名讳是?弗玉,但怔然片刻后?他也明?白了她说的弗玉是?明?王。


    “阿芜如何得知他的名讳?”


    这种事?明?王的人绝不会告知她。


    繁芜最?早是?见他展开过?那把玉扇,上面是?他的名字。


    竹阕乙此时?方知那把摔断的玉扇才是?区分三任明?王的东西……


    繁芜看着他,她的手拽着床上的褥子,她告诉他。


    “第一任明?王也就是?弗玉的爷爷是?颂安,他是?我的爷爷和爹爹的主?子……”


    这个秘密她终于在意识不清的现在,亲口向他说明?了。


    第 88 章


    直到天亮, 繁芜的体温才恢复正常。


    折腾一宿,竹阕乙的眼底余留一片淡青,看着?她?睡的沉稳, 也逐渐放下心来。


    他起身去衣柜里找来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


    又给她洗干净脸, 敷了面霜。


    他沉眸看着?她?,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还有她?鬓角的青丝……


    她?在睡梦中伸手推他,到底是嫌他扰她?安睡。


    他收回手,站直了身,于榻边伫立良久。


    等他从厢房出来,外边正好天亮。


    今日的风很大,夹杂着?雨珠,仿佛是一夜间气温陡降了。


    他将房门掩上, 提起门边的木桶,向?院中水井走去。


    打水劈柴, 又出门去最近的药馆买了几包药, 回来时就听见街口有马车向?此处来。


    他回首看去, 认出了这是明王弗玉的马车。


    捏着?药的手微紧, 凤眸愈渐幽深。


    竹阕乙没有去开门,而是站在大门外等那马车过来。


    王马车停稳后,那白袍少年撩开车帘便看到竹阕乙,不期然?的他皱起眉,他每一次见到竹阕乙都是这样的眼神,不悦的、甚至隐藏不善。


    竹阕乙对此视而不见,“明王殿下请回吧。”


    竹阕乙见常跟在他身侧的那位侍官今日没有跟来, 便猜到他来此匆忙。若不是知悉阿芜中毒,他会天没亮就赶来吗?


    所以他能猜测明王可能知道是谁下毒。


    弗玉阴沉着?脸斜眼看去, 这人凭什么让他回?


    他撩袍下车,直到走至大门前,竹阕乙伸手拦下他。


    顷刻,他瞪向?竹阕乙,眼中盛怒一览无余:“你是不是认为?我不会杀你?”


    “你又何必如此?”竹阕乙冷笑?着?看向?他。


    弗玉猛皱起眉,从这张脸上看到这样阴鸷甚至狠毒的神情,多少会觉得违和。


    他早知道,表里不一才是世人的本性,即使是守护一方的大巫,也会有凶狠的一面。


    竹阕乙这就是你小心翼翼隐藏着?的獠牙吗?


    “在怀疑是我对她?动手?”弗玉冷嗤着?,拂动宽大的白色衣袖,“我若要?杀她?,必然?是要?她?死在我面前,告诉她?,她?生是明王的人,死是明王的鬼,她?家?所有人都……”


    他的话音未落,竹阕乙已单手拎起他的衣领:“你若敢动手,我会让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弗玉的眼眸明显有些?闪烁,可是他却道:“这就是十六部的大巫的獠牙吗?”


    看到竹阕乙睁大眼睛,缓缓松开捏着?他衣领的手,他笑?得更加得意且倨傲。


    他是明王,想查清一个人无比容易,甚至在见到竹阕乙的两日之后他的人就查清楚了竹阕乙的底细。


    天底下两个长得相像且神态都有些?类似的人,不会毫无联系。


    他从未见过竹阕乙也知此人和他会有些?联系。


    查清楚竹阕乙来历的那天,他就弄清楚了此间缘由,只是他才不会告知竹阕乙,最好他能一直蒙在鼓里,永远别想知道。


    竹阕乙如此震惊,自然?是因为?他查清楚他的底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是他不知他的底细,他就不会害怕他会对十六部动手。


    弗玉轻勾唇:“你倒也不必如此害怕。”


    “你不必进去了,她?的毒已经解了。”


    沉默了许久,竹阕乙恢复了往昔的镇定,淡声?道。


    “解了?”弗玉狠狠地皱眉,下一句脱口而出,“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怎么解的?”


