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祖孙之争


    康熙十二年,刚刚年满二十的康熙皇帝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南方三位藩王的骄横跋扈和贪婪无度,终于下定决心进行撤藩,只是这个决定实行起来的阻力不是一般的大,对于康熙而言,来自朝堂的阻力他早有心里准备,但是他从未想过最大的压力竟然来自于他的皇祖母,这无疑给他的满腔热血浇上了一瓢凉水,从小就习惯于得到祖母庇护和支持的康熙第一次发现皇祖母是如此的陌生和遥远。


    近段时日慈宁宫难得地经常出现了康熙和孝庄祖孙争执的场面,自今年三月里康熙接到平南王尚可喜疏请归老辽东,留其子尚之信继续镇守广东的折子后,心中兴奋,只因他终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裁撤藩王了,他自然知道尚可喜此举不过是试探而已,毕竟如果让尚之信继续拥兵留镇广东的话,岂不是世袭罔替了?那清廷何时才能将南方收归中央?于是康熙顺水推舟地直接诏令尽撤广东全藩,这时尚可喜才发现自己的试探竟然要假戏真做了,自然是不干的,这只老狐狸也不是省油的灯。


    于是在康熙下诏之后,吴三桂和耿精忠也先后上疏请求撤兵,借此试探朝廷意旨,同时也是对康熙形成联手威压之势,想要借此让康熙有所忌惮不敢轻易撤藩。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是,康熙并不理会吴三桂等人的试探,直接将折子明发,并下令命户、兵两部和议政王贝勒大臣集议,想借此名正言顺地撤除已经形成尾大不掉之势的三藩。


    只是集议的结果却令康熙无比的失望,朝中大臣无不畏惧吴三桂的武力,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坚持三藩不可轻撤,只有大学士图海、户部尚书米思翰、兵部尚书明珠、刑部尚书莫洛等少数人主张撤藩。


    没能如愿的康熙再次想到了他的皇祖母,以太皇太后的威望,如果能支持他撤藩的话,这些大臣中至少有一部分要重新选择立场。只是事情并没有康熙那样想当然地发展下去,从康熙踏进慈宁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孝庄冷着脸坐在上首,身后侍立的苏茉儿不停地向他使着眼色,让康熙心中一咯噔,看来皇祖母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了,看这幅阵仗,恐怕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了。


    康熙依然恭敬地向孝庄请安问候,孝庄淡淡地叫了起:“皇帝无须多礼了,今个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她这是明知故问,今日御门听政之后康熙在乾清宫暖阁跟议政王贝勒和大臣们商议撤藩之事足足有三个时辰,这等事情她岂会不知?只是她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心急,竟然打算一次性把三藩连根拔起,如果三藩那么容易撤的话,早在顺治朝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康熙低垂着眉目,将今日商议裁撤三藩之事跟孝庄说了一遍,最后才道:“皇祖母,孙儿以为三藩各拥重兵,久据南方数省,尤其吴三桂掌管云、贵两省一切文武官员兵民事务,总督、巡抚均听其节制,还弄了个西选制度出来,自行选任官员,而朝廷选派过去的官员根本无法掌握实权,不是被收买,就是被各种借口加以罢免,甚至被暗地里诛杀,如今朝廷已失去了对南方的控制权……”


    康熙握起了拳头,不忿地道:“孙儿让米思翰统计了一下,如今朝廷在三藩军备上每年要消耗兵饷2000余万两,而每年国库收入也不过三千余万俩,国库大半尽入其囊中,可是吴三桂他们还不满足,竟然打算父死子继,这分明是想要效仿明代沐氏故事,世守一方呢!”三藩之地尽得南方鱼米之乡和入海口岸的便利,民丰富裕,每年收入高达数百万之巨,还成天跟他嚷嚷着没钱没粮,而他还不能不给,简直憋屈到了极点。


    “如今三藩各据一方,互通声气,广布党羽,已成割据之势,这天下是我大清的天下,朕岂能容他们脱离掌控,独霸一方?”康熙激动起来,他对三藩忍耐已久,当初皇阿玛薨逝,吴三桂竟敢带兵进京吊唁,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非马佳氏和瓜尔佳氏这两个手握兵权的大族突然改变八大家族一向中立的立场,站在他身后对吴三桂形成威慑,恐怕吴三桂就敢趁着皇权更替之机直接挥军北上了。


    从那时起康熙就对吴三桂深恶痛绝,如今好不容易除了鳌拜,坐稳了江山,这天下在他的治理下稍微有些起色,国库也充盈了些许,但是三藩这个无底洞就像填不满一样,从他登基起,全国各地旱涝不断,饥荒不绝,国库单是用来赈灾都不敷使用,何况还要将大半钱粮要白白送给三藩,养得他们膘肥马壮好来给他添堵吗?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康熙当然不乐意干。


    孝庄皱起眉头,她知道三藩所属必然耗费不少,倒是没想到三藩的花费如此之巨,但是形势比人强,花费再大还能有打战来的大不成?如今大清还撑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于是沉声道:“哀家知道皇帝的心思,但是皇帝想过没有,现如今平南、靖南二藩各有兵力十五佐领,绿营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两万;平西王所属兵力五十三佐领,绿营兵一万二千,丁口数比其余两藩加起来还要多。”


    孝庄喘了口气,看着康熙依然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得气道:“这些还只是三藩报上来的表面数字,其私底下究竟隐藏了多少人马根本不得而知。皇上这么急着撤藩,岂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


    孝庄虽然表面上现在不过问朝政,但是所有的事情她心中都有一本账,尤其三藩从顺治那时起就已经是朝廷的心腹之患,但是当时她和顺治手中无兵,加上大清入关未久,尚未站稳脚跟,只能靠着三藩镇压南方各地的起义,有求于人的朝廷除了忍还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康熙亲政时日尚短,还不具备跟吴三桂这等根深蒂固的势力扳手腕的本事


    康熙见孝庄动了怒气,心中有些动摇,但是一想到吴三桂等人以退为进的折子,处处流露出威胁逼迫之意,何况如今大清的国库收入已经供养不起三藩了,现实也容不得三藩继续存在下去,他瞬间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皇祖母的意思孙儿自然明白,但是藩镇久握重兵,势成尾大,非国家之利,若此时不削藩,恐怕再过数年,朝廷白白养壮了三藩,却无粮饷可供养八旗军兵了。”


    康熙现在最怕看到的就是三藩催请饷银的奏折,更怕看见户部尚书米思翰对他说没钱的苦脸,他辛辛苦苦节俭出银子还不够全国救灾所需,偏偏富得流油的吴三桂等人还要伸手向他要银子,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孝庄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康熙道:“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难道皇帝要在这时候功亏一篑吗?三藩固然耗费巨大,但是扼守南方各处重镇已久,而且别忘了如今的陕西提督王辅臣,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总兵吴之茂,云南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都是吴三桂的心腹部将,吴三桂这等势力几乎及全国之半。更不用说耿精忠和尚可喜扼住了江南的命脉,若是惹得三藩具反,我大清拿什么来抵挡?”


    孝庄一席话正中康熙心中最担心的地方,他本来并不想先动吴三桂,而是打算分而治之,但是三藩也不是傻的,他们几乎已经达成了共识,想要撤藩就要面对三藩共同的压力,只是康熙并不是那种屈服于压力的人,他顶着孝庄质问的目光坚持己见:“正因为当初吴三桂初镇云贵时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旨意,任由他选派、任免官吏才养成了如今这般庞然大物,若不趁着现在我大清实力还胜过三藩的时候动手,继续姑息下去,届时朝廷恐怕连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了。”


    见孝庄若有所思,康熙连忙加把力继续道:“孙儿通读史书,自古以来,一个国家倘若形成主弱臣强之势,则下臣必反,依孙儿看来,三藩如今已经是撤也反,不撤也反,还不如先发制之,反倒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更何况吴三桂之子,耿精忠诸弟都留在京师为人质,想来他们即使变乱也会有所顾忌,否则内部不稳何以对抗朝廷?”康熙心中认为以如今八旗和绿营的实力,只要不同时对上三藩,还是胜算极大地。


    孝庄看着自己的孙儿,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儿有着怎样的雄心壮志,但是他还是太天真了,过于乐观地估计了大清的实力,如今八旗早已不是入关时骁勇善战的八旗了,何况比起汉人的数量,八旗根本不够看,一旦和三藩开战,若是只派汉军绿营,死得多了怕汉人不稳,立功多了又怕功高震主,但若派八旗出征,大清根本耗不起,一旦八旗将士伤亡太大,必将动摇国本,将来大清靠什么来坐拥天下,威慑汉军?而且派谁领军征战?那些亲王贝勒老的老,小的小,如今又有几人能派上用场?


    但是这话孝庄不能也不敢说出口,不只是因为康熙的心高气傲,而且还在于她终究是蒙古科尔沁的女儿,这等几乎是否认八旗实力的话一出口,恐怕她这个太皇太后也没好果子吃,爱新觉罗家的爷们和八旗各个世家素来自负勇武,这等长他人志气的话肯定得不到认同,加上几个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王爷都是战功彪炳,而且只认哲哲是他们的大嫂,自己这个太皇太后在他们眼中终究是个靠儿子上位的妾而已,根本不够分量。


    孝庄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试着再次说服康熙,语重心长地道:“皇帝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如今吴三桂已经是何等年纪?只怕不消十年就要入土了,而皇帝那时正当壮年,用十年的时间来积累实力,届时只要吴三桂一死,三藩群龙无首,撤藩自然水到渠成。可是如今吴三桂犹在,爪牙遍布长江以南,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此时并没有压倒性的实力可以一战而下,一旦开战势必会形成南北对峙之局,到时候年深日久,大清可能承受得起这等消耗?”


    孝庄出身草原,看多了父兄出征在外,征战沙场的事情,嫁给皇太极之后,也是跟着经历过不少战阵的,甚至亲自前往招降洪承畴,对于战争大局的把握要比康熙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雏儿好上太多,一眼就看出撤藩终究是件耗时长久的大事,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


    康熙眼神闪了闪,他当然很清楚吴三桂已经六十多岁了,自己不过二十年纪,肯定能等到他死去,但是他不甘心,也不敢去赌吴三桂的寿数,他对三藩已经忍耐太久了,甚至朝廷对三藩的容忍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官员们个个都想着只是费些钱粮安抚即可,能不动武就不动武,毕竟吴三桂善战之名无人不知?但是若吴三桂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怎么办?朝廷哪里来那么多钱养着条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狼崽子?


    更别说到那时候一旦三藩羽翼丰满,而朝廷经过这么多年的入不敷出,手中无钱无粮,拿什么去打仗?拿什么去撤藩?到那时说不定大清就要重蹈明朝的覆辙,不是毁在吴三桂等人手中,就是被迫退回关外,一旦出现那种结局,无数八旗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的锦绣河山就此断送,他也必将成为大清的千古罪人,这是康熙决不能容忍的。


    康熙抬起头直视孝庄的眼睛,目光坚硬如铁:“皇祖母,您的话孙儿不敢苟同,朕是君,三藩是臣,孙儿不愿做个受人威迫、仰人鼻息的皇帝,当年的鳌拜如是,现在的三藩亦如是,孙儿要这大清真正一统天下,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即使御驾亲征,南方的半壁江山朕也势在必得!”在康熙心里三藩非撤不可,三藩想要脱离大清,自成一国,除非他死!


    第62章  帝王之心


    春日的阳光照耀在钟粹宫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温暖人心的光芒,但是身在书房中的康熙却觉得说不出的冷意,他手边放着宜敏塞过来的茶盏,直愣愣地看着那青烟袅袅发着呆,心中如滚开的水一般无法平静,这是第一次见到皇祖母如此冷硬强势的一面,从小到大他就是个有主意的人,有时候即使皇祖母不赞同也顶多跟他摆事实、讲道理,直到说服他,让他主动改变想法为止。


    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皇祖母根本听不进自己的任何话,她坚持认为撤藩可以,但必须等吴三桂死后,或者是三藩削弱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才行,他从未如此头痛皇祖母的固执,只是事关大清江山社稷,他不可能退让这一步的,三藩已经成为大清的毒瘤,此时拔除虽然也会经历阵痛,但是比起等未来病入膏肓才刮骨疗伤要强得多,而且他作为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对臣子低头,一个鳌拜已经让他受够了,三藩之害比起鳌拜更甚百倍……


    宜敏见康熙低头沉思,也不去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握着一卷经书慢慢地翻看,只是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她当然知道康熙在困扰着什么,不过是撤藩之事罢了,今生康熙撤藩的决心比起前世要更加坚定,只因如今的局面比起前世已经好上不知多少了,虽然孝庄依然反对,但是支持康熙撤藩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分量颇重之人,何况以康熙强势的个性,不可能继续容忍三藩的一再要挟。


    至少宜敏早已传信给家族,将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心思透露的很明白,撤藩之事简在帝心,势在必行!她的伯父图海是个聪明人,只要明白了君心所向,会作出正确的选择,而在孝庄和康熙意见相左之际,无疑图海是站在康熙一边的,毕竟保皇党不是说说而已,马佳氏和瓜尔佳氏效忠的是皇帝,而不是太皇太后。


    果然在这次朝会后的聚议中,图海这个前世坚决反对撤藩的死硬派坚决地站在康熙这一边,作为马佳氏现任族长,图海的站队无疑给了朝堂上摇摆不定之人一个信号,也改变了不少中立派的倾向。而户部尚书米思翰背后是富察氏一族、刑部尚书莫洛背后是伊尔根觉罗氏,兵部尚书明珠则是纳喇氏一族,加上素来与马佳氏共进退的瓜尔佳氏一族,康熙如今底气不小,也是凭借这个这才跟孝庄争议了如此之久仍未落下风。


    钟粹宫的书房中安静得只剩下书页沙沙翻动的响声。过了良久,康熙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突然醒过神来一般抬起头,看见了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个下午的宜敏,心中突然被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充满了,火红的夕阳透过书房的窗台落在宜敏身上,为她镀上一层金红的薄纱一般,康熙撑着头,温煦的目光打量着阳光下宛若神仙妃子一般的宜敏,突然觉得心中恍若被一片羽毛轻轻骚动一般温暖而满足。


    宜敏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正对上康熙专注的眼神,不由得抿唇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书放在一边的案几上,拎起一直在小炭炉上温着的奶茶,起身轻盈地走到康熙桌前,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换成热乎乎的奶茶,虽然宜敏没有说一句话,但是那温柔的眼神、体贴的动作比起千言万语都有用得多,一股无言的默契和脉脉温情弥漫在书房的墨香之中。


    康熙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端起手边那杯热腾腾的奶茶,轻抿一口,只觉得一股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薄荷的清凉,让有些发胀的头脑猛地一阵清明,说不出的好喝。康熙惊奇地道:“这奶茶倒是与众不同,不但毫无膻味,还带着薄荷的清甜,倒是难得!”


    宜敏轻笑着解释道:“这是小厨房刚刚弄出来的新花样,妾身如今喝着药,御医交代过少饮茶水以免和药性冲突,都说羊奶温补,只是妾身又不喜欢那股子膻味,于是厨子们便想了各种办法弄出这么个奶茶,妾身喝着倒是爽口,皇上若是喜欢,就打发梁九功跟厨子们讨方子去,平日里喝着既养生又养胃,倒是极好的。”其实她是为着两个孩子能多吃些辅食,才变着方儿折腾小厨房呢,只是小阿哥们的喂养素来有规矩,三岁之前大多喝母乳,过去她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看了仙境的书才知道若不加些辅食不利于孩子的成长,所以宜敏只能想方设法暗地里弄些吃食给孩子。


    康熙微微点头,默默地喝完那杯奶茶,这才拉着宜敏坐在身边:“今儿怎么不见两个孩子?平日里可是无时无刻地缠着你来着……”说着一股子酸味弥漫,那两个小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现在连找个跟宜敏独处的机会都不容易,每次都要拿出阿玛的威严把他们弄走,日子久了这两个小子也越来越狡猾了,但是如今难得两个儿子没有来胡搅蛮缠,他居然还有点不习惯了。


    宜敏掩嘴一笑:“承瑞和赛音察浑被太皇太后留在慈宁宫用膳了,最近太皇太后气色不太好,两个小家伙总是想着方儿逗她老人家一乐,如今一整天下来,妾身都要临睡前才能见着这两个小家伙,依妾身看哪,他们都乐不思蜀了吧?”宜敏眼中带着慈爱和无奈,当然事实不可能这样简单。


    孝庄对于马佳氏明着支持康熙撤藩一事极为不满,在长时间与康熙争执不下之后,这份不满就牵连到宜敏头上,所以这些日子孝庄对着宜敏也没什么好气色,幸好宜敏素来谨慎,从不敢干政,对康熙偶尔的抱怨也只是听听就算了,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在没有把柄的情况下,孝庄也不能拿宜敏怎么样!


    只有一点让宜敏分外不满,那就是孝庄如今似乎存心要分开宜敏母子一般,只要承瑞和赛音察浑去请安,就会想方设法把他们留下,有时候直到宫门下钥的时间才放他们回来,这样一来宜敏和两个儿子只能早上匆匆见一面,晚上才有那么一点时间相处。至于孝庄安排在两个孩子身边的奴才也越发的大胆起来,明里暗里地挑拨宜敏母子的关系,幸好承瑞是个聪明的,赛音察浑虽小但是胜在听话,对付这起子奴才还算是得心应手,只是……孝庄实在是欺人太甚呢!


