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她。◎
第二天一早, 易辞洲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
梦里,火光漫天,有个身影熟悉的女人。
自从他看着自己的妈妈葬身火海, 这个梦他做过无数次。
可是这次,那个女人抬起头的一瞬间, 他看到的是舒晚。
他睁眼, 怔怔看着天花板,大脑里的酒精让他混沌不堪,昨夜喝得烂醉, 已经完全不记得干了什么。
他转了转头,忽就看见沐沐躺在他的边上, 似乎也喝了不少酒,脸颊熏红迷人, 连嘴唇都微微开合,绽着诱人的光泽。
然而他却毫无半点看下去的欲望。
他一把揪起女人, 把她晃醒,问道:“谁他妈允许你在这过夜了?!”
沐沐迷迷糊糊醒来, 懵了片刻之后,说道:“易总,昨天你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阴着脸在车里喝酒,是我把你送回来的。”
易辞洲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拿了钱,滚。”
沐沐委屈皱眉,伏在他身边说:“易总, 我说了, 我不想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易辞洲阴鸷地看着她, “房子?车子?还是见不得光的小三身份?”
沐沐只字不语。
易辞洲冷嗤:“你该不会是要易太太的身份地位吧?”
这个身份,只能是舒晚的,即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只要他不放手,就永远是她的。
他厌恶地撇开她的手,起身下床。
这时,手机忽然来了电话。
是付沉。
这么早,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他是不会打电话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不安陡然间占据了大脑,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易辞洲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付沉沙哑着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低声道:“易总,太太那里,出事了……”
易辞洲心口一颤。
如果是孩子,没事,他们还能再生。
可如果是她……
他的手腕一阵痉挛,险些拿不住手机,“出了什么事?”
付沉颤着道:“蓝湾别墅失火了,整个房子都烧空了。”
易辞洲眼神一凝,问道:“她呢?”
付沉顿了顿,似乎是反复镇定斟酌,才干涸着嗓音缓缓道:“太太没救出来。”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轰”地一下就在易辞洲的脑袋里炸开了,他双眸顿时空散开来,似乎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紧紧闭上眼,忽地,脑海里最紧绷的一根神经在此刻遽然崩裂。
昨夜,他似乎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在哭,她在求救,她在恐慌中找他……
而他呢,却在和别的女人瞎折腾!
一瞬间,他失了魂。
沐沐却依然还在扭捏作态,“易总,什么事这么着急呀?”
易辞洲眼神已然狰狞可怕,他一把甩开沐沐的手,将她重重摔向门外,“滚出去!”
盛怒之下,沐沐猛然察觉到刚才那通电话与谁有关。易辞洲的心里,那个聋女人就是他的禁忌之地,没有人可以徒脚踏及。
她吓得不轻,赶紧收起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拿着包踉踉跄跄往门口跑去。走前,她又不忘折回来,习惯性地在他包里翻了翻,将一沓钱尽数拿走。
易辞洲阴鸷冷眼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口,整个人的精神瞬间崩溃到极点。
那个聋子没救出来,
那个心里没有一丁点他的女人消失在火海里。
终于摆脱她了,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吗?
可是易辞洲心里痛得太厉害,痛得喘不过气来,更痛得站不起身来。
他茫然了很久,最后跑到办公室,翻出车钥匙,连衣服都穿得零零乱乱,就急忙朝蓝湾别墅开去。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只花了二十多分钟。
一路上,他超车变车道,绕小路避红灯,连刹车都没怎么踩。
等车子停在那栋只剩驱壳的别墅前,他终是彻底崩溃了。
付沉和封况早早到了现场,就连老爷子身边的沈特助也来了。
见他到了,付沉赶忙拦住他:“易总,已经拉警戒了!”
拉警戒了?
拉警戒算什么?
这里面有他心爱人的尸体呢!
易辞洲怒道:“滚开!”
看着眼前残余的黑烟和繁忙来往的消防人员,他再顾不得旁人阻拦,发了疯似的冲了进去。
凭借着记忆,他先找了她的工作室,再又是卧室,然后是浴室。
浴室的地上,有一部焦黑的手机,还有一只备用的助听器。
他用手捧起来,舌尖里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延,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颤。
这里,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啊……
眼前逐渐婆娑起来,满鼻的焦味却唤不醒男人的知觉,付沉和封况想架起他,然而力不从心。
易辞洲怔了好一会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在偌大的别墅里一顿翻找起来。
根本没有她的尸骨,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警务人员已经开始勘察,一个警察见他情绪完全失控,不由强制将他带了出来,“易先生,我知道您现在很伤心,但现场我们需要保护起来,这样才好调查失火的原因。”
失火的原因?