    那是比春|||药更狠的毒,中毒后不仅需要?男女间行那种事?,而且若交||合的方法不当?便会气亏血败而亡。


    竹阕乙冷眼看向?他:“我用?银针封了她?几处大穴,给?她?放了毒血。”


    弗玉猛地凝眉,深看着?竹阕乙,似乎忘了医术也是十六部大巫的必修。


    如此解情花毒的人,他是第一次听到。但这种“泄”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


    弗玉如今再看竹阕乙,觉得此人沉敛在其表,他心狠,且胆大。


    若换作其他人,即便是知道方法也会不敢用?。


    “你若错一步,她?死了怎么办?”弗玉冷哼,他不信昨晚竹阕乙不害怕那女子?被?他给?医死了。


    “我不会让她?有事?。”竹阕乙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弗玉的眼睛坚毅又清亮。


    被?他如此盯着?,弗玉心下微骇,转动着?白玉扳指的手指骤然?一停。


    弗玉没停留太久拂袖而去。


    那辆马车很快消失在街口。


    竹阕乙知晓,明王弗玉走这么快是不想听到他问他是谁下的毒。


    但他如今已经猜到了给?繁芜下毒的人是谁。


    起初夜观天象时也一直未曾想到那一处去……


    他眉眼微沉,打开院门后迅速落栓,往厨房走去。


    药熬好后,放至温热,他此时的神情才稍稍缓和,端着?药碗向?繁芜的厢房走去。


    厢房里,繁芜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已睁开眼。


    从他端着?药碗走进来,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曾移转。


    在与她?的目光交汇的刹那,竹阕乙端着?药碗的手微颤,他一手扶她?坐起,默然?给?她?喂药。


    她?乖巧无比,这一次喝完药,没喊半个苦字。


    一双清眸盯着?他,像是仍在梦中,神志未完全?恢复。


    被?她?这双眼一直盯着?瞧,竹阕乙到底有几分不自在,他让她?躺下,又给?她?扯上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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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安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她?不说话,也只是看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终于抛却这种不自在,伸手抚摸她?的脸,她?的发,又轻声?低问她?:“阿芜是出生在中秋那天结束的时候,还是开始的时候。”


    繁芜未曾会想,答道:“晚上,我娘亲说是晚上,絮州城大户人家?的烟火都已经放结束了。”


    竹阕乙闭了闭眼,那就是了。


    这女子?,也许本该是出生在八月十六,是既望日。


    母亲应该是记得清楚的,她?在絮州的户籍上定然?写得是八月十六,只是家?中给?她?庆生为?了喜庆用?的是中秋。


    年年都能在生辰这天时吃到喜欢的月饼,能与家?人赏月,对很多人来说是开心的事?。


    想害她?的人是宫中那位贵妃,许昭之。


    她?与许昭之同年同月同日生……


    可阿芜没有凤格,她?不该对阿芜动手的。


    如画的凤眸迸发出幽寒的光,他周身气息阴沉下来。


    繁芜似感知到什么,往锦被?里钻了钻,呐呐地喊了一声?“哥”。


    竹阕乙敛住寒意,笑?了笑?:“阿芜,我去给?你拿糖来。”


    他忘了那药的苦,忘了给?她?糖吃。


    等他去而复返,打开糖盒,问她?要?吃什么味的。


    繁芜:“樱桃。”


    竹阕乙在糖罐里寻了寻,找到一粒红色的喂给?她?。


    繁芜张开嘴。


    在指尖被?她?的唇扫过的刹那,竹阕乙察觉到连心尖也在颤动。


    繁芜抿了抿口里的糖,疑惑道:“是石榴味道的。”


    “……”竹阕乙面上微有些?窘迫,又低头看向?糖罐,又仔细看了看。


    这才发现两种红色的糖,一种是酱红一种是胭脂红。


    繁芜笑?他:“哥,这是你自己买的糖都分不清吗……”


    竹阕乙面颊微红,伸手将胭脂红的那一粒糖果喂到她?的嘴边:“张嘴。”


