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谢星舟抽回手腕, 继续直直朝画室走。
他声音极其微弱,像是病了。
江穆野的视线便跟着谢星舟走动的身影, 落在他的耳垂上,那处肿得不成样子,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渍。
不过取一颗痣而已,怎么会弄成这样?
江穆野再次强硬地拽住谢星舟,问他:“怎么弄成这样?你去的是哪家医院?”
谢星舟却不说话,脸色苍白极了。
江穆野便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果真有点烫,大概是伤口发炎所致。
“啧。”江穆野不由轻啧一声,“伤口应该感染了。”
他又叮嘱道:“在家待着,我去买药。”
然后不等谢星舟回答,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门了。
江穆野出门后, 谢星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抬手碰了碰耳垂,方才已经不见的痛觉又袭上来。
他轻嘶一声, 晃了晃混沌的脑袋, 才拿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洗澡。
公寓小区附近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江穆野进店时, 只有一个女店员守在店里。
他向正在打瞌睡的店员仔细描述了谢星舟的症状,站在柜台前等店员拿药。
店员仍旧在犯困, 动作极慢, 江穆野等得不耐烦, 便随意打量了一会儿这家店。
这家店似乎在搞活动, 柜台一旁的架子上摆着许多保健品和一些赠品。
赠品中有一对陶瓷杯子装在精致的礼盒里, 杯身上还刻着一朵花。
要是从前江穆野肯定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 但他今天却多看了一眼。
这花画得不算精致, 但江穆野还是认出来了——是谢星舟喜欢的洋桔梗。
他视线停留在杯身上一会儿后,不禁用手摁了摁自己左下侧的腰腹处,下午刚纹的纹身也和谢星舟的耳垂一样肿着。
江穆野对自己下手有点重,纹身那处传来一阵麻痒的痛感,本来应该难受,他却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种家里有人等着他照顾的感觉,居然真的很奇妙,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最近店里在搞活动,买两盒维生素,这些赠品随便选哦!”店员拿好药,见面前的客人这么帅,瞌睡瞬间醒了,随后又见他盯着礼盒里的白瓷杯看,便向他介绍店里的活动。
“不用了。”江穆野收回视线,接过店员手里装药的袋子,准备结账。
店员仍旧继续推销地说:“我看你好像很喜欢那对白瓷杯,这对白瓷杯是国内很有名的牌子哦,我们店长和对方有合作,所以才拿来做的赠品,而且这款是情侣款哦,上面的花一朵是洋桔梗,一朵是白玫瑰。你这么帅,一定有对象吧?和对象一人一个,这样的话生活会很有仪式感哦!”
江穆野付款的动作微顿,他抬头看了店员一眼,挑眉低声一笑:“情侣款?”
“对啊!你看,很漂亮哦,你对象一定会喜欢的,而且多补充维生素对身体也很好哦。”店员随即把架子上的礼盒拿下来,放在柜台上展示给江穆野看。
江穆野又看了两眼,杯身上刻的的确是洋桔梗和白玫瑰——就是在道北府庄园里,谢星舟分不清的两种花。
既然不分清却又喜欢洋桔梗,想必连像洋桔梗的白玫瑰也喜欢了。
“多少钱?”江穆野便问。
店员见状欣喜地笑起来,边拿袋子装两瓶维生素和白瓷杯礼盒,边说:“两瓶维生素九百九十九,加上这些药一共一千零二,请这边结账。”
“嗯,谢了。”江穆野心情不错,接过袋子,结账走了。
江穆野返回公寓时,客厅和卧室都没人,只有画室亮着灯,谢星舟应该又去画室了。
生了病还要窝在画室里,江穆野有些无奈,领着袋子进厨房替谢星舟冲退烧药。
他很少进厨房,在众多柜子里翻翻找找十几分钟,才从柜子里找到被做饭的阿姨收起来的玻璃杯。
江穆野撕开退烧药的豁口,准备往玻璃杯里倒药时,又突然顿住动作,把玻璃杯放了回去。
他轻咳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关着门的画室,做贼似的把带回来的情侣杯礼盒拿出来,拆开。
这两个白瓷杯除了杯身刻着的花不一样,其他都是一模一样的。
江穆野拧着眉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拿了白玫瑰的杯子替谢星舟冲药,洋桔梗的那个则被他藏了起来——洋桔梗应该是他的,谢星舟也是。