易辞洲忽地感觉当头爆锤。
她不止一次说过,厨房的电插座电路老化了啊!
妈的!这破古董房子!
他拿出手机,翻找了她的消息,陡然间就看到了昨天夜里她发的信息,还有一条陌生的回复——是沐沐,拿着他的手机,给她发了一条讥讽的消息。
易辞洲阖了阖眼,胸口顿时痛苦得无法喘息。
他满眼绝望地看了一眼前来阻拦的警察和医务人员,满手伤痕地拒绝了一切的检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车里。
闷坐了好久,直到自己的神经在酒精麻痹下彻底清醒过来,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猩红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然后对副驾驶的付沉说道:“找到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没有她的尸体,那就很有可能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那么至于去哪了,他有的是时间去找。
付沉和封况相视一眼,俱是沉默不语。
虽然他们早就发觉易辞洲已经深深爱上了那个被“厌恶”了很久的太太,却始终不敢在他面前点破。
易辞洲没有回一品兰亭,而是直接去了公司。
进了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进门,易宏义的拐棍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腿上,打得他直接跪了下去。
他手掌撑地,险些栽在地上,透着光洁的地面,似乎能看到易宏义暴怒的面容,“她怀孕了!你个小王八蛋居然不告诉我!”
他沙哑道:“爷爷……”
易宏义气得两眼冒火,但碍于在公司里又不好发作,干脆直接将手边的一杯热茶泼在了他的身上。
热水从头顶洒落,水珠滚到脸颊,茶叶落在下巴,然后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周身一片狼藉。
狼狈之下,易辞洲毫无波澜,任由易宏义破口大骂,“逆孙!小晚那个孩子到底得罪你什么了?要你这么作践她?!她挺着肚子,你居然把她一个人留在蓝湾!”
是啊,得罪他什么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
易辞洲恍惚地扯了扯嘴角,说道:“爷爷,当初如果不是你威逼利诱我娶她,我也不会对她那么深恶痛绝……”
谁才是始作俑者?
说不清也道不明。
易宏义被一句话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生养的子孙,一个比一个顽固,一个比一个疯魔,甚至一个个都在和他作对!
易辞洲扶着一旁的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马不停蹄地去找人。
可是世界那么大,她如果有心要走,他又要去哪里找呢?
她一个聋子,听不见声音,也不敢说话,万一被人欺负了,他不在身边,会不会委屈害怕得哭呢?
只一瞬,易辞洲就发现自己多想了。
他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哭?
她只会笑,笑得停不下来;除非他死了,她才会哭,而且是喜极而泣!
骂够了,易宏义步履蹒跚从办公室走出来,员工们皆低头不语,生怕董事长一个盛怒,把他们都裁了。
易辞洲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红着眼睛,呆滞着怔了许久。
封况拿着电脑,左思右想小心试探道:“易总,今天下午和韩方代表的会议……?”
他想都没想,“让沈特助去吧。”
封况点点头,没再多说。这种时候,一会儿还有警方要来调查取证,谁还会有心思处理公司的事情呢。
中午的时候,警方准时来到公司。
经过现场勘察,确确实实是由于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蓝湾物业或将承担所有责任。
蓝湾地产的董事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语气低下乏力,似是知道无力回天了,只求做到最大的金钱赔偿。
易辞洲却根本不想跟他们谈任何补偿方案。
他的阿晚不见了啊。
再多的钱,换得回她吗?
接连几日,他都没有走出办公室,更没有回一品兰亭,那里,是他最后放浪形骸的地方,他回不去,也不想面对。
沈特助几乎包揽这几天所有的公司事务,在总部和分部之间来来回回,奔波不断。
看着易辞洲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就干坐着,付沉终是看不下去,他敲门进了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边上,“易总,不吃东西,总要喝点水。”
易辞洲斜睨轻瞥,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她喝水了吗?”
付沉:“……”
“嗤……”易辞洲无奈嗤笑一声,“我问你做什么?”