    她?亦然?红着?脸,再张开嘴。


    吃完糖后,繁芜又睡下了。


    夜里还得再给?她?放一次血。于是他加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


    她?怕疼,醒着?一定会喊疼,他也见不得她?喊疼。


    夜里再行施针放过一次血后,竹阕乙确定她?身体里的情花毒已清除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再次日,繁芜已恢复了,她?醒来时竹阕乙不在院中,甚至有些?记不清日子?了。


    她?拍了拍脑袋,从厢房出来往厨房而去。


    看到厨房的锅里还热着?菜,灶台灶口的柴灰还冒着?余烟……


    单看锅里的摆放整齐的菜盘与药碗就知道是竹阕乙。


    果然?脑子?里晃过的几个画面是真的,她?记得她?在流血,记得他抱着?她?,也记得他给?她?喂药、喂糖果……


    她?以为?今日是有早朝所以他走得匆忙,她?正这么想的时候,院外传来声?音。


    她?前去开门,却发现来的人是谢长思。


    谢长思昨日未得知她?中毒,得知她?中毒还是他派去暗中盯着?明王的人给?查到的。


    一得知此事?谢长思便来此了,见她?无碍只是脸色奇差方长吁一口气。


    “阿芜,你没事?就好。”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繁芜却拦住了他,沉声?问他:“谢大哥,你知道是谁给?我下毒。”


    谢长思的眼神有些?闪躲,他深吸一口气,默了半晌。


    繁芜死死地盯住他,或许他不是不知,只是他不想说。


    与他僵持片刻后,繁芜放下拦住他的手:“谢大哥,你走吧。”


    |


    明王来薰风殿找许昭之时,许昭之让奶嬷嬷将小皇子?送去了谢启的太极宫。


    与明王对视时,许昭之终归害怕的发抖,繁芜的户籍她?知道,因为?给?絮州城翻案一事?是明王让她?找谢启,那些?絮州城官员的户籍存册都是她?从吏部调出来的。


    明王负手立于殿中,冷声?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


    许昭之贵为?贵妃后已许久不曾跪过人了,今次却被?他这一句吓得跪在地上。


    她?原不知毒害那女子?,会惹得明王前来质问,若说棋子?,她?才是明王最得力的棋子?,那个繁芜算得上什么?


    第 89 章


    许昭之跪地之时?尚心怀侥幸, 此时?被明王一双眼眸盯住已顿觉惊恐万分。


    从他的眼?眸里,她仿佛看到了一抹厌色。


    她想毒杀繁芜,原本是因为曾有术士告知她, 将来能让她失去所有的人, 是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所以在看到繁芜的户籍的那刹那,她是震惊的、也是不知所措的。


    如?果她不知道繁芜是谁就算了, 偏生?她去过咸阳行宫,也见?过那女子住在苍翠阁内。


    在宫宴时?间定下之时?她起了杀心。


    又正好可以借宫宴嫁祸谢长思或者喜姝等。


    却?不想明王都没有去怀疑谢长思等人,倒是直接来找她了。


    许昭之惊恐地睁大?眼?:“殿下,是我一时?糊涂,才想到借宫宴之机嫁祸于陈王等人,我只是想让繁芜姑娘不再信任陈王……”


    明王缓缓掀眸,深看了她一眼?。


    他伫立了一会?儿, 终归没有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许昭之看着他走远了,身子渐渐软下来瘫坐在地。她隐约察觉到明王可能知道什?么……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繁芜动手。


    但她又认为这只是她的错觉, 倘若他真?的懂那些, 也清楚术士的传言, 他应该不会?想到启用她的。


    可是他刚才看她的眼?神, 像是洞悉一切,让她如?此不安……


    过了一会?儿,侍官进殿来:“娘娘,是否要去太?极宫接小皇子回来?”