江穆野拿着杯子推开画室的门,画室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木屑的清香味儿,而谢星舟则趴在红木刻板上睡着了。
他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微皱,两颊烧得红扑扑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江穆野皱眉,他把杯子放在刻台上,自己则撑着刻台,俯身靠近谢星舟,伸出手指想要把他眼角的泪擦掉。
察觉到眉心有异物靠近的排斥感,谢星舟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
“醒了?”江穆野嗓子有些哑,靠他很近,说话时的气息喷薄在他的面颊上。
谢星舟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微微僵住,轻“嗯”一声缓缓从刻板上起身。
“先把药喝了。”江穆野把装着药的杯子递过来。
“别碰。”
谢星舟却突然抓住他撑在刻台上的手腕,把他推开了。
随后谢星舟神色慌张地站起来,连凳子都被他拖出一阵长长的吱呀声。
江穆野手腕一转盖住杯口防止药洒出来,他稳住身体看向谢星舟,见谢星舟正手忙脚乱地拿着一块毛巾擦拭着他宝贝的红木雕刻板。
“怎么了?”江穆野凑近,才看见红木面上印着一块被水渍氲湿的手印。
江穆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是湿的——刚刚冲药的时候洗过手,忘了擦干。
毛巾只能擦掉多余的水渍,擦不掉渗进去的,只能等它自己风干。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这水渍过一夜就会消失,但谢星舟却还是忍不住鼻酸,低着头久久没缓过神。
“一会儿就吹干了,先喝药。”江穆野揽住他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
谢星舟别开脸:“我不喝。”
三番五次被拒绝,江穆野渐渐失了耐心,他态度强硬,看了一眼刻板说:“不就是一块板子?当真弄坏了我再赔你一个,先喝药。”
不就是一块板子。
谢星舟闻声看向满不在乎的江穆野。
的确,对江穆野来说,这不过就是一块值不了几个钱的破板子。
江穆野懂什么?他什么都不懂。
江穆野恍惚间似乎看见谢星舟冷冷笑了一下,他眉头皱得更深,把谢星舟揽过来,轻笑着说:“该不是烧糊涂了?把药喝了。”
“我不想喝!”谢星舟用力推了江穆野一把。
“砰——”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清脆的破裂声随即响起。
江穆野手里的杯子没拿稳,摔在了地上,白瓷杯摔得四分五裂,温热的药水洒了一地,一半甚至洒在了江穆野的拖鞋上。
两个人同时愣住,气氛霎时凝固。
半晌后,谢星舟才缓缓抬头看了江穆野一眼——他的脸色很难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星舟心里有些乱,他蹲下来,伸手去捡拾地上的瓷片。
杯子碎的那一刻,江穆野确实被弄得有些火大,他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冷静了几秒,把谢星舟从地上拽了起来。
“算了,别弄了,先出去再喝一杯药。”江穆野拽着谢星舟往外走。
谢星舟被迫跟着江穆野,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的,视线一直追着江穆野隐忍的后脑勺。
他觉得江穆野今天怎么也要发一次脾气,但却没有,他弄不明白为什么。
这么一来,倒显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了。
江穆野在厨房随便找了一个杯子重新替谢星舟冲药,谢星舟则倚在厨房门框上,愣愣地看着他。
江穆野正对着厨房的窗户,窗外的天空星星点点,分不清是城市璀璨的灯火,还是夜里的漫天星河。
他的侧影融进这样的背景里,真的别致又好看,是谢星舟想要动手画下来的程度。
但这侧影也真的和没毁容前的段季泽很像,曾经多少次,谢星舟就是在这样的幻象中一遍遍沉沦。
甚至此时此刻,他混沌的大脑也糊糊涂涂,觉得白天遇见段季泽的事情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而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只能攀附在江穆野身上,日日贪婪地吸食他的根液,才能勉强活下去。
他心头一动,朝江穆野宽阔的背影走了过去。
江穆野往杯子里倒上适量的热水,感受到后背贴上来一团温热的体温。
他低头看着腰上环着他的手,笑了一声,“刚刚还闹着不喝药,知道错了?”