    宜敏微垂眼睫,掩住眸光中的厉色,孝庄的做法深深触动了宜敏那根敏感的弦,别的事情宜敏可以不介意,但是唯有孩子的事她绝不会妥协,既然你来挑拨我们母子之情,那么就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你祖孙反目!宜敏心中恼恨,只是面上丝毫不显,依然笑吟吟地让康熙多多关心太皇太后的身体,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而且此前病了好些时候,御医可是交代了要好生保养,不可大悲大喜的。


    康熙苦笑,他当然知道太皇太后为何气色不佳,每日里请安最后几乎都会发展成争吵,皇祖母的心情能好才奇怪呢!只是他没想到皇祖母会迁怒于支持撤藩的大臣,甚至还因此给宜敏脸色看,虽然宜敏从来不说,甚至还让两个孩子多多尽孝,承欢膝下,可是康熙心里明白,皇祖母这是把对他的怒火发泄到宜敏身上了,而且他放在承瑞和赛音察浑身边的奴才可不是摆设,两个孩子每天做了什么,听了什么,身边伺候的奴才背后是谁,有何目的,康熙知道得一清二楚。


    要说康熙对孝庄的作为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在他看来宜敏和两个孩子都是极为孝顺的,而孝庄却利用这份孝心离间人家母子亲情,实在是有些不慈了。但是孝庄正在气头上,除非他妥协退让,不再提撤藩之事,否则这个结永远存在,权衡利弊之下,康熙只能选择委屈宜敏母子,想来等三藩之事尘埃落定之后,皇祖母就不会再这般为难宜敏了。


    康熙搂过宜敏纤细的腰肢,轻声道:“近来太皇太后心情不好,难得承瑞他们有孝心,就让他们多陪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吧,朕如今分身乏术,只能让敏儿受累了……”康熙心中有些愧疚,他知道宜敏这是代他受过,正因为马佳氏和瓜尔佳氏的支持太过重要,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只能暂时委屈宜敏,想着以后再好生补偿他们母子就是了


    宜敏将头靠在康熙肩上,柔声道:“这都是妾身的本分,何来受累之说?”嘴上这么说,但是宜敏心中有些发冷,大概在康熙看来,孝庄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解闷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宜敏看来这是她最不可容碰触的逆鳞!她果然不该对康熙抱有任何期待,任何人、任何事只要涉及到他的江山社稷,统统都要靠边站,即便是孝庄这个他自小崇敬的皇祖母也不例外,更遑论她一个小小的贵妃了,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宜敏抬起头,抚着康熙眼睛下方的青色,眼中带着关切地道:“臣妾虽然不知皇上为何总是愁眉不展,但是凡事当以身体为重,皇上素来懂得养生之道,怎可如此不爱惜自个儿?”康熙如今日子真的不好过,既要绞尽脑汁要与孝庄和一众大臣唇枪舌战,还要处理一大堆繁杂的政务,加上各地天灾不断,又要省下银两以备迎接三藩之乱,每天夜里能歇上半个时辰就很难得了,是以疲惫之色根本掩也掩不住的。


    康熙看着宜敏毫不掩饰的担忧,感觉说不出的窝心,不由抬手握住宜敏的柔夷,放在唇边轻吻道:“敏儿放心,朕知道……”如今只有宜敏才会注意到他的疲惫和无奈吧?相反过去最为关心他的皇祖母却根本看不见他的艰难,或者说她是视而不见吧?不然为何朝中本来已经渐渐明朗化的局面突然又被搅混了?


    一批原本中立的人物突然异口同声地坚决反对撤藩,这让康熙心中既愤怒又尴尬,他想不到她的皇祖母在无法说服他之后,竟然直接在朝上给他难堪,无异于从背后捅了他一刀,更没料到本以为早就完全放权给他的皇祖母暗中还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存在,这些都让康熙心中不安,这是作为一个皇帝天生的敏感与多疑。


    康熙将头靠在宜敏纤弱的肩上,他喃喃地问道:“敏儿……你说朕真的做错了吗?”康熙虽然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做法才是对大清最有利的,但是为何这么多人反对他的决定?连皇祖母不惜再次干涉朝政也要让他打消主意,甚至连宗室里亲近皇祖母的王爷们也开始发出了不同的声音,看起来皇祖母是动真格的了,那等强硬的态度让康熙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宜敏轻抚康熙有些僵硬的背脊,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臣妾不知道皇上在犹豫些什么,但是妾身知道皇上无论做什么,必然有自己的道理。”感觉到康熙背部的肌肉有些放松下来才继续道,“妾身虽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也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在于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


    宜敏声音带着蛊惑,眼中闪过明锐的光,是啊,一切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康熙是皇帝,他必然要求绝对集中的皇权,而孝庄要保持自己的影响力,就需要始终握住朝中的一部分势力,并保证科尔沁蒙古的地位,只要三藩尚在,康熙就需要讨好蒙古,以免腹背受敌,可若是三藩被平定了,那么以康熙的雄心,下一个统一的自然是蒙古大草原了,到那时孝庄最大的倚仗可就危险了,也许这才是孝庄始终不肯支持撤藩的原因吧?


    康熙闻言心中一动,没有绝对的对错,只在于立场不同?是啊,朕要将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必然要触动那些大家族的利益,看来那些个口口声声要循序渐进,为国家安定着想的理由统统是借口,不过是不希望朕掌握绝对的权力罢了,哼!看来果然只有在这等危及自身利益的时候,才能看出谁才是真正忠心于朕的人!


    转念想到图海,身为马佳氏的族长,他肯顶着皇祖母的压力站出来力挺朕,可见其忠心,还有富察氏也不错……康熙心中开始拨拉这次撤藩之议中露出水面的人物,默默地挑拣着,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是需要事后清算的。


    这么一拨拉,康熙发现他手中可用的人实在是不多,那些原本被他倚为臂助的股肱之臣,竟然大多数出自皇祖母的授意,别看平日里个个表面上都对他恭恭敬敬,一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的模样,可是当他和皇祖母意见相左之时,他才发现他们是太皇太后的奴才,却不是他这个皇帝的奴才,这些人可用却不可信,而后宫里,一个个女人虽然不敢明着干政,却在太皇太后的压力下都是旁敲侧击地暗示自己家族的立场……。


    康熙抱紧怀中的宜敏,现在整个皇宫里大概只有怀里的这个女人敢对他说真心话了吧?直到真正与孝庄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康熙才发现自己皇祖母的可怕,那是一种冷酷的强势,就连皇额娘也不敢违逆皇祖母的意思,想到这些时日这位往日里本就冷清的皇额娘更加成了锯嘴葫芦,甚至称病在慈仁宫里吃斋念佛起来,不由得心中苦涩,无论他再怎么孝顺,终究不是自己的亲额娘,她终究是来自科尔沁蒙古的,只能唯皇祖母马首是瞻。


    只有宜敏,唯有宜敏是不同的,她始终站在自己这边,即使皇祖母给她脸色看,明里暗里地要她给家族施压,好让马佳氏一族置身事外。可是宜敏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默默地忍受着来自皇祖母的刁难,他不相信宜敏对皇祖母的挑拨之举一无所知,只是她没有任何抱怨,更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任何一个字,依然一如既往地孝顺两位太后,每日里细心叮嘱两个孩子要孝顺听话;依然默默地为他稳定后宫,平衡各大家族在后宫的势力;依然精心地照料他和孩子们的一切,这样的宜敏怎能不叫他动容?康熙对宜敏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因此他更不能输!


    康熙的目光重新恢复了坚定,他灼灼地看着宜敏,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敏儿,朕一定会成功的!”


    是的,他没有退路,康熙不愿意做一个束手束脚的傀儡,他想要开创一个空前的盛世,他想要成为被后世称颂的千古一帝,所以他只能赢,不能输,无论对手是谁!


    宜敏笑了,笑得光华四射,她的眼中满是信任和坚定,看着眼前的帝王,她说:“当然!您终将成为千古一帝,开创前所未有的大清盛世!”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儿子继承这份盛世,并将之发扬光大!


    第63章  飞蛾扑火


    康熙十二年,朝廷对于撤三藩的决议,最终以康熙三藩同撤的乾纲独断为告终,而在听到康熙在不经过她同意,就已径自下旨撤藩的孝庄一阵怒气交加,但是她却再也不敢做出别的举动,只因素来孝顺的康熙那天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用一句冷冰冰的‘后宫不得干政’来结束祖孙之间长达数月的交锋,而这句话也成为了孝庄无法愈合的心病。


    这块立于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上书“内宫不得干政”的铁牌,是她的亲生儿子福临所立,虽然对外是警示内监不得干政,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了警告她这个亲生额娘,出生科尔沁的皇太后不要在对他治理国家指手画脚,而后来更是为了一系列的人和事闹得母子离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从孙儿口中再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孝庄心中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掀开,老迈的身躯再也经不起这等刺激,颓然病倒了,孝庄这次的生病不同于以往,是真真正正的垮了下去。


    康熙对此自然是愧疚和后悔的,但是撤藩圣旨一下,随之而来的种种变故都令他分、身乏术,即使他想要亲侍汤药,守在自己的皇祖母身边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因当康熙撤藩的圣旨到达云南的时候,吴三桂气急败坏,在暗中指令心腹向撤藩使者请愿,要求停止撤藩不果之后,愤而揭竿而起,杀巡抚朱国治,自号“周王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令部下“蓄发,易衣冠”,称兵反叛于云南。


    同时吴三桂还密使人以九天紫府刘真人的名义吹捧自己是国之真主,发布檄文指责清朝“窃我先朝神器,变我中国冠裳”,并声称要“共举大明之文物,悉还中夏之乾坤”,吴三桂可笑地在引清军入关灭亡明朝的三十年后,再次扯起了“复明”的旗号。


    随着孝庄的病倒,来势汹汹的病情让她对后宫的掌控力降到了最低点,而孝惠素来是不管事的,除了偶尔来看看孝庄的病情之外,几乎幽居于慈仁宫,如今后宫之中再无人敢掠宜敏之锋芒,这也是宜敏自康熙八年入宫以来,第一次有机会真正彻底地掌握康熙朝的后宫。


    只是宜敏并没有得意忘形,她既没有借此机会安插人手,也没有耀武扬威地盛气凌人,她只是扎根似地整日呆在慈宁宫中为孝庄侍疾,亲奉汤药,嘘寒问暖,不假人手地照顾着昏昏沉沉的孝庄,让暗中监视着后宫所有动静的康熙既感动又感激,因为宜敏把康熙所有想做却无暇去做的事情都揽了下来,就连承瑞和赛音察浑也跟着宜敏日日往慈宁宫跑,当然偶尔还会被宜敏赶去慈仁宫陪孝惠逗乐解闷。


    宜敏的做派自然得到了她最想要的结果,不仅仅是康熙对她更加的信任和倚重,还得到了宫廷内外知情人士的心,毕竟孝庄之前是如何对待她的人人有目共睹,如今称得上以德报怨,侍奉至孝的举动无疑让所有人对贵妃的品性有了更深的好感。


    苏茉儿自不用说,本来就对宜敏深具好感的她,如今更是几乎完全放下了戒心,对经常跟到慈宁宫的两个小阿哥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疼如己出。即便是孝庄,在难得清醒过来的时间里,也不好意思再对宜敏冷脸相向,毕竟对一个真心孝顺她的人,她若是再得寸进尺就显得太过了,更何况形势比人强,她也清楚地知道,撤藩之事既然已成定局,宜敏背后的军方势力已经容不得她怠慢了。


    对于孝庄和宜敏之间气氛的缓和,最高兴的当然要属康熙了,夹在孝庄和宜敏之间,他也是左右为难的,一边是他的皇祖母,一边是他认定的妻子和两个儿子,偏向哪一边都让他心中难受。而宜敏的识大体终究让他避免了两难的局面,这让康熙放心地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前朝,开始没日没夜地跟心腹大臣们商议南方的局势,并紧锣密鼓地开始调动驻扎人马,并秘密抽调各地绿营,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到来的战争。


    只是后宫真的如康熙所想的那么和谐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宜敏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她一直在谋划着一场足以彻底颠覆孝庄在康熙心目中地位的布局,只是孝庄统治大清后宫的时间太长太久,势力埋得太深太广,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打草惊蛇,一旦被孝庄发现了她的布置,那么对宜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她用尽了最大的耐心和理智守候着,现在终于让她等到了,在孝庄倒下的时候,也就是她对后宫的监控降到最低点的时候,那就是她的机会。


    “那事情安排好了吗?”宜敏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纤细的身形隐没在烛火的阴影中,平日里空灵清透的声音如今满是无感情的冰冷肃杀,妩媚的凤眼中凛冽的寒光不再掩饰地放射出了,一股杀气弥漫开来,比起当初骑射之时更甚的气势萦绕全身。


    “按主子的吩咐,一切已经安排妥当,那物件由奴才亲自动手放到了黄部一号提过的景仁宫暗格中。”天枢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主子的召唤了,自从黄泉跟着主子身边之后,素来都是由黄泉传话的,只是如今黄泉被主子安排到两位小主子身边,他才能有机会重新回到主子身边。


    “很好,那么皇上一直贴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仿制的如何了?”宜敏对于这次的计划十分重视,因为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而且一旦成功,她的大仇就算是真的报了,她前世的怨恨,今生的威胁也终将得到纾解,她等待了太久,也忍耐了太久,她小心翼翼地在孝庄的眼皮子下生存,一丝一毫都不敢行差踏错,只是这样那人依然不肯放过她,依然打着她孩子的主意,这让她彻底下了狠心。


    “回主子的话,已经完成了,请主子过目。”天枢无声无息地将一块洁白滑润、宛若羊脂的玉佩小心地放在了宜敏面前,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他不敢抬头看宜敏一眼,因为他发现这次回来之后,主子身上的气势更加强大了,即使他在这段时间突破了第九重功法,但这个压迫感有增无减,不由得心中更加敬畏。


    宜敏素手轻抬,捻起那块玉佩,细细端详着,这块玉佩所用的最上品的羊脂白玉,十分的稀少难得,上面精心雕琢了祥云和龙纹的样式,入手温暖滑腻,是件罕见的极品玉饰,更重要的是它跟康熙一直贴身佩戴的那块完全一模一样。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几乎是关键的,当初为了找到同样的材料,宜敏几乎发动了所有的力量,但是无奈好东西可遇不可求,尤其是这种级别的极品,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都无法得手。


    本来宜敏几乎已经放弃了,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宜敏突破了养生功法第二层之后,惊喜地发现她可以从仙境中取出来的东西种类多了起来,不再仅仅是一些灵果仙泉、灵花仙草之类的东西,其中的各种金玉矿产等死物也可以动念间取出来,于是那几乎铺满整个仙境地面的各式白玉就派上了用场,宜敏随手捡了一块质地色泽相同的丢给手下人,让他们用来仿制康熙那块宝贝得不得了的贴身玉佩,因为那是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临终前亲手给他戴上的……。


    宜敏纤细的手指在玉佩上缓缓摩挲,移到边缘处的时候突然双手微一用力,咔擦一声将玉佩掰成了两半,只见被掰开的玉佩中间一块奇怪的突起,轻轻一拔,一枚精致小巧的玉质钥匙出现在眼前,躺在手心里也不过一截小拇指那般大小,非常的玲珑可爱。跪在一边的天枢丝毫没有诧异之色,只因这是宜敏吩咐的,虽然外表完全一致,但是康熙那块只是单纯的玉佩,而这块仿制的却内有璇玑。


    宜敏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玉钥,开心地笑了,只要再将这块玉佩和康熙的那块偷龙转凤,那么这个计划所需要的东西就都准备就绪了,然后……只要等着那位被召进了宫,那么这场好戏的角色就全部到齐了,届时就可以正式开演了。只可惜佟氏太没用了,否则那位早就名正言顺跟着进宫了,哪里还需要她多费这许多手脚?


    罢了!反正她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何况孝庄如今自顾不暇,暂时无法动弹,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但是宜敏终究后悔了,她早该这么做了,否则也不会差点让历史重演……


    宜敏用手遮住自己眼中几乎压抑不住的狠戾与嗜血,前世的丧子之痛尚未报,今生竟敢又来打她孩子的主意。当宜敏从赛音察浑身上的避毒珠中发现了黑色的毒素之后,她彻底爆发了,极致的愤怒和憎恨差点让她失去理智。


    孝庄!孝庄!宜敏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个女人的谥号,果然这位太皇太后眼中亲情什么根本不值一钱,她眼中只有高高在上的权势和地位,一切妨碍她、威胁她的人统统会被毫不留情地除去,跟她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了!不过没有下一次了,她决不会让孝庄再有机会的!


    太皇太后,多么尊贵高傲的称号,只可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如今已经老了,只可惜她所培育的皇帝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弱者,反而是个雄心勃勃的主,更可惜的是,她通往太皇太后宝座的道路上,所铺满的无数枯骨鲜血中有着当今皇帝的生母,这个秘密是宜敏手中最大的底牌,当掩盖在过去的一切被康熙这个“孝子”知道的话,不知道这个尊贵的太皇太后还能不能坐稳?而在经历了母子反目之后,如果再来一出祖孙成仇的好戏会怎么样呢?


    低低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冷入肺腑的寒凉和说不出的讥诮。天枢把自己的身体伏得更低,极力克制自己被压抑得几乎透不过气的喘息,他清楚地知道主子有多重视两个小主子,所以当天枢接到黄泉送来的小主子中毒的消息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主子身边,只是迎接他的是主子暴怒的气势,他同黄泉一起被压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那是他和黄泉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主子的实力。


    然后主子给他们的第一个命令就是通知潜伏太医院的地狱动手,让太皇太后好好地歇息一段时间,同时主子拿出了一大块他们多年遍寻不着的极品羊脂白玉,命他们加快行动,将原定康熙十六年才执行的计划提前,只是如此一来许多计划将被打乱,但是他们丝毫不敢多嘴,因为就连最少被派任务的玄冥都被主子派了出去,可想而知主子的决心是何等的坚定,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服从。


    “天枢……”低低地声音响起,天枢连忙艰难地跪直身体,似乎察觉到天枢的不适,宜敏这才想起自己的功法对手下先天性的压制,连忙收起不自觉散发出来的气势,养生功法对其他高手或许没什么大的影响,但是对修炼了护卫功法的人来说就是压倒性的威慑力。


    天枢感觉到身上一轻,不由得心中松了口气,只听到宜敏的声音淡淡地传来:“本宫已经吩咐尚嬷嬷安排好咸福宫的人手,到时候她们自然对佟氏的行动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样还不够,你下属的人手要暗中配合,一定要让佟氏和皇后的计划完美地完成,本宫要她尽快登上高位,明白了吗?”