    许昭之一脸憔悴地摆手,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她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她就快坐到那个位置了,她与?她的姐姐出生?时?都有术士对父亲说, 许公二位女儿将来贵不言。


    直到走到今日,她才愕然惊觉她们的人生?兴起于这一句话, 后来她二人得?到了比兄长还多的关爱,她们像男子一样被教导修习诗文熟读经典。


    可是,她们的人生?也像是被这一句话给束缚住了……


    让她如?此好强,让她如?此不甘心,想身处高位想爬至世间女子权力的最顶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不是皇后,也要做大?魏的太?后。


    从嫁给高旭颜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无法回头了。


    她看着森寒的大?殿,寡淡的眉眼?迸发出寒光,被华服包裹的身子轻轻颤抖。


    抬眼?看向半米宽的铜镜内映出的她略显单薄的身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许昭之勾唇苦笑,才一年光景,她退了一身书卷气,全身上下都是被深宫浸||淫出来的杀伐气。


    曾经有人和她说,世间女子善变,行一步豪赌,便是步步错下去。


    可是她早已回不了头了。


    ……


    谢启封许昭之为皇后的圣旨早已拟好,原本也只是在等谢长思生?辰过后,再让礼部昭告天下。


    三月,竹阕乙生?辰过后,便是谢长思的生?辰,皇宫之中依然设有宴聚,到底是因为上一次的事,谢长思未再让人去请繁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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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刚结束后就隐隐传出要封后的风声,四月初三时?礼部将谢启月前拟好的圣旨昭告天下。


    许氏淑德,诞育皇子有功,今封为皇后主掌六宫,与?帝齐鸣共御繁华。


    往日许昭之未入主中宫时?,大?多数朝臣都支持谢长思,如?今许昭之已入主中宫,很快一部分人倒向了许昭之。


    那些曾经支持谢长思的小官们,甚至有急于和陈王及陈王的幕僚划清界限的。


    渊及殿内共事之人明显感受到了朝臣对他们的疏离。


    有同僚问竹阕乙陈王到底是何意思,若是陈王想要争取是绝对可以争过一个没断奶的皇子的。


    竹阕乙让他们先稍安勿躁。


    四月中旬,竹阕乙忽然收到一封来信。


    虽然送信的人都不知这信是从何处寄来,只是署名?朝议郎竹大?人收。


    可当竹阕乙看到信封上的字迹,便认出了是谁寄来的信。


    楚桓。


    他知道在齐国覆灭以后,楚桓随顾流觞的人去了洛桑城,而起初他是有想给楚桓安排进长安太?学的,只是其中阴差阳错,楚桓大?概也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导致他们没能联系上。


    如?今楚桓能联系上他,说明楚桓在洛桑城应该是受到了任用的。


    而且洛桑城的人时?刻注意着长安的情况。


    他虽然有安插竹部的线人在洛桑城,但楚桓曾与?他为兄弟,他不会?刻意派人去盯住他。


    他微凝眉,撕开信封,展开来匆匆看完。


    信中楚桓告知他,他一切都安好,让他勿要担心他的安危,如?今他跟着百里济做事,负责洛桑城建设教化一方,也算了却?年少心愿。


    竹阕乙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渊及殿外的宫门,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仔细想了一阵,虽然楚桓的解释合情合理也符合其性情,但他仍然觉得?楚桓去洛桑城不简单。


    楚桓去洛桑城一事,像是受人安排的,这个人可能是谢长思,也可能是其他人。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


    寒来暑往,眨眼?间又是一岁中秋临近。


    繁芜见?竹阕乙一个多月不来院里,却?在东市逛集市时?与?他碰了一个正着,他带着一个年纪小面生?的随从,随从手里抱着几个包装精美的锦盒。


    她未上前去喊他时?就在想,明日就是中秋了,他现在逛街是在给她买礼物吗?


    顿时?她脸上露出欣喜,他肯定是给她买的礼物。于是乎提裙小跑上前去:“你逛街怎么不叫我呀!”


    论起挑东西?,她可是最为在行,而且她自?认为眼?光也不错。


    竹阕乙见?到她时?,眼?皮已狂跳一下,间她跑过来,身体?已是微僵,心虚地看了一眼?小随从,示意他千万别说话。


    小随从无语望天,因为许昭之为皇后,宫内宫外讨好的人越来越多,竹大?人若是什?么礼都不送,就显得?格外不正常了。


    而且这几个月竹大?人似乎是有计划似的给那位皇后送礼。


    而且礼物一次比一次昂贵,从起初的珊瑚玛瑙翡翠,到现在罕见?的古画、甚至价值连城的凤骨玉髓。


    小随从都不知道这位竹大?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一掷千金。


    繁芜见?他们脸色骤变,顿时?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这二人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


    难道不是给她的礼物?