付沉作为保镖,只尚武力却不善言辞,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地看着。
这时,封况着急进来,将门一关,凑到他耳边:“易总,那个沐沐来了,说有急事……”
易辞洲抬眼:“让她进来。”
封况应声,转身出门,不一会就把人带进来了。
一见到易辞洲,沐沐就眼眶湿润。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然后楚楚可怜道:“我怀孕了。”
易辞洲一听,手掌倏地握拳,脸色铁青。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却不想还是有人喜欢暗度陈仓。
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几乎咆哮地怒道:“打掉!”
沐沐吓了一跳,她想步步为营,却没想到一步棋都没走就满盘皆输。
她一时间怔在那,怎么也没想到他连想都不想,就要打掉一个活生生的胎儿,关键就是,她说了这是他的啊。
这男人,仿佛操控着撒旦视角,断绝了一切可以让她一步上天堂的路。
易辞洲将她的验血单狠狠丢砸给她,“给我生私生子,你还不够格!”
付沉冷眼在旁边瞧着,这一次,他没有再听从指令,直接走过去冷声说道:“这位小姐,你是自己走还是……?”
他加重了“小姐”二字,指代分明,言简意赅。
话音刚落,沐沐掉头就朝门口走去,然而还没开门,她顿住脚步回首,“易总,我怎么也算是陪过你,酬劳不说,我打胎也是需要钱的……”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厌恶地拉开抽屉,随便拿出一叠厚厚的现金朝她扔过去,“滚啊!”
沐沐虽吓着了,但也没耽误。
看到钱,她赶紧趴在地上把钱一张一张捡起来,数都来不及数,一秒钟都不再多待,转身就走。
见到这幕,付沉恼怒,她前脚刚走,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易辞洲怔了几秒,阴着声音道:“付沉,你亲自带她去,看着她打掉,别给我留后患。”
付沉绷紧脸,用力点头,“好。”
说完,他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又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之后,天塌下似的,易辞洲的心房彻底崩塌。
他把脸埋进双手,搓得眼眸通红,眼泪鼻涕分不清从哪里流出,满手狼藉。
他的爱人,他们的孩子。
都没有了。
就这么从白天到傍晚,从泪水到干涸,易辞洲如同一尊蜡像一般坐在办公室里,不吃不喝一动不动。
临近黑夜,付沉终于回来了,他一进来,便低声直言道:“易总,已经打掉了,根本不用盯着她,这女人往医院跑的速度,比我还快。”
他说着,将沐沐的病例,小心翼翼放在他的面前。
易辞洲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
不过一个芝麻大的胚胎,是不是他的都尚未可知,他才懒得去管。
付沉站了会儿,镇定思量,犹豫道:“易总,有件事……”
易辞洲哑声问:“什么?”
付沉:“是关于那幅画的……”
易辞洲闻言,眼神遽凛,“说。”
付沉咬着下颌,沉声道:“您有没有想过,太太画的那个人,可能不是以前的小少爷?”
他疑惑,“不是他?”
她口口声声说的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男孩,不是以前那个易辞洲,那还会是谁?
付沉磨了磨嘴皮,道:“我不止一次听沈特助说过,您和那个早亡的小少爷长得很像……”
易辞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阖了阖眼,烦躁道:“同父异母,长得像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付沉看破不说破的双眼。
长得很像?
是啊,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易辞洲愣怔了两秒,然后从办公椅“噌”地站了起来,大步一并跑向停车场,开上车就径直驶向一品兰亭。
他冲进舒晚之前在这里的那间工作室,推开门,里面被收拾得零零乱乱,连原先一直屹立在窗边的画架都散在了一旁。
就是这个!
他仓惶奔向画架,将盖在上面的防尘布掀起来。
那张画,在夕阳余晖下映着淡淡的光泽,仿佛颜料刚刚涂上,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凝神仔细看着,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在这张画上一点一点逡巡着。
除了那张熟悉的脸,正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易辞洲心底一颤,又将画纸翻了过来。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只那一刻,他忽觉如大寒之时高崖坠落,狠狠砸向了冰封的湖面,一点一点破碎的时候,整个人都灌入了冷冽的冰水。
没有气息。
没有温度。
更感觉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画纸的背后,写着“易边城”。
作者有话说:
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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