    “是,奴才明白。”天枢连忙应是,只见宜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挥手让他退下。天枢磕头行礼之后,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身后浓重的黑暗之中。


    整个大殿只剩下宜敏一个人,只见她一手撑着自己的螓首,目光落在那闪烁的烛火之上,一只飞蛾不知怎地进了那灯罩之中,扑扇着翅膀一头撞在那跳动的火苗之上,瞬间一蓬火花亮起,眨眼间只留下一团焦黑落在了灯罩底部……


    第64章  几方谋算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棂落进有些昏暗的室内,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这是一间没有多少装饰的空旷殿宇,只是看着还算干净整洁。随着一声嘎吱轻响,梁九功推开门,悄步走了进来,无声无息地来到幔帐低垂的床边,小心地窥视了一眼里面的情况,见康熙还在闭目沉睡,压低声音小声道:“佟小主,您该离开了。”


    只见床的内侧传来细小的动静,一个婀娜纤细的身影仅披着件单衣,从床上那人脚下的床尾处钻了出来,单薄的亵衣胡乱地披在肩上,根本掩不住那白嫩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点点淤痕。她赤着脚站在地上,雪白的大腿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还残留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痕迹,带着暧昧与狼狈。


    梁九功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垂目光,对那个手忙脚乱地捡着散落地上衣物的身影视而不见,只是难掩心中鄙夷地撇了撇嘴,亏这位还是大家出身,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爬上皇上的床吗?居然等不及皇上翻绿头牌,直接就在这个御花园边的小偏殿里将就了?呸!还不是不甘寂寞了,连他这个穷苦出身的都看不起这等行径,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念着是自己表妹给个名分了?。


    不一会儿,那个身影才悉悉索索地穿好了衣裳,在梁九功的引导下乖顺地跟着走出了房间,临出门前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月光映照下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庞,赫然是佟氏的模样。只是床上的人毫无动静,她失望地垂下了头,在梁九功的催促下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只听见随着梁九功几声吩咐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来是让人把佟氏送回了咸福宫。


    床上的人紧闭的眼睛顿时睁开,精光湛湛的眸子哪里有半点睡意,只见他忽地掀被坐起,冷冷地目光落在去而复返的梁九功身上,其中蕴含的严厉和怒气让梁九功顿时一身冷汗,不明所以地腿一软跪了下去:“皇上息怒!”梁九功不知道刚刚还美人在怀的皇上为何突然这幅模样,但是先请罪总是没错的。


    床上这人正是康熙,只听他冷笑一声:“你这奴才请什么罪?不过大着胆子引朕走了条有佳人等候的小道罢了,朕倒要谢谢你让朕见识了什么叫月下观美人呢!”康熙此时心中恼怒已极,从他酒醒之后看到身边的佟氏,那还能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而一连串的事情想下来,这些日子隐隐的不对劲也就有了答案。


    康熙轻缓柔和的语调让梁九功连脸皮子都哆嗦起来,他知道皇上这是怒到想杀人时才会有的语调,不由得什么都顾不得地磕头求饶道:“皇上饶命,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啊,今儿皇上起驾前探路的奴才们来报,本该走的那条道儿积了不少雨水,生怕天黑路滑惊了圣驾,奴才这才让人走了回廊这边干爽的地儿,奴才该死!求皇上明察!”梁九功吓得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其实早在看到佟氏竟然等在皇上必经之路上的时候,梁九功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只是皇上不发话他这个当奴才的怎么敢开口?只当佟氏也学着后宫女人堵人的手段来争宠罢了,谁知皇上和佟氏说了没多久的话,竟然醉意上涌要找地歇息,他那敢不答应,只好就近在这御花园的小殿宇中落脚,而佟氏自请要留下服侍皇上,梁九功哪敢说不?毕竟这是皇上的亲表妹,佟国维大人的嫡女,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得罪不起啊!


    本想着佟氏不过是想借此引起皇上的注意和好感罢了,没想到皇上居然直接让她侍了寝,梁九功小心地检查过这房间里的各种物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这次放心地觉得皇上不过是心血来潮要女人了。反正佟氏本就是入宫待年的秀女,迟早是皇上的人,梁九功也就没怎么在意,只要皇上高兴就好。


    结果瞅着皇上这种恼怒的反应,梁九功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其中有猫腻了,不由得心惊胆战,头皮发麻,皇上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地着了道,而他却茫然无知,要是佟氏心怀不轨岂不是……再想想钟粹宫那位贵主子的手段,他心中更是哇凉哇凉的,贵主子虽然素来大度,但只要关系到皇上安危和健康的事情,从来都是锱铢必较的,一想到要面对贵主子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梁九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身子伏得更低,头磕得更响了,只听得寂静的深夜里砰砰的响声格外的碜人,直到梁九功头上乌青一片,渗出血丝后,才听到康熙淡淡的声音传来:“罢了,谅你这个奴才也不敢算计朕,起来吧!”


    梁九功这才忍着疼痛和晕眩谢了恩,踉跄地站起身来,只是宽大的太监袖下干瘦的手掌紧握成拳,该死的佟氏,该死的佟家,竟然差点让咱家背上这口黑锅,丢了小命,这梁子算是结大了,咱家跟你们没完。


    康熙嫌弃地看了看这简陋的房间,只觉得再也呆不住了,让梁九功服侍着穿了鞋,站在原地任由由进来的奴才伺候着,等穿戴整齐后,看了看身边这些奴才,冷哼一声:“今儿的事谁敢说出去,朕活剐了他!”警告之后就拂袖扬长而去,一串奴才诚惶诚恐地跟了上去,徒留下一室旖旎的空气和狼藉的床榻,见证着荒唐的一夜。


    清冷的月光铺满整个紫禁城的殿宇,只是不得安眠的人有很多。


    冷寂的长春宫中,正殿里传来一声女子幽幽的叹息声:“嬷嬷,这会儿应该已经成了吧?”明黄常服的女子站在窗前,抬头仰望皎洁的月光,心头却冷得仿若数九寒冬,即使明知道这是必然的手段,但是心中依然绞痛,亲手把自己的夫君推倒别的女人怀里,没有哪个女人能够淡然处之。


    许嬷嬷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带着些许暗淡的语调道:“这时辰应该已经成事了,那种香料的效力极强,只要是男人就不可能逃过,只是便宜了佟氏……”她何尝不知道主子的心事和难受,可是这么长时间的幽禁生活,若是再不做出一番努力的话,这宫廷内外恐怕很快就要忘记大清还有这么一位皇后的存在了。


    赫舍里轻轻地拍了拍窗棂,声音中带着无奈地道:“再难得的东西若是用不着跟废物有什么区别?何况,若不是当初还留了余神医这么一招后手,只怕现在本宫连这种东西都弄不到了吧?”她当初逞一时之快的后果,就是令赫舍里氏在宫里的势力几乎消耗殆尽,如今的她空有皇后的名头,却根本寸步难行,若不是太医院还有个家族千辛万苦送进来的棋子在,别说要翻身了,只怕连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吧?


    “主子……为何要用佟氏?赉山家的闺女岂不是更好吗?何况以赉山那家子没用的,这一辈子也别想翻出老爷的手心,反观这佟氏怎么看都是个不安分的,加上又是佟家的女儿,倘若皇上位份给的高了,让她自己养着孩子可怎么办?”许嬷嬷一直都对主子坚持用佟氏感到不安,佟家毕竟是当今母族,佟家的女儿就算给个妃位也不过分,到时候就算真的佟氏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交给主子抚养啊!


    赫舍里冷笑了一笑,眼里有着狠辣决绝的光:“嬷嬷放心,佟氏没机会背叛本宫的,只要孩子生下来,她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到时候……”赫舍里手一握,尖利的指甲在窗棂上留下几道醒目的刮痕,她绝不会养虎为患的,早在决定佟氏作为她起复的工具之时,就绝不会让她活着!


    “至于赉山家的,虽然也姓赫舍里,但是毕竟出了五服,门第太低,就算生下了阿哥又怎么样?根本没有一争之力,本宫可不想劳心劳力弄个没用的棋子出来……”赫舍里心中很清楚,康熙的门第之见何等偏执,在马佳氏有两子的情况下,出身低的阿哥根本没有竞争力,何况她难以有第二次机会了,若不是皇上根本就不肯踏进长春宫半步,让她根本无计可施,她何必把本来留着让自己翻身的珍贵药物用到佟氏身上?


    “至于位份……呵呵,嬷嬷难道觉得皇上会对一个算计自己的女人有多大好感?”赫舍里脸上满是冷冽的寒霜,“本宫虽然答应了会帮佟氏上位,但是可没说会帮他得到皇上的心呢!”


    赫舍里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何等高傲的一个人,对于任何敢算计他的人都不会轻易放过,她是他的结发妻子不也就如今的下场?何况区区一个表妹?所以她舍弃其他手段不用,独独才会用这种简单到会被一眼看穿的计策推佟氏上位,她需要的是佟氏的肚子,可不是想培养出一个劲敌呢!可惜她不知道若没有宜敏从中放水,事情可没那么轻易能够如她愿呢!


    许嬷嬷恍然大悟,脸色终于浮起了一丝放松的笑意:“原来主子早有成算,看来这佟氏就算有了身子,恐怕也很难一步登天,即使皇上碍于母族的情面给了位份,也肯定不会让她养着自己的孩子,到那时这宫里除了主子,还有谁够资格抚养阿哥。”她下意识地略过了钟粹宫的那位,因为谁都明白已经有了两位阿哥的贵妃是不可能再抚养其他宫妃的阿哥了。


    赫舍里一直冰冷的脸上松动了些许,却是露出一丝苦笑:“此事未到最后,尚不能下定论,何况光凭这样是无法保证皇上会将小阿哥交给本宫抚养的,毕竟……”赫舍里心中苦涩异常地想起自己那苦命的孩子,还有当初皇上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不贤不慈的毒妇,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了口,她心中盘算着即使是放下身段,曲意讨好也要挽回皇上的印象,否则就算有了小阿哥,她也很难如愿地抱养。


    赫舍里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子,长春宫的夜里总是冷入骨髓,她再也不愿过这种冷宫的凄清日子了,她要出去,她要得回属于皇后的尊荣,而不是……而不是听着别人重复着钟粹宫的那个女人是如何的得宠,如何的不是皇后胜似皇后!她想要掩耳不听,可是佟氏她们的言语历历在耳,让她既妒且恨,那一切本该都是属于她的,那个女人抢走了皇上的宠爱,抢走了她的凤印,所生的孩子更抢走了她未来的希望,她恨!恨不得将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小崽子挫骨扬灰!等着吧,她一定会得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许嬷嬷上前扶住主子颤抖的身子:“主子不要想太多了,还是保重身子要紧,佟氏那边的事儿有奴婢盯着呢!夜深了,主子还是歇息吧?”许嬷嬷根本不清楚赫舍里心中的恨意,她只是对借腹生子的事是否能成保留一丝怀疑,虽然余神医保证过那药的效力,但是能不能一次就怀上还未可知呢,不过她不敢在这时候给主子泼冷水,毕竟这么多年来,这次努力几乎是成败在此一举,若是失败恐怕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除了皇后心潮起伏之外,回到咸福宫的佟氏也是激动万分,她静静地坐着沐浴的水桶中,脸上满是羞涩甜蜜,她回想着皇帝表哥宽阔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一想到今晚的疯狂她就忍不住满身燥热,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做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是她实在是等不及了,入宫这么久了她连皇帝表哥的面都见不到,与其空等年华空逝,还不如利用皇后拼上一把,手抚上自己平坦的腹部,只要……只要她有了孩子,自然一切都能得到手。


    佟氏眼中燃起熊熊的野心,在进宫之前她就曾谋算着那高高在上的地位,进了宫更是切身体会了位份的重要性,皇后宫中那华贵精美到极致的规制几乎耀花了她的眼,这还是已经受到冷落的皇后的待遇,若是得宠的又会是何等光景?又想到远远几次看见的马佳氏那前呼后拥的风光无限,从宫女太监口中听来的那女人权掌六宫的威风显赫,这一切无不让她羡慕加嫉妒,她已经受够了这小小的简陋房间,和见人就要行礼的卑躬屈膝,她绝不会就此认命的,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是她的!


    第65章  佟氏晋位


    “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祗膺彝典、载锡恩纶。咨尔佟氏,久简宫闱、动循礼法,备令仪之淑慎、彰厥有常。禀懿德之静专、协于克一。兹册封尔为嫔。尔其徽音益懋、积余庆于家邦。誉命惟新、荷殊荣于简册。”


    佟国维大声宣读完圣旨,笑容满面地将之递给跪在地上谢恩的女儿,满是欣慰地看着女儿波澜不惊地接过明黄色的圣旨,心中感慨大女儿终于知道宠辱不惊了,不枉他在女儿入宫之前的苦口婆心,如今皇上后宫妃嫔之位空缺,女儿的地位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了,可算是熬出头了,只要在生下一儿半女,自然能晋封妃位,自己养阿哥,到那时佟家就真的高枕无忧了。


    佟氏捧着手中的圣旨,丝毫感觉不到欣喜,只觉得重逾千钧,抬头看看自己阿玛笑开花的脸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中冰凉如雪,如果是一个月前接到这份圣旨,她大概会欣喜若狂吧?可是那一夜过后,她等来的不是皇帝表哥的赏赐,而是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已经入宫多时的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侍寝后的汤药除了避子汤还有什么?


    她捂着肚子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她吃了皇后给的秘药,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了,那药一入口就会毁了她的希望。可是梁九功传达的那冷冰冰的口谕让她绝望,在这后宫她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秀女,她怎么可能反抗皇帝的旨意?最终只能将那碗避子汤和着眼泪饮入腹中,那温凉的汤汁入喉却灼热的让她痛不欲生。


    这碗汤药让她彻底醒了,表哥,不,是皇上,根本就没想过让她生下子嗣,根本不想要承认那一夜的荒唐,大概连敬事房的记录都被抹消了吧?不然按照规矩,凡是头一次侍寝的嫔御,第二日就该由女官引领着,前去叩拜后宫的最高位,现今执掌凤印的钟粹宫贵妃。而事实是第二日除了那碗避子汤,根本没有任何动静,除了自己身上狼狈不堪的印记之外,那一晚的事情仿若水过无痕,根本没有激起半点波澜,让她期待憧憬的第一次侍寝居然落到如此对待,她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爱恋被踩到了泥地里,践踏成灰。


    佟氏强撑着笑脸送走了宣读圣旨的阿玛,又端着架子接待了前来恭贺的咸福宫众秀女,由着那些奴才收拾着搬宫的东西,这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自己的房间,扑倒柔软的床铺上痛哭失声。


    佟氏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屈辱和绝望,漂亮的手指狠狠地抓挠着丝被,就好像抓在皇后那张端庄高贵的脸上一样,事到如今她如果还不明白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是错的,那就真的是傻瓜了,只恨她听信了皇后的话,不但乖乖吃了那种秘药,还……还忍住羞耻之心,大着胆子勾引了皇上……


    该死!该死!她该怎么办?这个嫔位就好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一个没有封号的嫔,一个喝下避子汤才换来的位份,佟氏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水红的薄被上,她痛恨自己的愚蠢和沉不住气,她想起一直教养自己的赖嬷嬷入宫前的交待,她明明说过的,男人永远都是要吊胃口的,不能轻易让他得手,更不能上赶着送上门去,否则只会被看低了。可是……可是自己完全忘记了嬷嬷的教导,她被皇后的花言巧语哄得忘乎所以……


    佟氏从未现如今这般痛恨自己的无知,更是前所未有地认识到嬷嬷的重要性,如果……如果当初她入宫就有位份的话,就能带着心腹嬷嬷一起入宫了,如果有人帮她出谋划策,教她后宫的生存之道,她又岂会落到如今这般尴尬的地步?


    哭了不知道多久,佟氏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起身摇晃着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那红肿如核桃的眼睛,被泪水弄花的狼狈妆容,苍白到难看的脸色,她狠狠地将铜镜掼到地上,心中的憋屈几乎把她逼疯,虽然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位份,成了贵妃之下第一人,可是代价却太大了,大到若她不姓佟根本无法翻身的地步。


    沉默了良久,佟氏目光阴沉,打开自己的梳妆盒,拔下簪子从夹层里挑出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金箔纸,又从一边的针线包里取来一根绣花针,沉思片刻才细细地金箔上扎着小孔,直到轻薄的金片上布满孔洞才收手。佟氏看着眼前这张金箔,深沉无光的眼中总算露出一丝希望,只要家里能把这件事做好,相信她肯定能扭转乾坤的,皇上终究流着佟家的血脉,她不会就这样倒下的,至少她不再是无名无份的秀女,而是承乾宫主位佟嫔,今日所受的耻辱她终有一天会讨回来的。


    还有皇后,佟氏心里发誓绝对会让皇后后悔的,反正那药还在她手里,她如今刚刚上位,皇上即使只是做做样子也会宠幸她的,她不介意告诉表哥皇后的如意算盘,反正她是受人蛊惑,到时候皇上即使生气也不会只针对她,那她就有翻盘的机会,至于皇后,她要她偷鸡不着蚀把米,两头都落空!