    想到这里繁芜已然气滞……袖中的手也握紧了。


    不是给她买的,那就是给那位垠垣公主买的喽!


    繁芜一想到他一个多月不来院落,却?带着人逛街给那喜姝挑选礼物,气得?怒吼道:“你就这么急着给我找嫂嫂是吧!”


    “……”竹阕乙就知道今日诸事不宜不该冒险出来逛街的,可明日就是中秋了,宫中有宴聚,他提前几个月找翠微楼掌柜物色的宝物今日才给送到,也只能今日过来取。


    却?不想偏生?在此遇到这女子。


    若要许昭之犯错,便要让她奢靡无度,受尽众人追捧与?阿谀,他不会?以害人性命的方式来以牙还牙,但他会?让那女子从高位坠落,以报她当日险些要了阿芜性命之仇。


    而许昭之为皇后之后日益娇纵,骄奢淫逸无度,也逐渐被一些朝臣诟病起来。


    他只需再添薪加火,再等上几日,那女子就会?因此自?毁根本。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生?于世家,贪享富贵,耽于享乐,一生?所做之努力皆是为了权力与?金钱。


    如?今获得?至高的位置,只会?更?加贪婪更?加露出其本性来。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这些事他布局太?久了,还没看到想看的成果,也不好与?繁芜解释一二,只是她刚才那句气话,叫他不置可否。


    竹阕乙叹息着看向繁芜,忽然眼?眸一亮,他对小随从道:“你先回去吧。”


    小随从如?蒙大?赦的抱着东西?上马车。


    繁芜看着小随从将那些精美的礼盒全抱走了,愈发气闷,几乎是红着眼?瞪了竹阕乙一眼?。


    竹阕乙:“阿芜,翡翠坊的簪子不错,我带阿芜去挑选几支。”


    马车刚驶离,车上的小随从不禁竖起耳朵:竹大?人,敢问您还有钱吗?这一天可是花了近七千两黄金啊。


    繁芜陡然听?他这么说,又有些懵懂地看向他,自?从离开苗疆她已经许久没收到过他给她打的首饰了。


    “再去做两套衣裙可好。”竹阕乙微低下头,看向她。


    见?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欣喜,长吁一口气。


    女子还是儿时?性情,这么容易满足……一两件首饰,一两套新衣就能让她开心好久。


    可是他一点都不开心,只是觉得?难过。


    那些世家女子纵使百般用计也难以讨好,他的阿芜却?这么容易……他更?担心她被旁的野男人骗了心去。


    “阿芜。”他冷声唤了一声,却?又在开口想和她“说道理”的时?候,陡然缄默了。


    他想告知她别被野男人的花言巧语骗了心,也别因为他们一支发簪一件新衣而动了情,更?别因为他们半点嘘寒问暖而觉得?余生?可依……


    这些话到了嘴边,他凝着她的眼?神愈发阴鸷。


    若真?的让旁的男人领走了她,他想他不会?恨别人,只会?恨死自?己。


    繁芜回看向他,一脸认真?地等他的下半句话。


    他长叹一声:“罢了。”


    他伸手揽了一下她手臂:“走吧,先去翡翠坊。”


    她一脸欢喜的跟上。


    第 90 章


    这是繁芜第一次来看翡翠, 以往也?没戴过翡翠做的发簪。


    她见掌柜似乎是认得竹阕乙,大?抵他之前是来过的。


    竹阕乙见她那双细长眉又渐渐聚拢,猛地咳了咳:“之前陪同?僚来过。”


    繁芜一听顿时怒气消散, 竹阕乙长吁一口气。


    掌柜笑道:“姑娘慢慢挑, 这边若是不喜欢,可以选了好看的原石让工匠做。”


    繁芜将掌柜取出来的簪样都看了一遍, 没看到特别心?仪的,掌柜又让人再取了一批来。


    繁芜还?是没遇到一眼就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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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只好说:“那姑娘去选石头吧,可以做成喜欢的样式。”


    繁芜点点头:“我见翡翠的颜色做成竹子竹叶正好,可你这里我没看到竹子竹叶形状的发簪。”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怔愣片刻后双眸发亮,顿时觉得这姑娘的提议不错。


    “姑娘提议不错,姑娘若喜欢我送给?您一块原石, 但您能?否将这想?法……给?画下来呢?”掌柜连忙说。


    繁芜看向竹阕乙,小声?问他:“一块原石是多少钱啊……”


    竹阕乙给?她比了一个巴掌。


    繁芜:“五十贯, 还?是五十两?”