谢星舟不回答他的话,只是闷声问他:“江穆野,你知道失而复得是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江穆野手上拆药盒的动作不停,漫不经心道,“我失去的东西一定都是我不想要才扔的,不存在什么失而复得。”
“就像苏阮?”谢星舟嗯了一声,问。
江穆野撕退烧药袋子的动作一顿。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后才沉声:“怎么又提起他,你还是很在乎?”
“不在乎。”谢星舟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说完,就松开江穆野,转身离开了厨房。
江穆野则保持着原状愣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回味着谢星舟的话。
他总觉得谢星舟话里有话,但却想不出结果,不禁感到有些烦躁——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失去了一样。
他动作不再轻柔,急匆匆冲好药,端出去看着谢星舟乖巧地喝下。
待谢星舟喝完把杯子放下,他掐着谢星舟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问他:“苦不苦?”
“不。”谢星舟微张着唇,回答他。
江穆野却说:“我刚刚尝过,挺苦的。”
他说完,偏头要和谢星舟接吻,动作也急躁。
谢星舟却抵住他的肩膀,别开脸说:“江穆野,我困了。”
感受到身下的人在躲他,江穆野微怔。
但谢星舟的脸色看上去的确很难看,江穆野不再强迫他,片刻后直起身,转身离开。
“早点睡。”
看着江穆野的背影走进厨房,谢星舟松了一口气,回房间睡下了。
江穆野把杯子放进洗碗机,又去了画室。
他把地上的白瓷碎片捡起来,随手在地上拼了一会儿,但杯子碎得彻底,白玫瑰只能拼出个大概。
江穆野不禁轻啧一声,“怎么碎得这么快?”
早知道你碎得这么快,就不带你回来了。哪有情侣杯用了不过一次就碎了的?真不吉利。
江穆野把碎片扔进垃圾桶,想去厨房把那个洋桔梗的也一起扔了。
但打开柜门时,柜门角不慎磕到他的下腹部,肿起的纹身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算了。”江穆野“砰”一声摔上柜门,自嘲地笑了笑。
他什么时候还迷信起来了?谈恋爱果真会让人变得矫情。
谢星舟睡得不踏实。
半睡半醒间,他感到身后的床垫下陷,江穆野温热的体温贴了过来,拦腰环住了他。
明明是熟悉到连每一丝纹路都清清楚楚的身体,此刻却像是洪水猛兽,烫得谢星舟后背发疼。
他身形僵硬,想逃。
但身后很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江穆野今天太累,睡得很快。
算了,睡吧。
谢星舟睁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
首都,红府区疗养院。
段静程的护工张姐正在门口守夜,隔壁房间的病人是个老年痴呆,半夜不睡觉,捧着一个尿壶,跌跌撞撞跑出来,浇了张姐一身。
“哎呦!你怎么看护你的病人的!”张姐嫌弃地捏住鼻子,斥责那人的护工。
对方忙向她道歉,把老人推回了病房。
张姐身上全是尿骚味儿,她嫌恶极了,看了一眼病房里已经睡着了的段静程。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张姐实在忍受不了,便离开病房去休息室换衣服。
张姐走了没多久,疗养院这栋楼就停了电。
好几个没睡着的护工走出走廊查看,病房哄闹了起来。
一位穿着男护工服的人便趁乱走进了段静程的病房。
病床上段静程睡得很安稳,男护工拿出注射剂,往她的静脉里打了一针。
睡梦中的段静程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沉睡下去。
那男护工离开前,看着她轻笑了一声,“别怪我,谁让你生了一个那么像他的儿子,阴差阳错替他抵了命。你就这么疯着吧,最好永远别醒过来。”
……
早上六点。
睡梦中的江穆野被手机铃声吵醒,他皱眉拿过手机,“喂”了一声。
对面是段静程的护工张姐,她言语慌张:“太太今早突然发病,比之前都闹得厉害,不仅要找她儿子,还闹着要自杀,医生护士都接近不了她,也不敢报警刺激她,您看该怎么办?”