    钟粹宫


    宜敏手中捻着一张薄薄的金箔,细细辨认出上面的信息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总算是到了这一步了,只是依着如今皇上对佟氏的不喜,恐怕还要她推上一把才行呢!


    宜敏将金箔递回给黄泉,淡淡地吩咐道:“去吧,将这东西送到佟家传递消息的钉子手里,然后交代一号,该是她重回后宫的时候了,无须多做什么,只要摆高姿态等着佟家安排好一切,求她入宫即可。”赖嬷嬷可是一切计划的关键人物,她不进宫可不行,佟氏如今封了嫔,弄一个贴身嬷嬷到身边还是可以的。


    黄泉闻言露出兴奋的笑容,她可是等了很久了,赖嬷嬷更是望眼欲穿呢!按本来的计划赖嬷嬷早在佟氏入宫的时候,就该陪着入宫了,偏偏佟氏竟然没有得到贵人以上的位份,结果根本没资格带贴身嬷嬷入宫,少了赖嬷嬷这个孝康章皇后身边的老人,主子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如今总算是让佟氏以最坏的形式登上嫔位,逼得佟氏不得不求助于家族,这样佟家自然会求着资历最深,最忠心可信的赖嬷嬷入宫,只要这位回到了后宫,那么……。


    宜敏勾唇一笑,眼中带着愉悦和期待,要让一个被放出宫的嬷嬷回到后宫并不容易,要么是成为教养嬷嬷随着主位入宫,要么就是借着家族势力,换一个身份入宫侍奉。无论哪一个,以后赖嬷嬷的作为与佟家再也无法撇开干系,揭开过去的丑闻也罢,挑拨孝庄与康熙的关系也好,在康熙眼里统统都是佟家的人搞出来的,与她这个马佳氏的女儿可没半点关系呀!


    若不是为了撇清关系,她又何必大费周章让赖嬷嬷以这种身份入宫呢?无论佟家还是孝庄,都是康熙无法割舍的血脉至亲,沾上了就是麻烦,但若是两方对上了,那康熙又能迁怒谁呢?宜敏清楚地知道,这两方势力以后都会是孩子们前途的障碍,她这个当额娘自然要帮他们除去才行,更何况自己娘三个早就碍了人家的眼,挡了人家的路,让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呢!


    “太皇太后那里有什么反应?”宜敏心情极好地开口问道,孝庄对佟家的忌惮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康熙毫无预兆地下旨封了佟氏为嫔,还赐住承乾宫,事前甚至没和任何人商量,这让总是撺掇着康熙封嫔妃却不能如愿的孝庄情何以堪呢?想必会气到吐血吧?


    “回主子,慈宁宫当天碎了几个茶盏和汤碗,还多传了两次太医……”黄泉有些幸灾乐祸地答道,她一直对于太皇太后给小主子下毒的事耿耿于怀,毕竟两个小主子从一出生,她就一直看护着他们,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哪里能容得别人碰一根汗毛。但是这次却险之又险,若不是主子未雨绸缪,只怕小主子就要不好了,虽然那毒物不过是让人身子虚弱多病,但是幼儿的脆弱如何经得起折腾,万一有个风寒发热的可是很容易夭折的。


    宜敏掩唇笑出了声,妩媚的凤眼闪着冰冷的光:“看来这佟氏上位的好处又多了一样,就算只是看在能把太皇太后气到这份上,也不枉本宫在皇上面前为她美言两句呢!”


    这佟氏真的被赖嬷嬷教导得甚为‘出色’呢,实在让人不服也不行,皇后那等简单的伎俩竟然也能赶着上钩,她难道就没发现皇后的同族赫舍里氏完全避之不及吗?就连小钮钴禄氏从那以后也不敢再去长春宫,看来这佟氏自以为是到一定境界了,这等不可思议的头脑和心计实在是个‘人才’,好钢还需用到刀刃上呢,若不好好利用她来给皇后添添堵,岂不是太可惜了?


    “皇上已经知道赛音察浑中毒的事儿了?这个东西就是解药?”宜敏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瓷瓶摇了摇,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既然知道赛音察浑中了毒,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黄泉如今顶着碧水的身份,是康熙的心腹密探,还是级别不低的那种,自然不用白不用,让康熙好好看看这位‘慈爱’的皇祖母的真面目。


    “奴婢按照主子的吩咐,只说怀疑小主子中了毒,皇上就派心腹御医偷偷地为小主子诊了脉,那位御医本是苗医,精通各种毒术和冷僻毒物,小主子身上的毒虽然隐晦却也瞒不过他。这次新调到偏殿的两个小太监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专门负责两位小主子的饮食。”黄泉回想着皇上听到御医诊断结果时的脸色,简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还特地从密谍中拨出两个精通医药的到钟粹宫由她直接统领,凡是小主子的吃食用度统统要精心检查。


    宜敏限于身份上的劣势,就算明知是孝庄所为也拿她没办法,但是康熙就不一样了,他如今把两个儿子当眼珠子一样宝贝,岂有不让他知道的道理?至于解药倒是不需要了,她早在康熙派的御医检查之后就给赛音察浑喂了灵药,不然等着御医研究出解药,还不知道会不会给孩子身子带来什么后患呢!


    宜敏露出了点笑意,总算康熙还有点良心,孝庄如今连给曾孙儿下毒都干得出来,说明对宜敏如今在后宫一枝独秀的地位已经无法容忍了,只要除去赛音察浑,她膝下只剩承瑞一个阿哥,声势必然大不如前,甚至伤心之下身体更差,若能一石二鸟让她病死就更好。


    这次赛音察浑中毒,因为有避毒珠在,她才能及时察觉,但是谁知道下一次孝庄还会干出什么事来?若是直接下手她可是鞭长莫及,与其坐等孝庄出招,还不如让康熙顶上去,这回佟氏这么干脆地被封了嫔,想来康熙是存了祸水东引的想法,用来分散孝庄注意力的,康熙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孝庄对孩子下手的症结所在了!不过后宫有几个妃、几个嫔,甚至再来个贵妃,宜敏也丝毫不介意,反正动摇不了她和孩子们的地位,这类挡箭牌越多越好。


    慈宁宫


    “咳咳……咳,苏茉儿……那个佟氏是怎么回事?”孝庄靠坐在床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厉声喝问,她才病了多久,佟氏居然直接就封了嫔,难道皇帝忘记当初的事情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晋封,而且封谁不好偏偏是佟家的女儿?


    苏茉儿连忙上前为孝庄拍背顺气:“主子息怒,这事儿奴婢已经让人查过了,是……”说着附在孝庄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只听孝庄又是一阵急咳,怒道:“不要脸的骚蹄子,居然敢做这种事,还有没有羞耻?还有皇后是怎么回事?哀家开恩让她能召见后宫的人,是为了让她借此机会捧些人出来跟贵妃斗,可不是让她弄出这等丑事的!”这个皇后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连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哪里还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苏茉儿心中暗叹一口气,端来汤水喂孝庄喝了一口,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主子对贵妃如此处处针对,明明比起皇后,贵妃行事更加有大家风范,而且又极为孝顺,何况她还是两位阿哥的亲额娘,若是贵妃倒了,对两位阿哥的前程也是大有影响的,主子不是一直看好大阿哥的吗?


    孝庄恨恨地捶了下被子,冷声道:“苏茉儿,你说皇帝赐了佟氏避子汤?”见苏茉儿连忙应了是,孝庄的表情才缓和了些:“总算皇帝还知道遮羞,不然若是有了身子,岂不是天大的丑事?不过哀家决不能冒险,让御膳房的人动手,以后承乾宫的膳食统统给哀家加点料,哀家不希望听到佟氏的肚子有消息,明白了吗?”没想到皇帝居然赐佟氏住承乾宫,果然跟董鄂氏一路货色,都是狐媚惑主的货色。


    苏茉儿低声应了,虽然她心中也对佟氏的作为颇为不屑,只是眼见主子脸上又出现了当初提到董鄂妃的神色,却也不由得为这位佟家的女儿惋惜,看来她是彻底被主子迁怒了,当年的董鄂妃和佟妃都是主子心里的刺,主子捧起了董鄂妃打压了佟妃,只是佟妃运气好生了当今皇上,母以子贵成为皇太后,而主子本以为捏在手中的棋子董鄂氏却令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这两个女人都是主子心底的刺,一碰就痛,偏偏如今佟氏两者都占全了,恐怕那下场……。


    “还有,让咸福宫的人给哀家看好了小钮钴禄氏,她可是哀家留着制衡贵妃的最佳棋子,可别让慧妃那蠢货给毁了,让那边的教养嬷嬷多多上心,把那丫头给我培养好了,以她的出身和资质当个贵妃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把她的身子调养好,将来承了宠才能一举得男,只要两个贵妃都有阿哥,这后宫才能真的太平……”孝庄眼中闪过精明的锐利,后宫也是需要平衡之道的,只有嫔妃们斗得旗鼓相当,她这个太皇太后才能做的安心,否则人人都以贵妃马首是瞻,她这个太皇太后岂不是形同虚设?


    第66章  请安风波


    钟粹宫正殿外,每日早早地聚集了来请安的嫔御们,由于如今各宫主位大多空缺,所以由各宫位份最高的贵人带领,规规矩矩地按照地位高低排列整齐,只是不同于往日的安静,今日这些嫔御们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窃窃私语,眼神止不住地飘向钟粹宫门外,心中发酸地想着,那位新晋的佟嫔听说昨晚被皇上翻了绿头牌,今天必然是要来钟粹宫请安的,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皇上越过贵人直接封嫔。


    直到日头渐高,请安的时辰快要临近之时,钟粹宫外才由远及近地行来一队声势不小的彩仗,队伍后面还跟着不少贵人常在等嫔御,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是承乾宫的人,如今承乾宫有了主位,分配在这一宫的嫔御就要先给主位请安,然后才由主位带领到钟粹宫请安。


    只见全副嫔级的彩仗到了钟粹宫门外停下,盛装的佟氏扶着贴身宫女的手下了轿辇,昂着头站在领头的位置,扫视了一眼钟粹宫门前的奴才们和门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微抬下巴示意随行的太监进去通报,只见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急急地拔腿往门内跑去,不想却在门前被挡了下来。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闯的?”只见守在钟粹宫大门两侧的太监伸手拦住了这个小太监,厉声呵斥道,然后看了站在不远处脸上挂霜的佟嫔一眼,不再理会吓得不敢乱动的小太监,其中一个太监快步上前,不卑不亢地对佟氏行了一礼,“佟嫔娘娘,按着规矩,来请安的众位主子都先在大院里稍候,等时辰到了自然有人引着众位入内向贵主子请安,只是……”


    说着这个小太监顿了一下,看了看佟嫔身后跟着的一串奴才,垂下目光道,“只是这些奴才却是不得入内的,还请佟嫔娘娘见谅。”什么玩意儿,一个嫔有什么了不起,咱家可是钟粹宫的奴才,贵主子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宫里的大小主子谁见了钟粹宫的人不客气三分,敢在钟粹宫撒野的还真没见过呢!


    佟氏闻言心中有气,不过一个看门的太监竟敢当众呵斥她的奴才,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只是扫了眼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的郭贵人、董贵人等嫔御,见她们都一副见怪不怪理所当然的架势,想来这钟粹宫的规矩确实一直如此,加上佟氏对宜敏还真是有些悚的,只能强压下不悦,放开了贴身宫女的手,吩咐所有人都留在钟粹门外候着,自己捏着帕子一甩,轻哼一声带头走了进去。


    跟在佟氏身后的郭络罗氏、董氏、蓝常在等都是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心中冷笑,这位刚刚上位的佟嫔娘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呢?一大早就一副主位的架势硬是训了老半天的话,要不是时辰到了恐怕还要继续耍威风呢!现在倒好,摆架子摆到钟粹宫来了,看看那全副的嫔级采仗,再瞧瞧那有多没少的奴才数量,分明就是来逞威风来了,难怪贵妃娘娘定下奴才不得带进钟粹宫的规矩,否则将来人人都带上一串的奴才,这钟粹宫还不人满为患了?


    钟粹宫的奴才都是训练有素的,既不趾高气昂,也不卑躬屈膝,只是一步不错地依着规矩将人领到指定的地方,行了一礼后退了出去,继续回到钟粹门外担任守卫工作,一句话不敢多说,这钟粹宫的差事是肥差,唯一的要求就是听话和忠心。


    院内等候着的嫔御们见了佟氏,都是规矩地对着她行礼问候,这位好歹是唯一的嫔位,虽然人人心里都不服气,凭什么一个无功无娠的越过所有人封了嫔,但是所有人都不傻,至少礼数上不能让人挑出错来,而且看看这位来的时辰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自然有贵妃收拾她,一会说不定有好戏可看。


    佟氏进了正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些女人们,一个个打扮得中规中矩,丝毫没有逾越品级的地方,从穿戴上就能很明确地区分出身份地位的不同。


    储秀宫领头的是贵人纳喇氏,这位是皇五子的生母,也是后宫除贵妃之外唯一膝下阿哥还活着的人,自然身份不同于一般人,而引来佟氏注目的却是纳喇氏身后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看着那个女人高耸的肚子,佟氏忍不住拽了拽手中的帕子,心里一阵不舒服,不由得又想起了那碗避子汤,要是没有那个说不定自己现在也有了呢!


    佟氏的目光太过露骨,张氏不由得瑟缩了下,偷偷往纳喇氏身后挪了挪,这佟嫔的眼神好像要刺穿她的肚子一般,让张氏紧张不已,她好不容易才又怀上了,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头,毕竟这宫里虎视眈眈的可不少,佟嫔虽然刚刚上位,但是出身好、位份高,如果铁了心要与她为难,她可就是飞来横祸了。


    佟氏见了张氏的举动,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闭了闭眼,收回了嫉妒的目光,想着自己最近查探得来的消息,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永寿宫的布常在兆佳氏身上,这位也是有了身孕的,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样那么刺目。


    佟氏强忍住将这些女人统统掐死的冲动,硬是移开了目光,她心中苦涩地想着昨晚欣喜地迎来了皇上的临幸,但是今个一早依然是一碗避子汤送来,为什么表哥如此对她?为什么明明表哥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是受到皇后的蛊惑,却依然不肯原谅她,难道她以后的日子就要靠着这一碗碗的避子汤来支撑吗?没有孩子她要怎么在后宫站稳脚跟?


    表哥宁可让那出身低贱的张氏一再有孕,就连不甚得宠,出身不高的兆佳氏也将为他生孩子,为什么偏偏自己不行?难道自己这个亲表妹还比不上这些女人吗?她才是拥有和表哥最近血脉的人,他们的孩子才是这大清最尊贵的存在!可是,她如今却只能靠着排场来支撑自己的体面,只因她不知到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子?说不定永远也不会有了……佟氏握紧了帕子,她痛恨这些为表哥生孩子的女人,尤其是现在安坐在钟粹宫里的那个女人!


    就在佟氏心中愤恨不已的时候,钟粹宫正殿走出一名身着大宫女服饰的女子,只见她面容不过清秀,却带着一股子从容稳重的气势,正是宜敏身边的大宫女莺儿,她一分不差地向排在前头的几位行了礼之后,才道:“给各位主子请安,贵主子请诸位进去。”说着转身引着佟氏及后面的贵人、常在、答应进入正殿,至于那些庶妃只能在殿外等候,等时辰到了直接在外行礼请安了。


    这是佟氏第一次走进钟粹宫的正殿,只觉得扑面而来一股子尊贵大气,不同于皇后那里的奢华富贵,这里的摆设华贵而威严,充斥着煌煌大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卑怯,佟氏仅仅是四处扫视了一眼,就垂下头静静地跟着前头的大宫女走着,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似乎又回到了御花园选秀那次似的,空气中充斥了迫人的气势,有种让人想要跪下的冲动。


    佟氏恍惚了一下,连忙用指甲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借着疼痛稳定住心神,如今她已经是佟嫔了,不再是需要向贵妃行跪拜之礼的秀女了,她决不能弱了气势。


    明明只是短短一点距离,佟氏却感觉好像走了很久,有种刺骨的冷意从背脊爬了上来,一道充满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佟氏极力想要昂头挺胸,偏偏被那股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有种想要逃开的冲动。好不容易到了正座前台阶前,莺儿示意她们在十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自己敛身行礼向主位上的主子交差,见宜敏点头示意后才小碎步上前,侍立到宜敏身后。


    宜敏看着眼前穿着各种品级宫装的女人们,心中波澜不兴,前世今生看得太多太多了,而且如今这点子数量根本不够前世的零头,至于领头的佟氏如今一身香色的嫔品级宫装,头上珠玉钗环明晃晃的刺眼,想必是从佟家带进宫的首饰,不然凭她现在的品级还带不起这种东西,想到刚刚奴才回报的情况,对这位新晋的佟嫔宜敏不由得心中摇头,实在是太蠢了些,你一个嫔摆排场摆到贵妃宫里,这不是自讨没脸吗?