    他微倾身, 低头在她耳畔说:“黄金。”


    繁芜睁大?眼睛, 对掌柜道:“掌柜您取笔墨纸砚来吧。”


    掌柜很快让人安排好。


    繁芜画了好几张白描, 对那掌柜道:“若是竹叶竹枝散开,难免过大?过重戴着奇怪,做的小一些,这种微弯曲的,像银勾似的形状,竹叶与簪身平行就很合适了。”


    掌柜看到她的白描图双眸又是一亮:“姑娘对发簪的见解颇深,姑娘是从事?这个?”


    繁芜摇头:“我只是见过的簪子很多。”


    苗疆样式的, 胡商带来的西域样式的,还?有在高旭颜别府时见过那位鄢余姨娘用的鄢余样式的, 还?有垠垣、洛桑样式的。


    “你就造着这个做吧。”繁芜笑道,将选好的原石也?交给?他,“翡翠这白一块绿一块的,做出来会像是竹上落雪,很有雅意。不过,我想?明日用到,可行吗?”


    掌柜赞赏道:“姑娘真是大?才啊!我连夜让人做明日早上就能?做好了。”


    “明早我让人来取。”竹阕乙道,再看向她时眼眸含笑,看到她开心?他就会开怀一些。


    繁芜察觉到他微有些炙热的眸光,果然当她看向他时,他的眼眸含笑。


    “哥……”她呐呐地喊他。


    “阿芜,再去做两套新衣裳。”他说。


    繁芜点点头,随他离开翡翠坊。


    这一天他二人逛了好些地方,去制衣坊定做衣裳,又去长安河边吃了渔船上的烤鱼,看了一场渔船歌舞,又去茶馆喝茶听书,到最后她累得困到不行,嚷嚷着让竹阕乙背她回去。


    长安夜市出来了,此刻街道上人来人往,他到底没好意思背她回去,她也?没有逼迫他,原本?就是想?看一看他窘迫的样子。


    以往只有从竹部去兵主部,在每年大?巫选举那几天她才能?和他如此逛街。


    今日她只觉心?里异常满足。


    中秋,宫里宫外?共设宴两日,又因恰逢皇后许昭之生辰,此次宫宴办的格外?盛大?。


    在琴嫣殿中过贺礼时,已能?明显感受到殿中日益辉煌,各类珍品琳琅满目,那位皇后也?未曾细看,各位朝臣家眷绞尽脑汁讨好,也?未有多少件物样能?入皇后的眼。


    繁芜身着青色绣着黑色竹纹的外?袍,里边穿着银白上襦白色襦裙,她随几个眼熟的贵女站在一旁偏殿近门处。


    她见到昨日那位小随从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锦盒送到皇后的女官那里,又将礼单递给?女官。


    这礼品原是竹阕乙为皇后准备的,昨日她怎么就发疯说出那种话。想?到这里,繁芜脸上一红。


    紧跟着的是郑家的人,是郑芸带着随从上前去的。


    再之后上前去的是喜姝。


    喜姝的随从抬着一个箱子上去,也?不递礼单,而?是直接将箱子打开。


    殿中众人翘首看来,原本?以为会是一箱翡翠,或者是一箱的珠宝,怎么也?没想?到是一箱香料。


    大?魏的皇后还?会缺香料用吗?很多人心?生疑惑。


    众人看箱子的时候,繁芜凝眉看向喜姝,见喜姝仰着头,神?情倨傲不似恭敬,她忽然想?到也?许喜姝只是不满众人争相讨好这位皇后,又或者她只是看不惯大?魏皇后如此作风。


    想?必在场的明眼人也?能?看出这位垠垣公主的用意了。


    如此锋芒,繁芜暗忖垠垣公主胆量不小,不管她这么做是否合理,但可以见得她本?质上是个率真耿直之人。


    果然,皇后见到那一箱“平平无奇”的香料,她妆容精致的脸,已逐渐阴沉下脸来。许昭之抬眼狠狠地剜了喜姝一记,喜姝不为所动,仰首与她直视。


    许昭之搁在金座上的手?猛地握成拳,很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闹上这一出,不就是想?讥讽她搜罗天下珍宝,奢靡无度吗?