江穆野瞬间清醒,他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熟睡的谢星舟,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知道了,我一会儿就买票回来。”江穆野详细询问过段静程的情况后,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难为你这样经常来回跑了。”张姐说。
“没事。”江穆野挂断电话,心里盘算着联系洛海市的疗养院,如果条件允许,就把段静程接过来。
据说他和段静程的儿子长得很像,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段静程面前扮演他儿子的角色。
段静程把江穆野当儿子时就欢喜,疯起来却下手极重,抓起什么都要往江穆野身上扔,江穆野从不反抗,常常弄得头破血流——
这算是回报当年的救命之恩,虽然有些微不足道。
江穆野离开公寓去机场时,谢星舟还没醒,江穆野便没吵醒他,只是把药放在了他的床头。
江穆野买了最近一班飞机,这样两地跑的次数很多,他异常熟练,不到两个小时,就在首都机场落地。
又花了半个小时赶到红府疗养院,病房门口已经围了许多医生护士,张姐焦急地等着。
一见他来,张姐就带着他进去。
只见病房里段静程手里握着一把早饭用的叉子,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正面红耳赤地和面前的医生护士对峙。
医生们没有办法,低声叮嘱身边的护士:“快报警。”
“不行。”江穆野微喘着气,及时阻止道。
因为当年的火灾,段静程只要一看见警服就会有应激反应,会疯得更厉害。
医生见来的是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给他让开位置。
段静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一行泪便滚了下来,喃喃叫他:“儿子……”
江穆野的母亲去世得早,他没体会过什么母爱,这些年和段静程相处,段静程每每把他当成另一个人时,眼底流露出对他的爱意都不是假的。
江穆野即便再铁石心肠,也不免动容。
但现在情况危急,容不得他迟疑。
段静程痴痴望着他的那一刻,江穆野便快步冲了上去,一把抓住段静程锋利的叉子。
身后一群医生见状,忙涌上去,给段静程打了一针安定。
段静程渐渐冷静下来,只是抓着江穆野不放,嘴里一直说着:“儿子,陪陪我……陪陪我……”
江穆野便在病房里陪了段静程一上午,直到她午睡后才离开。
江穆野虎口处被叉子刺伤了,但伤口已经在陪段静程的过程中渐渐干涸。
他去老地方抽烟,在烟雾缭绕中低下头,忍痛扣掉伤口表面的血痂,贴上张姐给的创口贴。
“你好,请问五栋怎么走?”一道女声在耳边响起。
江穆野刚从五栋出来,他没抬头看问路的人,只是随手指了指五栋的方向。
孟思怡迟疑地点了点头:“谢……谢谢。”
她没立刻走,而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江穆野,惊异于自己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他,路也是她故意问的。
“不好意思。”江穆野见面前的人不走,以为她在意自己在疗养院抽烟,便摁了烟头,转身朝疗养院门口走了。
孟思怡没说话,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从疗养院出来去机场的路上,江穆野有些烦躁——他早上走时,忘了看看谢星舟是不是还在发烧。
要是能自己起床喝药还好,要是烧到起不来……
江穆野坐在候机室,准备给谢星舟打电话,不过还没拨通,就接到了关承的电话。
他便抢先一步说:“正好,帮我去公寓看看谢星舟。”
那边欲言又止:“穆哥,刚刚谢星舟来球队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关承吞吞吐吐,让江穆野莫名觉得喉咙有些痒,又想抽烟了。
关承:“只不过谢星舟是来辞职的,他说以后不想继续留在球队当后勤了。”
“什么意思?”
江穆野一愣,握着手机的手不禁攥紧,急道:“你同意了?”
“没有,我说你是队长,要等你回来才能决定。”关承说,“但他态度坚决,好像还去找了孔教练,穆哥,你不是说你们现在挺好的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他妈怎么知道,不准同意,我马上就回来。”
江穆野刚刚的烦躁感更甚,他眉头紧皱,挂断了电话。
谢星舟还能去队里辞职,看来烧得不算严重。
但江穆野搞不懂谢星舟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他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去找谢星舟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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