    佟氏等了一会不见动静,忍不住微微抬眼偷瞄一眼,不想正对上一双清冷淡漠的凤眼,心中急跳连忙低下头。


    宜敏见了心中不屑,就这点气魄也敢生出那么大的野心?罢了,今日也不过走个过场,宜敏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开始吧……”示意这些女人可以开始行礼了,自从皇后被禁足之后,随着凤印被康熙交到钟粹宫,后宫的女人们每日请安的戏码也转移到了钟粹宫上演,比起皇后总是端着一副亲和面孔,宜敏总是淡淡的不冷不热,反正她是贵妃,还是个宠妃,没必要摆出一副贤惠大度,礼贤下士的模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点子分寸宜敏还是知道的。


    佟氏作为后宫唯一的嫔位,自然由她领头行礼,佟氏的位份只需向宜敏行万福礼,而身后的贵人、常在、答应则利落地跪地扶鬓,同声请安:“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整齐地莺声燕语回荡在钟粹宫大殿,随后外面的院子里也响起一片请安的声音,是那些庶妃们听到里面的动静后,也在女官的引导下在院子里对着殿门行礼请安。


    宜敏微微颌首道:“起磕吧!”说着看了佟氏一眼,“给佟嫔赐坐。”莺儿连忙上前,引着佟氏在早就放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那是正殿台阶下左手边的位置,算是符合如今佟氏的身份了。


    宜敏的称呼很是平淡,既不表示亲切地叫佟嫔妹妹,也不端着架子让佟氏站队,只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称呼着佟嫔的位份,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却让人无法生出任何不满,仿佛本该如此一般。除了初次直面宜敏的佟氏之外,其他嫔御们都已经习惯了贵妃的说话方式,知道这位贵妃素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和态度,淡淡的冷冷的,虽看着不容易亲近,待人却不刻薄,而且相处久了都明白贵妃是个外冷内热,好说话的主。


    佟氏福身道了谢,乖巧地走到宜敏下手的椅子上坐下,心中嘀咕着这马佳氏怎么如此一副高傲的模样?难道皇帝表哥就好这一类型的?


    至于剩下的嫔御们则按着等级,井然有序地在台阶下两侧排好,纳喇氏站在佟氏这一边第二位,只在佟氏之下,而董氏则站在纳喇氏正对面,虽然贵人位份的嫔御不少,但是唯有这两位是生下孩子的,只是纳喇氏生下的是阿哥,自然比董氏更为贵重些,其下就是郭贵人、李贵人、勒贵人等依次而列,一个个低眉敛目,耳朵高高竖起,准备见识一下这位新晋的佟嫔面对贵妃是个什么样的态度,毕竟这宫里还真没人敢触贵妃的锋芒。


    宜敏优雅地靠着身后软软的垫子,她不用看也知道这些女人在想什么,只是对这种小心思对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反正她早就为自己设定好了形象,人人都知的贵妃娘娘待人虽然冷淡、处事却公正无私。这样的做法既不会让人诟病不贤,也不会让人觉得软弱好欺负,毕竟像皇后那样整天姐姐妹妹的虚以委蛇,宜敏还真不屑为之,明明私底下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偏偏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亲热行径,简直恶心。


    以宜敏如今的地位和后宫的形势,已经不适合用这样的方式来拉拢人心了,康熙早年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后宫需要的一位端坐高处的强势主位,帮着康熙震慑后宫,平衡满汉势力,所以一定的威严高压是必要的,她所要做的就是将下面这些女人争斗限制在可控的范围内即可,至于佟氏,想给她添堵恐怕还不够格呢!


    佟氏察觉到大殿上的沉默,心中一沉,第一次见识到贵妃在后宫的权威,眼角瞥了上首的宜敏一眼,只见她端着茶盏,慢慢悠悠的品着茶,似乎连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不由得心中不忿,今天是她侍寝后第一天觐见,本来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来面对可能会有的刁难,唯独没想到这位竟然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直接来了个视而不见。


    佟氏只觉得一口气上不了下不去,她可是想过很多自己晋位后该如何对付马佳氏的,可是看这情况,对方根本没打算对付她,这让她怎么借题发挥?不行,她一定要想办法给这位上点眼药,不然有这位在,这后宫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佟氏眼珠一转,俏生生地甩着帕子站起身来,口中谦逊无比地恭维道:“总是听皇上说贵妃姐姐最是贤惠大度,卑妾入宫时日尚浅,承蒙皇上厚爱恬为嫔位,只是卑妾年轻识浅,如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贵妃姐姐多多照应包涵才是。”说着竟也不等宜敏反应,跪地行了个大礼。


    顿时身后的嫔御们骚动了一下,这等大礼可是对着皇后才能行的,这贵妃要是受了,可是谮越呢!佟氏感觉到其他人的蠢动,低垂着的脸上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她倒要看看这马佳氏还怎么做出一副公正无私的面孔统领后宫。


    宜敏眉头一皱,将手中的茶盏往案几上重重地一顿,声音更冷了些:“佟嫔这是做甚?这宫中礼节皆有定例,见什么人行什么礼,想必在咸福宫中也该学过了,怎地还是如此胡来?这等大礼本宫可受不起,本宫听说你也被皇后召见过不少次了,如此作为又将皇后置于何地?”


    见佟氏脸色一白,宜敏心中冷笑,这女人一心只想着挤兑自己,却忘了皇后虽然失宠,但她一个嫔还得罪不起,而自己就算受了一礼又怎么样?区区一个嫔而已,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宜敏放缓了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地道:“本宫明白你刚刚晋位不久,也许对嫔妃之礼还不熟悉,但是你如今是皇上的佟嫔了,不再是咸福宫的格格了,这跪拜之礼还是谨慎点好,莫要落了皇上的脸面。罢了,本宫干脆去太后那里为你求位教养嬷嬷来吧,让你好生学学这宫廷主位的礼仪,以免到了太后跟前也是如此,万一冲撞了太后,本宫可担当不起。”


    这佟氏行的大礼是嫔妃第一次觐见皇后时的礼节,她往宜敏身前这么一跪一礼,根本不给宜敏反应的机会,分明是想坐实宜敏谮越的名头,只是宜敏是什么人?这种小伎俩也敢在她面前耍弄,轻描淡写地一番话下来顿时把佟氏贬到了骨子里,佟氏的做法完全成了她自己奴性使然,改不了当格格时的习性,想来是之前地位太低,骤然上位不懂礼仪,那么本宫就帮你个忙,重新学习去好了,本宫大人大量不计较你的失礼了。


    宜敏看着佟氏阵红阵白的脸,心中嗤笑,比这更高明的陷害伎俩你还没见识过呢!今天这番对答传到康熙,恐怕这位爱面子的皇上又要不乐意了吧?佟氏这样的棋子虽然难得,但是太不安分了可不好,还是让她冷静一下头脑的好。宜敏对着莺儿摆手道:“还不把佟嫔扶起来,好歹是一宫主位,这幅模样像个什么样子!”


    佟氏已经傻眼了,她没想到贵妃竟然这么直白干脆地落了她的面子,就差没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没教养了,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嫔御们的窃笑声,佟氏顿时满脸通红,她哪里是不懂礼节,但是她能说自己是故意的吗?


    不能!所以佟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顺着莺儿的搀扶站了起来,低着头满是歉意地道:“卑妾多谢贵妃姐姐关爱,卑妾只是想表达对姐姐的尊敬罢了,教养嬷嬷就不必了,卑妾以后定不会再犯了。”她哪里能让太后指定教养嬷嬷,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不懂礼数,再加上每位妃嫔身边只能有一位贴身嬷嬷,要是太后亲自指来了一位,那以后赖嬷嬷入宫该怎么办?


    宜敏冷冷的目光扫视了下面一眼,那些偷笑的嫔御们立刻噤若寒蝉,她们敢嘲笑佟嫔,却不敢忤逆宜敏,毕竟这位可是说一不二、杀伐果断的主,要是惹得她不快,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宜敏满意地看到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低头,这才放缓了口气道:“既然佟嫔这么说,那本宫也不多操心了,只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这后宫自有规矩,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本宫不会偏袒任何一人,佟嫔只要好好伺候皇上就是最大的本分了。”其他有的、没有的就少打主意了,你若安分守己本宫自然会给你梦寐以求的好处。


    “卑妾谨遵贵妃娘娘教诲。”佟氏面红耳赤,不敢再称呼宜敏贵妃姐姐了,毕竟人家贵妃都直说了不会偏袒任何一人,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让她少来套近乎,她不领情。这根本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地打脸。佟氏几乎无地自容地退回自己的座位,手中的冷汗浸湿了帕子,只感觉后面传来的目光都变成了嘲笑和讽刺,顿时心中把宜敏恨到了骨子里,缩在袖子里的手都掐出血来了。


    宜敏懒得理会这个根本不着调的佟氏,她将目光放在站在嫔御中间小腹微隆的兆佳氏,语气温和地道:“布常在身子如何?太医可有按时请平安脉?”这后宫好不容易又有了两个孕妇,宜敏也是极为重视的,毕竟三藩之乱在前朝给康熙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临幸后宫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这么多年后宫依然只有三个阿哥,两个格格,至于本该早夭的康熙皇长女和皇次女在宜敏特意的关照下,虽然病病歪歪的,但依然**地活了下来,比起前世整个后宫只剩胤褆一个阿哥要好多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张氏和兆佳氏这两个孕妇,自然是后宫重点保护的对象,宜敏也暗地里为她们挡下了不少黑手,依着前世的记忆,这两个肚子里怀的想来都是格格了,宜敏对此表示毫无压力,和亲的公主多多益善,比起金贵的皇阿哥,宜敏对于这些注定要和亲的公主倒是没什么想法,何况公主越多将来她的荣宪就越安全,即使免不了要和亲,但是宜敏仍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更多的选择,也给康熙一个偏袒的台阶,遇上太过偏远的部落需要和亲,只要有其他人选顶上去,自然轮不到她的荣宪。


    兆佳氏听到宜敏垂询,连忙出列,正要跪地回话,却被宜敏阻止了:“你身怀有孕,就站着回话吧!”虽然这位的肚子还不算大,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除非是请安这类不可免的礼节以外,宜敏对一些小节根本不在意,如今后宫能多些孩子,她也能少些压力。


    兆佳氏感激地福了一福,轻声细语地答到:“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医每隔三日都会到永寿宫诊平安脉,说奴婢的胎坐得极稳,只要好生养着,连安胎药都不用吃。”她倒是真心地感谢这位贵妃,若没有她的关照,不说让太医这么频繁地诊脉,恐怕连每一餐入口的东西她都要疑神疑鬼吧?入宫之前只听说这位贵妃不是个刻薄的,如今亲身经历之后她才发现这位根本就是面冷心善,口中不提却处处关照,她很是领这份情。


    兆佳氏眼角瞥一眼盯着自己不放的佟嫔,心中打了个冷战,幸好这宫里是贵妃掌权,若是换了这位新晋的佟嫔,只怕自己就要欲哭无泪了,佟嫔看她肚子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孩子挖出来一眼,兆佳氏顿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觉,更坚定了抱紧贵妃大腿的决心。


    宜敏满意地笑了:“这样本宫就放心了,你自个要好好保重身子,无论任何事都没有平安诞下皇嗣来得重要,若是有任何需要只管说出来,本宫自会为你做主。”说着看了看排在前列的永寿宫勒贵人,“勒贵人,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也是永寿宫位份最高的,平日要多关照布常在,若是能平安生下阿哥,本宫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永寿宫没有主位,一直以这位康熙五年入宫的勒贵人为首,只要她不动手脚,兆佳氏自然多一份安稳。


    “请贵妃娘娘放心,奴婢自当竭尽全力!”勒贵人连忙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她一直都是不受宠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康熙几面,自然贵妃交代什么是什么,何况送上门的功劳岂有不要的道理,她在宫里本就是透明人一般,升到贵人之位还是占着入宫早,这辈子几乎就是到头了,要是借着功劳混个嫔位也算是熬出头了,心中已经开始思量着怎么帮着布常在保住这一胎,若是个阿哥,将来只要肯承她一份情,终归是个依靠。


    宜敏看了看佟嫔下手的纳喇氏,对这个识时务的女人她的印象还不错,眼神稍稍回暖了些:“纳喇贵人,本宫没记错的话,储秀宫的张氏月份也不小了吧?”储秀宫中本来以张氏为首,但是终究位份太低,纳喇氏晋了贵人并生了阿哥之后,便以纳喇氏为首。对于纳喇氏,宜敏倒是放心的,毕竟这位是个清醒的主,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张氏能以庶妃的身份平安生下大格格,也不是个简单的,这一胎宜敏倒是不怎么担心。


    纳喇氏恭恭敬敬地出列行礼:“回贵妃娘娘的话,张氏已经将近八个月的身子了,太医诊脉的结果是母子均安。”纳喇氏从生下阿哥之后,早已收起了当初那份汲汲营营的心思,一心只想守着自己的儿子过活,每日里只顾着惦记养在宫外的儿子的情况,根本没心思参与宫中的争宠,她也明白自己能有今天全仗着皇上的一分愧疚,而当初能平安生下阿哥更是承了贵妃极大的人情,对宜敏素来恭敬有加。纳喇氏从一开始就冷眼看着佟嫔的表演,这位完全就是不知死活,贵妃的手段哪里是她能够挑衅的。


    宜敏似笑非笑地看到佟氏听到母子均安是微微闪烁的眼神,这位还是不死心呢,当初还没进宫就谋算过后宫的子嗣,如今进了宫更是近水楼台了?不过现阶段佟家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才对……。


    宜敏敲了敲扶手,正色道:“母子皆安自然最好,张氏既然身子重了,从明儿起就不用来请安了,好生在储秀宫安胎,纳喇贵人也多关照一二,只要平安生下阿哥,本宫一样记你一功。”既然几乎笃定会是女儿,宜敏也不介意许下些好处,只要后宫有孩子出生就好,无论是男是女,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交代完两个孕妇的事,宜敏抬头环视了一眼众女,见她们多是眼带羡慕嫉妒,心中微动含笑道:“诸位妹妹都还年轻,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尽心服侍皇上,自然有机会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争气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皇上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一席话听得众女两眼放光,有什么好处需要皇上来许?贵人以下的贵妃就能做主,那么只能是嫔位了!再说若能生了一儿半女,不说地位今非昔比,连下半生都有了依靠,顿时这些原来还柔柔弱弱的女人们都抖起了精神,除了佟氏脸色难看之外,一个个兴奋不已,可以想见新一轮的争宠大戏即将上演了。


    第67章  游戏?考验?


    正当宜敏与众嫔御闲话家常,等时辰到了再领着她们去给两位太后请安,这时候一位宫人小跑进来,躬身道:“秉贵主子,太皇太后宫里来人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宜敏闻言连忙让人引进来,只见一名身着二等宫女服饰的俏丽宫女低眉顺眼地跟着宫人进了大殿,行到嫔御队伍末端停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正对主位跪下行了宫礼,清冷的声音道:“奴婢给贵主子请安。”然后转向佟氏的方向,“给嫔主子请安。”姿态端正,礼仪标准,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


    “起磕吧!”主座上的宜敏命她起身,她站起身后才对着两边的嫔御们福身行礼:“奴婢见过诸位小主。”宫里等级森严,对嫔以上的主位要跪下请安,而嫔以下的则无需请安,只需见礼,当然这是一、二等宫女的礼仪,下等宫人又有不同。


    贵人们都是颌首,示意她免礼,毕竟太皇太后宫里即使猫猫狗狗都是尊贵的,便是奴才也比其他地方的多了几分体面,这些嫔御轻易不敢得罪,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上眼药呢?


    宜敏端坐不动,暗暗观察了下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宫女,容貌不俗甚至可以说很美,只是平静无波的神色掩盖了这份颜色,看着却有几分眼熟,待她站直身子抬头的瞬间,宜敏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出了对应的那张脸,顿时心中轻笑,原来是她啊,当初不过是对着名册安排了她的去向,将这人往慈宁宫里一放便没去管了,没想到这么快就爬到了二等宫女,看来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宜敏轻轻一笑,语气温和地问道:“太皇太后今儿精神可好,待会便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这会儿派人来莫非有何训示?”她心中倒是对孝庄特地让这个人来传话的目的有些好奇,是随意指一个人过来呢?还是有什么别的用意?不过凭着对孝庄的了解,恐怕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那位宫女不动声色,依然是一板一眼地答道:“回贵主子的话,太皇太后今儿起身后,有些精神不济,吩咐奴婢过来跟贵主子说一声,今儿就不必过去请安了。”说着顿了顿才继续道,“还有皇太后也让奴婢一并传话,慈仁宫的请安也一并免了。”宜敏心中一动,看来皇太后也在慈宁宫了,恐怕是受了孝庄的影响,对佟氏也不待见了吧?


    这宫女清清冷冷的声音让人听着精神舒畅,倒是让人不由自主滴多看她几眼,不过绝大多数人都在偷看佟嫔的脸色,谁不知道今儿佟嫔第一天请安,结果两宫太后都托辞免了请安,这里面的意味可就值得琢磨了,若不是太皇太后真的不舒服,那就是这两位不待见佟嫔了。


    佟氏放在膝上的手猛地一紧,用力扯住手中的帕子,努力维持住脸上平静的表情,心中却早如滚开的水一般,她对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态度感到难以置信,犹记得选秀进宫之前,太皇太后还经常召她额娘带她入宫,那时候她可以感觉到太皇太后很喜欢她,甚至言辞之间透露了将来肯定要给她个体面的位份,若非太皇太后的暗示,佟氏当初哪来那么大的自信康熙会封她贵妃呢?只是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太皇太后的态度变得这样快?看着态度几乎是明摆着不待见她了。


    难道有人从中搞鬼……佟氏想着偷偷瞄了一眼主座的宜敏,只见她正和颜悦色地向下面的宫女说着话,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位贵妃的,毕竟自己上位肯定会威胁到她,指不定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面前编排了她什么坏话呢!哼,来日方长,两位太后总不能天天免了请安吧,到时候她肯定会扭转两位太后太皇太后的印象,尤其是太皇太后,入宫之前阿玛和额娘可是千叮万嘱,一定要讨好太皇太后,只要得了这位的好感,那么在宫中就没人能把她怎么样!