    许昭之突然站起来,她的手?搭上侍官的手?,向喜姝的方向缓缓走来。


    喜姝身旁的婢女紧张的拽了拽主人的衣袖。


    喜姝的脸上已无方才的坦荡,她紧张地皱起眉。可她又不想?后退,她都这么做了,就没想?过后果。


    许昭之站在喜姝面前,她唇角噙着薄笑,喜姝不解地凝神?盯住她,却只见许昭之抬手?一巴掌打在喜姝的脸上。


    原本?以喜姝的武艺这一巴掌她完全可以避开的,到底是许昭之皇后的身份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一些,让她一时未回神?,而?且她未曾料到过这位皇后竟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掌掴她。


    因为一箱香料掌掴小国?公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殿前很多人露出惊诧的神?情。


    离殿前很远的繁芜也?紧抿着唇,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现实中的争锋相对,如此朴实无华……甚至不需要?阴谋阳谋,皇后因为不满直接动手?打人,连掩饰都没有……


    分明处于争锋中的人与她无关,却也?能?让她如此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只是希望这位皇后不要?发火,她也?不想?宫宴被搞砸。


    今日是中秋也?是她的生辰,她不想?遇到不开心?的事?。


    果然宫宴还?是砸了,朝臣家眷四散后,谢启训后,皇后以哭闹了结又称近日筹备宫宴已累得神?志不清。


    谢启便大?骂陈王,说陈王不分担宫宴之事?。


    谢长思当即回了鹤羽殿,天未黑便宫门落锁不见任何?人。


    竹阕乙带繁芜出宫去的路上就在想?,事?情若已发展至这一步,这位皇后下一步应该是开始卖官鬻爵。【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许昭之家中只剩一个叔叔还?在齐国?旧地上为官,她想?要?拉拢大?臣就必然会走出卖官鬻爵这一步。


    可人算不如天算,竹阕乙想?过很多种报仇的路。


    却没有想?过他还?没有出手?,许昭之的结局已经到头了……


    九月时坊间隐隐有传闻,说赵国?夫人在府中诞下一个婴孩不知性别,但是是个死婴,有人说那孩子就是皇上的。


    而?九月中旬,听闻赵国?夫人许丽晴已换了一个身份住入宫中,后世称之为丽妃。


    九月末,宫中突然传来噩耗,还?未满一岁的小皇子薨,皇后所住的琴嫣殿内的宫人称是丽妃害死了小皇子。


    而?太医检查说小皇子先天心?肺带疾,很不幸是自然死亡。


    此事?之后许昭之疯了,谢启以其?不能?再胜任中宫之位为由,废后。


    废后之事?后,宫中人人畏惧丽妃。


    一说她连亲侄子都敢杀,二说她诞下的死婴是她自己掐死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宫。


    而?丽妃,面对诸多流言从未给?过一句解释。


    腊月,繁芜进宫偶然见过这位丽妃一面。与许昭之不同?丽妃生的艳丽,她体态丰腴,脸上常带着笑容。


    比起知道这位丽妃长什么样子,其?实她更想?知道小皇子的死到底是怎样的。


    但多方打探显示,太医说的可能?是真的……


    事?情真正的结果可能?与传言大?相径庭。


    也?是,许昭之是明王的一步棋,有明王的人在,丽妃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对小皇子出手?。


    但传言的走势是丽妃无法控制的,即使有太医最初的验查结果为证,也?抵不上明王的人有意煽动和人们的妄自猜测。


    繁芜从宫中出来,在渊及门处遇见了一身紫红衣裙的喜姝。


    喜姝身后跟着两个随从,她腰间绑着一支金鞭,繁芜想?起了中秋之后谢启赏赐了一支金鞭给?喜姝以示安抚。


    喜姝向她走来,笑道:“你怎么还?是穿着这身衣裳。”