    宜敏含笑瞥了故作镇静的佟氏一眼,再看看下面一个个女人们,大多数是嘲讽和幸灾乐祸的,极少一部分倒是眼露同情之色,毕竟这宫里不得两位太后待见的女人无疑是可悲的,除非这个女人身上的圣宠高到不在意这些的地步,否则日子绝对不好过,可惜目前为止这样的女人还没出现,即使宜敏也还达不到这等地步,究其原因在于康熙不同于顺治,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楚。


    宜敏细细询问了慈宁宫来人关于太皇太后是否严重,还殷勤地叮嘱一番吃食用药的情况,这才让莺儿送了那宫女出去,看着那即使包裹在宫女服中依然摇曳生姿的姿态,宜敏眼神暗了暗,看来孝庄这回是真急了,本以为这位恐怕会被雪藏个两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孝庄弄出来了,看来佟氏上位给孝庄的刺激不小啊?也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既然今天不需要到两宫太后那里请安,宜敏也不想继续听这些女人们言不由衷的恭维,而那些针线首饰、衣裳搭配之类的话题早就说腻了,挥了挥手让她们各自回宫,依然是佟氏领头,带着众嫔御跪安离去。


    宜敏一手撑着螓首,一手拨弄着衣摆上精美的刺绣,沉思着今天得到的线索,一边静静地等待两个儿子的到来,既然孝庄和孝惠差人通传免了请安,那么承瑞和赛音察浑自然也不用去了,今儿总算能有时间跟两个儿子好好吃顿饭,说说话儿了,虽然她的人时时刻刻都把他们的情况报上来,但是没见到儿子她就是不安心。


    果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承瑞和赛音察浑就出现在宜敏视线里,两人手牵着手,一同跨过那高高的门槛,赛音察浑终于长高了,不用再让承瑞抱着进门了,宜敏心情极好地看着两个精致可爱的儿子,带着婴儿肥的圆嘟嘟的脸蛋,乌亮的眼珠子清澈有神,一个沉静温和,一个伶俐活泼,两兄弟模样上有七分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每次看着他们亲亲热热的一起来请安,宜敏心中欣慰,虽然她无法改变孩子们生在皇家的事实,但是她竭尽所能也绝不容许兄弟阋墙的悲剧出现,为此,他们需要压力、需要对手,只有在一致对外的情况下,他们才会拧成一股绳……


    “儿子给额娘请安~”清脆稚嫩的童音响起,承瑞和赛音察浑用十分标准的礼仪行礼请安,等宜敏乐呵呵地叫起后,立刻一左一右地扑了上去,三两下爬到宽大的座椅上,一人一边地抱着宜敏的胳膊撒娇。


    赛音察浑蹭了蹭宜敏,扑在她怀里深吸了口气,首先忍不住抱怨道:“额娘~额娘~儿子好想你啊!儿子都好几天没跟额娘一起睡了,今晚儿子跟额娘睡好不好?”另一边的承瑞也附和地猛点头,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闪闪地看着宜敏,期待之色溢于言表,他也很想念额娘的味道,他一点也不喜欢整天呆在冰冷的慈宁宫。


    宜敏笑眯了眼,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光脑门,慢悠悠地开口道:“要跟额娘一块儿睡也不是不成,只是……”故意顿了顿,看两个孩子一副渴望的模样,才接着道,“只是你们确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被你们皇阿玛从床上拎回偏殿去?”说来好笑,承瑞和赛音察浑从小就跟宜敏一起睡惯了,基本上康熙不来的日子都是他们占据宜敏的大床。


    谁知道康熙刚巧有一次批改奏折到半夜,也不通知一声就直接来了钟粹宫,正好在宜敏床上把两个小子抓个正着,幸好当时宜敏还没睡,正着给两个儿子讲睡前故事,康熙倒是没发火,只是亲自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小子回到偏殿,然后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思想教育,中心就是作为将来的巴图鲁,要自己睡,不能缠着额娘之类的,等两个儿子乖乖受教之后才满意地回到主殿开始折腾宜敏。


    然后连续一个月,康熙隔三差五地就要偷偷摸摸地来一趟,总算宜敏有了一次教训,这段时间都是亲自过去偏殿陪着两个儿子,直到他们睡着了才回到自己寝宫,但是两个孩子在主殿的留宿时间确实少了很多,也难怪两个孩子不满了,毕竟若是在主殿睡,宜敏总是会在他们睡着的时候为他们梳理筋脉,加上从仙境中引出的灵气滋润,两个孩子自然觉得在主殿睡觉更舒服。


    承瑞和赛音察浑闻言同时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当时皇阿玛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寒碜模样还真的挺吓人的,虽然平日里纵着他们没大没小,但是该有的分寸宜敏没少教过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得寸进尺,什么时候该乖乖听话。承瑞歪着小脑袋思索了半响:“儿子可以让奴才远远地看见皇阿玛就来报信,这样不就有时间躲过去啦?而且额娘说过皇阿玛日理万机,没可能总是来抓我们的,最近皇阿玛就很少过来了嘛!”


    赛音察浑拍了拍手,开心道:“这个好,我也让奴才们去守着,多派几个就不怕没人报信啦!”显然这孩子已经很习惯于发挥奴才的耳目功能了,动不动就让奴才盯着这边,只要一发现康熙不在,立刻就会冲过来霸占宜敏的时间。


    “那要是那些奴才偷偷跟你们皇阿玛通风报信怎么办?毕竟宫里的奴才肯定是听你们皇阿玛的话吧?”宜敏故作苦恼地道,仔细地观察着两个孩子的反应。


    “他们敢!”赛音察浑瞪圆了眼睛,小手握紧拳头,愤怒地挥了挥,他身边的奴才从来没违抗过他的话,真没想过这些奴才敢背着他告密。


    “额娘说的没错,如果皇阿玛想知道的话,这些奴才肯定是守不住秘密的。”承瑞倒是没生气,只是沉吟着说着自己的想法,“除非有能让他们即使害怕也不敢说出去的把柄……”他记得额娘说过是人就有弱点,而身边的奴才既要靠恩惠收其心,更要抓住弱点俘其志。


    “对哦,额娘说过的,我怎么忘了?”赛音察浑听大哥这么一说也突然想起了宜敏的教导,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了一眼自家额娘,见宜敏板着脸,连忙涎着脸拉着宜敏的袖子糯糯地道,“额娘~您的话儿子都记着呢!一个字都没忘……”


    “确实没忘,只不过从来不知道学以致用而已!”承瑞在一边翻着白眼揭自家弟弟的短,到不是说自家弟弟脑子不好使,不过是身体反应比脑子要快得多,换句话说就是做事不经大脑,他不知道每日里要收拾多少烂摊子,耳提面命多少遍才能让他不再犯。


    宜敏眼中闪过笑意,赛音察浑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性子跳脱,明显喜欢动手大过动脑,经常大事不犯、小错不断,让肩负照顾弟弟重任的承瑞交际和处事能力突飞猛进,宜敏对于赛音察浑的个性并没有刻意地改变,毕竟赛音察浑是次子,太过隐忍圆滑并不是件好事,反倒是大大咧咧的表现是层最好的保护色,正如前世的十阿哥那般扮猪吃老虎,只要心中清明就可以了。


    宜敏轻咳一声,忍着笑意道:“好了,额娘就把这件事当做你们的功课吧,你们什么时候能让身边的奴才帮着你们放风而不告密的话,就可以回主殿睡觉了。”收服身边的奴才是在皇宫里生存的第一要务,尤其身为皇阿哥,不知道有多少人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们,若是没有识人之明和拿捏人心的手段,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何况将来必然会有的夺嫡之争。


    承瑞眼神亮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赛音察浑则是笑容满面地大声应道:“额娘放心吧,儿子和大哥一定能做好的!”见到宜敏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顿时兴奋地凑到承瑞身边,两个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讨论着身边的奴才隶属于哪家旗下的,互相之间有什么关系,怎么利用这些让他们互相牵制、不敢告密等等。


    承瑞和赛音察浑身边的奴才都是经过一遍遍筛选的,身世背景和基本的旗籍关系宜敏都给他们说过,如今就看他们如何利用了,这次同样既是一场游戏,也是一场考验,随着他们玩过的游戏越来越频繁,经历的考验越来越高级,他们知道的终究会越来越多,但是至少目前宜敏还没准备让他们一次性接受太多的黑暗和血腥,例如孝庄下毒的事宜敏现阶段没打算让他们知道,毕竟他们还小,心智终究不成熟,矫枉过正、长歪了就不好了。


    第68章  八珍养生汤


    下了朝的康熙正端坐御辇之上,向着慈宁宫的方向行去,心中思索着刚刚梁九功报上来的消息,皇祖母称病免了后宫众人的请安,本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放在今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毕竟佟嫔今儿可是作为嫔第一次请安,他可是记得以前皇祖母对佟氏还是十分看重的,当初佟氏初进宫的时候没给位份,他还担心皇祖母会不会有异议,结果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如今更是明摆了不待见,这其中的转变着实让人不得不深思。


    康熙看着御花园中白雪覆盖的树木,看来捧起佟氏说不定能达到超过预期的效果,既然皇祖母不待见她,那么她越是得宠就越是碍皇祖母的眼,到时候皇祖母就没空整天盯着宜敏母子了吧?他至今仍对前些日子赛音察浑中毒的事情心有余悸,一想到那个可爱淘气的儿子会就从此病怏怏的,甚至夭折的时候,他就止不住地心中发寒。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指向皇祖母,但是以宜敏的小心谨慎和两个孩子的聪慧,除非是对下毒的人毫无防备,否则怎么会轻易中招?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没有想到皇祖母竟然会狠心到对自己的曾孙儿下手,但是通过两个孩子身边奴才回报的消息来看,除了钟粹宫和慈宁宫,其他地方的吃食两个孩子是几乎从来不动的。


    在钟粹宫中毒的可能性不大,康熙对宜敏的能力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无论是对孩子们的教养还是对奴才的掌控都足以让他放心,从难产事件发生之后,宜敏对整个钟粹宫更是把持得滴水不漏,万没有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动手的可能性。


    至于两位太后放在孩子们身边的耳目,他和宜敏都是心照不宣,这些人在多重监视之下绝不敢在钟粹宫动手,那么就只剩下慈宁宫了,联想到前段时间皇祖母对宜敏的态度和经常留两个孩子用膳的举动,再怎么不敢置信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皇祖母的心确实足够狠。


    康熙偏着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鹅毛大雪,纷乱的宛若他当时的心境,茫然间回想起幼时的自己也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偷偷躲在慈宁宫玩耍,却刚好偷听到皇阿玛和皇祖母的争吵,他从未见过皇阿玛那般的愤怒,在他印象中自己皇阿玛总是冷冷淡淡地俯视着所有人,但是那时候的皇阿玛却宛若失去理智一般,他凄厉地指责皇祖母心里除了她自己,就只有科尔沁,他这个儿子不过是她得到权势地位的工具,任何他在乎的东西都要被毁去……最后,皇阿玛怒吼着说他不想一直当个傀儡皇帝……。


    当时小小的他根本无法理解皇阿玛为何会对慈爱的皇祖母如此不孝不敬,如今想来竟然诡异地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跟皇阿玛是不同,他可以容忍皇祖母一再地插手政事,只因为他知道清楚地知道那时的自己年纪太小、资历太浅、经验更是不足,根本难以独自驾驭这个庞大的王朝。


    而历经三朝的皇祖母无疑是睿智而有远见的,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和对亲情的孺慕让他对皇族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任,总觉得皇祖母所提出的各种政见都是金玉良言,他十分乐于向自己的皇祖母请教,也不介意让这位老人一直掌握着一部分势力,只因他一直那么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皇祖母绝不会害他。


    但是赛音察浑的事让他的笃定破碎了,那是他的亲骨肉,是皇祖母的亲曾孙,她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地下手了,虽然他一直隐隐地察觉到从赛音察浑出生后,皇祖母对宜敏若有若无的忌惮,但是他从未想过皇祖母会做到这等地步!


    他绝对无法容忍有人对自己心爱的儿子下手,不同于承祜和承庆,承瑞和赛音察浑是他和宜敏的血脉,寄予了他全部的希望和期待,是他亲眼看着从宜敏肚子里一点点长大,是从出生起就被他抱着在怀里哄着、宠着的宝贝,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他们,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皇祖母……


    康熙将手伸出华盖,握住从御辇边纷纷而下的鹅毛大雪,感觉到轻薄的雪片在掌心里化作冰冷的雪水,那股寒意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也许从他动用皇阿玛早年埋在慈宁宫的密谍之时起,他就不再是那个承欢皇祖母膝下的纯孝孙儿了吧?


    康熙自嘲地想着自己终究是走上了孤家寡人的道路,连至亲的皇祖母都要开始怀疑监视,还有什么是值得他相信的呢?但是他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失去自己心爱的儿子们,如果失去承瑞和赛音察浑,即使以后有再多的孩子也无法弥补这份遗憾,而且他几乎是直觉地认定真出现最坏的结果,恐怕他也会彻底失去宜敏吧?而那种可能即使只是想一想都让他无法接受。


    康熙的思绪飘散在严寒的空气中,浩浩荡荡的仪仗慢慢悠悠地来到了慈宁宫前,康熙在梁九功的搀扶下走下御辇,踩在被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积雪痕迹的青石板路上,呼出的热气瞬间结霜,这见鬼的天气!


    康熙抬头看了看阴沉到灰暗的天空和丝毫没有停止迹象的大雪,心中担忧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会不会对敏儿的身子有影响?最近他都不太敢频繁地去钟粹宫,生怕皇祖母再次针对宜敏,虽然太医院的脉案他每日都亲自过目,但是不亲眼看看心中总是悬着。康熙跺了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快步走进慈宁宫,罢了……待会请安之后还是去钟粹宫看看吧!


    听见皇上驾到的通报声,正歪在炕上和孝惠说话的孝庄顿时抬头,高兴地笑着道;“皇帝怎么来啦?这大冷天的不是说过不用来请安了吗?快到炕上来暖暖身子。”自从孝庄病情在宜敏的照顾下转好之后,她对康熙的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不再过问撤三藩的事情,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样对康熙嘘寒问暖,只是这对祖孙心里都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再有了那样的争执隔阂之后,过去最为自然温馨的祖孙亲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是天经地义的,天冷怕什么?”康熙闻言依然行了礼,才带着和煦的笑容坐到孝庄身边,对着同样盘坐炕上的孝惠问候着,孝惠含笑点了点头,眼中带着点点关切却并不出声,康熙虽然早已习惯了这位皇额娘的沉默寡言,但是自从宜敏和皇祖母关系转冷之后,皇额娘明显更加沉默寡言了,成了个彻底的闷葫芦。


    康熙心中暗叹一声,他很清楚这位皇额娘是个温厚的性子,只是她的出身和地位决定了她只能遵从皇祖母,再看了看笑得慈祥的皇祖母,康熙垂下目光,举起苏茉儿刚刚送上来的热奶茶轻啜一口,熟悉的薄荷味盈绕唇齿间,是上次在宜敏那里喝过的那种奶茶,心中感叹宜敏的用心良苦,知道两位太后都是草原来的,必然会喜欢奶茶,想必早就让人把做法送到慈宁宫和慈仁宫了吧?


    孝庄看了看康熙的脸色,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叹了口道:“最近天气太冷了,皇帝千万要好好保重身子,哀家如今身子不争气,今儿一早起身都有些头晕目眩,怕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时时看顾皇帝了……”说着似乎悲从中来,作势拿起手帕拭了拭眼角。


    康熙闻言仔细端详了下孝庄的脸色,发现真的有些蜡黄憔悴,不由得心中不忍,对自己在来时路上的猜测羞愧不已,连忙道:“皇祖母说哪里话,您定能长命百岁的,御医们都说了只要好生调养,肯定能恢复的,还请皇祖母放宽心才是。”说着有些不放心地转头交待一旁的苏茉儿要好生照顾太皇太后。


    孝庄看着康熙一如既往的孝顺和关心,不由得放下心中巨石,她就怕康熙为了之前的事和她心生嫌隙,如今想来不过是撤藩罢了,何必跟皇帝拧着干,想来这撤藩之事根本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到时候自然有机会让皇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在天下人眼里,皇帝是不会犯错的,自然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份罪责,届时那些支持撤藩的臣子们还怕没机会收拾?这么一想,孝庄也就放下了三藩之事,专心实行起另一个计划。


    孝庄看了看身边的孝惠,看她还是那副木楞寡言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丫头就是这个绵软的性子才会被董鄂氏压得死死的,不然自己何须如此辛苦,不但要谋算着握紧权力,还要时时刻刻为科尔沁打算,否则将来大清的后宫哪里还有科尔沁女人说话的份儿?只是看着孝惠死寂的眼神,她有无法有任何的苛责,终究是她对不起这个侄孙女,算了,有些事只要她不拖后腿就行了,别的就不指望她了。


    孝庄回过头对康熙和蔼地道:“皇上还没用膳吧?最近哀家这得了道不错的膳食,最是驱寒养胃的,皇上不妨试试。”见康熙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就对苏茉儿使了个眼色,苏茉儿连忙退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人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锅子进来,底下温着炭火,乍一看好似北方常吃的火锅,旁边还跟了位身着二等宫女服饰的女子,只是眉目低垂看不清容貌。


    苏茉儿走到近前,指挥着奴才们将锅子放在炕上的案几上,挥退众人后独独留下那个二等宫女,孝庄笑呵呵地指着那还冒着热气的锅子解释道:“皇帝是不是看着觉得像火锅?”见康熙点了点头,才笑着道,“那可就错了,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玩意儿。是哀家宫里这丫头捣鼓出来的,很是有趣。”说着对着那个二等宫女微微点头,示意她上前来介绍一二。


    那个宫女见了孝庄的眼色,行礼后轻盈地走上前来,告罪一声后伸手揭开那个大大的锅盖,只见里面并没有想象中沸腾的汤水,而是一个金色的炖盅置于微滚的热水中央,康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造型怪异的炖盅,他对于一切新鲜的食事物都抱有极大的求知欲,那宫女继续揭开那金色的盅盖,只见里面均匀地分布着八个碗状的凹槽,里面塞满了各式名贵食材,甚至还有药材在内。


    康熙不由奇怪地道:“难道就是吃这些东西吗?”虽然这些是很上等的食材,药材也颇为名贵,但是在宫里也不是很稀罕,皇祖母若是想要甚至可以天天吃,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孝庄不语,只是示意康熙继续看那那宫女的动作,只见那宫女从一边的托盘上拿起一个带着许多弯钩的工具,将弯钩轻巧地穿过炖盅内几个不起眼的孔洞,然后微微向上一提,顿时放满食材的那层炖盅被整个拎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一个小碗,碗里浅金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弥漫整个慈宁宫大殿,勾得人食指大动。


    孝庄这时才指着那个小碗,笑道:“这碗汤才是入口的东西呢!听说这里面的食材、药材搭配可是最有讲究的,多一分少一分都失了滋味呢!”孝庄对着那个一直沉默的宫女温声道,“喜儿,这道膳食是你做的,还是你跟皇上好好说道说道这里面的讲究,哀家还真是记不住这里头那么多的道道呢!”


    那个叫喜儿的宫女连忙蹲身答应了,面对康熙轻声细语地解释道:“启禀皇上,这道膳食名叫八珍养生锅,虽说带个锅字,但整道菜只喝这一小碗汤。这炖盅是特制的,上面的凹槽正好放置八种不同的食材和药材,根据分量不同、可以搭配出十余种不同的口味,等搭配得当后还需将炖盅放入大锅中慢火熬煮十二个时辰,才能将这些食材和药材中的精华释放出来,顺着凹槽底部刻意留下的细孔滴落,汇聚到最下层的汤碗中,最后才得到这么一小碗汤汁,就是八珍养生汤了,这汤最是益气滋补,适合在寒冬之时食用,只需一碗便可保持整日血脉畅通,不惧寒气侵体。”


    康熙听完也不由得为这种巧思感到惊奇,平日里补品都是直接放在一起炖成一盅,哪里见过这种做法?再闻到那勾人的香气,不由得食欲大开,端过梁九功转手呈上来的试过毒的汤碗,小小地喝了一口,顿时觉得满口生香,只这么一小口,整个身子顿时暖了起来,而且丝毫喝不出药膳的味道,不由得有多喝了几口。


    孝庄见康熙喜欢也笑眯了眼,指着那个束手立在下面的宫女夸道:“那皇帝可要好好赏赐喜儿了,这丫头是个忠心的,见哀家最近畏寒怕冷,又不能吃燥热上火的膳食,这才做了这道膳食献了上来,还有什么七巧如意粥之类的,这些可都是是她们家的家传秘方呢!”孝庄对这个叫喜儿宫女的赞赏和喜爱几乎溢于言表。


    康熙不由得多打量了这宫女几眼,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宫女倒是生了一副花容月貌的长相,只是脸上那恭敬规矩的表情让这幅容貌失色了不少,康熙看了几眼就不放在心上了,美人他见得多了,康熙十一年选秀进来的个个姿色不俗,这宫女虽然美貌却还不至于让康熙上心,他自然不介意给皇祖母面子,微微点头对那宫女道:“既然皇祖母如此夸奖,想来定是个好的,你想要什么赏赐?”


    喜儿连忙跪下,恭敬地道:“能伺候太皇太后是奴婢的福分,岂敢要求什么赏赐,只要太皇太后不嫌弃奴婢就是天大的恩典了。”喜儿的声音清冷宛若初融的雪水,很是好听,几乎能让人闻之忘俗。


    康熙听了这回话,心中觉得这奴才倒是个安份懂事的,不过转念一想,伺候好主子本就奴才的本份,给不给赏赐自然要看主子的心情,岂有讨赏的道理,但是能够不贪功确实是难得,微微颌首转头对孝庄道:“这奴才倒是个知礼的,皇祖母若是喜欢不妨升她当个一等宫女,毕竟单凭这门手艺也算是出类拔萃了,将来也好更尽心尽力地服侍您老人家。”


    孝庄笑了起来,眼中闪过得意:“就算皇帝不说,哀家也会这么做的,这丫头是个忠心可靠的,还有一手好厨艺,哀家自然不会亏待她呢!”她对着跪在地上的喜儿点了点头,“喜儿,从今儿起,你就升一级,当个一等宫女吧!”喜儿只是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并没有欣喜若狂的模样,倒是让康熙多看了她几眼。


    孝庄轻轻瞟了一眼康熙,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地提议:“这丫头的手艺虽好,可是哀家如今却无法经常享用,毕竟御医说了哀家虚不受补,这等好东西却也是不能多用的,只是可惜了这丫头的一手绝活啊!”


    孝庄意犹未尽的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原来安静坐在一旁饮着奶茶的孝惠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只是很快隐没在眼眸深处,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是她看着地上那宫女的眼神明显变冷了不少。


    康熙眼皮微微一跳,目光微微一闪,笑道:“这好东西偶尔尝尝新鲜也就是了,再说皇祖母若是喜欢,等养好了身子自然能随时品尝这奴才的手艺,能得皇祖母看重已是她天大的福分,何来可惜一说?”康熙心中微沉,他很是敏锐地察觉到孝庄话中有话,看了看那还剩下小半碗的所谓八珍养生汤,心中漠然地自嘲着,原来这慈宁宫的汤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第69章  何处心安?


    孝庄脸色不变,依然是那样和蔼的笑容:“哀家这个老婆子自然无所谓,但是皇帝日理万机,身子可要好生顾着,喜儿这丫头别的不说,单单药膳调理这一门手艺就难得,哀家如今精力不济了,只是放心不下皇帝,所以让喜儿这丫头过去伺候皇帝,哀家也安心一些不是?皇帝意下如何?”孝庄听着刚刚康熙的话似乎有看不上喜儿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不乐,虽然话语依旧温和,但是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强硬。


    康熙闻言心中一赌,斜眼瞥了下那个宫女,心中冷笑区区一个奴才,居然就能让皇祖母安心了?只是他和皇祖母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些,总不好为了这等小事驳了她的面子,只好面上淡淡地道:“既然是皇祖母的意思,孙儿自然无有不允,只是皇祖母这样喜欢这个奴才的手艺,以后要是吃不到了岂不可惜?孙儿岂能夺皇祖母心头好?”康熙虽然不能拒绝长辈所赐的奴才,但是他也不想就这么让人随意安插个钉子进乾清宫,何况是个目的不单纯的女人,他岂是轻易任人摆布的?


    康熙见孝庄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立刻接着道:“要不这样吧,看着皇祖母的面上,朕就给她个恩典,慈宁宫的差事照样她留着,朕的乾清宫也给她个侍膳宫女的名头,皇祖母若是什么想念这奴才的手艺了,传她回慈宁宫伺候也方便,您看这样安排可好?”这宫中的奴才属于哪一宫哪一院都是定好的,没有主子的命令是不能胡乱走动,康熙的做法等于给了这个宫女在慈宁宫和乾清宫之间自由走动的权利,看着很是给了份体面,毕竟身兼太皇太后和皇上身边的奴才双重身份,但是这也意味着她无法得到任何一方的信任,毕竟天长日久,谁知道她是哪一边的人?


    孝庄眼角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恼怒,皇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喜儿,见她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不由得暗骂这奴才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怎么今儿突然就哑了?难道不知道要是真被皇上定下这么个表面光鲜、实则百无一用的名头,到时候不但成为后宫瞩目的对象,恐怕还会时时刻刻被人注意,将来她还怎么让这奴才办事?何况越是出风头树敌越多,她可不想这奴才出师未捷身先死。


    孝惠看了看康熙那副孙儿给了这奴才天大面子的无辜模样,再看看孝庄面无表情的恼怒,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低着头拨弄起手上的佛珠来,皇帝如今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刚刚这话听着给了那奴才天大的脸面,可是再怎么风光的宫女终究也只是宫女,虽然皇额娘的心思分明是想让这喜儿成为皇上的人,现在被皇帝这么一折腾,这奴才恐怕倒真要两边奔波地伺候人了,而且侍膳宫女是个什么职位?那就是除了伺候皇帝用膳之外,其余时候根本近不得身的闲职,而且伺候皇帝用膳的人多了去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压根没份量。


    孝庄抿了抿嘴,端起案几上的奶茶呷了一口,也明白康熙这是在变相的推脱,只是她不甘心让这个调教多时的棋子就这么毁了,既然暗示不行,她干脆开门见山地道:“皇帝啊,这丫头哀家之所以喜欢,就是看着她是个贴心细致的,如今哀家身子不好,贵妃这些日子侍疾也多有劳累,她那身子也不是个健康的,又有两个阿哥要照看,恐怕照顾皇帝也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所以哀家让喜儿这丫头到乾清宫服侍皇帝的饮食起居,也帮着分担下贵妃肩上的担子,算是哀家的一片心意吧……”


    孝庄可是要让喜儿贴身服侍皇帝,将来晋位当主子的,可不是真的去乾清宫当奴婢去的,以祖母的身份直接说给康熙女人有些不好听,不过说是帮着贵妃分担一二就够清楚明白了,贵妃那是后宫主位,能帮着分担的自然只能是后宫的女人,而且位份还不能低,这孝庄可是狮子大开口,直接就想提一个宫女出身的主位呢!


    康熙脸色变了变,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贵妃身子不好?什么叫做对朕有不周到的地方?什么叫做分担贵妃的担子?康熙心中不乐意了,他的敏儿好得很,对他和孩子们照顾的无微不至,哪里这么个低贱的奴才来操心了?何况一个包衣奴才也想直接成为高位?简直荒谬,就算是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那也只是个包衣出身,皇祖母莫不是昏了头了,竟然把一个奴才跟敏儿相提并论?就算他依着皇祖母的意思收了这奴才,难不成她还想借着皇祖母撑腰,爬到宜敏头上去不成?


    想到这里康熙心中一沉,再次确认敏儿的孝顺并没有真的改变皇祖母的态度,这段时间的和睦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皇祖母只不过对敏儿的忌讳掩藏得更深了而已,但是这人他还不能不收,否则只会更加刺激皇祖母,这次只是塞人到他身边,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但是他也不能完全如皇祖母所愿,否则下一次说不定皇祖母就要夺敏儿的权,让贵妃成一个空架子了?


    康熙偏头看了看孝庄身后的苏茉儿,见她眼中满是忧虑,对着他微微点头示意,意思大概是让他先应下来。本来长辈给晚辈身边安排奴才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皇祖母也不是没这么做过,他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是皇祖母安排的,从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他其实不该不介意这种事。


    但是这次的事情不同,皇祖母分明是想借着这奴才搅乱后宫现有的格局,这一点让康熙尤其不满,如今南方三藩动乱正如火如荼,朝堂上每日都要吵翻天,偏偏说到平乱就没一个能拿出实质性的意见,这时候要是再后院起火岂不是拖他后腿?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处理后宫这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皇祖母身为太皇太后,不但不帮着稳定后宫,还成天找宜敏的麻烦,难道非要像皇后那样弄得后宫乌烟瘴气才算好?


    更何况这里是紫禁城,他是这大清的皇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往他身边凑的,想靠一个奴才拿捏朕未免太过小看他了?虽然心中不爽,只是孝庄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康熙无论多么不情愿都只能咬牙认了,不然一顶不孝的帽子压下了他消受不起。


    康熙不得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慢吞吞地回答道:“既然皇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孙儿岂敢推辞,只是皇祖母如今最重要的是安心养病,御医也说了皇祖母若是思虑过重会影响病情的好转,皇祖母这般为孙儿操心,若是误了调养身体岂不是孙儿的罪过了?”孝庄的心思已经很是清楚了,无非就算要捧一个宠妃出来,打压贵妃和佟嫔,但是尊卑有别,就算需要挡箭牌也还轮不上她,康熙低头看了一眼温驯地跪在地上的宫女,眼底闪过冷漠,这宫里别的没有,宫女子却多得是,既然如此,朕会如皇祖母所愿……只是过程如何就不敢保证了。


    孝庄见康熙答应下来,顿时心中一松,笑容再度挂到了脸上:“皇帝能理解哀家的苦心就好了,哀家一高兴这身子都轻快不少,看来人说心情一好什么病都没有还真有道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康熙一眼,才笑呵呵地接着道,“当然若是皇上能再给哀家多添几个孙儿、孙女的话,哀家更是不药而愈了。”这话里的意思是人都明白,无非是如今贵妃已经不能生了,却还是霸占了皇上大多数的时间,后宫就该雨露均沾才能子嗣丰茂,所以皇帝就不要整天往钟粹宫跑了。


    康熙听懂了这话,眼神闪了闪,干脆当做没听出其中的深意:“皇祖母这话说得有理,不过皇祖母不必担心,明年宫里就能再添上两个孩子了,到时候皇祖母一高兴身子自然好了,到时候可不正是三喜临门吗?”康熙对子嗣自然极为很重视,如今后宫里只有三个阿哥、两个格格确实少了点,好在敏儿把张氏和兆佳氏照顾得很好,只等瓜熟蒂落就能再添两个孩子,若是阿哥的话当然更好,到时候敏儿和两个儿子的压力也会小一些。


    孝惠面对子嗣问题也难得开了尊口,附和道:“这确实是件好事儿,听说张氏和兆佳氏的胎养的极好,想来明年定能生下健康的子嗣,到时候这宫里也更热闹些。”多些孩子也许能让皇额娘少算计些,孝惠一直对皇额娘的心思无法理解,明明如今后宫和谐安乐,贵妃对下面的嫔御虽然看着不冷不热,实际上是个好性子又心善的,手段又能镇得住后宫,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孝惠本想着总算能清净地吃斋念佛了,偏偏皇额娘却是一改过去对贵妃的偏爱,竟然处处打压起来,不但故意放松长春宫的门禁,还动不动就挑贵妃的刺,如今又弄了个宫女来争宠,孝惠对这种出身卑贱的狐媚子最是反感,对孝庄的做法自然心中不满,但是长年积威之下,她一句反对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只能眼不见为净。


    孝惠喜爱宜敏,对赛音察浑更是疼到了骨子里,虽然承瑞他也喜欢,但是承瑞沉默稳重,不如赛音察浑那般活泼好动,每次有赛音察浑在,总能让慈仁宫变得欢声笑语,所以她在察觉到孝庄和宜敏之间的暗潮汹涌之后,左右为难之下只能选择两不相帮、沉默以对,但是私底下她却有些为宜敏抱不平,在她眼里宜敏既爽朗又孝顺,却要受到无端的猜忌,何况宜敏是宫里这么多年来唯一跟她谈得来的人,她不希望宜敏像当初的佟妃一般下场,但是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每日在慈仁宫里诵经念佛,求菩萨保佑她的孙儿不要卷入这场看不见的硝烟中。


    孝庄自然不明白孝惠的心思百转,她只知道康熙答应收下喜儿,如今又听康熙提到两个孕妇也不由得脸上带了真实的笑:“皇帝的话很是,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孩子出生了,张氏和兆佳氏是有福气的,若能生下阿哥,倒是可以给她们提提位份,贵妃素来是个大度周到的,想来这两个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虽然心中对宜敏有些忌惮,但是孝庄不得不承认宜敏确实是个极为有气度的女人,从张氏传出有孕她一直紧紧盯着宜敏的动向,但是其他宫里的女人小动作不断,而钟粹宫不但没有对张氏下手,反倒是暗中为张氏挡了不少次危险,单是这一点皇后赫舍里就远远比不上她,但是孝庄从不相信世界上有不嫉妒的女人,只不过时机未到罢了。


    康熙心中暗叹,看来皇祖母终究还是对宜敏有猜忌,自从出了皇后和慧妃的事情之后,他已经不放心像登基之初那样完全将后宫交给一个人执掌,暗中更是加强了对后宫的掌控,可以说凡是他想要知道的,几乎没有查不出出来的,所以他对宜敏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也因此更心疼这个从不诉苦的女人,无论皇祖母对她再如何刁难,他也从未在她口中听到过任何抱怨或暗示,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恪尽孝道,尽心尽力地为皇祖母侍疾,反观他的皇祖母却是咄咄逼人,甚至连曾孙儿都不放过……


    面对孝庄那双眼睛,里面已经没有刚刚的那份虚弱,反倒是精光湛湛,康熙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自己至亲的皇祖母在对他演戏,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一切为的只不过是将一个宫女塞进他的后宫……他感觉很累很累,那是心的疲累和厌倦,他不但在前朝要与朝臣钩心斗角,费尽心机地平衡朝堂势力,没日没夜地与内阁大臣商议平三藩的计策,回到后宫还要面对自己最亲的皇祖母处心积虑的算计,面对无数表里不一的女人,他厌烦了,他也是人,面对无数虚伪的面孔只会让他有呕吐的欲望……


    坐不住的康熙随意找了个借口就结束了这次请安,而已经达到目的的孝庄自然不会多留,康熙拒绝了苏茉儿送他出去的好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慈宁宫,苏茉儿会说些什么他心知肚明,无非是帮着皇祖母开脱罢了,只是他已经不是过去不懂事的孩子了,他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知道谁对自己才是真心的。


    康熙在梁九功的搀扶下坐上御辇,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座曾给他无限温暖和亲切的慈宁宫,如今看到它竟只觉得避之不及,觉得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啊!难道真的是天家无亲情吗?过去的那些回忆都是虚伪和欺骗吗?康熙不为人知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只因他和皇祖母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梁九功垂手站在御辇的侧方,看着皇上直愣愣地看着慈宁宫发呆,不由得有些为难要不要上前打扰皇上,但是一直杵在慈宁宫跟前更加奇怪啊,那边的小太监已经在探头探脑了,要是事后抱给两位太后知道,说不定要怪他伺候不力啊!梁九功壮了壮胆子,凑近了些低声请示道:“皇上……奴才斗胆,请皇上谕旨,摆驾何处?”