    喜姝总觉得这身衣裳见她穿过好多次了。


    繁芜依旧是中秋那身衣裳,这身衣裳是竹阕乙给?她挑的,她自然是因为喜欢才会长穿。


    喜姝打量着她,这时注意也?到她脑后的发髻上簪着的翡翠竹簪。


    似白雪压新竹。


    美的令人心?叹。


    “你这簪子真好看。”喜姝双眼放光。


    繁芜低头一笑:“好看吧。垠垣公主若是喜欢……”


    “是啊!”喜姝惊诧地瞪大?眼,以为她是想?将簪子赠与她。


    “若是喜欢自己做去,这是我画的图找人做的。”她悠悠地说完这句,声?音清亮不高不低,亦无讥讽之意。


    “……”喜姝到底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说生气吧,却也?被她气笑了。


    两人在渊及门外?这么站着,惹得旁人驻足,她们的谈话也?自然被路过的人听了去。


    旁人只知繁芜是竹阕乙的妹妹,长得清丽脱俗,只是她被竹大?人藏得严实,寻常不会轻易露面,一年到头若不是遇到宫宴很难见上一面。


    一个深居简出的女子,这之后却因为一支簪子被朝中人熟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本?想?出这簪子是为了悦己,却不想?这个款样在长安世家中流行起来……


    中原对竹的情怀可能?比竹林七贤更早许多,却以竹林七贤之后为盛。


    后来许多帝王、世家的墓葬里也?常将竹林七贤的故事?绘到陵墓中去。


    当翡翠坊的人亲自去找繁芜,店中与这簪子类似的几支瑕疵品都被人高价买走了,他想?找繁芜商议,将这个簪子大?量制作,卖的钱他们分成。


    繁芜没有理由拒绝拿钱,但她将图稿做了改动,改得更简易了一些。


    于是后来各类竹簪开始在长安流行起来。


    |


    进入冬月后,长安城气温陡降,这许多日长安冬雨连绵。


    西边慕容氏掠江而?至侵占垠垣边界的玉州郡,垠垣小王再派使臣请求大?魏的援助。


    谢启勃然大?怒,立即让陈王、郑冯等人率军三万援助垠垣击退慕容氏。


    繁芜心?知谢长思若要?出征必然会带上竹阕乙。


    如此,他们又得分别一段时间了。


    可这一次谢长思未带上竹阕乙,而?是带他的人走武陵带上了弥秋辅。


    繁芜没有弄懂谢长思为何?没有带上竹阕乙,这日竹阕乙来院子时她也?问了。


    竹阕乙默然不语,凤眸里沉着一抹虑色。


    繁芜:“哥,你说啊,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出征前我说他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


    “……”若是不去认真思索繁芜可能?当这是一句气话,以为他二人在闹脾气。


    谢长思有可能?闹脾气,她哥可不会!


    “哥,谢大?哥为什么身体不好?在打柔然时他受了伤吗?”她问。


    “是受了伤,但身体不好不是因为旧伤。”他说这句的时候声?音比之前沉,还?隐隐透着怅然。


    繁芜已明白了,若不是谢长思的身体十分不好,竹阕乙不会在他出征前说这些。


    可是,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正处于意气风发年岁的陈王,他还?未迎来他如日中天的年纪,他怎么可以身体不好……


    不知怎么繁芜觉得很难过。


    看到她这般神?情,竹阕乙袖中的手?已然握紧:“阿芜,不要?难过。”


    从谢长思选择祭天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天命里皆是不可违……


    可他身为大?巫,却依然相信人定胜天。


    他抬起头看上漆黑的夜空,淡道:“丹凤与青鸾明亮后亦能?晦暗如斯。”


    “山河万古,天道无情,而?人有情。总有人,能?胜天道半子。”


    繁芜抬起头看向他,眼神?懵懂中透着些许麻木。


    而?他只是浅淡一笑,他只是明白了,明王手?握大?魏重兵,为何?没有在谢长思进攻柔然之时抢占齐国?旧地的真正原因。


    而?且那个时候郑迟的军队已迫近邯郸,只要?明王下令,齐国?旧地邯郸、月州、云梦等地效命于谢长思的人皆会被杀光。


    可是明王突然停了手?,也?不再对谢长思动手?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场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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