    刚刚慈宁宫内的事情,梁九功完全看在眼里,作为皇帝的贴身奴才,他对那个叫喜儿的宫女起了十分的警惕,毕竟太皇太后可是明说要她贴身伺候皇上的,到时候他这个大总管岂不是要靠边站?毕竟人家可是有太皇太后撑腰的,而且皇上身边四个大宫女已经满额,但这个喜儿是太皇太后亲自指给皇上的,地位肯定不能低,就是不知道会顶下哪一个的位置,等乾清宫那四位姑奶奶知道了,恐怕又是一番风雨啊!


    康熙听到梁九功的声音,眼中仍然微带茫然,下意识地道:“摆驾钟粹宫!”等御驾开始移动的时候,康熙才回过神来,只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改道的意思,他现在不想考虑会不会为宜敏招来忌讳,反正皇祖母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无论他是否去钟粹宫,她对宜敏的态度都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他又何须顾忌太多?


    看着漫天飞雪中渐渐出现的钟粹宫,康熙催促着抬轿的奴才们加快脚步,他现在迫切地想要看到宜敏那温柔包容的笑脸,想要面对儿子们孺慕的目光和亲昵,很想听听宜敏体贴的话语和儿子们的童声稚语,如今诺大的皇宫大概只剩下钟粹宫能带给他片刻安宁和温情了吧?


    第70章  所谓解释


    钟粹宫书房中传来稚嫩的读书声,间或有一两声带着笑意的悦耳女声传来,似乎让冰冷的寒冬也带上了几分暖意,康熙放缓了脚步,静静地停止书房门前,隔着厚重的门板听着里面隐隐的笑声,不由得放缓了眉间的褶皱,眼中露出轻松的笑意,对着梁九功挥了挥手,他不希望有人打扰他和宜敏母子独处的时光。


    梁九功会意地带着一串奴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到了转角处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果然只有在钟粹宫才是最安全的,至少皇上不会动不动发脾气,当奴才的人身安全也有了保障,领着人快步走向正殿,准备告诉尚嬷嬷让钟粹宫的小厨房准备皇上的早膳,皇上下了朝还什么也没吃过呢!梁九功下意识地忽略了康熙在慈宁宫喝的那碗汤了,谁让皇上只喝了一点点就再也不肯碰了呢?


    康熙轻轻地推开书房的朱红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正对着房门的书案后坐着一身滚边旗装的宜敏,火红的狐裘毛领称得宜敏的脸庞更加白皙如玉,脸上被房间温暖的热气熏出了几抹红晕,配上那温柔的眼神和浅浅的笑意,当真是一尊活生生的温玉美人,承瑞背着站在书案对面,正朗朗地背诵三字经,赛音察浑也学着哥哥的模样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可爱极了。


    康熙只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底缓缓而上,在慈宁宫凉透的心终于回暖,无论如何,至少他还有宜敏,还有两个乖巧争气的儿子,至少在这紫禁城中还有一块净地能让他有家的温暖,宜敏一抬眼看到康熙,连忙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承瑞和赛音察浑见状回头就看见康熙含笑站在门口,顿时高兴地齐声叫了一声“皇阿玛”,乐颠颠地跑到康熙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一边一个扑上去抱住康熙的大腿。


    宜敏这时也绕过书案来到康熙面前,刚要行礼就被康熙一把拉住,宜敏顺势站起来,反正也就意思意思,一般没有外人康熙从来不让她行礼的。宜敏笑吟吟地亲自帮着康熙脱下厚实的貂裘披风,轻轻抖了几下随手挂在一边的架子上,对着守在屋外的雀儿吩咐道:“雀儿,你亲自去小厨房一趟,把本宫为皇上熬的粥端过来。”


    康熙闻言笑了笑,他知道无论自己来不来钟粹宫,宜敏每日都会为他准备一两样滋补的膳食,若时辰到了他没有到,宜敏就会将膳食用小碳炉温着,然后派心腹奴才亲自送到乾清宫,时时不忘让梁九功提醒他注意歇息,虽然这些日子康熙到钟粹宫的时间不多,但是他身边的一切都充斥着宜敏的身影,所以在孝庄暗示宜敏对他不尽心的时候,康熙才会尤为愤怒,真情假意他还是分得清的,宜敏从来只会默默地为他做到力所能及的一切,而不是宣之于口讨巧卖乖,不像其他人只知道耍心眼争宠,没一个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


    “对了,皇上可曾用过早膳?”宜敏吩咐了雀儿之后,突然想起来似的回头问了康熙一句,听康熙答说尚未用膳之后,赶紧让雀儿交待小厨房多上几样爽口的小菜,待雀儿一一记下之后才满意地让她离去。回过头就看见康熙已经被两个儿子拉着坐在书案后的大椅子上,承瑞正殷勤地为自家阿玛倒了一杯温热的奶茶,赛音察浑也讨好地端来一边的点心,嘴里乖巧地说着让皇阿玛先垫垫肚子免得饿坏了,顿时地逗得康熙开怀大笑,直夸两个儿子孝顺。


    宜敏这时也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看他们父子三人的互动,刚刚康熙一推门进来,宜敏就发现他的脸色不对劲,想到这时辰他应该刚刚给孝庄请过安,恐怕在慈宁宫肯定又受了什么刺激,再联想到今早被孝庄打发过来的那个宫女,顿时恍然大悟,看来孝庄真的打算走最后一步。


    孝庄是个极度讲求平衡之道的人,因为这样才能让她永远掌握最大的主动权,所以自从后宫宜敏一家独大之后,孝庄就致力于扶持另一方势力制衡宜敏,但是基于种种原因一直没能成功,于是她对宜敏的猜忌日日加重,加上康熙对宜敏的信任宠爱,让孝庄感觉到后宫人心已经倾向宜敏,这让一直立足于权力中心的孝庄无法忍受,在打压宜敏不成的情况下最终狠心对赛音察浑动手,只要两个阿哥中一个变得体弱多病,那么宜敏就没那么多心思注意后宫和康熙了,届时自然有的是机会扶持其他宫妃上位。


    但是她最看好的小钮祜禄氏却根本不入康熙的眼,不得召见连咸福宫的大门都出不去,而慧妃那里根本不可能见到康熙的踪影,孝庄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否则宜敏这个贵妃也不是傻的,要是被先下手为强的话,孝庄上哪去找另外一个家世才貌都上得了台面的女人?结果不等孝庄想办法让康熙翻小钮祜禄氏的牌子,佟氏竟然借着皇后的手上位了,还一跃而封嫔,这让孝庄有些乱了方寸,如果说她对宜敏是忌惮,那么对佟氏就是痛恨了,钮祜禄氏是她留着制衡宜敏的,那么佟氏的得宠就需要其他人来打压。


    一时找不到人选的孝庄看上了万硫哈氏,她容貌冷艳但性格冷淡,而且身份不够的她只能依靠孝庄,不存在背叛的问题。宜敏记得前世的万琉哈氏一开始是乾清宫的宫女,虽然受到康熙宠幸,但是在宫中没有靠山的她位份自然高不到哪里去,即使生了十二阿哥依然没有进位,直到康熙末年才受封为定嫔,如今宜敏将她放到慈宁宫,能不能借着孝庄这个后台一飞冲天就看她的本事了。


    宜敏不动声色地想着既然康熙脸色不虞,恐怕对孝庄塞过来万琉哈氏也不会太看重,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如果孝庄非要将万琉哈氏捧起来跟佟氏对着干的话,那位份定然不能低了,到时候一介包衣得封高位足以吸引大部分人的嫉恨了……


    康熙考察了一下承瑞的功课,发现才几日不见,承瑞不但将他之前布置的功课都完成了,甚至已经将整本《三字经》倒背如流,顿时连连点头,这孩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性子稳重又极聪明,更让康熙惊喜的是,连赛音察浑都能摇头晃脑地背上一部分《三字经》的内容了,说是听承瑞读书的时候硬记下来的,虽然不懂得其中的意思,但是单单这样就让康熙瞬间两眼放光了,没想到素来好动的赛音察浑都有这等天赋。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说不出的满意,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椅子上的宜敏,高兴地道:“敏儿,你给朕生了两个好儿子啊!”他如今儿子虽然只有三个,不说纳喇氏所出的皇五子,单是宜敏的两个阿哥就顶的上旁人十个八个儿子了,当然若是宜敏能多生几个就更好了,康熙期待地看了看宜敏平坦的小腹,王御医前些天说了,宜敏的身子经过这两年的调理已经大有起色,不出一年就能受孕了,若能顺利坐一次胎,月子里配合药物调理,自然能将上次难产的病根一并除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康熙自然欣喜若狂,他最大的心病就是宜敏的身子,每每看到两个资质远胜旁人的儿子,就会想起若是当初宜敏没有被人所害的话,如今他们说不定早又添了一两个聪明漂亮的孩子了,随着时日的推移,承瑞和赛音察浑表现的越好,这种遗憾就越是强烈,康熙对当初的罪魁祸首佟氏也就越是憎恶,既然她害得他和宜敏之间子嗣艰难,那么她也别想要有孩子!


    宜敏抿唇一笑,娇媚地横了康熙一眼:“皇上说得什么话呢?难道儿子还是妾身一个生的不成?都说儿子肖父……”说着突然脸上微微一红,“若不是有您这般英明神武的皇阿玛,哪来这两个小家伙……”宜敏小小地捧了康熙一下,毕竟这儿子再聪明也是要康熙能发现才行,换了前世胤祉一年也见不了他几面,再聪明有什么用?所以还是让康熙认为儿子们的出色都是他的功劳好了,这样他才会更加重视他们,将来有什么做得不好那也是他这个皇阿玛的问题,省得像良妃那样,明明儿子不是自己养的,偏偏老八一出错就是她的罪,可真是冤到了极点。


    康熙果然被捧得高兴不已,哈哈一笑拉过宜敏的手柔声道:“敏儿说得是,这是朕的儿子,自然比旁人要强得多,”说着话锋一转,凑到宜敏耳边低声道,“当然了,若没有像敏儿这样漂亮聪明的额娘,朕哪来这样漂亮可爱的儿子呢?”这话倒是实话,承瑞和赛音察浑综合了康熙和宜敏身上的优点,尤其是宜敏那双妩媚漂亮的凤眼,生气起来威仪毕露,笑起来妖娆妩媚,宛若会说话一般充满灵气。


    宜敏感觉到吹拂在耳廓的呵气,脸上顿时跟抹了胭脂一样红透了,赛音察浑颠颠跑到宜敏跟前,仰着脸奇怪地道:“额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难道炭火生的太旺了?”


    所谓童言无忌指的就是赛音察浑这种孩子,康熙和宜敏被小儿子这么一句话问的尴尬不已,好在承瑞聪明地发现自家皇阿玛和额娘一脸的不自在,连忙跑过去拉过赛音察浑:“二弟,额娘那是害羞呢,这种天气哪里会热?”虽然承瑞是好心想要阻止口无遮拦的弟弟,但是他这句话更是让宜敏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正在宜敏几乎要被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恼羞成怒的时候,门外很及时地传来敲门声,雀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启秉皇上、主子,早膳已经备好了。”


    这声音简直就是及时雨,顿时解了康熙和宜敏这对父母的尴尬,两人闻言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十分默契地相携往门外走去,只是快要跨出门外的时候康熙突然回头,对着亦步亦趋跟着的两个儿子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道:“你们两个留在书房,将抄《孝经》十遍。”谁让你们两个臭小子欺负你们额娘了,皇阿玛这是救你们于水深火热呢,否则还不知道敏儿事后会怎么收拾他们呢?


    承瑞和赛音察浑的脸顿时苦了下来,尤其是赛音察浑这个根本坐不住的,立马求救般地看向自家额娘,可是宜敏压根不鸟他,头一撇当作没看见,只是抄《孝经》简直便宜这两个小子了,本来想让他们把床前故事统统抄十遍呢!


    这下子赛音察浑总算知道自家额娘不爽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和承瑞一起回到书桌前乖乖坐下,拿起搁在一边的《孝经》,用胖乎乎的小手握住特制的小号毛笔慢吞吞地抄了起来,谁让《孝经》是他们从小第一本启蒙书籍,想说不懂也不成呢?


    康熙顿时满意了,总算把这两个小子弄走了,难得有时间跟宜敏相处,偏偏这两个小子总是破坏气氛地捣蛋,要是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总会刚刚那样的窘状,这样他怎么给他们弄个弟弟妹妹出来?


    康熙和宜敏相携走回正殿,里面的炕上摆满了各色小菜,中间放着一个小锅正汩汩地冒着热气,一股清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等两人在炕上坐好,一边的宫人上前掀开锅盖,顿时更浓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大殿,里面的粥呈现乳白色,夹杂着米黄、翠绿色泽的小丸子,看着赏心悦目。


    宜敏亲自为康熙舀了一碗粥,康熙接过来浅浅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浓淡合宜,小米熬得软硬适度,那些小丸子是干贝和各种肉类、蔬菜做成的,一口咬下去流出浓浓的汤汁,香醇的味道滚动在舌尖上,美味得让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康熙顿时放开了胃口将一小碗粥都吃了下去,这才拿起筷子像旁边的小菜进攻。


    这些年在钟粹宫用膳的时候,康熙养成了不让奴才伺候的习惯,只因他最爱宜敏为他布菜,念叨着多吃点青菜,不许挑食之类的话语,让他觉得特别新鲜,而且钟粹宫的膳食都是小厨房现做的,比起那几大桌冷冰冰的御膳,他更喜欢这里少少的十来样小菜,却带着普通百姓家温馨和幸福的味道,而且宜敏虽然不会亲自下厨,但是脑子里的食谱可不少,总是能让小厨房弄出许多新花样,时不时就能给人惊喜,所以康熙对于孝庄推崇备至的万硫哈氏所谓的家传膳食根本不屑一顾,不过是看着新奇而已,哪里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


    宜敏是个决不让自己受委屈的人,既然今生有条件让自己过得更好,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自从有了小厨房后,她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后来连仙境里的食谱都翻出来,指导着御厨们做出来,结果花样百出,决不重样,至于能勾得康熙的馋虫流连忘返就是意外收获了。


    等康熙把案几上的菜肴消灭大半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搁下碗筷,反正在宜敏这里没有什么每道菜不吃第三口的规矩,除了上桌前要试毒之外,其他规矩在钟粹宫都不适用。待奴才将碗筷杯盘撤下去之后,康熙端着饭后茶点心满意足地呷了一口,只觉得这些天的郁闷都不翼而飞了,看了看一边眯着眼端着茶碗的宜敏,康熙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对佟氏的事跟宜敏交待一下,毕竟他之前突兀地封了佟氏为嫔,甚至没跟宜敏通过气,总觉得有些心虚。


    宜敏气定神闲地坐着,等着康熙开口,反正佟氏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若是康熙不解释也无所谓,该知道的她都知道,甚至还在其中推了一把,若是康熙自认有对她解释的义务就更好了,说明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总算在康熙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康熙踌躇了半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敏儿……关于佟嫔的事,朕事先不该没有告知你一声,那个……本来朕只打算给个贵人的名分,只是……”。要说拿佟氏当挡箭牌,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毕竟佟氏终究是他表妹,而且宜敏并不清楚当初她难产的内幕,康熙也不希望马佳氏和佟氏两家因此势如水火,一时竟然难以启齿。


    不等康熙继续解释,宜敏开口打断了他:“看皇上这话说得,这后宫的位份本就是皇上说的算,哪有先跟臣妾通气的理儿?只是佟嫔毕竟是皇上的亲表妹,身份贵重,别说是贵人了,说实话在臣妾看来便是当个贵妃都足够了,皇上只给了嫔位还真是委屈她了。”宜敏自然清楚康熙对佟氏的不满,也知道他的本意是要拿佟氏当靶子挡住孝庄的视线,只是她不能让他真的说出来,有时候该装傻的时候就该傻一点,毕竟知道得太多的永远称不上聪明人,反正康熙也不可能封佟氏贵妃,装好人不费宜敏半点力气。


    康熙顿时一梗,按照常理来说,佟氏作为他的亲表妹只封个嫔确实不高,但是以佟氏的作为和心性,就算给个贵人康熙都嫌膈应,只是看着宜敏那坦然不解的眼神,知道她又开始发挥她的同情心了,只是这佟氏根本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宜敏要是对她没有半点戒心的话,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咬上一口呢!但是他该怎么说呢?又不能直接说当初就是佟氏害得你难产,你可别滥发善心了?


    真要这么说,以宜敏那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恐怕没两天就能让人看出端倪来,可是不说这事他该怎么让宜敏对佟氏那女人提高警惕呢?康熙第一次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到底都是佟氏不好,若不是她和皇后使出那种下三烂的手段,他又怎么会想到这个破主意?可是佟氏既然侍寝了,若是不给个交待,不但舅舅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他自己也丢不起那个人。


    “敏儿,这佟氏虽然是朕的表妹,但是朕跟你说句实话,这丫头的性子不好,心机颇重,敏儿将她当作普通嫔御即可。”康熙点到为止,毕竟他也不想讲得太过,免得宜敏疑心他为何地自家表妹如此了解,或者追根究底起来他可就有理说不清了,有时候宜敏固执起来康熙也拿她没辙。


    宜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用帕子捂住嘴,欲言又止地看了康熙半晌,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过问半句。康熙松了口气,握住宜敏的手将她拉进怀里,他的敏儿总是这般善解人意,她大概看出了他的为难,所以她什么都不问,这样的宜敏怎么能不让他全心维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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